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长到这么大,只经历过徐沛爷爷的死亡。他告诉徐沛,人死之后三魂入天道,七魄入地府,轮回之后就又是新的人生。徐沛听后在他爷爷坟前鼓盆而歌,缘因他爷爷生前最后几年已经活得非常困难,如果能轮回新生就又能啃大棒骨了。只是被他爹吊起来揍了一顿。
因此江宜一直认为死亡是新的开始。虽然这也没什么错。
然而,有始亦要有终,残剑还没能迎来他此生的结局。
一想到他这样天赋卓绝的人,没能悟出至快的一剑就不得不将今生一笔勾销,江宜就忍不住要流泪——只不过他一流眼泪,就会把天书的书页粘在一起,因此只好忍住了。
第24章 第24章 屏翳
人生在世,七魄主宰七情六欲,并掌管着肉体的记忆,一旦死后,七魄离开肉体,经地毂洗去一切情感记忆,譬如一张崭新的白纸。三魂则入天轮,斩断前世宿命,并赋予新的命运之线。
新的人生便由天轮与地毂重新将魂与魄搭配,因此世间没有第二个你,也没有第二个他,有的只是你的这一部分,与他的那一部分。
倘若残剑还有来生,也许他仍会做个剑客,却没有了惊才绝艳的天赋。也许他仍有超人的才能,却是个天才的厨师。
总之,一旦死去,作为剑侠的残剑就再也找不见了。
孔芳珅建议将遗体葬在沙州的墓山石城里,被江宜婉拒了,缘因沙州并不是一个浪客的故乡。
他在粟末河边一把火把遗体烧了,是日武曲星于沙丘上方闪烁。
狄飞白问:“你在金山下,给突厥可汗送灵也是这般。有什么讲究?”
江宜答道:“没有什么讲究,人死后魂魄自然回归天地,无需外力介入。只是秽气无法消散,污染大地与生灵,便借灵魂升天的时机,送秽气入天轮净化。”
“不懂你在说什么,”狄飞白道,“神神叨叨的。你们道士,对死亡亦有别样的理解。不像我们俗人,死了就哭,活着就笑,多简单。”
火光中呈现焦黑的形状,昨日伟岸的身躯就此化作今日的焦土。
“你现在看见他的魂魄了么?”狄飞白问。
江宜抬头,骤然风生乱流,卷起无数草叶沙石,一时遮蔽夜空。
“什么也看不见。”江宜遗憾地说。
二人于夜色下走回沙州城,狄飞白忽然想到问:“说起来,这位剑客兄弟,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连自己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吧?”
沙州的城墙高有六丈,内填夯土、外敷青砖,闪烁青黑的色泽,据说可以千年不倒。从城墙下走过,江宜说:“他叫残。”
“什么蚕?”
“残缺的残,”江宜说,“我叫他残剑。”
狄飞白:“………………”
“你不会,”狄飞白怀疑地说,“连他真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江宜无言以对,过一会儿,诚恳地道:“你说对了。”
狄飞白于是不与江宜搭话了,这也许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
与狼骑交战后,城中气氛紧张,百姓负户而汲,传令兵往来的马蹄声犹如某种催促的号令。
沙州城将军府。
孔芳珅与沙州长史、司马于大堂议事,从府衙的望楼远眺,城镇上空凝聚不详阴云。青石砖被士兵的铁靴踩得凹凸不平。
狄飞白道:“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老实待着。待战事稍歇,就回老家去吧。”
江宜只能应好。沙州往日里车马络绎不绝气象繁荣,即使黄沙漫天的天气也像阳光下的一块金子,如今则阴云密布,像块死气沉沉的铁砣子。
留在这种地方,不仅给自己找麻烦,也让别人觉得麻烦。与狄飞白分别后,江宜就回房收拾东西,转过山亭,正撞在一堵墙上,不禁哎哟一声。
抬头一看,原来是堵人墙,那士兵低头看向江宜,藏在重重铠甲后的眼睛像两只甲壳虫。
军人身上秽气更重,闻起来如正在喷洒孢子的有毒菌类。
狄飞白去而复返,飞奔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快住手!”
