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针锋相对也不对,越青君从未对宁悬明出刀,宁悬明的锋芒也徒有其表,从不见血,二人之间不能算针锋相对,刀剑相向,只能算小孩子过家家。
越青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一口气太急,让他再次咳了起来。
他觉得主角光环是真的有用,否则分明是一同跳河,宁悬明醒来休息过后只是有些虚弱和疲乏,其余什么事也没有,而他醒来却是身不能动,腿不能移,如今还要仰仗宁悬明,看对方脸色说话。
虽然他从来也不看就是了。
若此时是别人,那自然是岂有此理,可他是越青君,是亲自赋予这份主角光环的人,当然不会觉得老天偏心,区别对待,只觉得满意。
纵然被宁悬明怼上几句,可在这河边石滩,半边身子吹着冷风,半边身子烤着火堆,一冷一热,半睡半醒时,越青君也难得觉得浑身放松。
对宁悬明的冷嘲热讽也并不在意。
“今日大难不死,还多亏了悬明。”越青君道。
“不敢当,是陛下洪福齐天,天命在君。”
宁悬明并不揽这个功,毕竟他从来觉得越青君说得那些话都是奇奇怪怪,逻辑诡异,纵然之前勉强相信了那么一下,此时却也将之抛诸脑后。
他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草药,将其嚼碎了敷在越青君左臂的伤口上,又撕下一块烘干的衣服,将伤口包好。
伤口没有及时上药,还泡了水,极易感染,眼下条件有限,也只能如此。
幸而如今天气较冷,温度偏低,极大降低了伤口感染的可能性。
也幸好箭上无毒,否则即便宁悬明的主角光环再有用,此时也只能束手无策,给越青君收尸。
望着手臂上被包扎的伤口,越青君忽然弯了弯唇,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当初悬明与无瑕滚下山崖,也有这一出,如今竟仿佛往事再现。”
“回想过去,分明仿若昨日,转眼却已是两年前。”
宁悬明闻言,神色有一瞬怔然。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眸,紧了紧手中木棍,粗糙的木棍咯得手心微疼。
“……你不是不承认无瑕,也不愿提起吗?”
越青君转眸看他,笑道:“我并非是否认过去,只是想让你将卫无瑕与越青君分开。”
“事实上,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抹去,当做不存在,我又没有失忆。”
你竟然还知道?!
宁悬明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暗恨,此人分明对什么都心如明镜,却总爱装聋作哑,装模作样。
“只是那时无瑕刚走,你满心满眼皆是无瑕,我若不狠心点,坚定点,你只怕如今还将我当做卫无瑕,无法从与卫无瑕的过去中走出。”越青君解释道。
“我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好,可那样问题并没有解决,隐患一直存在,你迟早会发现,我并非纯白的卫无瑕,而那时你若再想离开,就再难挽留。”
只有把滤镜打破,跟过往割裂,一次又一次将宁悬明从过去拽出来,强行让越青君以强势霸道的姿态出现在宁悬明面前,宁悬明才能看得到越青君,才能在心里抗拒之前,让越青君先一步留在他心里。
哪怕是以一个并不美好的形象。
那也是真的他。
宁悬明怔怔半晌,望着越青君的目光有些意外与失神。
“你……”
“你竟还会条理清晰地说人话?”
