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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夫在上(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樊璃扯扯对方衣袖,抬手,试探着朝对方脸颊摸去。
“啪”的一声,手绳粉碎时樊璃愕然睁大双目。
他伸着那只空无一物的手,手愣愣的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脑子空白一片,一瞬间他像被什么捂住双耳,什么都听不到,只有那绳断的啪嗒轻响在脑海里回旋。
“……”樊璃怔愣呆滞,回神时质问的话还未出口,脸上便猝不及防的滚下一道热意。
湿润发烫的液体从眼眶划到下颔,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眼泪划过皮肤时,人也会像刀子割皮一样疼。
手绳是雪意向别人学的,他手笨,要编成一只手绳得花多少心思?
微凉的细软绳圈轻轻压着皮肤,那是雪意的心意,樊璃这小半生就由这些微小的物品构成。
眼泪划出眼眶时樊璃猛地把谢遇推下床,抄起铁杖在屋里疯狂扑打。
桌子倒地。
胡床掀翻。
桌子、椅子、凳子,都被翻打在地上。
冯虎听到声响立刻进屋,不解的看着那少年拎着铁杖,眼眶厉红的站在一地狼藉中发抖。
“哒——”
樊璃手背滑下一行刺目鲜血,血滴顺着微颤的指尖砸落至地。
是站在他面前的谢遇用指甲划伤了他。
谢遇眼神森幽的盯着樊璃,在他唇边寒声问:
“现在,你认清我了么?”

第69章 让谢遇滚
谢遇动作细微的向樊璃凑近些许,冷如冰霜的温度透过半寸间隙,浅落在樊璃唇上。
他指尖滑下的伤刻在樊璃手背。
他用严厉的语气低声问樊璃有没有看清他的为人。
谢遇早就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家伙就算去外面振救灾民普度众生,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厉鬼。
问他要不要你……
你是真敢问!
谢遇眸色森厉的逼近对方,一点点将那半寸距离拉近。
血珠滚得越来越急,谢遇不说话也不斥骂樊璃了,但他把伤害付诸实际。
冷硬尖利的犬牙刻上脖颈,前面就是一脸审视的冯虎,而谢遇毫无顾忌。
樊璃浑身血管像被塞满碎冰。
他站在谢遇面前没有应声,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啮破嘴皮。
谢遇嘴唇从他脖子上挪开,即将吻过来时樊璃短促的笑了一下,嘴角上扬之际猩红血丝从他门齿下渗出来。
谢遇定定望着他,表情幽冷的捧着他脸颊低头。
鬼怪特有的温度落在下唇,然而不等谢遇舔掉那唇上的血迹,樊璃就猛转过身去。
面朝里的少年肩膀抖动,抖得越剧烈他笑得越真切,等冯虎看到地面吧嗒几声落下一片水渍时,才知道他没笑,他是在哭。
越哭他笑得越欢畅,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樊璃笑着蹲下去,抬肘不断擦拭着涌出眼眶的泪水。
冯虎平静的把凳子捡起来:“谁得罪你了?”
樊璃:“谢遇——”
冯虎:“声音别颤,耳背,听不清。”
“谢遇!”樊璃胸腔鼓痛发窒,他蹲在地上:“你让谢遇出去!”
“……”冯虎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敷衍道:“大将军出去。”
樊璃心口一阵阵针刺的涩楚扯着脑袋发痛。
“说大声点!别叫他大将军,他是个狗屁大将军!就叫他谢道逢!”
“你跟他说,谢道逢从樊璃屋中滚出去!”
冯虎沉默片刻,自己出去了,没一会儿带来了府医。
冯虎向府医指了指樊璃:“在这发疯。”
府医:“有多疯?”
冯虎:“叫我把大将军撵出去。”
府医点头冷笑:“那可真够疯的,人来疯——”
府医嫌樊璃吵,冷着脸在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把他摁在床上掐了把脉。
然后叫药童熬了一碗浓浓的安神药,加了重重的苦黄连,让冯虎给樊璃灌下去。
冯虎暴力灌药,灌完后脸上被挠了一爪子。
樊璃哈着苦气,气喘吁吁:“狗谢遇!”
府医提起药箱:“别让他出去乱跑,明天还得继续灌。”
冯虎摸了摸脸上抓痕:“他这是见鬼了还是被鬼上身了?”
