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境不同,以前他觉得树好看、花好看、院子好看、夜色也是美极了,而现在,黎未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母亲吃不下饭,他忧心;得味楼重开三天,生意萧条,他忧心……太多的事情压在这个十七岁小哥儿的肩头,失去父亲的悲伤好像就那么茫茫然然过去了。
看到院中梧桐树下的秋千,黎未愣了好久。
“少爷。”春夏小声地喊着。
黎未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擦了擦眼泪,走到了秋千旁边扶着上面的绳索,耳边似传来了父亲殷殷暖语。
“爹爹的小哥儿长大了,爹都推不动你了。”
“怎么办啊,爹的小猪竟然要嫁人的年纪了,爹真是舍不得。”
“爹会给小猪找个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让他疼你爱你,他要是对你不好,爹就打断他的腿。”
坐在秋千上,黎未惨淡地笑了,“容家那人怎么样了”
春夏忧心地看了一眼少爷,“大概是容家大郎说了什么让他想通了,容大郎走后,郎君就愿意吃饭,还连着两天去了小厨房,也愿意进了荤菜。”
黎未淡淡地点头,不过三个月,他就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容貌更显,却淡得有些尖锐,他小小年纪又身为哥儿,掌一个家、管一个酒楼,真的很难。
“今天郎君在小厨房里待了大半天,和几位管事妈妈拉家常,打听府里面的事情,几位妈妈都是知道分寸的,就说了该说的。”
春夏待在府里,跟在管家身边学习理事,府里面发生的事情不说桩桩件件都知道,但也大差不差。
“我下午的时候和黎叔也去过小厨房,没进去打扰,就在外面看了会儿,听郎君说说话。”
黎未因为疲累木木的表情动了动,有了点兴趣,“怎么样”
“黎叔都称赞郎君说话做事极有条理,他虽然在套话,但不会让人觉得肚里藏奸,给人感觉很舒适,就愿意和他聊下去,黎叔待了会儿就说郎君不会是个甘为人下的,给他机会,迟早能够高飞。”
“黎叔少小就跟着父亲打拼,有三十多年了,他看人准,容家郎君那就不是个池中物。”黎未蹙眉,和媒婆说的完全不一样,媒婆说了,容家二郎目下无尘、气量小,待人处事皆带着读书人的清贵和傲慢,那种人,是走不进厨房,更别说和下人打成一片问东问西了。
黎未捏了捏眉间,脑子里想得太多,实在是头疼。
“先看着吧,总之入赘我们黎家,就不会亏待了他。”
黎未做事做人有底线,他找个病秧子入赘,是要他自然病死的,不是受到黎家亏待逼死的。
后者,他的目的达成了他也不会心安。
春夏张张嘴。
“要说什么”
“少爷啊,我瞅着郎君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了,和刚进府时的短命相完全不一样,现在瞅着特别能活,他要是死不了咋办”
黎未呆住,这,他没想过啊。
“那怎么办”黎未喃喃自语,那是自己完全没有想过的未来。
身体稍微好点,那镶在灵魂里的生物钟就该死作祟了,容瑾卯时也就是约莫六点多钟就醒了,他一有动静,睡在脚踏上值夜的冬子就翻身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卷了铺盖出去,估计是去准备洗漱用品和朝食了。
