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兴奋蹦跳的年轻人,青雁公陷入了迷茫。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怎么字都听得明白、连起来却一句话都听不懂呢?
“嗯?”
双头巨蟒像是发觉了什么,它停在原地,盘起蟒身,升高头,吐出赤红蛇信在空中细细品味:“好香……”
什么好香?巨蟒的奇诡反应令人困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行动,连那位通信员法士都悬立半空。
青雁公此时细看这巨蟒,它双头两对圆月似的暗赤血瞳,背上黑白蟒纹,腹下细鳞暗赤,蛇信也是暗赤之色,蟒身比飞霄岩还粗,长逾五里,庞大到令人见之生畏。
最醒目的还是它的双头,似乎有主副之分,说话的一直是高高昂起的主头,另一个副头像笔直树枝斜长出来的分杈,这个头的瞳色明显比主头黯淡,在青雁公仔细观察时,那副头似乎无聊了,垂回飞霄岩岩顶,伸出蛇信在累累白骨间舔来舔去。
那岩顶累累白骨触目惊心,粗粗望去便不止一两百数,光这几日就不知多少躲避战灾的无辜百姓携家带口进入仙谷,谁料落得葬身蛇口的下场。直面如此恶蟒,不怕是不可能的,就连青雁公这样的大蛊都无法完全克制内心惊惧。
巨蟒忽然狂喜舞动,咧嘴道:“是玄真剑修的香气!小东西,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身上有玄真香气?我枝弩弦食遍九州各族,只憾未能一偿玄真剑修滋味。不料刚复生就天来助我,小东西,你的主人在哪?快告诉我,我等不及要吞了他。”
自称枝弩弦的巨蟒主头一边口出狂言,一边向它口中的小东西逼近。
这番狂言把化身主人猫猫模样的小纸人气得够呛,凛然背手大声怒斥:“不知悔改的孽畜!岩上白骨累累、人赃并获,竟还满口害人之言!汝罪无可恕!”
小纸人越想越气,一跺脚又补骂道:“还敢觊觎主人猫猫,汝好大狗胆,吾今日不杀汝,主人师兄也要杀汝!”
青雁公望着通信员法士气到跺脚的动作,颇觉一言难尽,谁家好后生这么大年纪了还气跺脚,又不是三岁小儿。不过这回青雁公没有再次听不懂年轻人言语,他琢磨琢磨就懂了通信员法士的意思。
——方才后生们说这位通信员是玄真派的……剑人,那就能推测他口中的主人指的是天疏阁主,而主人师兄自然就是春风剑侠,虽然不知主人猫猫又是什么年轻人的新兴词汇,但那应当不重要。
而巨蟒呆咧着嘴赤瞳茫然,显然没听懂。青雁公轻蔑一哼,表达对恶蟒的鄙夷。
巨蟒出其不意突然动作,众人反应迅速准备应战!
然而伴随着树木倒地岩石崩落的轰隆之声,只见巨蟒的副头冷不丁掉头后急速后转,主头是被副头扯动连带着后转,不禁令人疑惑这副头是要去哪?逃跑?可它动的只有前半蟒身,后半个蟒身毫无动作,不像要逃。
众人再看下去,瞠目结舌,那副头往回冲竟是为了咬住自己的蛇尾往下吞!
它难道还能把自己给吞了?
巨蟒主头被副头扯着急速后转,好不容易停下,气极败坏大骂蠢货,血盆大口一张对着副头就是恶狠狠地咬。主头对副头又咬又骂,厉声命令副头吐出蛇尾,奈何副头嗦着蛇尾就是不肯放,直到被主头咬得满头是血,才勉强地把咬掉一大块肉的蛇尾吐出来。
这恶蟒竟真连自己的蛇尾都吃!
众人震惊沉默,只听得黄家阿妹呢喃自语:“如果这蛇先吃了尾巴,再把整个蛇身都吞下了,那最后蛇在哪里?”这是什么怪问?青雁公刚皱起眉,忽又闻树岩轰隆,原来是巨蟒回来了。
面对众人依然震惊的眼神,巨蟒身形一顿,忽在滚滚翻腾的黑烟中化为了人形。
不看那眉宇间浓重的阴骘黑气,化为人形的巨蟒五官倒能算风流俊俏,他化的是男体,身穿暗赤色直裾深衣,深衣外竟半穿半披着一件怪异的黑格白袈裟,赤足无鞋,手腕足腕各戴数对金环,一举一动都有轻响。
更引人注意的是有碗粗的半个蟒身从他后腰钻出,蟒头趴在他左肩,对着通信员法士的方向不停吐信流涎,应是副头缩小所化。
青雁公忽记起巨蟒刚才自称“枝弩弦”,这让他联系到《尔雅》等古书中记载的双头蛇传说,双头蛇又名[枳首蛇],枳通"枝",采歧出之意,眼前巨蟒虽与传说中双头蛇的描述出入甚大,但他姓氏或是由此而取。这巨蟒言行身量都昭示着年岁悠远,来历必然不小。
他不再遮掩冲天的魔气,两位黄家法士立刻明白过来,高声叫破:“你是明樑帝利用魔尊放出的低位二十四魔!”
