黑子的排球(莫将离)

市立荣的整体防守强度固然强大，但也有绝对无法应对的东西。
那就是……极致的发球。
裁判的吹响的哨声在耳边响起，及川彻踩着最后几秒的时间把球抛了起来。
“来了。”宫侑站直了身体，全神贯注盯着及川彻的动作。
下一秒，青城的应援区爆发出了几乎吞没整个场馆的应援声。
“唔——嘿！！！”
砰！！！
排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越过球网，径直砸在了市立荣场中。
青城发球无触球得分。
后面青城的应援区欢呼起来：“及川及川发得好！再！来！一！球——”
及川彻张开手臂，接受着来自全场的欢呼。
——如同一位真正的球星般。
一滴冷汗从国近的额角流淌下来，轻轻滴落在地上。
莫大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笼罩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克制生理反应上带来的颤抖。
能赢吗？真的能赢吗？
就凭他？他拿什么赢？
不行，冷静下来。
他是队长，是IH全国八强的队长，是老牌豪门的队长。
他不能害怕，他必须镇定下来……
及川彻的第二球接踵而至，三谷尝试去追，但依然没有追上。
“别在意！下一球！”
很杂乱的声音在国近的感知中出现，而后面的三谷已经鱼跃勉强接起了这球。
他机械性地移动到这球底下，降低重心尝试上手托球。
17号在前排的时候，青城只会进行双人拦网或者是单人拦网，所以他只要避开副攻基本就可以队拦网造成最有效的打击。
这么想着，国近把球传给了已经和秋田交换位置挪到二号位附近的小南。
对面的12号目前还在另一边，这个距离基本来不及的，而17号想接这边的球也需要鱼跃，基本断绝了后续进攻的可能性……
国近脑中的想法还没转完，他的余光就看到网对面的黑子忽然助跑两步跳了起来。
黑子的位置离网稍远，而在跃起后有两个指节微微超过球网，正好挡在了小南这球的必经之路上。
一声轻响，黑子顺利碰到了这球下面。
“一触！”
渡亲治迅速跟上接球，把球给到了及川彻头顶上：“好一触！”
那个17号……拦网了？
不，那个位置不会算第一次触球吗？
不不不，按照规定，只要起跳过程中有一部分身体超过球网就会视为拦网……
成功触球的黑子再次后退两步，在四号位上起跳，准备扣球。
及川彻抬手把球给到了黑子面前。
思维完全完全没转过来的国近跟着小南两人移动到黑子那边，准备拦他的网。
黑子用余光观察着最边上的国近，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那紧绷到几乎要断裂掉的神经。
正如一开始那样，越是紧张就越会犯错，这个时候，思考越多越容易被拖入陷阱。
在国近的视野中，黑子的视线偏移向了他这边，而手腕也做出了反手扣小斜线的动作。
条件反射一般，国近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调整了自己拦网的角度。
在中路小南没有调整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空隙，而那个空隙正好可以让黑子将球扣向他们后面的空场。
一声轻响，青城再次拿下一分，还是从他们市立荣最引以为傲的拦网中硬生生钻出的路。
落在地上的国近努力呼吸着，却总有种缺氧的感觉。
再一次的、他再一次被那个17号看穿了。
黑子和金田一击掌，青城众人满脸笑容的互相鼓励。
比分一点点拉开，在极短的时间后青城率先拿到了局点，比分24:15。
及川彻的发球落向市立荣后场中间的位置，反应最快的高桥扑出去，在球落地之前勉强接到了球，并控制着落向进攻线那边。
“国近！跟进！！！”高桥大声喊着。
被喊到的国近上前准备托球，然后在组织进攻前下意识观察对手的排布。
他微微侧过头，余光却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了黑子看向他的眼神。
明明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意味，但与那个视线对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战栗。
有种……被看穿、被彻头彻尾拿捏住了的感觉。
就是迟疑的这片刻，让他和原本预计的移动距离差了一点点。
排球从他头顶掠过，在与他手仅差短短几厘米距离的地方落向地面。
一声轻响在众人耳边响起，另一边原本准备进攻的攻手连忙停下自己准备进攻的脚步，向前扑出尝试救这一球。
但最终他也没能救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排球落在地上。
哨声响起，比分跳到了25:15，青城率先拿下第一局。
青城后排的及川彻看向对面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的二传，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国近？”小南伸出手，想拍国近的肩膀，但却被对方躲开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好像是汗水？
少年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
“我不干了。”
松川打开水杯的盖子，眼神带着探究地看向市立荣那边：“那家伙怎么回事？”
他们见过二传托的球没有攻手扣，这还是头一看到一传给出去的球二传不托的。
在场下观察的花卷倒是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黑子：“之前他状态就一般，我还意外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调整好情绪。”
“现在看来……可能只是单纯的强撑而已，精神压力太大有些撑不住了吧。”