缘因江宜被秽气冲撞得头晕,扶了下额头,看起来仿佛受了欺负。
江宜忙道:“没干什么,就撞了一下。”
狄飞白于是冲那甲兵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甲兵猛地遭了训斥,居然也不回嘴,无动于衷说:“将军有请。”
孔芳珅与沙州费长史原先还在府衙大堂,转眼就去了城楼上,道是突厥使臣来访,人已至城下。甲兵领路带江宜前去,狄飞白非要随行,言语称保护江宜人身安全乃是他的恩人临去前交代的任务。
这个恩人自当是残剑。
这样一说江宜心中更是惭愧,想不到残剑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让人代为照顾老娘,或者讲明将他送回故乡何处,而是请狄飞白保护他江宜。而狄飞白如此一个脾气火爆、性格冲动的人,于承诺上却是一言九鼎。
沙州城楼建在六丈高处,下临无地,与将军府衙间有连廊萦回勾连。
上座的乃是一位介帻官员,想必是费长史。孔芳珅在他左首,堂下站着的果然是几位赤面高鼻的突厥部落人员。当先那人手里捧着个匣子,显然是给孔芳珅的,一边以歪瓜裂枣的汉话说这是草原主人送给中原皇帝的见面礼。
见江宜与狄飞白来了,孔芳珅对那几个突厥人说:“你们要找一个刚从金山离开的汉人,且看看是不是这位?倒是还有一个,不过已经不在了。”
那人回头看见江宜,立刻激动地说了大堆鸟语,狄飞白道:“你认识他?他说有东西交给你。”
江宜心道,狄飞白忽然给他做起翻译来,居然有了五分残剑的影子。
“我不认识,”江宜道,“是什么东西?”
孔芳珅道:“是他们的可汗送来的。在这个匣子里。”
狄飞白呵呵笑道:“匣子不是送给皇帝陛下的么?怎么又说给他?难道他是皇帝陛下微服出巡?”
在场众人里只有江宜为他的冷笑话傻笑了两声。
沙州长史脾气很好地道:“打开吧,看看就知道了。”
那匣子乃是用螺钿嵌刻而成,十足精美,然而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却十足粗犷,血淋淋而直白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突厥使臣说:“人头送给皇帝陛下,衬垫交给巫祝大人。”
匣子里装的正是胡山人头,被人从脖子上摘下来时,双眼还难以置信地怒瞪着,时间一久,也失去光泽,成了两颗浑浊的死鱼眼。至于皮肤色泽,更不敢恭维,已然化作腐败的青黑色。
长史与孔芳珅互看一眼。孔芳珅问:“衬垫是什么东西?”
使臣从匣子底层取出来一块白布,赫然是阿舍承诺要交给江宜的裹尸布。江宜一度以为在混乱中丢失了,没想到仍在阿舍手里,并如约为他送了过来。
这种已成为法器的宝物,是不是仿制品一眼就可以辨认。
孔芳珅与那长史都困惑不已,不明白突厥可汗大费周章送一块布是出于什么理由。
江宜解释说:“这是……”话没出口,立即被狄飞白打断:“是你的东西么?赶紧拿好走了。”
原因孔芳珅给狄飞白递了个眼色,请两个无关人士赶紧退场。突厥给中原朝廷送了一份备有诚意的礼物,长史与那使臣还有话要说。
离开城楼,高墙上风大如怒。
狄飞白离了人前,仍是有好奇心的,问江宜:“这布是个什么东西,还要劳动大驾。”
江宜又开口解释:“这乃是……”
话没说完,边上隐约的人声插进来——“底下那个……蓝眼睛的突厥人……”
二人正在敌墙边上,扒着墙垛向下俯瞰,果然有一队使臣的狼骑侍从,在门楼前等候。江宜向下看时,底下一个人也正抬头向上看,虽则互相看不清面容,有一刹那江宜却生出一种直觉,仿佛下面那个人就是阿舍。
“问你话呢!”狄飞白不耐道,“这破布上莫非写了什么暗语密文?”
江宜道:“这个,你还是莫要如此大不敬。这块布哪里破了?”
狄飞白道:“哪里不破?!”
语罢夺过江宜手中白布,迎风一抖,白布刷然展开,盈盈飘动,不仅素洁如新,并且质料光彩柔软。
狄飞白:“……”
江宜真诚地说:“这块布乃是八百年前李氏王朝祖宗神曜皇帝李桓岭的仙灵襁褓。”
狄飞白:“……………………”
狄飞白俨然受到震撼,表情空白,手上一软,那布就从他手中飞走,顺风溜出五步远。江宜赶紧追上去:“哎呀我的布!”