容瑾砸吧嘴巴,实在是不想喝粥。
他上辈子其实很少喝粥,清粥寡淡,咸粥失了米香,甜粥又粘稠,他喜欢早晨吃各种包子、烧麦、面包等配咖啡,双倍萃取的冰拿铁,一喝一个不吱声,当然,这些都是他在小区里空腹跑步五公里后的标配。
现在别想咖啡了,晨练等着身体养好再说吧。
冬子再进来,容瑾就掀开被子爬起来说,“冬子,今天不要喝粥。”
“郎君想吃什么”
“有什么啊”
冬子皱眉想了半天,干巴地说:“粥。”
容瑾笑了,“早晨我能去厨房吧,我想弄点韭菜鸡蛋的馅饼配粥吃。”
“可以啊,我和刘妈妈说一声让她做。”
“我手痒了,想自己做。”
冬子当然是听郎君的,轻快地应了,“可以呀。”
冬子提前让院外的小子去小厨房支应了一声,等容瑾洗漱完走到厨房,东西都是备好的。
黎家是干酒楼的,招的赘婿喜欢做饭这件事,刘妈妈很乐见其成,还觉得理所当然,晚上家去和家里那口子说了,觉得郎君不仅人长得好、又和气,对吃的也有研究,不愧是少爷找的赘婿。
台面上放了面和韭菜、鸡蛋,容瑾想做韭菜鸡蛋馅儿的软馅饼,这个饼的含水量大,一碗面一碗水的那种,新手很难掌握,往往做成了烂面糊糊,但在容瑾手里,那面和开后里面面筋张开,就和活物一样跟着容瑾拿着的筷子来,想怎么团就怎么团。
面弄好后放在一边醒,会更有筋性。
容瑾去拿旁边的韭菜,发现刘妈妈已经把韭菜切了,鸡蛋打散后放进油锅做成了鸡蛋碎。
容瑾笑着把两样东西和在一起,放了盐调味,可惜了现在调味料少,没有味精鸡粉之类的,不然味道更好点,只能够借新鲜韭菜本身之鲜、鸡蛋之鲜、芝麻油之鲜了。
芝麻油既能够提鲜,又起到了给韭菜碎锁水的作用。
包在软面团里,软塌塌的面团按进油锅,不过须臾,一张软面馅饼就做好了。
“吃一个。”容瑾招呼着刘妈妈和冬子吃上。
冬子想吃,吞咽着口水去看刘妈妈,不敢造次的。
刘妈妈双手搓着围裙,推拒着说:“那怎么行,哪有郎君做饭,下人吃的道理。”
“妈妈吃吧,就当帮我试菜,黎老爷在世的时候肯定也找了不少人试菜的吧。”
刘妈妈:“那还真是,老爷只要想出一道新菜,我们也跟着享口福。”
不再推辞,刘妈妈和冬子一人一半。
馅饼很软,馅料很香,特别是用油煎的,把韭菜的鲜味都给逼出来似的。
“这个饼太软了!” 刘妈妈揉着手上的饼,惊讶得不可思议。
她完全没法想象,这饼是刚才那坨烂面做出来的,她都打算好了,郎君做不出饼她就用那面做面疙瘩,总之不会浪费粮食。
没料到,竟然真的做了出来,比她吃过的任何一款馅饼都要柔软。
“郎君,你这一手绝了。”
容瑾笑而不语,这哪跟哪的,也就是打了个信息差,南人不擅长做面食,现在更比不上信息爆炸的时代,想吃什么网上搜搜菜谱也能够做出个七七八八,现在是一张方子便是一个传家宝。
一连做了十五六张,把刘妈妈给准备的面和馅料做完了,容瑾才吃了一口,他说:“有粉条就好了。”
“粉条”刘妈妈听到了。
“妈妈,东洲府有土豆和红薯吗”容瑾不太抱希望,他记得这些东西传入华夏都是明朝的事儿,所以这些作物又有个带番的名字。
可大齐又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
别说朝代了,他熟知的世界没有哥儿啊。
刘妈妈想了想,“郎君说的可是番芋、番薯”
容瑾惊呆,“真的有”
“郎君忘了吗,朝廷去年张榜,招农人试种番芋和番薯,给愿意种的庄子农家分派了种子和种植方法啊,咱黎家的庄子上也有种,我听送菜的庄子管事说,倒是很容易种活,但个头很小,跟一串葡萄似的,老爷就让做了一些尝尝味道,其它留种今年再种,还让庄户们找找种植的方法。”
