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宁悬明出现。
他不仅奉旨抓人,还做主定罪,在未得到越青君明令的情况下,直接将那些前朝的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尽数杀灭。
这些可都是天子血缘上的亲人!
饶是越青君从未表示过自己就是卫无瑕,更不承认前朝皇室的身份,没有给过那些人一个眼神,但即便如此,朝中也无人敢做到如此地步。
从前只听说宁悬明心系百姓,仁爱黎民,却没想到这也是个狠人!
难怪此人竟能跟越青君混到一起,原来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从前的形象怕不是跟卫无瑕一样都是演的吧?!
而被朝臣们私下议论的正主,此刻正在郊外一处山庄里。
“当初我就看出你这人表面温和,下手却毒辣,如今果真证实了我所言。”
男子一身白衣,一改平时的放荡不羁,难得庄重肃穆,饶是面对宁悬明,说话也不甚客气。
宁悬明面色不变,只让人将棺椁放下,改由孟九思的人接手。
孟九思目光深深望着那副棺椁。
宁悬明缓缓道:“崔行俭谋逆通敌,罪无可恕,已服毒自尽,崔氏亲友无人接手,只好将他的尸身送到孟先生手中。”
孟九思语气沉沉:“他既犯下大罪,不可饶恕,阁下又何必冒险将尸身送来,就不怕事后被天子追究?”
如今在京中所有人的认知中,无论宁悬明做了什么,天子都不会怪罪,何况不过是一个罪人的尸身。
宁悬明说的却不是这事,他眸光有一瞬间失神放空,顿了顿才道:“虽然即便是我自作主张,他应当也不会怪罪,但事实却是,留他一具全尸,给他一副棺椁,将他送给你,好让你将他入土为安的这些事,皆是天子的意思。”
崔氏家产充公,连地上一根草都是天子的,哪里还有财物给崔行俭准备棺椁收尸。
这副棺椁确确实实是由天子私人出资。
孟九思冷笑一声,“一点施舍罢了。”
宁悬明虽然也不觉得越青君是什么好人,但此时也是真的想为对方说一声冤枉。
“你当真认为,他会施舍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孟九思沉默。
孟九思心里,这句话的重点在无关紧要,而在宁悬明心里,这句话的重点是施舍与无关紧要。
宁悬明又道:“若是不喜,先生大可以将这副棺椁丢弃,想必天子也能理解。”
孟九思默然片刻,终是挥手让人将棺椁抬走。
无论是否更换棺椁,总归也不可能在宁悬明面前进行。
“过段时间,孟氏便会迁回祖籍。”
宁悬明:“先生是有才学之人,若是愿意,大可以入朝为官,将自己所学,学以致用。”
章和帝死了这么久,若是孟九思想做官,早就可以入朝。
“明明可以在小错未铸成时让对方悬崖勒马,可他偏偏要等人犯下大错,无法挽回,将人逼上绝路,这等毫无仁慈之心的天子,绝非孟某追随之人。”
天子也是君父,既是天下百姓之父,也是臣子们的父,既如此,若臣子有错,当予以纠正,而非眼睁睁看着对方走上死路。
宁悬明笑了,“先生乃崔行俭多年至交好友,你的劝告,他听了吗?”
孟九思神色一顿。
宁悬明又道:“连你的话他都不肯听,旁人又有何义务,纠正他明知故犯的错误?”
孟九思脸色微白。
宁悬明丢下一句轻嘲,“先生如此仁慈心善,合该入朝教学,专门为天下臣民纠错才是。”
孟九思闭了闭眼,片刻后拱手一礼道:“是在下失言,宁大人海涵。”
宁悬明看了棺椁一眼,“人已经送到,话也已经带到,先生之后作何打算,尽可自行决定,宁某告辞。”
待到宁悬明的身影消失,孟九思收回视线。
“郎君,崔郎君的丧仪……”管家前来询问。
孟九思:“此番多事之秋,京城并非久留之地。”
“行俭久困于京城,如今前尘已去,也该让他看看别样的风景。”
几日后,孟九思送崔行俭棺椁回乡,此后再未踏足京城。
即便偶有听闻,也只在山水间,诗赋里。
下了山,仆从扶宁悬明上马车。
“大人好心将那罪人尸骨送回,好让他好心安葬,对方竟还不识好歹,得寸进尺,依小的看,何必如此客气。”
宁悬明笑了下:“你当我方才是哄他的吗?”
