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家的懿旨……”她挑眉笑道:“保他从千里之外平安回到了这京城。”
“怎么?皇帝是觉得,人走茶凉,哀家的话如今不够份量了?”她重重阖上杯盖,抬眉问道。
“那是你和先帝的事,与朕何干!”皇帝已经上头,听不得她如此说话,举剑就要砍,却被跪在两人之间的皇后劈手把刀刃握住,“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朕又有谁杀不得!”
鲜血瞬间就从这个柔弱的女人指缝间汨汨不断流下。
双方正僵持间。
有人从门缝中挤进来,见皇帝这副模样,吓得一抖,连忙凑到叶盛怀耳边,密语几句。
叶盛怀闻言,瞬间就面色一凛,连忙上前附在皇帝耳边小声将刚得来的线报一一道出。
皇帝一听,手中的剑一松,看着坐得稳稳当当的女人,终于明白了什么,咬牙问:”你竟敢将南禁帐军调入京中!?”
太皇太后目光流转,道:“哀家听闻离京城最近的闻远侯,知道陛下宰了他的次子,便心有怨怼,欲举兵复仇,哀家这才急着亲自进京给皇帝送信,这沿路啊,见这北府和京畿的守卫松散的不成样子,心里愁啊,便又派人将哀家的亲卫尽数调了来,若有异动,亦可助陛下,守卫京城。”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皇帝一时也无言以对。
许久之后,才问:“那闻远侯果真有异动?”
“皇帝不信,自可派人探查。”太皇太后道。
南禁帐军出自神武禁军,原本只是一堆贵族子弟组起的礼仪队,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守卫和作战的任务。
但景安帝死前将这只不足千人的假把式军队交给了当时十五六的小皇后指挥。
小皇后在宫中呆了数年,后以养病和为先帝祈福为由,长居云山,并从宫中带走了这支人马。
短短七八年。
这支军队人数就从千人迅速膨胀到五万人马,而且日渐成了规模,从上至下,军纪森严,兵强马壮,俨然成一支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
军权便是话语权最好的背书。
皇帝阴森森的目光在她脸上逼视片刻,又不得不收回,带着满腔的不甘摔袖退下。
太皇太后这才从高坐上起身,走到岑未济面前,对着那群侍卫和颜悦色地道:“欸,此危难之际,还得大将军平叛,怎可如此无礼,还不把刀剑收起?”
见皇帝都怂了,侍卫哪敢坚持,赶紧收了刀剑。
太皇太后转身,盯着皇帝道:“景安帝龙御归天前,曾握着哀家的手说,‘朕这一生,最恨兄弟相残,手足相杀,你要好好尽到国母本分,替朕看着这群不孝子,不许让他们刀剑相弋,坏祖宗千秋基业!’
“岑未济乃景安帝义子,亦是先帝手足,只要哀家在一日,万不能见此等祸事于我大虞重演。”她掷地有声道。
说罢,抬脚往外走去。
路过岑云川时,见这小子一脸呆愣看着自己,于是调侃道:“小子,怎得如此没有眼色……”
见岑云川看着自己没动。
“还不快到……”她眼波流转,却看向岑未济,“祖母身边来。”
岑未济站起身,也瞧着她,两人目光交错,似有若无。
“去吧。”岑未济没有看向岑云川,却开口道。
岑云川看看他,又看看女人,没有动。
女人再次回头,看着大殿内道:“哀家近日常感到身体不适,皇后,你就替皇帝到哀家身边侍奉汤药,尽尽孝道吧。”
皇后还跪在原地,两手鲜血淋漓,闻言抬头看向她,有些难以置信,最后还是郑重叩首道:“是,皇祖母。”
岑云川一路被两个侍卫夹着胳膊,挟持着带出了皇宫,一行人至城门口处才停下。
太皇太后伸出一只手,挑起轿子帘,上上下下看他一眼,见他浑身无一处好肉,不是青的便是紫的,只有那双眼又黑又亮,透着股不服气。
“这瞧着倒不像是岑未济那小子的崽子,生的竟没一处像的地方。”她从轿子里下来,被人搀扶着,走到他面前绕了一圈,又仔仔细细瞅了一遍后道,“该不是抱错了吧?”