容瑾收起了惊呆的下巴,这里的确不是他熟知的那个世界了,但同时高兴了起来,有土豆和地瓜,证明大齐作物更加丰富,做菜的局限就小了不少。
“郎君要吗厨房里还有一些晒干的片。”
容瑾笑呵呵地说:“不用不用,我就好奇问问。对了,冬子啊,我让你留意的呢”
冬子擦擦嘴,“郎君你等等,我去问问。”
噔噔噔出去,又哒哒哒很快回来,冬子说:“郎君,少爷还没出门,不过……”
“不过什么”
“族里面又有人来了,大清早的,真是找事儿。”
刘妈妈皱了眉,“谁啊,大清早的来找晦气。”
“隔房的一个堂哥。”
容瑾拿起了食盒,里面装了他做的饼,“在哪里,前院花厅吗我去看看。”
刘妈妈想了想没阻止,有个人帮着少爷,应该好点吧。
就是……
刘妈妈看着郎君窄窄的身板,心里面不由得忧心起来他顶得住族里面那些庄稼汉一拳头吗
第三章 “那小脾气,好带劲儿啊。”……
“郎君,那个堂哥我知道,没脸没皮的破落户,老爷刚走他们家就冒头要住进来,说是太太寡妇带哥儿不安全,他不放心要进来陪着一起住。”
冬子呸了一声,恨不得直接啐那个堂哥脸上。
“后来喊过继喊得最凶的也是他,他们家那个儿子七八岁了还挂着大长鼻涕呢,竟然好意思说聪明,是神童,已经识得几个字,再过几年就可以帮着少爷掌家管账。”
容瑾扶着墙走得不快,背上出了一层虚汗。
“不知道这次来干嘛可以直接不让他们进门啊,眼不见心不烦的。”
“所以才说是没脸没皮的破落户,不让他们进,他们在门外又哭又闹的,恨不得解了裤腰带吊死在咱家门口。”
容瑾抽抽嘴角,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走到前院,还未到花厅,容瑾就听到个干净温和的声音口齿清楚、不卑不亢地说:“族爷爷,我家夫郎虽然身子不好,但有秀才功名,是个妥妥帖帖的读书人,容不得你们言语欺辱,一口一个病秧子、早死鬼,我听不得。”
“他活着,是我的入赘夫郎。他死了,我就给他守寡。”
“黎家的家业不能后继无人!”老头提高了声音,就和被掐着脖子的公鸡似的。
“族爷爷,今天我的话就撂这儿了,你们再来我家,我就断了供应族中族学的费用,收回五十亩祭田。”
容瑾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冬子别出声。
“你敢!”
“族爷爷,今天我尊敬你为长辈喊你一声爷爷,我不仅敢,我还已经做了,从下半年起给族学的费用减半,有里正、族中三位长辈做见证,这是契书。”
黎未从管家手上拿过一张纸在族长和隔房堂哥面前虚晃了一下。
“你们再来,我就还减半。”
族长和一个黑脸的庄稼汉子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个哥儿,一个哥儿,真是翻了天了,要不是当年给你爹那块饼,你爹早死了,哪里来的你,啊!”
老头气得哆嗦,枯枝似的手指头指着黎未的鼻子。
“你不孝不悌,都是你爹没教好,祖坟那块好地方他不配!”
“威胁我”黎未嘲讽地轻笑,“祖坟都是我家花钱打理的,我停了出资,你猜老祖宗会不会半夜爬起来趴你床边问你好。族爷爷,你年纪大了,应该好好养身子,族里面的事情又多又杂,不能让你受累了。”
意思很明显,他有钱,他要让族里面换族长。
一块准备喂狗的馊饼喊了二三十年了,够了。
他爹抹不开情面,还念着族里面一些人的好,这么多年一直接济,那是爹亲缘重,可他不是!