“这是上昭陵吹了邪风,得癔症了,两碗猛药下去保管治好。”
冯虎点了点头,一五一十的向东院汇报情况。
两人出去后,樊璃从柜子里翻出一包蜜饯压下嘴中的苦涩。
蜜饯入口时,他抹掉眼中湿意,弯着腰去摸碎在床上的手绳。
外面起了大风,要下雨。
他独自坐在床上,猛不丁尝到了一股涩喉的滋味,弯着腰急声呛咳起来。
“嗒——”
是手背上的血又滴下来了,有人故意把他手背上的伤划开。
樊璃没吭声,摸索到床尾,从小搭案下面拿出棉花、药酒、绑带,他熟练的给自己包扎伤口。
然后去门槛坐下,不停不停的往嘴里塞蜜饯。
他一天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他站在微凉的秋风中收拾东西。
没多久,他提着一包零嘴,腰上别着铁杖,瘸着脚牵着小猫,在阴沉沉的天色里缓缓走出小院。
这里冷得太快,他要去雪意那里过冬了。
谢遇站在门口,望着他在院门下和冯虎交谈。
冯虎:“去哪?”
樊璃把零嘴往肩膀上提了一下:“去找雪意。”
“他就在东大院。”
“我知道,我这里不好住,怪冷清的。”
冯虎把这事上报给东院。
东院让他继续跟着樊璃,他装没听见。
东院给了他十两银子,他听见了,跟在樊璃身后亦步亦趋。
樊璃去东大院的路上听到了一阵吆喝声,那声音中气十足,听着陌生。
大园子里,女人颐指气使的指挥满府家丁,把原本属于东院的摆件、装饰搬去西院,把西院的东西搬到东院。
折腾了一早上。
樊璃听众人脚步乱糟糟的,便站在边上等这些人忙完。
女人一眼看到他,冷声道:“做什么的?”
霜华平静道:“回胡娘子,这是侯府小公子——”
胡娘子眼刀凌向霜华,甩手一巴掌扇到霜华脸上。
“我让你说话了?如今王府把我拨过来伺候夫人,这侯府便用不着你指点江山了,我没要你说话时,你就给我闭嘴!”
众人看着霜华脸上的巴掌印,再看看这新来的胡嬷嬷,哑然无声。
霜华微睁着眼咬了咬牙。
“啪——”又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到霜华脸上。
胡嬷嬷厉声道:“没学规矩?”
霜华闭了闭眼,生生咽下一口气:“是,我知道了——”
胡嬷嬷再次望向樊璃,眼神刻毒的睨着他。
“长成这狐媚样,不怪爷们把心思都栓在你身上。现在你给我听好了!你娘就是个野女人,是个不要脸的妾,夫人能纵容你在府上放肆,我可不会惯着你!”
“从今天起,但凡你坏一点规矩,闹一点笑话,我便扒了你的皮喂狗!听到没有?!”
樊璃侧耳静静听着,捏着铁杖的手骨骨节渐渐发白。
满府下人一看这模样就知道他要发作了,都不开腔,冷眼看着胡嬷嬷喋喋不休的给他立规矩。
樊璃轻声道:“胡嬷嬷是吧,不知道胡婆子是你什么人。”
女人一口牙差点咬碎,切齿寒笑:“我没跟你算账,你倒先提起她了!找死!”
樊璃:“所以你刚才给我立的那堆规矩,包括让我见了你得让路行礼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屁话,是要给她报仇?”
胡嬷嬷瞧着自己鲜红的指甲,这指甲曾戳破别人的眼睛,那小兔崽子既然瞎了,不如改天找个由头,把他眼睛也掐爆算了。
她打定主意,冷冷不屑道:“听说你性子烈,我看你是还没领教过我的手段,当真要你死恐怕你连今天!呃啊——!”
胡嬷嬷凄厉的惨叫一声。
心口上一阵刺痛传来,只一瞬,铁杖尖刺便直接刺穿衣衫,入肉半寸。
胡嬷嬷吃痛连忙后退。
那长发披散的少年歪了歪头,听着脚步声判断她的位置。
忽然,有冰冷的气息贴上樊璃后背。
阴天下,谢遇站在樊璃身后,从后面捏着他的手,心口发力,抵着他整个人往左侧方动身,向胡嬷嬷走去。

他能把王慈心肩膀咬下半块肉,性子烈不烈自然可见一斑。
这女人好死不死羞辱他娘,是上赶着撞在他的刀眼上了。
那挥下来的尖刺又快又急又狠,能躲开算胡嬷嬷走运,躲不开那就是她的命。
没一会儿,胡嬷嬷受了一身伤,血淋淋的喘着气往霜华那边爬。
“快!快去主院喊人!这小野种杀人了!”