“低位?可笑。”枝弩弦的暗赤双眸流露轻蔑,“魔尊才低等,它不过是集合人心污秽的癫种,也配一个尊字?做我们的养料是它的荣幸,二十四魔才是升华了魔污的高等魔。而我比其他二十三魔更高等,因为我的养料,是人肉。”
此番猖狂邪论引来青雁公唾弃:“食人恶畜!恬不知耻!”
枝弩弦轻佻反问:“食人有何不可?你们人吃遍天下,把山海经记成了食谱,不许我尝遍九州各族风味?怎么就你们人最高贵?是谁恬不知耻?”
“你!”巨蟒人畜不分的诡辩让青雁公大皱眉头,正要反驳,却被通信员法士打断。
“魔尊余孽休得狡辩,接招吧!”
随着喝斥,通信员法士执剑飞身袭向枝弩弦!
枝弩弦邪笑着两手一拍,深衣下霎那窜出九道暗赤蛇影,皆不同种,九种毒蛇在枝弩弦的操纵下狡变奇攻,时而紧促轮攻不给喘息之机,时而三四齐袭腹背死角同时夹击,亏得通信员法士身法灵动剑风缜密,竟是从容应对不落下风。
青雁公心底暗赞一个好字,调动起半身蛊毒,打算寻机相助,却闻林中四面八方都传来悉索之声,他刚大声喊出“林子里”三字警告,就看到密密麻麻游向他们的蛇群,不同种类的蛇通常不会集合而动,然而眼前各种蛇群集合组成的波涛令人头皮发麻,四个年轻汉子纵是山里人都被吓得大叫。
在场五个用蛊人忍住惊惧凝神细看,发现这些蛇无论有毒没毒,全都和枝弩弦一样长出了第二个头。
但与枝弩弦的主副相反,这些蛇显然被多长出来的第二个头控制了,它们原本的头虚弱耷拉着,蛇身在第二个头的带领下向他们快速游来,同时饥不择食地吞噬着前行路上的一切,吞下的不止是没来得及跑掉的昆虫小兽,就连石子土块也照吞不误。
可以看到,有的小蛇被吞下的石块撑得蛇身不规则胀起,但第二个头仍在吞个不停,蛇身也仍在快速弯蜒前行,哪怕蛇身被撑破,连内脏都流出来了也不会停,这被控制到已不懂顾及自身安危的惨状比单纯的蛇群云集要可怖得多。
既如此,也就不必再计较下手轻重,在青雁公的组织下,四个用蛊人将四个青壮汉子围在中央,各自施展起看家蛊术,分工合作,从近到远分层清起了受控蛇群。
青雁公则动用了八成毒力护体,直直走入蛇群波涛中央,恰如分海一般,所有近身的蛇甚至来不及咬青雁公,霎那间就中了不止一种蛊毒,在青雁公的控制下转头与其他蛇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青雁公胸口显出几缕金光,一番闪烁后,一只金蛾由虚到实缓缓凝成,内行人一看既明,这是金蚕婆婆留下遗念,能让青雁公获得额外护持,不仅真正做到百毒不侵,还能做到入体万毒尽归我用。
两位黄家法士各自操纵着三种蛊役全力除蛇,却都忍不住分神去瞧青雁公,哪怕家中教导让他们早知大蛊威能,终究抵不上亲眼一见,忍不住内心神往,黄家用蛊人唯有炼出这样一只大蛊才称得上是此生无憾。
地上那些肉用蛊术和他的蛇仆们斗得五彩缤纷,空中的枝弩弦却未出全力,且战且思。
二十四魔与玄真派结的是千年死仇,玄真灵气天克魔污,二十四魔每每复生,除了惯常的大魔吞小魔,活到最后的大魔几乎都是被玄真剑修给弄没的,枝弩弦就遭玄真剑修阵杀三回,细数这数千年来与香喷喷的玄真剑修对局胜负,枝弩弦不仅未尝一胜,甚至连一口肉都没咬到,怎不恨得牙根发痒。
然而,他枝弩弦毕竟不是魔尊那种没脑子的低等蠢货,对九州局势有基本了解,他复生以来忙于吃肉,一心填饱千年馋肚,只抽空吞了三头小魔增长实力,虽然完全无法克制吃玄真剑修的渴望,但他理智上清楚,现在的他对上两个半步剑仙只有死路一条。
可理智归理智。
眼前的小东西明显不是玄真剑修,甚至不是人,可它蕴藏的玄真香气就足已馋的枝弩弦两眼发红。
好香……
为能一次吃掉更多的肉,他不惜拿自己多次试验才成功多长出一个头,专门用来食人,却没想到这个头的食欲越来越强,时常失控,有时只是开怀暴食吞村灭镇,有时却反过来控制他,甚至害他再三落入玄真剑阵,令枝弩弦又爱又恨,不得不养成三思的习惯。
枝弩弦此时拼命克制住馋意,只为想清楚眼前风险——他对上两个半步剑仙是必死无疑,但对上眼前的小东西却不可能输,此刻打得有来有回不过是他分心放水而已,可他得想明白眼前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吃掉它会不会引来要命的玄真剑修?