“目无尊长啊,真是狗东西,我要去衙门告你不孝。”老头色厉内荏地喊着。
黎未轻笑,“族爷爷,我爹一直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天我就报恩,黎叔,把东西给族爷爷抬上来。一块馊饼劳您惦记二十多年,是我们不应该,我今天一百倍报答你。”
两个小厮端来了一箩筐的饼子,又重又沉。
黎家做事终究没有做绝,不然直接把饼子给塞他们嘴里现吃下去才得劲。
听得容瑾两只眼睛睁大,觉得太特么痛快了,难怪能做出找个病秧子夫郎入赘的事儿。
他扶着月洞门走了进去,眼中划过茫然,怎么就一个干吧老头、一个矮黑的庄稼汉子和一个五大三粗但明显把好衣服穿出来的年轻男人,他们被一群小厮围着。
院子里就是不见刚才还在说话的黎少爷。
“少爷呢”容瑾问。
容瑾发出声音,站在院中的众人才发现门口有人。
是个清俊的书生,身量高,长得极好,那扫过去的眼神清清淡淡的,仿佛看的是路边无关紧要、懒得搭理的野狗。
族长和隔房堂哥带来的年轻男人一下子瑟缩了肩膀,埋着头羞得不敢抬起来。
“回郎君,少爷要出门了,现在约莫在套车。”
一个有眼力见的小子赶紧上前回。
容瑾敛眉,“知道了。”
他看向气哼哼的老头,清瘦的脸上浮现出客套的笑容,“这位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我就是你口中的痨病鬼,很抱歉了,我还挺能活的,嘿嘿。”
“病秧子,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堂哥现在耍起威风,想要重新找回场子。
容瑾看着快要指到自己鼻子的手指,笑着说:“我是秀才,你这么对我不客气是要打板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容瑾吓唬人呢,感觉秀才身份真好用。
堂哥吓得立刻缩回了手,凶悍的表情下尽是畏惧,他嘴硬,“我可什么都没做。”
容瑾不搭理他们了,扶着冬子的手催他赶紧带自己去找黎少爷,晚了一步,他就要出门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侧面处看到了即将出去的马车。
容瑾喘着粗气沙哑着嗓子喊,“等等。”
靠他能拦得住才怪,关键时刻还要靠年轻人,冬子小跑过去拦下了马车。
容瑾扶着腰,呼哧呼哧地走了过去。
马车的门帘子掀开,黎未探出了头。
他看到瘦弱的容瑾呼吸不稳地站在车边,对着他说,“我做了馅饼,趁热尝尝。”
“还有,我想和你谈谈。”
心脏砰咚砰咚。
容瑾轻抚胸口,心里面说:淡定啊,帅哥美女又不是没见过……但脾气、容貌如此好的,当真好少啊!
第四章 “我手艺很好的,你试试。”……
黎未下意识接住了递过来的食盒,他说:“谢谢,等我回来谈。”
“现在谈也可以。”
容瑾挤上了马车,坐在了靠门口的地方。
黎未抿抿嘴,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和陌生男子同乘一辆车黎未有些不自在,他缩紧了双腿,抱着食盒,垂着眼睛。
容瑾把门帘子挂上,看到了挤开车夫坐在了车前的冬子,他眉眼弯了弯,能够明显感觉到黎未不那么紧张了。
侧门的门坎卸了下来,车夫甩起鞭子,鞭尾抽动空气发出啪的脆响,马儿动了起来,青布小马车慢慢离开了黎府。
初次出府,容瑾对什么都很好奇。
黄泥地杨着轻尘,空气中隐隐有着杂味,街两边商铺黎立,挂起来的幌子很是乍眼。
东洲府地处南方但不似江南水秀之地那样河网纵横,以船行代替车马。
这里有点像容瑾的老家,河道多、桥多,平整夯实的土地更多。
也不像古装剧那样每条路都铺着青石板,处处都是精致风景。
黎府在的这一片算中上人家的居所,出了柳溪弄,便见到了更多市井。
“我做的韭菜鸡蛋馅的软面饼,不知道你吃不吃韭菜啊,我就贸贸然拿过来了。”
以食物作为谈话的开端,是个不尴尬的开始。
黎未打开了食盒,看到里面表面金黄诱人的饼子,的确很引人食欲。
“没想到你还会做吃食。”
黎未教养好,更兼之在容瑾期待的目光中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而且气氛窘迫的时候,真的要弄点事情做做分散下注意力的。
他拿了一张饼子吃,心中微惊,味道竟然出奇的不错,并不是绣花枕头。
“虽然不是鲜嫩的春韭,但这把韭菜是刘妈妈大早晨新鲜割下来的,味道也很鲜嫩。”
黎未不知不觉吃完了一张软面饼,忽然就觉得面上有点烧红,他力持镇定地说,“你放宽心在府中住着,好好修养,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你……”
他有点难以启齿。
他花了银子让容瑾入赘,本就初心不良,当着容瑾的面实属说不出口。
“我与你谈的就是这件事,我短期内肯定死不掉,你是没法做寡夫的。”
黎未抬起头,目的被戳破的窘态写在了脸上。
他看到瘦弱的容璟虽然单薄,但眉眼舒朗,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心无郁结。
情绪带到脸上,笑容毫无勉强。
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面,那个心如死灰的秀才与现在的容瑾简直判若两人。
“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努力健康地活着,咳咳咳。”
容瑾无语,刚说完身体怎么就抗议上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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