霜华装作没听到,胡嬷嬷又哭喊了一声:“贱人站着作甚!快去主院叫人——”
霜华抬起眼皮。
“嗯?您方才是同我说话么?您那两巴掌来得结实,我好半天都听不到声响。”
“啊?什么?”
“您让我去哪里?”
胡嬷嬷滚在地上,狼狈的躲着刺来的铁杖,嘶喊一声:“主院!!”
霜华一字一句的轻声问道:“东院么?”
胡嬷嬷声嘶力竭:“我叫你去主院!把我的人喊来!快!去!”
霜华慢悠悠让到一边,向抱着一只花盆的小厮说道:“先把东西放下,去东院喊人,就说胡嬷嬷被小公子打伤了,情况万分紧急,来迟了她就会死。”
小厮出去,路过拐角时向抱着一盆花的丫鬟递了个眼神,丫鬟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去东院,一个去主院。
丫鬟到了主院,悄悄向王氏说道:“胡嬷嬷被小公子打了,打了一身血。”
王氏差点笑出来。
那胡嬷嬷是王家见胡婆子死了,又加上王慈心开罪了樊静伦兄妹仨,所以特意送来给侯府做人情赔礼的,叫她来给侯府当牛做马。
话是这样说,但那架势却像来当主子。
此人今早一来就端着大管家的架子,把府上弄得一团乱。
王氏本想晾着她让樊静伦收拾,却不想她好死不死,一来就惹上侯府的刺头。
王氏眼神扫向王家送来的那帮人,把他们打发到外面去。
这些人都走干净后,她向丫鬟招了招手,问道:“他怎么打的,细说。”
丫鬟就向她说起起因经过。
王氏勾了勾唇,端起一碗甜茶。
“那狗崽子听不得别人说他娘,一说就炸,上次我骂了娘儿俩一句,他立马就回嘴了,一点亏都吃不得——罢了,你去看着他,别把人打死了。”
小丫鬟临走时看了王氏一眼,想起一脸红肿的霜华,说道:“胡嬷嬷把霜华姐姐打了,要把姐姐唤回来么?”
王氏暴起。
王家派来的虎将胡嬷嬷在绿瑞园惨遭暴打,对此,主院和东院都没什么动静。
王氏派丫鬟去东院请示,东院派小厮来主院请示。
绕了一圈,两帮人马来到陆言院中,找到雪意。
雪意刚睡醒,一脸懵逼的从床上爬起来,指着自己:“你们叫我去救胡嬷嬷?”
主院的丫鬟:“是了,夫人说,你和小公子走得近,叫你去劝劝他,别把人打死就行。”
东院的小厮:“陆管事怕死了人又生事端,叫你去看着点,那可是王家的家奴,她爹是王太爷的贴身管家呢。”
雪意爬起来穿衣穿鞋,到绿瑞园时,胡嬷嬷就剩半口气了。
雪意叫道:“樊璃,别打了。”
他拉住樊璃的手,看看横在地上喘粗气的女人,拱了樊璃一肘子,低声道:“你不行啊,怎么没把她打死?”
樊璃收起铁杖。
“这不是杀狗要看主人么?王家的狗奴才,在王家当狗,来侯府就是贵妃娘娘,杀了她事小,得罪了王家这个土皇帝,我怕是又得上昭陵吹风呢。”
樊璃蹲下去,用胡嬷嬷的衣袖擦拭铁杖上的血。
他问霜华:“方才乱哄哄的,侯府要搬家?”
霜华回道:“胡嬷嬷说这些东西摆的位置不合规矩,要全部挪动,声响就大了些。”
蹲在地上的少年笑了笑,起身时脚尖向旁边挪了半尺:“她说的规矩,是胡家的规矩还是樊家的规矩?”
胡嬷嬷在地上扭曲发抖,脸上因手指传来的剧痛而变得灰白扭曲。
樊璃踩着胡嬷嬷的手指碾了一下,冷声道:“东院和主院不管侯府了,让一个外人来当家,是么?”
霜华:“胡嬷嬷是老太爷身边得脸的人,连夫人见着她都得礼让三分,她说东,咱们就往东。”
樊璃低头,面向地面问胡嬷嬷:“你说个东听听?”
胡嬷嬷哽着哭腔寒声大骂:“一个妾生的野种竟然敢打人,王家必定不会饶过你!”
