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天疏阁救下的儒修,大体分两类:一类是本就不在朝野中,因批评朝廷或儒门而获罪的,比如镜清先生;一类是身为朝野清流,因派系倾轧或直言劝谏而获罪的,比如陈大人。这两方互不对付很久了。
“在我冷眼看来,前者还是接受咱们思想,抱着儒家经典与咱们探讨,摒弃糟粕,互相进步的。而后者姿态拿捏,依然是满脑子做官的心思,大有手握筹码观望之意。这次争执,更像是在试探咱们的容忍限度。若容忍了这次,不仅与咱们思想相悖,恐怕以后他们要搬出更多的儒家礼教来规训咱们。”
“阁主,天疏阁是天道法网赐下的宝物,可庇天下寒士,却不能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说到这里,离贰法士稍作冷静,自嘲地笑了笑,对裴牧云拱手道:“这都是我个人观感,难免不够公正。阁主也知道,我母亲是罪臣之女,被礼教和儒修高官逼着嫁给痴傻的大族公子为妾,一生郁郁,因此,凡是满口仁义礼教的儒修,我可都怀恨在心。”
听完他的话,裴牧云就明白了。
部分儒修把天疏阁当成了新朝廷,想趁招新争权夺利,抢走话语权。
裴牧云眉间霜雪,毫不迟疑道:“恨得理所应当。你回去告诉他们,天疏阁永远不会有高高在上的官,更不会把进步当作公主王孙的特权。凡是鼓吹礼教的,迫害女性的,无论是人是鬼,我天疏阁都不收,请他们离开。相反,无论修鬼精怪、男女百姓,只要能将自己和他人视为同等同道,与我们志同道合,我天疏阁都有其一席之地。”
闻言,离贰法士内心激动,紧咬牙关应道:“是!”
裴牧云寥寥数语,就为天疏阁纳新定下了基调。
离贰法士平复激动心绪,精神比来时振奋了许多,自请回天疏阁继续主持会议,裴牧云又用獬豸幻影送他回去。
直击主人猫猫处理天疏阁事务,纸人们紧盯着帅帅的主人猫猫,圆墨大眼睛激动闪亮,要不是都乖乖用纸手捂着嘴巴,恐怕早就喧闹成了一片。
裴牧云低头见它们这副乖巧模样,一时心软,冷声道:“好了。”
纸人们如出闸洪水一般,即刻汹涌起来,“哇——————!”“主人猫猫帅帅!”“帅呐帅呐!”
有兴奋地不断跳跃腾空的,有激动地舞起纸剑的,还有不少纸人甚至演了起来,将裴牧云与离贰法士的对话,都化为纸言纸语的短句。
一个纸人持剑躬身行礼“禀告阁主”,另一个纸人腾跃到高处,潇洒一背手,“劳汝费心了!”。
一个纸人跃在半空,摆着帅气的起剑式,“呔,凡野心贼子,赶出阁去,速速滚走!”,它身边的纸人纷纷赞同地用纸手比划“赶出阁去!”“速速滚走!”“哼哼!赶走!”。
一个纸人潇洒一背手,持剑向天,“吾天疏阁,只招,同等同道!”,它身边的纸人们都举起纸剑大声附和“同等同道!”“对呐对呐!”。
人参混迹其中,挥舞着参须,精神上也加入了模仿演绎。
玄真观后院一时间闹腾无比,场面简直控制不住。
猴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牧云:……
他运气修为观望,验证了猜测,这些纸人是靠灵力活动的,降落后,玄真观灵气丰蕴,纸人们缓慢吸收了一些灵气,明显比之前更有精神、更鲜活灵动了。
换句话说,它们此刻闹腾成这样,都还没拿出真正的实力……
但既然它们逗得猴叔一时开怀,裴牧云再怎么尴尬头疼,还是凝神敛意,放任纸人们闹腾,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敌的师兄身上。
裴牧云与离贰法士一番对答,都被裴牧云以灵力阻隔,半空中无聊练招的解春风当然不会窥探,但他的练招道具天竺僧们就不同了。明樑帝性情阴晴不定,天竺僧虽有明妃与小皇子两大靠山,然而明樑帝这次显然发了狠,若他们铩羽而归,再怎么巧言掩饰,也无法交差,因此都运起修为,想要突破青光屏障,偷听刺探,最好能听些机密回去。
这一层青光屏障,看似简单,却是坚不可摧。
天竺僧们想偷偷刺探突破青光屏障,但他们施加的修为灵力,全被青光屏障反弹回去。结果不是伤了眼睛就是伤了耳朵,偷鸡不成蚀把米。
练招道具们突然陆续哀嚎,解春风一愣,虽然脖子以下全都打了,但他明明留了面子,特意没打过脸,怎么一个个都捂着脸?