这话不止她一个人说过,岑云川确实与岑未济长得不太相像,五官和身量反倒更随他娘一些。
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听着怎么都不是滋味,于是梗着脖子问道:“你和我爹认识的?”
“当然,何止认识……”太皇太后自然也瞧出了他眼里的那股提防劲儿,故意道,“不然这天寒地冻的,哀家又何必费这功夫,跑这大老远的来捞他?”
“什么时候认识的?”岑云川不高兴了,眼里警惕味儿更浓,盯着她问。
太皇太后却也看着他道,不满道:“呦,你这是什么眼神。”
见他一副防贼一般的架势,脑子一转,立马就明白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哈哈哈哈,你就是想让哀家给你当后娘,哀家这身份也办不到啊。”
她笑得仰倒,岑云川被戳破心思,黑了脸。
这个女人好讨厌。
他心里想。
谁知,下一秒她就变了脸,抬起手一示意,岑云川就被后面的侍卫踢中膝盖,扑跪在地上,肩膀也被人按住,正好重重压在伤处。
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挣了挣,没挣动。
她凑近,一双眼里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这性子,也和岑未济一点都不像,他哪些弯弯绕绕的花肚肠,倒是半分也没学来。”
“不过,他能冒这么大风险,昼夜不休的奔赴千里来救你,看来你这个长子在他心里倒是有些份量的。”她用指尖勾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红肿的脸颊,心下忽然有了新的思量,退后一步,看着岑云川,眼里闪着的光倒像是看到了一块香喷喷的肉一般,“想必,是块……好筹码。”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街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岑云川望过去。
是岑未济。
太皇太后也回身看去。
他翻身下马,还未站稳,便被面前这个女人劈头盖脸骂了起来,“好啊,岑未济,你个黑心肝的下作玩意,竟敢将哀家从云山强绑了来此地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好大的胆子!是欺负我南禁帐军中无人能敌你吗!?”
岑未济听见后,面不改色,收了马鞭,原地稳稳当当站定。
岑云川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这女人不是自愿来救场的,竟是岑未济绑来的。
“太皇太后大恩,未济谨记在心,您老人家放心,今后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不敢有半分推让。”岑未济弯腰客气道。
太皇太后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气咻咻的盯着他,“别来这一套,既然敢挟持哀家,想必你早就盘算好了。”
她坐回轿子中,翘起腿,两边的侍从帮她撩着帘子,“虚话,空话,谁都能说,哀家要见真东西。”
“否则,这笔账,咱们没完!!”
岑未济吹了个口哨,两匹马从小道上奔来,是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将一个包袱扔在地上后,又驾马离开。
有人立马上前解开那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麻袋。
看了一眼,立马报道:“娘娘,是宣大人。”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用脚撩开麻袋,看了一眼里面被勒着嘴,一副呜呜咽咽可怜样的宠臣,然后收回脚,侍从立马上前将人麻袋里掏出后松了绑,解开嘴里勒住舌头的绳索。
那人一被放出,立马扑在太皇太后脚下哭道:“娘娘,这几日臣一想到您被贼人所掳,就急得五脏惧疼,一双眼睛都快熬坏了……您要是有个一差二错,臣便随您去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男人,不甚厌烦的皱眉。