他们现在这种打法对那些心理素质不好的队伍堪称是特攻，而及川和黑子无异于是在心理战术这方面的专家。
作为被重点关照的对象，能撑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厉害了。
及川彻放下水杯，轻轻说道：“虽然很残忍，但我想说……我们下一局依然还是这么打。”
对方的弱点暴露了出来，如果能用最少的力气得到最大的优势……他们为什么不用？
对面市立荣那边，众人围在教练席旁边，听着国近有些崩溃地话语。
“排球什么的、比赛什么的，我已经完全不想了。”国近低着头，不敢看众人。
“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的颤抖……很害怕。”
“没落的强豪……一想到市立荣的名头可能毁会在我的手里，我就没有办法接受。”
“说到底，我也只是一直在队伍里面打杂、给前辈们当陪练而已。”
“突然过来跟我说要我当队长，突然就上场打首发……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模仿着那位前辈的样子、强迫自己去装作大人一样站在场上。
——他很害怕。
市立荣的众人的沉默不语，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国近一把一把擦着自己的眼泪。
“回去之后我就交退部申请，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国近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但却做出了其他人最不能接受的决定。
坂本两步冲过来，直接伸出手拎起国近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你这家伙！你知不知道——”
另一边的小南伸手把坂本的手打掉，用眼神瞪着他：“够了！都冷静点！”
说完坂本，小南看向又被摔回椅子上的国近：“你也是！”
副队长高桥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痛的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们能去苛责什么吗？
确实不能。
就像选国近当队长这件事，只是因为他是那一位一直带着的，而且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意见、都认可国近的能力，他们就理所当然把这个位置交给了他。
那个人为了梦想、为了学业离开，他们同样无法苛责。
而现在想起来，他们确实唯独没有问过国近自己的想法。
他以为作为副队长的自己揽过一部分活就没有问题了，但他完全忽略了可能出现的精神压力。
看着手上的泪水，国近的目光有些呆滞。
他或许真的没有勇气再站到那里去，他已经……
市立荣的应援区中，头上戴着应援头巾的少年放下了手中举着的打call棒，有些慌乱地看着球场中。
裁判催促着市立荣提交第二局的首发以及轮次，而教练却迟迟没有动作。
最终，他回头看了一眼现在的替补二传，还是把视线落到了国近身上。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没有能用的人了，国近就已经是他们这几年培养出来最最优秀的二传了。
但他们还是太急了，把国近逼到了这种程度。
最后的最后，教练还是把国近的名字填了上去。
看着众人沉默地走向球场，年长的教练长长叹了口气。
没落的强豪啊……

及川彻也不意外。
市立荣始终采用的也是二传先发的打法，而从上一局来看，1号也能很好的执行后排战术。
看着场中众人，国近轻轻吐出口气，等待裁判吹哨。
闹过一场后，他居然意外的冷静了下来。
反正这就是最后了，不论这场比赛结局如何他都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就当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完美的结局。
至少不要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不堪。
刚刚他还对前辈们那个态度，回头要好好道个歉才行……
排球带着强烈的旋转砸向青叶城西那边，让松川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发球——
和上一局完全不一样了。
渡亲治后退追过去，尝试背接这球，好在他现在处理旋转还是有一些心得的，这球很稳定地送到了黑子头顶上。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黑子很明显反应迟了一点点，但依然没有失误地把球传了出去，前排的松川扣球拿下第一分。
细小的变化没有办法逃过及川彻的眼睛，他回过头，用带着担忧的目光看向黑子。
——没事吧？
黑子轻轻摇头。
——没事。
发球权交到岩泉一手中，黑子静静看着对面的众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回到接近三年前的夏天。
他记得、青峰君那位期待了很久的对手也是露出了那样近乎崩溃的表情。
然后……他的噩梦也就此开始了。
无冠的五将、毫无斗志的对手、形形色色被断层的强大毁掉的人、还有最后的最后——荻原绝望的眼神。
强大是错的吗？
黑子其实觉得不是的，毕竟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从那之后，黑子哲也恐惧着力量本身。
他越过球网，看向那个表情有些呆滞的少年。
黑子知道对方的这份绝望或许并不只是因为青城，但是……
——拜托了。
青城率先拿到八分技术暂停，众人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而也没什么需要安排的入畑教练只是挨个看了看众人的情况，随后就在旁边一边听及川彻说话，一边观察着市立荣那边。