不怪解春风没迅速察觉。他们打了这半天,玄真剑气纵横四野,天竺佛光闪耀天际,兼有剑啸龙鸣、经文梵语,虽有青光屏障遮挡,没伤及生灵建筑,但这动静必然吸引了附近百姓修士,附近百姓们和只是隔着屏障瞧个热闹,对修士,尤其是练武修士来说,遇见高手对决,不运起修为仔细观望都对不起自己,因此这方天空聚焦了众多观望视线。
解春风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这帮天竺僧的狗胆颇觉无奈,但他们伤上加伤,光顾着哀嚎都不还击了,也只得无聊地收了剑鞘,给他们一点恢复时间。
解春风甚至对他们好心相劝,温柔道:“你们小心,莫去招惹我师弟。虽说我师弟这个人心软良善,最是讲道理好说话,还有谦逊爱自责的毛病,但毕竟被儒门惹怒。你们这时候上门撒泼,本就无礼,我打你们几下,你们乖乖受着就罢了,再去惹他,可没好下场。”
他一番好心,实话实说,听在天竺僧众耳中却是猖狂折辱,皆是羞怒交加,为首的天竺僧勃然大怒,喝骂道:“吾等乃是西天无上尊者,区区东土贱民道贼,竟敢辱佛!”
这就是不识好歹了。
解春风笑容微敛,不再收敛龙威,刹那间就将这些天竺僧压制住,神魂如负重担,一时噤若寒蝉。
这帮天竺僧众竟再三辱骂师兄,裴牧云皱眉踏云飞上,足以承受玄真剑气的青光屏障如空气一般任裴牧云穿过,飞至师兄身侧。
却听解春风不紧不慢道:“西天如来佛,初现世间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咏道‘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佛经解释,这个我,说的是佛性。众生皆有佛性,所谓众生平等。你们这些歪僧,不听如来亲口之言,骄狂自大,还自称无上尊者,你们,竟敢辱佛?”
“你!”
不料被解春风以佛经反扣大罪,天竺僧众既惊又怒,对他们来说,用辱佛罪名拿捏他人最是好用,可假如自己背上了辱佛罪名,却是吓得魂骨皆寒,他们想要驳斥,可解春风所言,确实是从佛经所出,一时竟辩无可辩,他们自诩高高在上的西天尊者,此刻被一个东土道士用佛经诡辩得无话可回,更是恼羞成怒。
为首的天竺僧在神龙威压下挣扎开口:“你这贱民,血口喷人!”
解春风还想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裴牧云却轻移一步,拦在了师兄身前。
都说了不要招惹师弟。
解春风即刻笑得如沐春风,抱着剑鞘站在裴牧云身后,习惯性为师弟护住要害。
裴牧云目似寒霜,一眼看去,这些天竺僧各个功德有异,眸色更添冰寒,冷声道:“你们天竺分三六九等,将百姓视为贱民牲畜,我暂且不管。但你们天竺僧众在我华夏九州作威作福,我不该不管。”
这十八位天竺僧昨日都在宫中,是和明樑帝一起听的转述,并未亲眼目睹天幕。他们习惯性轻视东土,根本不把转述中裴牧云的法网威能放在心上,全当作夸张之辞。
裴牧云这番话说出口,附近远远以修为观望的修士,昨日都在荆楚天疏阁外看过天幕,此时预料这些西天秃驴的下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暗自叫好,但对这帮天竺僧众来说,裴牧云这番话,就是失心疯般的天方夜谭。
他们闻言一愣,随即狂笑,为首的天竺僧还讥讽道:“天疏阁主,太过猖狂!你们东土佛学是向西天求来,东土佛修都得对吾等顶礼膜拜,区区东土道贼,算什么东西?吾等行的是佛法,你要管,得问西天答不答应!怎么?还不跪向西天求如来!”