樊璃浑不在意的嗤笑一声,一脚踩上胡嬷嬷心口:“你说话的口气太大,没人教你谦虚么?”
胡嬷嬷眼色阴狠:“小野种!你哪来的底气教老娘做人?我家怜儿是大司徒身边的人,你把我伤成这样,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胡嬷嬷朝众人大喝一声:“去王家告诉姑娘,就说樊璃把我的手踩断了!”
满园子丫鬟小厮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没人理她。
胡嬷嬷大怒。
“侯府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都是死人?等老娘起来,一个个收拾你们!”
霜华缓声向身边的丫鬟说道:“去主院请示夫人,就说胡嬷嬷受了重伤,要给王家传信。”
胡嬷嬷怒目瞪住霜华:“小贱蹄子,你敢——”
霜华突然望向她,一双潋滟美眸笑意微凉。
“好教嬷嬷知道,侯府的人情往来得请示夫人和世子,再不济也得请示陆管事,这是侯府的规矩。”
旁边的樊璃问雪意:“那天樊悦哭唧唧的跑回来,就是这个莲儿花儿的人欺负她,是么?”
雪意不平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她先说樊悦的刀币簪子丢价上不了台盘,又说她住的穿的用的都得靠你娘去外面打仗挣军功,然后又说夫人是王家庶出的女儿没用,差点把樊悦气死——”
这些话,一字不落,全部钻进王氏耳中。
王氏脸上的表情霎时间由晴转阴,凶戾发沉得像要杀人。
她手指深深掐破掌心,一大步踏过去,咬着牙厉声叱问:“那贱人还说了什么?”
雪意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缩了缩头:“樊……小姐不让我说。”
王氏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腔怒火。
那天胡管家来,说樊悦因为簪子的事和他孙女起了冲突,打了对方几巴掌,这才被撵出学堂。
她一个当娘的,竟然想当然的以为樊悦那个性子绝对不会吃亏,就没盘问女儿到底还受了多少委屈,囫囵把这事揭过去了。
却不想小女儿怕她操心,受了什么委屈都装进肚子里,而她却从没察觉女儿的异样。
她当真失败透顶了!
雪意踟蹰不言。
王氏便盯着他怒咆一声:“说!”
雪意只好一五一十的说道:“那天胡怜儿骂了夫人,小姐便扇了她一巴掌叫她闭嘴,谁知她一转身就撞柱子,栽赃给小姐,王家大小姐问也没问,就把小姐撵去后廊。”
“第二天我们被拦在月洞门外,小姐怕您知道伤心,就去王太爷房外跪了一天,请太爷开恩把她放进学堂……”
王氏气得脸色霜白。
她一个眼刀子刮向胡嬷嬷,一双锐利凤眼微眯着睨了这女人片刻,寒笑一声。
“把胡嬷嬷抬下去,伤没好之前别叫她出来丢人现眼!备车!”
王氏转过身,双目斜瞪着胡嬷嬷:“我这个没用的庶出女儿,今儿便去会会那个贱婢!”
樊璃急着看戏,忙爬到雪意背上:“二二,快跟上她!”
这时,一阵梅香冷冷从身后压来。
冰冷指腹捏着樊璃后颈将他满心雀跃捏得转瞬泄气,低沉的声线在他耳边半含威胁。
“下来。”

“下来。”
谢遇低声在樊璃耳边轻语,这横扫沙场的人对樊璃用了命令的口吻,反抗他会是什么后果?
不知道,但樊璃不在意。
他短暂的在雪意背上僵了片刻,继续催促雪意快走。
那股冷梅香瞬间变得暴厉刺骨,樊璃后颈紧绷着,阴沉天际下,亡灵毫不忌惮的站在露天场地里,低头朝樊璃后颈咬去。
雪意跟着王氏的车驾走了两步,一把撕下樊璃:“你别去,回来跟你讲!”
雪意屁颠颠的跟着王氏走了,樊璃一脸苍白的站在原地,垂眸和那股梅香拉开间隔。
两个小厮把胡嬷嬷抬了下去,被搬乱的东西又在霜华的指挥下放回原位。
众人散去后,霜华见樊璃还站在原地,便朝他走去,把那大袋子零嘴提起来,拍了拍灰给樊璃挂在肩上。
霜华笑问他:“这才八月,就要去雪意那里过冬了?”
樊璃牵着猫绳:“锅碗瓢盆都带出来了,走到半路又回去的话冯虎要笑我——不如这样,趁八月还有几天,我去姐姐那里过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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