“对崔行俭的处置,确实是天子的意思。”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早在回京之前,越青君便对宁悬明说过。
“待人走后,你以我的名义,为其备一副棺椁,也算送他一程。”
那人的话仍在耳边,宁悬明细思良久,在代入越青君的话本说法后,方才能领略一丝真意。
一本话本里,总不会只有主角,总归要有其他角色,才能构成整个故事。
可他们或许微不足道,但多少也在越青君那里有一分特别。
只是这份特别究竟是好是坏,看崔行俭的结局就能知道。
边关在打仗,京城在平乱,两地都不太平。
朝臣们很快发现有宁悬明的好处。
有宁悬明在,从前某些难以决断的事,如今都有人托底,无论是怎样的事,可以直接做主决定,一应责任,皆由宁悬明承担。
天子给了宁悬明这份权力,朝臣们尽管应言执行,至于天子日后是否后悔,是否会觉得宁悬明权势太大,越俎代庖,所做决断不合心意,因而对其不满,那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了。
但就目前而言,宁悬明将代政监国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拖延的政务被处理,京中迅速运转,边疆也收到了朝廷送来的粮草物资,双方默契,彼此配合,内忧已除,只剩下外患。
期间宁悬明与越青君虽未能见面,却少不了书信往来。
宁悬明给越青君的信,多是公事公办,只汇报重要事务,越青君的信却在正事之余,还不忘见缝插针夹带私货。
最初是几句关怀,“夜来春寒,寝帐可暖”。
宁悬明只在信末随意回一句一切都好。
见关怀无用,越青君便开始诉情,“昨日一夜梨花雨,忆你去岁树下眠”,既忆往昔,又表相思。
宁悬明回信中却写:“将军府中有梅无梨。”
越青君看过后一笑,随后回道:“今日起便有了。”
信还未送出,他便让人去寻了几棵梨树,连根栽在将军府里。
李不争:“……”
虽然这是他的将军府,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越青君的印象有所改观,此人为君信任将领,爱护百姓,为将一马当先,有勇有谋,再不见写那封信的戏精样,也让他对新朝更有信心。
在这种寻常小事上,李不争也不愿多生事端,横生枝节,反而不妙。
……所以到底为什么栽梨树?
是因为喜欢分梨吃吗?
若是越青君能听到李不争心中所想,多半会将城里所有的梨都搜罗来,让李将军好好分个够。
越青君与宁悬明在书信中你来我往,时而写景谈情,时而斗嘴互怼,当然越青君多是前者,宁悬明多是后者。
只是天长日久,难免倾露情意。
越青君在生辰时写过“今夜暖酒花香皆在,细数繁星满斗,唯缺一明月”。
宁悬明也在一场病中写过“梦里忽闻药香苦,恍若见你”。
人在病中,便多了几分软弱,只是这一时的软弱到底有些用处,在那病好之后的信里,宁悬明也渐渐多了几分温情。
他不会像当初对卫无瑕一般的处处妥帖,但会在送朝廷新做出来的千里镜、万箭弩时,写上几句“安全为重,切勿冒进”。
相见时难免针锋相对,互伤彼此,分别后却反而收敛了锋芒,日渐平和宁静。
越青君当初放宁悬明回京果真是个好主意,不仅稳定了局势,也安定了彼此,让双方有充足的时间,来缓和关系,静心思考这份感情。
与突厥一战便是三月,从春寒料峭,到艳阳高照。
宁悬明忙碌于繁杂的政务中,难免疲惫,此时再见越青君的来信,反而成了他繁忙日常中,难得的几分轻松与温情。
不知从何时起,等待越青君的来信,竟成了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今日送信之人不仅送来信和包裹,还送来一个长长的木盒。
“这是何物?”宁悬明问。
“陛下说,您一看便知。”那人将东西放下,便随仆从去洗漱休息,留下宁悬明独自一人在书房。
他先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把染血的大刀。
不是朝廷所铸,反而是突厥那边的样式,刀上染血,血迹已干涸暗红。
宁悬明微微蹙眉。
待他看过信后,却是心绪起伏,纷乱难平。
“你曾说恨不能砍我,如今我将砍过我的刀送与你,你拿着它,也算砍过我了。”