解春风闻言一怒,裴牧云却提前预知一般,一手向后,抓了师兄手腕,不让他出手。
“问天?”裴牧云波澜不惊道,“甚好。”
被那双碧眸审视凝望,天竺僧众忽觉脊背一寒,不由自主御云后退。
裴牧云微微偏过头,单手持印,天道法网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青空中,盈着星野流光的巨网,纮覆天下。
天道法网,又现人间。
百姓们见此异象,自然又是惊呼不绝,而修士们一见法网,就猜测必是玄真观出了事。
凡是结丹及更高修为的,不论隔了多远,都忍着法网带来的强烈窥探感和威压,拼命运起修为往玄真观方向观望。
这一观之下可不得了,最显眼的,就是春风剑侠的白发金眸。
众修先是一惊,惊后纷纷慨叹,一夜白头,该是多么伤悲?儒门可真不是东西。
这片天空迅速汇聚了众多的窥探视线。
青城山山脚附近,一条小道旁,站着一老一小两个道士。
老的很老,发髻花白,却有一双锐目。这老道复姓闾丘,修太极妙法,太极拳独步天下,也是位赫赫有名的道修,身旁小少年是他徒弟。
天底下的道修,有一半都是孤直乖张的古怪脾气,闾丘道长个性就十分孤高,有些过洁世同嫌的味道。
他也不爱与人往来,曾与星归道长有数面之缘,难得彼此欣赏,却因闾丘道长存着不愿高攀玄真派的别扭心思,遗憾从未深交。昨日闾丘道长恰在城中,对着天幕,亲眼见证了噩耗,于是带着徒弟赶了一夜的路,只为到玄真观的山脚下遥遥祭拜,了却这段尘缘。
眼见着就快走到达山脚,却见天空法网重现,闾丘道长驻足停步,命令徒弟护法,自己运起修为观望起来。
他们就在山脚附近,近水楼台,闾丘道长迅速看清了局势,原来是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对峙天竺僧众。
闾丘道长这时候就犯了孤高脾性,不悦皱眉。
他虽也觉得天竺僧众臭名远扬,打死都不冤,可在场说到底也不过就屈屈十八个天竺僧,以裴牧云和解春风的修为,随便哪一个,随便出几剑,随随便便就能一网打尽,有什么必要大张旗鼓地召出法网?
昨日裴牧云的那番惊天之论,本是极对闾丘道长的脾胃,但此刻毫无必要的召出法网,就让他怀疑此举多少有哗众取宠之嫌。恰是因昨日欣赏,此时才更生不悦。
其他运起修为偷偷观望的修士们,极少有跟闾丘道长一样孤高挑剔的,他们大多数都很想看仗势欺人的天竺僧吃瘪,激动还来不及,屏息期待天疏阁主的下一步动作。
荆楚天疏阁仍在开会,却也注意到了法网重现,大家担忧阁主,商量着派了一位法士飞去玄真观附近。
而天竺僧众,从法网出现那一刹那,就惊觉从神魂传来的强烈的压迫感,神魂像被压入山底,又像被卷入巨浪,别说继续挑衅,连呼吸都无比困难,更无法动用修为,再蠢也知境况不妙。
为首的天竺僧强忍惊慌,指着头顶法网,拼命张开嘴:“此非我西天之法、”
话没说完,包括他在内的十八个天竺僧,全被凭空出现的青绳牢牢绑住。青绳不仅将天竺僧众绑起,而且还串成了一行,就像官府差役押送大量流放犯那样,天竺僧们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各个勃然变色,却连嘴都张不开了。
整个过程,裴牧云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自从天道法网重现青空,裴牧云就一直凝望着它。
运起修为偷偷观望的修士们,包括闾丘道长,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天疏阁主根本就没把天竺僧众放在眼里,召出法网,似乎是另有要事?荆楚天疏阁派来的法士预感有要事发生,果断取出了水镜卷轴。
众修只见天疏阁主偏过头,碧眸与春风剑侠的深金龙眸对望,春风剑侠似乎明白天疏阁主要做什么,微微颔首,像是鼓励。
不少修士不由自主被这对师兄弟容貌吸引,虽说皮囊乃身外物,这对师兄弟却实在生得太好,一个清冷出尘,一个如沐春风,真真一双玉人。
天疏阁主又望向天道法网,一开口,那声音好似万年冰川冷泉,冷得心猿意马的众修脊背一寒。
“你,可听得见?”