想不到狄飞白竟是个外强中干的,一句话就被吓倒了,一块布都抓不住,此时呆呆愣在原地。江宜眼见要抓空,忽然那布被大风一推,啪地拍在什么东西上,印出一个人形。那人抬手扯下白布,低头端详,又抬头向江宜看来。
“谢谢!这是我的布。”江宜伸手要接,那人却不给,盈盈展颜:“这不是你的布。”
这一笑,令江宜与狄飞白都呆住了。
人见过,孔雀也见过,却没见过打扮得像只花孔雀的人。
只见其人一身花花绿绿朱围翠绕,浑身散发宝器之光,令人双目酸涩,直视时就淌下泪珠来。狄飞白直呼:“眼睛!我的眼睛!”
此人出现时,高墙上强风便停止了,天地间隐隐产生某种灵感。与江宜幼时于海边望见月下仙人踏波而来的感受一般。
这是一个神仙。
江宜端端正正行了个揖礼:“敢问可是屏翳阁下?”
花孔雀面带欣然微笑,打量江宜:“你的眼光不错。不如说,是你心中天书告诉你的罢?”
狄飞白闭着泪眼大喊:“什么人?!好骚啊!”
屏翳将袖一挥,轻轻扇得狄飞白倒飞出去。
“风伯大人,息怒啊,他只是无心之言。”江宜连忙请饶,一看狄飞白摔得七荤八素,爬起来一脸懵然。
天高云清,屏翳收风。来者正是创世之初第一缕风流所化的正神,居世外天,掌一切风起云涌。
江宜曾在道经中读到西北是风伯的地界,掀起的漫天飓风狂沙中,常有风伯玩乐的身影。自从他来到沙州,便时时心有感应,金山之下为乎尔赤送灵,疾风忽然卷走裹尸布,亦仿佛是刻意所为。
第25章 第25章 屏翳
此时城墙上,时间仿佛停止,除了江宜与狄飞白,余人皆有如木偶般呆立不动。
狄飞白一骨碌爬起来,怀疑地道:“你说什么?这人是谁?风伯?那是什么东西,我看不对,这人我认识,他是——对!他是绿洲戏班的伶人!”
再看屏翳那一身大红大绿,振绣衣被褂裳,罗纨绮缋极服妙采,虽然光彩照人,却是男扮女装。除却举止癫狂的文人逸客,只有戏子才作此装扮。
屏翳于袖中取出一支象牙扇,刷然抖开,掩面轻叹道:“歌舞只是余其中一项爱好。”
“天外神人也有爱好?”江宜好奇。
“正是,千年岁月难免寂寞,”屏翳悠然地道,“伶人的妆面与服饰甚为华丽,衬余心意。只是余有一箱子衣裳,依稀前些天给人毁了去,如今正要找他算账。”
风伯大人嗓音又尖又细,幸好长得漂亮,否则就要被人从城楼上扔下去。
江宜道:“哦,是什么人做的呢?”
屏翳道:“前几天,塞外的狼崽子撒野,搅黄了戏班的演出。余那日混迹在游乐的人群中,还见了你一面——”
象牙小扇一点江宜。
“余有一箱演出的衣饰,放在后台毡包里。有个不长眼的小鬼,把人藏进了余的衣服箱里,害得那箱衣服被人一刀劈烂了事。”
江宜越听越不对劲,回头看狄飞白,他正望天,一脸“与我无关”。
屏翳道:“那箱里装的是余心爱之物,神仙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不容易。你说,始作俑者当付出什么代价才算公平呢?”
江宜道:“这……这……”
狄飞白跳起来道:“好!你说吧!多少钱我都认了!虽然把账算在狼骑头上才是真正的公平,不过也不好让你去找塞外那帮茹毛饮血的蛮人讲理!”
屏翳唰地将扇子合起:“你是说余做事不公正?”