他意外的并非是越青君说的内容,而是越青君竟然能说出这么正常正经,思路清晰,逻辑完整的话来。
这些时日以来,此人神经病的形象已经在他这里深入人心,如今竟然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如何不让人惊叹。
越青君:“……我倒也没有真的身患脑疾。”
他只是心病。
宁悬明不得不承认,越青君说得有道理。
至少如今他再见到对方,想的绝不是卫无瑕,而是越青君。
不过短短数月,甚至未过半年,对方在自己眼中,便全然从卫无瑕的形象中脱离,大半都要归功于对方锲而不舍地强势刷存在感与定期犯病。
宁悬明曾经还怨越青君狠心,狠心将卫无瑕抛弃,而今,他却全然没了从前的想法。
卫无瑕是卫无瑕,越青君就是越青君,并非是越青君将卫无瑕抛弃,而是前者绝不可能变成后者。
宁悬明见不得他得意,“纵然我与无瑕只有不到三年,却也觉得他的性情胜过你百倍讨喜,无论你做什么,都拍马不及。”
越青君不见生气,反而笑了,十分真心,十分愉悦的笑容。
“能让你喜欢,就不枉费我付出的心血。”
没有谁喜欢长时间戴着面具演戏,能将一场戏演上快三年,都只是为了宁悬明而已。
宁悬明心中将二者拿来比较,可即便宁悬明对卫无瑕爱重深情,对自己不假辞色,越青君也从不嫉妒卫无瑕。
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的礼物争风吃醋?宁悬明越喜欢卫无瑕,他只会越高兴。
越青君从前说这话,宁悬明只觉得心堵,如今再听,宁悬明却已经相信了话里的真心实意,也能隐约明白越青君的想法与心理。
心中不由划过一丝怅然。
原来从摘下面具后,越青君与他说的每一句,都字字真心。
只是曾经只觉得荒谬,如今却……
如今却……百般滋味,心绪难平。
“昨晚你抱着我跳河时,可有想过老天爷不保佑,你我当真遭遇不测?”
越青君坦然一笑,“何必要想呢?”
“若主角光环有用,你我幸运地活了下来,自然皆大欢喜。”
“若真有什么意外,那么与你死在一起,于我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他弯了弯眉眼,“毕竟,我曾经许过你,生死同衾,此时赴约,也算荣幸。”
什么江山天下,什么黎民百姓,在他心中的份量可以忽略不计。
脱离了他的笔,这个世界依然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有没有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意的,唯一完全属于他,也只有宁悬明而已。
有宁悬明在身边,他便拥有整个世界,即便是面对生死,他也能从容淡定。
宁悬明心头一震,手中的木棍久久未动,火舌已经燃起,引得宁悬明回神后不得不丢下这一根,重新捡起一根,搅动火堆。
胸腔中的心跳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方才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情绪差点将他淹没。
一道酸涩自心间升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流遍四肢百骸,让他喉中堵塞,半晌难言。
却并非是从前的酸苦,反而更像是喜极而泣。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一个“我”好似瞬间将人带回了夫妻情浓时,缠绵悱恻的情意,自心中死灰复燃,迅速燎原。
时隔数月,越青君终于再次承认卫无瑕,拾起那被遗留搁置许久的过去。
晨光渐起,云霞微明。
宁悬明借着晨曦之光,在河里捞了几条鱼烤了,勉强给一夜未进食的两人填了填肚子。
吃饱喝足,越青君便干脆闭眼睡觉,不见丝毫紧迫和着急。
宁悬明微微拧眉感叹,“你竟还睡得着?”
眼下二人不知流落到何处,如何能与人汇合,刺客会不会寻到这里,越青君的身体也需要治疗与休养,更不必说,远的还有京城通敌之人,边境有突厥作乱……种种麻烦,都亟待解决。
此人就半点不担心?
越青君掀了掀眼皮,“我如今这情况,除了休息,恢复体力,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他行动不便,刺客不来便罢,若是来了,便是此时就走,也未必能走脱,这里没有大夫,就算想治伤,也要等进入城镇。
至于其他事,那就更远到他如今鞭长莫及,又何必再提。
“悬明,折腾许久,想必你也累了,不如也过来一起睡。”
并非是越青君有意占便宜,而是事实如此,如今虽进春日,但天气仍然偏冷,尤其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北地。
林间树木,河边流水,皆为这份冷意添砖加瓦,在这荒郊野岭,若想取暖保存体温,两个人一起睡是最佳选择。
哪怕如今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兴许都要为了现状妥协。
可偏偏是他们。
可偏偏是他们。
看着越青君坦然自若,诚心邀请的模样,宁悬明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够大公无私。
若他当真心无旁骛,就该同意越青君的建议,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越青君这位天子考虑。
虽然越青君总说有没有自己,天下都会顺其自然,但以如今的情形,为天下安定着想,越青君活着总比死了强。
而如今,还勉强能为保护越青君做贡献的,也只有自己。
宁悬明隔着火堆望了越青君许久,才垂眸敛目,“不必了,我还不累。”
他将身上的中衣脱下,盖在越青君身上,“你睡吧。”
越青君仰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不由扶额一笑,“若早知有今日,此前我必不会与你争执,让你心存芥蒂,如今连与我互相取暖也不肯。”
“悬明,陌生人尚且要防备一二,无法彼此信任,你我之间,应当也没有到连陌生人也不如的地步?”