裴牧云并不在意窥探视线,既决心要问,召出法网动静太大,一定会有窥探视线,他昨夜想了许久,已做好了坦荡准备,没有拖延的必要。
只是,他从未与天道法网直接对话,拿不准法网是否会回应。
最初身承法网,是天道法网主动感应。除了退隐的十年,裴牧云时刻都能感受到从法网传来的判定,赞许也好威慑也罢,直到今天,天道法网没有干涉、反对过他的任何决定。
裴牧云话音刚落,法网便金光一闪。
感受到从法网传来的肯定之意,裴牧云松了口气。
正要继续询问,法网却尤嫌不足。
只见法网金光又是一闪,无数星光如雪飘落,在半空中汇成一个金光闪烁的巨兽虚影,虚影向前跑了两步,蹲坐下来,兽首微垂,对裴牧云点了点大脑袋,大脑袋上的独角尤为显眼。
看过天幕的众修立刻认了出来,这巨兽虚影的轮廓,与昨日那九只从星野深处奔出的獬豸神兽一模一样。
天道法网竟特意用星光汇成虚影,向天疏阁主传达意思。
众修想明白过来,纷纷纳罕,这天道法网待天疏阁主,甚是不同。
天疏阁主继续问话。
天疏阁主:“你知晓我的来历?”
巨兽虚影点头。
天疏阁主:“这里可有我的同乡?”
巨兽虚影摇了摇头。
天疏阁主:“只有我?”
巨兽虚影点头。
天疏阁主再问:“我来到这,是否与你有关?”
巨兽虚影又摇了摇头。
来历?同乡?众修听得懂对话,却不明白内情,被勾起了好奇心又得不到解答,实在煎熬。
裴牧云对巨兽虚影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虽然最后一问的答案让他有些意外,但此时他并不太在意,因为以上这些都不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巨兽虚影像是有些开心,两个大前爪互相踩了踩。
众修忽然感受到巨兽虚影的可爱,只是这天疏阁主与巨兽虚影的互动,简直像是仙家与仙家坐骑,有不少修士越发认定天疏阁主不是凡修。
然而,天疏阁主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语惊四方。
裴牧云抬头望着法网,理清思绪,才冷声陈述道:“这些问题,昨日之前,我没有问过你,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原先觉得,我不该知道。也因为,你的存在与我的信仰相悖,我一直,不算完全信任你。”
巨兽虚影垂下脑袋,众修都怀疑它是不是有些委屈,但又见巨兽虚影点了点头,像是理解天疏阁主为何如此。
裴牧云平静地继续剖白:“昨日之前……一开始,我接受你的感应,答应身承法网,是因为,无论我有没有身承法网,我都还是会像后来那样去做。
“即使没有身承法网,我还是会创立天疏阁。因为在我的家乡,百姓选出的官员,是依律法治理天下,无论什么身份地位,人人都得遵守律法,依法行事,违法必究。
“即使没有身承法网,我还是会严格约束天疏阁,非绝对必要不可杀。因为在我的家乡,没有人可以肆意夺取他人的性命,杀人者必付代价,即使身犯重罪,也需经过精通律法的判官严格审判,才可判处死刑。
“即使没有身承法网,我也还是,不愿成仙。”
巨兽虚影点了点头。
听天疏阁主说到此处,众修已是两眼发直,再看巨兽虚影竟然点头认可,众修感觉如遭雷击,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疏阁主口中的家乡,若真有那样的地方,难道是传说中的桃源仙境?
裴牧云不知他们内心汹涌,依然平静对法网剖白:“我收获的一切功德,都不该我有,因为我所作的一切事,在我家乡人看来,都理应这么去做。
“因为在我的家乡,没有帝王将相,没有人有主子,每一个人都是天下的主人。所谓帝王将相,脚下都堆满劳苦大众的尸山血海,没有人会感恩昏君贪吏对劳苦大众的虚假悲悯,因为正是他们将劳动成果从劳苦大众手中夺去。
“因为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群英雄,他们带领天下百姓站了起来,打碎了地主奴鞭,掀翻了封建朝廷,建立起百姓自己的国家。他们是我的信仰。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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