江宜笑道:“他是说,赔多少钱他都认了。”
狄飞白神色忿忿,却不争辩。他这人正是有些自高自傲,不屑与人推诿,并且,还没有遇到过自己付不起的代价。
屏翳约略想了一想,道:“这个,稍后再说罢。余此番前来,为的是找你要一样东西。”
江宜并不意外,事实上,风伯现出真身的那一刻,他就印证了此前一些隐约的想法。
裹尸布,风伯当是为此物而来。一路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气流,恰逢其时的骤风,应都是风伯在追随这件宝物。
“沙州是李桓岭出生之地,”屏翳一手握着白布,“他在此地的遗物,向是由余照看。不知是多久之前,一时不察,叫这襁褓自己长了脚,跑远了。找来找去总是不见,原来是被狼崽子叼走了,幸而你及时发现,否则就被他们付之一炬,烧成灰了。”
江宜问:“先帝的襁褓,乃是有灵识的法宝,也会被烧成灰?”
屏翳淡然解释道:“一株草、一棵树,也能修出灵识,然而终究是草木。凡人修炼登仙,临走前亦要脱去肉体凡胎。物物相生相克,即使修炼成精,也逃不开这秩序。”
江宜蓦地想起一句话:“万物虽多,其治一也。”
“正是。”屏翳微笑,看待江宜的眼神里有了几分更深的含义。
“余要走这件东西,你不会拒绝罢?毕竟是你找回来的,”屏翳道,“你是世外天点过灵智的人,也许有一天也能飞升登上白玉京,见了李桓岭,这襁褓还能做你的投名状。”
江宜摸摸后脑勺,说:“我从没想过这种事……其实,这件宝物我自己拿着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本想交给沙州的先帝殿保管。您要拿走,当然没问题,本就是您看管的。”
屏翳欣然点头,将那白布往袖子里一送。祂那袖里仿佛装得下乾坤,无风自动。
“给你一点酬劳罢,”屏翳又说,“你可以请求一件事。”
得到正神的承诺,机会弥足珍贵。若是残剑还在,江宜说不得会将机会让给他,而残剑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使出至高的一剑。虽则屏翳是掌风之神,一窍通而百窍通,说不定也知道一二。
江宜思来想去,似乎没有特别的心愿,于是说:“那么,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
“究竟世外天为什么要将七宝玄台的天书,托付给我?”
屏翳一笑,象牙扇轻轻送风,衣带飞扬犹如华丽的尾羽。
“想你便是要问这个。其实,为什么选中你,这个问题何妨问问你自己?凡人若没有心愿,诸神又如何能听见?”
江宜道:“话虽如此,凡间心愿如恒河沙数,偏偏听取了其中这一个,难道不值得一问么?”
屏翳想了想,说:“那么,你就当正好那一天,神产生了聆听的念头,正好那一刻,你许下了心愿。巧合罢。不选你,也会选她,届时她也来这样问余,余也只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风伯神情恹恹,扇子的频率加快,高墙上顿时刮起大风,军旗张牙舞爪,发出猎猎怒喝。
这乃是因为屏翳是个不怎么爱思考的神。祂是自由的风,无拘无束,一旦脑中思考问题,就有了计较,行为也便束手束脚。
江宜的问题让祂觉得烦躁。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屏翳问,“什么都可以。”
江宜有些失望,于是说:“我无所求。这件宝物其实是阿舍找到的,您若一定要酬谢,或许可以去问问他。”
“阿史那舍,余知道他,”屏翳说,“常在戈壁中逐风而行的青年。那时他在寻找金鸟,一种在金山高峰上盘旋的鹰,它的爪子是剔透的玉,翎羽是粲然的金,振翅可上九霄,探爪能下重渊,俯仰之间人世便沧海桑田。狼崽子曾经得到过它的翎羽,用以装饰他们的王冠。也罢,无需过问,余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么,这一桩事便了了,”屏翳将视线移向狄飞白,“至于你这小鬼的惩罚。因你之故损坏了一样东西,这就罚你去保护另一样。”
“保护什么?”狄飞白充满怀疑。
屏翳扇箸指向江宜:“保护他。”
狄飞白顿时混乱失语。
江宜忽然被提及,也毫无头绪。
屏翳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轻摇小扇,对江宜高深莫测地道:“你的路还很长,此间已了,这便继续上路罢。”
接着,不待江宜与狄飞白二人反应过来,屏翳摇身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大学生:暴君?我?(引澜风) [穿越重生] 《大学生:暴君?我?》作者:引澜风【完结】晋江VIP2025-1-12完结总书评数:1792 当前被收藏数:3678 营养...
- 卧底成仙君心上人(团叽叽) [玄幻灵异] 《卧底成仙君心上人》作者:团叽叽【完结】晋江VIP2025-1-10正文完结总书评数:746 当前被收藏数: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