直到所有人重新回到场上，他才收回自己看对方教练的视线。
市立荣最辉煌的时候在大概十年以前，在某位现V1联盟在役副攻的带领下，他们拿过两届IH冠军和一届春高冠军。
但荣耀来得快，消失的同样快。
最光辉的一届毕业之后，原本全国顶尖的学校一夜没落，有几年甚至仅能在县内拿八强。
——没落的强豪。
直到两年前，市立荣都背着这个名头。
入畑教练其实见过市立荣那位已经隐退的队长，他并不是什么像影山牛岛那样有天分的选手，同样也是不是及川这种对排球爱到骨髓中的人。
只是一个……温柔理智到让所有人折服的领导者，仅此而已。
如今在场上的这些三年生们，把已经深陷泥沼中的市立荣如同起死回生一般重新拉回到了全国的舞台上。
一站就是两年，甚至摸到了全国八强的宝座。
入畑教练扭头看向挂在看台最下面的市立荣队旗——【荣耀】。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
和那些职业球队能够依靠几个明星选手保持鼎盛很久很久不同，高校的排球其实更多的是依靠教练。
选手最多三年就会毕业离开，甚至有的主力队伍只会上场一年，能够带来的改变少之又少。
而教练才是一个学校真正的灵魂角色，或许直到曾经带过的学生走向世界，他们也依然会坚守在那个小小的岗位上。
他不否认市立荣教练在技术上的能力，但同样对他感知选手状态的能力嗤之以鼻。
和北川第一的教练一样，对方完全不管选手的心理情况，连他都能看出来1号的拘谨，但那个人却完全置之不理，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使用。
真的不怕就这么毁掉一个孩子吗？
面对这些心智和身体都未成熟的孩子们，他们从不止是单纯排球上的教练，更多的是“师长”。
入畑知道自己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名将，所以他清楚的明白现在青城的成绩是这些孩子们带来的。
荣耀固然重要，但不值得他们赌上孩子们的未来。
哪怕他们青城也只是昙花一现又如何？
——至少他们曾经盛开过。
场中的国近看着橘色的地板，脑中的思绪有些混乱。
其实，他并没有经历过市立荣最没落的时候，绝大部分是从前辈口中听说的。
没落的强豪，这个词语很长一段时间是前辈们开玩笑用的。
直到去年国体上他们大比分输给稻荷崎，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整个布局都四分五裂……
那是他第一次作为发球员上场，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那种苛刻的讥讽。
耳边的话语像一把剜心的刀，深深刺入身体。
等到这届春高结束，正选就只剩他和三谷两个人在了，而他们的新生力量根本没有着落。
所以他害怕、害怕再一次直面那些指责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因为……只靠他自己是绝对不行的。
青城扣过来的球砸落在地，强大的压迫力不断从网对面传过来，压得人穿不过气。
就在这一瞬间，网对面响起了轻轻地呼唤：“国近君。”
国近抬起头，对上了黑子那双莫名带着怜悯与乞求的目光。
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在国近耳中响起，却是来自此时此刻他的对手、来自那个拿着屠刀的人。
他听见他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后面的及川彻伸手揽过不知道在和对手说什么的黑子，用力揉了揉他的头。
“刚刚调度得好，之后……”
黑子微微侧头，忍不住看向对面。
及川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着：“有我在，没关系的，照常打。”
比赛继续。
“我来！”渡亲治降低重心接起扣过来的球，送到及川彻头顶上。
“漂亮阿渡！”及川彻喊了一声，迅速看了一眼对面的站位。
中路的金田一冲到网前，拼尽自己的全力跃起，完全超过了市立荣现在阵容拦网的最高高度。
作为青叶城西的至高点，毫无疑问此时的金田一完全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市立荣那边反应也非常迅速，直接后退与球网拉开距离，从拦死变成在球下落过程中触球。
正如上一局黑子的操作模式那样，只要起跳过程中有一部分身体超过球网上沿，就会视为拦网触球。
金田一表情很是严肃，但眼神却没有半分偏移。
在对面的注视下，他抬手扣下这一球，调整角度让球正好从后退的拦网与球网中间的缝隙砸下去。
小南脸色骤变，但他们已经来不及救球了。
情急之下距离最近的国近直接伸脚踢向这一球，排球飞起重新落回青城那边。
“机会球！”及川彻迅速后退起托球。
这种机会球就没有必要接了，直接托完全可行。
球网边上的黑子后退两步助跑向网前，第一次主动出声要球：“球给我！”
一时间市立荣众人都忍不住看向黑子。
但已经被黑子针对到头皮发麻的国近仅仅只是分了一点点注意力过去，视线依然还在及川彻的手上。
下一秒，球向着青城的二三号位中间的位置飞过去。
大脑中的弦骤然绷紧，国近两步迈出追向球网边缘，尝试拦京谷的网。
但京谷原本停在预定位置准备起跳的脚却转了个方向，向着反方向冲出。
眼看着他的位置更靠近二号位那边，金田一也已经在移动过来的路上，国近忍不住去思考这球是不是应该由金田一扣。
也就是迟疑的这一瞬间，京谷咚的一声跃起，随后……
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狠狠扣下。
排球擦着国近的耳朵飞过去，落在场地中发出沉重的声音。
国近咬紧了自己的下嘴唇，目光却死死盯着青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