他虽然对他不干人事,发疯犯病(用宁悬明的话来讲,他自己是不承认的),但好歹不会真的伤害他,不必怀疑,也无需防备。
在此时此景,能有这样一个同伴,已经是他们的幸运。
越青君继续劝道:“若你实在介意,那等我睡着,你悄悄过来便好。”
他微笑扬唇,“放心,我不会醒的。”
宁悬明低头垂目望着地上躺着的人,感受着随时入侵的冷风,半晌,终究没有转身离去。
并非是他心软,而是越青君都这么说了,若他仍是拒绝,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斤斤计较,更甚至……像是有多放不下此人似的。
一刻钟后,宁悬明依偎着越青君,渐渐睡去。
昨晚在水里漂了许久,又吹了一夜冷风,醒来还忙了这么久,宁悬明其实早就累了,刚刚一直勉力支撑,此时一时松懈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直到身边人呼吸匀长,心跳平缓,越青君方才睁开眼,静静望着身边人。
此时此刻,身处在荒郊野岭,除了偶尔出没的山间野物,再无其他生灵,更遑论人。
心心念念之人,此时就在自己身边,恍惚间,好似天地只剩下彼此。
越青君唇角微扬,舒展的眉眼中染上一丝惬意,伸手小心将人揽入怀中,以一个能将人圈在怀中,又不让人觉得太过拘束的姿势,渐渐收紧。
二人这一睡,便是半日过去,待到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填饱肚子后,宁悬明问越青君:“还能走吗?”
他们不能继续在这里停留,必须尽快离开。
越青君伸手,宁悬明自然而然接住,借着宁悬明的搀扶,越青君试着站起,不过勉强支撑着起身,还未站稳,便要歪倒在地。
宁悬明赶忙将人接住,才避免越青君摔在地上的命运。
靠着宁悬明,越青君无奈轻叹,“看来,眼下我只能仰仗悬明了。”
宁悬明并未多言,给越青君寻了一根木棍当拄杖,矮身将人背在背上。
二人走走停停,待到再次见到人烟时,已经过了一日一夜。
“前面是个村落,可要去歇脚?”宁悬明问。
越青君想了想倒:“你我身份来历不明,若是贸然出现,必定会引人注意。”
倘若追杀他们的刺客寻来,对这村子的人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二人并未现身,只是躲在山中。
翌日,村里的张大娘起床做饭,到了院中,当即睁大眼睛,叉腰怒骂起来:“天杀的!谁家的小贼把我家的衣裳偷了?!”