三日前,她正在塌上正与新宠你侬我侬,谁曾想,岑未济带人跳窗而来,几下解决了护在四周的护卫,将她和这新宠二话不说就劫走了去。
她被迫入京。
新宠却不知去向。
想必是要被岑未济这贼子,当成了人质。
此番见到心头爱宠遭受搓磨,她也不见任何爱怜,反倒是怒道:“大将军的诚意,看来不甚充足。”
四周的南禁帐军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岑未济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岑云川,眉眼松动了些,道:“三千冬甲,三百担粮食。”
太皇太后一听,将脚边的人踢开,站起身讨价还价道:“五千冬甲,一千担粮食。”
岑未济看着她,没有开口。
两人都盯视着对方。
“成交。”岑未济道,“三十日内送到云山。”
太皇太后这才换上了温风和煦地笑道:“看来此番被大将军盛邀入京,倒也没算白来。”
她笑意潺潺的看向岑云川道:“这孩子与哀家有缘,既然大将军也不打算将他留在京中……”
见岑未济变了脸。
她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说了下去,“不如就随哀家回云山吧。”
“娘娘厚爱,孩子本不该辞,只是他身上有伤,不便叨扰娘娘,等痊愈了,再去云山相拜也不迟。”岑未济道。
“那不正好,云山离京城不足百里,哀家军中会看伤者数不胜数,有哀家看护着……”太皇太后和他继续一来一往打着太极道:“总好过跟着你日夜奔行强吧……而且陛下刚刚委你重任,军情紧急,更是耽搁不得。”
皇帝片刻前刚下密旨,让他绕道隆西借兵讨伐意图谋逆的闻远侯。
宣这旨意时,在场者不到四五个人,竟也能被她侦得,想来她在宫中留下的耳目网也不容小觑。
他看了一眼岑云川,知道这孩子一身伤跟着自己不能远行,眼下一时也没有什么可以妥当托付的人和去处,心下思索片刻,于是道:“那便有劳娘娘了。”
太皇太后这才露出舒展的笑意道:“将军放心,三十日内只要见到将军承诺之物,哀家必派妥帖之人将令公子送还。”
岑云川听他们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自己去处,不由委屈起来,又听岑未济再次拋下自己,又把自己当成物件一样质押云山,再也憋不住了,一双眼不知是疼得,还是酸的,又泪眼蒙蒙起来,“父亲!”
岑未济看过来。
岑云川嘴动了动,委屈,不安,害怕,交织心头,来回拉扯,让他想大声逼问对方为什么来救自己,更想诘责他为何要又将自己再次抛下,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声声孱弱的,”我,我……我……”
岑未济走近,将他从地上抱起,一双眼柔软地厉害。
城门边上的早点摊子已经开张,店家已经烧上了热腾腾的大锅,正在案板上咣咣剁馅,老板娘和店家小女儿围着围裙坐在灶火边手脚麻利的包着馄饨。
“我想,我想……吃馄饨。”到底,他不想让岑未济为难。
“好。”岑未济摸了摸他的头,道。
于是父子俩在众人注视下吃了离别前最后一餐。
岑云川这一顿饭吃得极慢,他刻意想将时间拉得长了再长,将这短暂的相聚变得缓了又缓,眼巴巴的抬头,用舌头去追逐着岑未济手里的勺子,将后脑勺安稳的靠在对方怀里,一勺又一勺舔的干干净净,可时间依然一分一刻的过去了,天色已经熹微,城门处渐渐热闹了起来。
他一抬头,便瞥见一个侍卫不知在那女人耳边不知讲了些什么,那女人竟下令,将刚刚还跪在她脚边痛哭求爱的新宠就地一刀剐了,血溅了一地,吓得四处的行人连忙躲闪。
岑云川在宫里见惯了各种人的生死,却还是心头一震。
岑未济看见,头都没抬一下,帮岑云川捞着碗里的馄饨,吹凉了放在对方嘴边,这才道:“娘娘对爱宠,还真是毫不留情。”
“哼,不过宫里的耳目罢了。”太皇太后用涂满豆蔻的长甲撑着脸颊嘲弄道,“而且哀家又何时曾把男人放在心上过。”
“外面都传,娘娘对此人甚宠之,几乎到了日夜不能离身的地步。”岑未济道,“这言官的折子是上了一封又一封,明里暗里说娘娘败坏皇家体统,气得陛下在朝堂上下不来台,如今手起刀落这便杀了?”
“他气!?”太皇太后冷笑道:“他巴不得哀家生个野种,好给哀家扣上个不贞的罪名!”
岑未济只一笑,不置可否。
太皇太后盯着这对父子,看着看着忽然看出点不一样的感觉来,她忽然道:“岑未济,你这是养儿子还是养闺女呢?”