信纸颤落在桌上,宁悬明指尖青白,转眸再看那把大刀,却只觉揪心难言。
一瞬的惊惶过后,便是一下又一下针扎般的刺痛,既细又轻,并不重,却难停。
刀上斑斑血迹,皆是越青君。
此次回信中什么也没写,只有这么一句。
且因只有文字,没有声音,无法根据语气判断,这一句究竟是威胁还是询问。
越青君拿着信看了又看,最后在信中写自己伤势如何,大夫如何说,连平日里的喝药换药也不曾遗漏,一字一句,皆是在让宁悬明安心。
虽未明言,可言辞间,字字句句皆在向宁悬明说着一句话:“我不会死,我还想活着见你。”
最后才在末尾写道:“本是为宽慰你,若你不喜,尽管丢掉,或者送还回来便是。”
对于那把扎人心的刀,越青君的回应只有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之后再未提过,好似当真毫不在意,不值一提。
刀剑无情,可人有情,纵然嘴上逞强,可实际上,宁悬明不愿越青君死。
宁悬明之愿,越青君自当尽力达成。
比如那句恨不能砍的是你,越青君便当真将砍过自己的刀送回,又像宁悬明不愿越青君死,越青君自然也会让自己好好活着。
他的言行虽无羁,却并也有自己的逻辑。
虽是安了宁悬明的心,可之前的那把带血的刀,仍是让宁悬明受到了惊动,扰乱了心神,因而即便收到这封书信,宁悬明也并未回复。
宁悬明不回,越青君的信却从未断绝。
他好似并未看出宁悬明的恼怒,一如既往在信中讲述自己如今的生活。
比如近来天气渐热,军营中多了不少感染而死的士兵。
经常来他这儿蹭饭的野猫,生了一窝小猫,黑白相间,很是可爱,可惜太过瘦弱,幸而不是冬天,否则活不过几日。
养伤期间他闲来无事,难得在边城游玩一番,郊外城中,山野市集,他都逛了逛,还买了一些当地特产。
他真的在院子里栽了几棵梨树,这些树上还结了果子,只是个头较小,味道更是一般,他将果子和当地特产都装在包裹中,连同书信一同给宁悬明送去。
宁悬明尝了,却觉得这些果子并没有越青君说的那么难吃,放在寻常人家,也是一样能够填肚子的食物。
能吃,就是宝贝。
大约是越青君自小生长在富贵窝,并未吃过平民百姓的苦,才觉得此物难吃。
东西留下,然而对于那些书信,宁悬明每次静静看过,默默收起,一连数次,当真未回越青君只言片语。
繁花开谢,景迁时移。
天上的阳光逐渐炽烈,有宁悬明坐镇后方,越青君从未缺过粮草物资,就连那造价昂贵的火药,也是不断送来,战争虽耗资巨大,可朝廷显然还有余力。
突厥先撑不住了。
一连数月,战况别说不如人意,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原本很有威望的突厥王,在连续的败仗之后,也威望大减,突厥王庭争端不止,从前被突厥王打压下去的部落与兄弟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休战求和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军营中的马生了疫病,接连倒下,众人再也坚持不住,纷纷要求突厥王投降。
突厥王倒是个有野心的人,从上位后便锐意进取。
章和帝在时还曾给卫国朝廷找过不少麻烦,甚至娶到了中原王朝最尊贵的公主。
那时的突厥王,是真的生出了自己便是天下之主的念头。
可惜这样的念头在之后逐渐被打破。
卫无瑕给他找了点麻烦,让他不得不安定部族,休养生息。
好不容易将部族收服,成为突厥王庭真正的万人之上,不可违逆,他觉得自己到了反击的好时机,却又一头撞在了越青君的枪口上。
有越青君在,他此前一切打算都注定落空。
待到人走后,突厥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伺候的人不敢露头,只埋头收拾残局,近来数月,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回,他们已然逐渐习惯。
不习惯也无法,毕竟眼见着这样的日子他们还将过上许久。
最终,还是不出所料,突厥王宣告投降,主动派出使臣前去议和。
使臣才刚到李将军的营帐中,双方不过仅简单交流,表达了双方诉求,还未商谈妥当。
朝阳公主便先找上了突厥王。
开门见山道:“大王当真要投降,向景国俯首称臣?”