天还未亮,村头到村尾,都听得到张大娘的叫骂声。
躲在附近的二人自然也不例外。
宁悬明将衣裳丢给越青君,脸色不太好看。
越青君见状笑了笑,“难为悬明了,一世光明磊落,如今竟要为我做一回贼人。”
闻言,宁悬明不免泄气。
经过几番周折,二人的衣裳皆在林中损坏,不能说不能穿,只是穿出去必然会引人注意,若是有那细心之人,兴许便能瞧出不对劲来。
不得已,两人只能另寻衣裳,不仅是为越青君,宁悬明自己也需要。
好在他们的银两尚未丢失,宁悬明留下一块碎银作为报酬,然不问自取仍为偷,宁悬明自然心有不悦,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到底不至于连这也不明白,因而恼过之后,便也作罢。
二人换好衣服,又简单做了遮掩,让他们瞧着再无先前那般鹤立鸡群,趁着天色尚早时进城。
“大夫,他的腿情况怎么样?”进入县城,二人首先换掉农装,改穿更符合气质的长衫,又才去了医馆。
大夫诊脉过后,在越青君仍瘫软无力的双腿上捏了捏,又问了一些问题。
“寒气入侵,有点严重,得服药针灸,双管齐下,精心调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以他的话,兴许还会留下病根。
宁悬明闻言下意识凝眉,望向越青君的腿,眼中带上几分忧虑。
越青君却好似半点不担心,反而与大夫攀谈起来。
此人若真想与人打好关系,对方根本无法抵挡,不过片刻功夫,大夫便热络起来,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家中情况都抖落得一干二净。
针灸过后,越青君能稍稍走上几步,不如先前那般吃力,二人离开医馆,见宁悬明仍眉头不展,越青君出言宽慰:“不必担心,县城的大夫都能将我治好,只说有些后遗症,到了府城,回了皇宫,兴许连病根也能根除。”
宁悬明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堵,心道连此人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他替对方操心个什么劲儿?
“你倒是宽心,若是高手在民间,那位大夫的医术已是极好呢?”
越青君微微一笑,“我方才与他攀谈,听他祖上并非杏林之家,不过是祖父在一家医馆中做过学徒,学了点皮毛,从前在村子里给人治病卖药,父亲那辈才送去正经学习医术,兴许有些天资,数十年功夫,才在城中站稳脚跟,开了间医馆。”
他瞧来医馆的人大多先问的大夫的父亲,想来那位大夫本人,医术应当比不上其父。
更遑论他人。
宁悬明:“……”
方才听此人与那大夫拉家常时,他还疑惑,对方何时这么热情。
此时方才明白其用意。
默然无语的同时,却也稍稍放心。
二人暂居客栈,宁悬明找人备好马车物资,回来对越青君道:“从这里回京城,坐马车需要七八日,你要隐瞒行踪回去,还是去官府寻人护送回京?”
越青君看了他一眼,“悬明当真觉得,我如今向官府表明身份是个好选择吗?”
连之前的护卫他都没有试着联系,更遑论从前并不相识,不过担着个君臣之名的官府。
“若只有你我,路上再遇到危险,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宁悬明对自己的武力值十分有信心。
越青君微微扬眉,“没关系,若真有那时,悬明尽管抛下我自行离去。”
宁悬明冷笑,“是啊,当初刺客追的本就是你,若非我在你马上,他们兴许都看不到我,若非河里我死死抓着你,兴许你我也早被冲散,若非见你腿不能走,实在可怜,我也无需背着出去。”
“多次危机,几番受累,原来竟都是我自找的。”
说罢,宁悬明转身就要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拉进怀里。
宁悬明下意识要挣脱,却只觉腰间那双手宛如铁臂,竟是半点挣脱不得。
“不是说随我自行离去?如此作态又是为何?总不见得刚说的话,转眼就要收回去?”
越青君坐在床上,本就矮他许多,此时也只能埋首于宁悬明腰间,轻轻叹息一声,语气无奈:“明知我口是心非,就不能让一让我吗?”
你我什么关系?我为何要让你?
本就是你无理取闹,你竟还有理?
这般温言软语,撒娇卖乖,真当我还如从前那般心软?
心中憋了一肚子话,没来得及怼回去,便又听越青君声声切切,哀哀戚戚。
“毕竟我如今行动不便,正是悬明脱身离去的最好时机。”
宁悬明心口一滞,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停在了嗓子里。
此前宁悬明不止一次想过要与越青君分道扬镳,再不相见,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他将越青君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就能彻底脱手,甩掉对方。
只要他所托之时选择正确的人,也不会耽误大事。
宁悬明算什么,一介布衣,于天下大事无甚影响,唯一能影响到的,也只有越青君而已。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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