纸人!枝弩弦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最初地上那些肉的嘈杂呼喊,“小纸人”!错不了!这小东西是纸人。
以纸塑造生灵乃神仙造化,半仙未有此神通,但虽前所未闻,却并非绝无可能,枝弩弦吃肉游玩一路听到众多天疏阁主事迹,假如一半属实,那以天疏阁主的功德之深厚,费尽神通造出一个纸人充面子也不算稀奇。
而依枝弩弦数千年的见闻,这种造物属于低等器灵,看着灵动,其实不过是效仿主人的言行,有灵而无魂,其实就算是真神仙造出的高等器灵也颇为呆板,远远谈不上有灵有魂,与凡间自然化形的器灵有不小的差别。
所以不过是低等器灵……意识到可能可以吃掉纸人,枝弩弦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口水。
但万一呢?枝弩弦强迫自己再三思量,万一这纸人身上有什么机关能紧急向主人求救呢?相隔千万里,就算求救又能如何?好香……食欲已然暴涨,枝弩弦左肩蛇头升高狂舞,恨不得脱离本体向前冲咬!
枝弩弦血瞳直竖,一挥手九蛇消散,面对忽然失去对手的纸人露出诡笑。
纸总怕火,就算不怕凡火也一定怕魔污劣火。
馋到极致,枝弩弦丝毫不犹豫,霎那间决定豪赌,不惜消耗本体魔核燃烧起魔污劣火,黑色火焰配合魔气将纸人四面包围,形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火圈!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片刻就被魔污劣火逼回原形,头戴獬豸冠的小纸人在越烧越小的火圈中惊慌失措,无助挥舞着小纸剑,圆墨大眼睛泪光闪闪:“呜呜呜吾命休矣!拾叁要被吃掉了!主人猫猫快来救吾!”
“不好!”黄文君黄文乐发觉小纸人落入火圈,失声惊叫。
青雁公与两位老用蛊人来不及惊讶法士竟是纸人,就都看出小纸人落入了危险之中,然而此时蛇群却在枝弩弦的调动下走向了彻底的疯狂,一涌而上群起进攻,局面瞬间比先前艰难百倍,别说腾出手来救助纸人,连自身安危都左右支拙。
难道就是今日?电光火石间,青雁公下了一个决定。
他二话不说就要自断心脉,却就在他运气的那一刻,一道深青剑气从东方飞来!
紧随剑气而来的,是一声龙吼!
“是阁主剑气!”“是阁主、剑侠!”