说罢,一脸嫌弃不忍再看的神色。
“娇惯的有些过头了吧。”
岑云川抬头,冲她露出一副不要多管闲事的嘴脸来,就差呲牙了。
她理都不理,继续道:“别磨叽了,皇帝要是反悔了,哀家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临别时,她又拉着岑未济嘀咕半天,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岑云川想起她那不甚清白的名声,再次警铃大作,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两人。
直到他半躺在马车里,从车厢窗户处向外伸长了脑袋,看着远处那个骑马一点点走远的人,看着对方的身影小到只剩下一粒米大小的黑点时,他也不舍得收回视线。
“都多大了,还一副没有断奶的样子。”又是这个讨人厌的女人。
岑云川回头,瞪了她一眼。
“瞪什么!哀家也不想跟你一辆马车!”她捏着鼻子,一副十分不堪忍受的模样。
“那放我下去,我自己骑马。”岑云川气道。
她却道:“可你现在值五千套冬甲,和一千担粮食,看这这些东西面子上,哀家可不能让你这身骨头摇散架任何一块。”
“乖乖坐着吧,路途尚远,哀家给你讲个故事。”她靠在坐垫上笑眯眯道,“……打发打发时间。”
岑云川已经见识过几次她忽然变脸的绝技,不敢有丝毫松懈,一眨不眨的防着她。
她到真的讲了一群少年和少女的故事。
作为故事主角的她,那时才十二岁,还不是什么皇后,更不是什么太皇太后,不过是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宫中低等女使罢了。
“阿呈,上回我偷了殿下的书给你看,结果被殿下知道了……”和她一般大的小内侍哭丧着脸道:“咱们两怕是都要完蛋了。”
她心里害怕,却也要强装镇定道:“不会吧,一本杂记而已……你别害怕,我改日偷偷把书还回去,找机会给殿下说清楚,必不牵连你。”
自此,她这个偷书贼和大虞的太子殿下有了牵连。
“殿下又给我拿了新帖子。”她在角落里,偷偷用树枝在地上照着字帖划拉着,“快看!”
小内侍却胆战心惊地守在一旁道:“你可要把书藏好了,若是被管教们发现,挨一顿鞭子事小,严重些怕是要丢性命的。”
“放心啦。”她道,“我懂得分寸。”
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都是有些学识功底的,她不甘于只当个粗使丫头。
殿下也曾问过她的志向。
可她那时一颗心都在殿下身边的那个孔武有力的黑皮侍卫身上。
“自然是嫁人了!”她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嫁个好人。”
见她一双眼贼兮兮的往自己一旁站得笔直的侍卫身上瞅,他无奈地用书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许打小谙的主意,他已经订了亲了!”
她的初恋,自此无疾而终。
可后来的漫长岁月,她的心再次记挂在了另一个更加不可能的人身上。
“你喜欢太子?”那时,她已经因通书墨,调到了老皇帝近旁伺候。
这一日,家宴结束后,她给老皇帝磨墨时,突然听见对方说道。
她吓得跪倒在地,在意识慌乱前,先四下看了一圈,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侍从,她这才略松一口气。
她以为,他们已经藏得很好了。
而且太子自从知道了她的心思后,已经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
她没有立马否认。
皇帝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定论。
她空口无法推翻。
“今日家宴,诸皇子都在,你斟酒时,独独给太子少斟了半盏。”老皇帝慢慢道:“怎么,知道太子不胜酒力,怕他喝醉?”
她惶恐磕头认错。
太子喝醉时,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既让她心动,又让她心碎。
可一旦他清醒时,又是那么的陌生和疏远。
她像是长了两颗心,一颗希望她喝醉,而另一颗又希望他永远清醒着。
可这是皇宫,理智告诉她,他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他是臣民所期许的太子殿下,他身上有她和天下人都心向的仁善与雅致的品格,他的人生注定闪亮而辉煌。
而自己,不过是宫里千百个婢女中寂寂无名的一个罢了,就像是墙角一块霉斑,地上一粒灰尘。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他们都抢着叫我Daddy(八十六笔) [近代现代] 《他们都抢着叫我Daddy》作者:八十六笔【完结】晋江VIP2025.01.16完结总书评数:4340 当前被收藏数...
- 我的男朋友是个胆小鬼(萬佳好) [近代现代] 《我的男朋友是个胆小鬼》作者:萬佳好【完结】番茄VIP 2025-01-04 完结双男主破镜重圆双向奔赴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