见到她来,突厥王难得有些心虚,觉得无颜见人。
不同于旁人所想,对于这位自卫国娶来的公主,虽然听说对方从前嫁过人,也有过放荡不羁的过去,但突厥王却意外地很喜欢对方张扬的性子,自成婚后,纵然朝阳公主鲜少给他好脸色,但依旧宠爱不断。
攻打景国,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朝阳公主的心愿。
如今不仅战败,还要投降,在朝阳公主面前,岂不是颜面尽失?
因而一时不愿见她,然而朝阳公主来都来了,又怎能让他随意打发。
“大王曾经答应过本宫,要将景国打下,乱臣贼子都诛杀,为本宫报仇,为此我耗费大量心力,为大王寻来了火药制作的法子。”朝阳公主声音缓缓道。
“可如今,大王不仅未能达成本宫所愿,竟还要向覆灭了卫氏之人求饶?”朝阳公主昨日收到消息,京城中的前朝皇室中人,已经尽数诛杀,一个不剩。
如今还能算得上的卫氏血脉,也只有她自己。
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越青君。
当着朝阳公主的面,突厥王自然不好明说自己打不过,对方都已经给他寻来了火药方子,可他依然打不过越青君,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
“眼下局势对突厥不利,不如暂时蛰伏,待到来日再寻机会讨回这一切。”突厥王劝解道。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锐利的眼眸扫了突厥王一眼,“来日?”
“不会再有来日了。”
突厥王以为她心有不甘,蹙眉不悦道:“王妃,本王也要为突厥民众考虑,数月战争耗资巨大,却没能得到回馈补给,若坚持打下去,本王的王位也不一定能坐得稳。”
朝阳公主神色冷淡,看向突厥王的眼神中,再没有一丝情意,如今,眼前这个男人,再也没有值得她高看一眼的资格。
“本宫自然不能勉强大王。”
“你既无能为力,本宫又能如何呢?”
突厥王听着不爽,但因为眼前人是朝阳公主,他也只好缓和心绪,刚想再出言安慰几句,下一刻却见一道亮光自眼前闪过。
生长于马上,武力值不低的的突厥王,反应不能说不快,一把将朝阳公主推开,匕首仅仅扎进了一半。
“来人!王妃行刺!把她给我抓起来!”此时此刻,突厥王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温情,双目满满都是震惊与愤怒,捂着伤口退让几步。
朝阳公主嫌弃地扫他一眼,冷冷道:“没用的东西。”
她冷笑一声,“无需你动手,本宫自行解决。”
说罢,不等外面的人进来抓她,朝阳公主便用匕首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鲜血溅了一地,也污了匕首一身,匕首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一看便贵重无比,是当初她还是卫国最受宠的公主时,底下的人敬献于她。
是她权力地位的象征。
后来她失势失宠,远嫁突厥,她也依旧是尊贵的公主,直到卫国被灭,皇室被诛,连突厥王都要向她那个好弟弟低头。
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尊荣,朝阳公主对这个世界也再没有任何留恋,连没能解决掉突厥王这个没用的家伙她也并不在意。
她宁愿自刎,也绝不给任何人欺辱她的机会。
直至倒地不起,她的头也依旧扬起,像那高高在上的凤凰,从生到死,从未低头。
突厥王捂着伤口,在一众来人的惊呼声的环绕中,只觉得头晕目眩。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冒名顶替(醉疏狂) [无CP向] 《冒名顶替[快穿]》作者:醉疏狂【完结】晋江VIP2025-1-16完结总书评数:4007 当前被收藏数:5333 营养液...
- 作古(封灵三清) [玄幻灵异] 《作古》全集 作者:封灵三清【CP完结+番外】CP2025-01-18完结38.43万字2.35万人阅读433.90万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