被年轻人的狂喜呼喊打断运气,青雁公忍住闷痛循声望去,确见一道深青剑气疾飞而来,还有一条白龙紧随其后。
短短瞬息劫后余生,本以为今日要埋骨于此,却不料竟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半步剑仙的剑气,还有世人数千年不见的神龙,青雁公这般老者也不免心绪翻涌,激动莫名。
然而枝弩弦也不是蠢笨之魔,一见剑气白龙,他于霎那之间就做了两个动作:
先是毫不留情立刻打昏仍对着小纸人流口水的副头;
再就是献祭众蛇,从虚空中招来坐骑——鬼车。
林间众人一时为阁主到来狂喜,手中施法不停,仍在应对着蛇群不断地进攻,不料乌泱众蛇忽然暴死,各种弹射飞窜到一半的蛇群像被看不见的雷劈中,来不及反应就成了蛇尸,劈哩叭啦掉了一地。
众人震惊之际忽觉空中流光一闪,抬头就惊见青空已裂,从那裂缝虚空中骤然飞出一只比巨蛇还大的恐怖怪鸟。
此鸟竟有九首,黑羽十八翼。其中四个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巨蛇副头咬去吃了,有首却断而无头,伤口犹在不停滴血,黑赤浓血落到哪里都立时焦黑了一片,树枯草滅,石烂土焦。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怪鸟不停地鬼泣嘶鸣,它飞时十八个翅膀互相妨碍,互打竟是毫不留情,只这亮相一瞬,就有一个翅膀被邻旁翅膀拍断了一根翼骨,这鸟却仍不停飞,那断了的翼骨仍被两旁翅膀拍来拍去怎会不痛,难怪它嘶哭不停。
“是鬼车鸟!”黄文乐和黄文君同时辨认出了这魔物。
鬼车鸟是传说中小有名气的凶邪。传说鬼车鸟有九首,一首无头而滴血不止,血滴之处必有凶咎。有人认为鬼车就是传说中楚文化崇拜的九头鸟,以此来说楚人楚地不祥,其实不过是穿凿附会之言。
说时迟那时快,枝弩弦召出鬼车,即刻踏上其背,显然要乘鸟而逃!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青雁公此时却不慌,因为那道从东方而来的深青剑气已飞到跟前……
然后青雁公就傻眼了。
那道深青剑气居然错过了枝弩弦,更没击中鬼车!它自顾自直飞向前,也不知要飞到哪里去?
怎么会这样?!
青雁公一瞬又急又疑,急的是这蛇魔若是走脱又要吃掉多少条无辜人命!疑的是风云师兄弟如许盛名之下怎会如此无能!玄真剑气除魔诛邪的名声世人皆知,一个半步剑仙的玄真剑修,剑气竟击不中凶邪魔物?
他正急疑之际,又见云中一身影缥缈而过,却竟是追着那道剑气去了,一晃神就看不见飞到了哪里。
恰又同时,神龙飞到。
只见白龙一个甩尾,便有九道劲紫天雷对准鬼车鸟兜头劈下,伴随一声凄鸣,鬼车鸟在众人眼前被劈得灰飞烟灭。刚还吓煞众人的庞然怪鸟,转眼竟是连尸首都没留下。
在场的年轻人本就仰慕剑仙,见他一来就除了邪悚,自是激动佩服,亦有人觉得这鸟天生畸形自伤自苦,或许死了也是解脱。
青雁公却没那份闲心,本来剑气不中就让他着急,白龙劈死鬼车虽让他松了口气,但见雷散之后那鬼车背上的枝弩弦却是毫发无损,才消了些的气急质疑反是数倍翻上。
再看那白龙施施然幻化回人形,倒确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但大名鼎鼎的春风剑侠竟不去料理枝弩弦,这所谓剑侠不仅对大魔视而不见,还有闲心飞去研究被鬼车的黑赤浓血弄坏的地!
青雁公实难忍受,指着枝弩弦向其质问:“大魔在此,剑侠怎不出手?”
解春风见有位老人家着急,便先将毒坏土地的问题放到一边,瞬息两步到了众人面前,止了两位法士欲行之礼,他随手一道莹白剑气,同时温声解释:“老人家莫急,这是个障眼法,那魔蛇在招鬼车时就化光跑了,我师弟天疏阁主已追去,不一会就拿了他来。”
果如其言,看似稳站不惊的枝弩弦一遇莹白剑气就化回了本相,原来只是施法所用的一缕魔污黑烟,刹那就被玄真剑气灼得干干净净。
众人皆是佩服,佩服之余也少不得暗自庆幸,幸亏是这两位亲自来了,他们谁也没看穿这是障眼法,连枝弩弦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也是此时松了心弦,众人才逐渐感到身上遭蛇群攻击的处处伤口都发起疼来,除了青雁公。
青雁公心头惭愧,正要说话,却此时,先前那云中之影又缥缈而回,踏云而落,又是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无需介绍,在场所有人一看就知这必是传说中的天疏阁主,而真正的枝弩弦确实被他牢牢捆住抓了回来。
见天疏阁主将魔蛇缉拿回来,青雁公更生惭愧,但见这食人无数的魔蛇遭降落网他仍是松了一口气,急疑一去心境自明,青雁公想明白现在不是拉扯赔礼的时候,便先沉默下去,待看天疏阁主如何处置这食人恶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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