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一天,冬训的生活步入正轨,首体大的寒假提前结束,体育生纷纷返校了。
金丞从前也参加冬训夏训,但今年明显不同,他听不到教练的声音。师姐们会帮他,用录音笔录音,然后整理成音频软件,再用“声音转文字”的App工具变成小论文,发给他来看。
别说是师姐们,教练、助教、队医,还有学姐学长们,听说他听不到了,也都颇为照顾。
道馆现在有大暖柜,金丞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总有人买热饮给他喝。田助教本身就惜才,对他说话更是轻声细语,写字都格外认真,生怕漏过信息。有时候金丞坐在八角形竞技场里飘忽发晕,早知道说自己有病能得到这样多的关爱,他就早点说了。
早知道这么多人爱自己,他以前就多多装病。
但哪怕别人再爱他,也不能忽略目前的困境,那就是他遇上了重返赛场的第一座大山——翻译。
“明白了吗?两条腿,交换,速度要快。现在的主流打法是增加移动的频率,你太慢了就容易被对手逮住,一按就给你按死了!”周英华大声地喊着,每一个口型都做到最大。
他不是忘记了金丞听不到,而是抱有一丝侥幸,万一金丞能从口型看出来呢?
但事实很残酷,金丞没有丝毫唇语基础,他看不懂,便睁着眼睛急急地问:“什么?您说什么?”
“两条腿,快一点!”周英华再接再厉。他用动作来表示,先是拍了拍金丞的大腿,然后两条胳膊模仿着倒腾的姿势做飞轮。金丞看到详细的动作,能明白一个大概,茫然困惑地点点头说:“您让我快点儿,是吧?”
“对对对。”周英华擦了把汗,“再快一点儿!”
“是什么动作快一点儿?”金丞又问。
周英华猛然一凉,完蛋,这还是没听明白,干脆认命地拿过笔记本开始写。
可写的速度怎么能比得上说话的速度呢,他写一句话的功夫,几秒、十几秒就轰隆隆地过去了。跆拳道比赛就2分钟,休息就1分钟,每秒钟都很金贵。等到休息时,周英华坐在椅子上喝水,江言也坐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发愁。
“不行,得有一套专门的手语才行。”最后周英华一锤定音。
“我也是这样想的,金丞学全套手语的话已经来不及了。”江言看了很多手语的教程,手语非常深奥,每一个动作都有多重含义,不仅要用上字面意义,还有衍生意义,“而且手语的范围太广,有的动作必须联系起来才能理解,咱们时间不多。”
“一开学就要比赛,咱们要抢时间。”周英华看向江言,“你能不能设计一套专门针对跆拳道的专用手语?”
“我?”江言指指自己。
“对。你。”周英华说,“你和金丞一起比赛那么多次,对他的打法非常了解,也最清楚他会犯什么错误。你来设计一套专门给他用的手语,这样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可以给他指挥,比赛的时候也能远程指挥。要浅显易懂,要金丞一看就明白,同时也要好学,因为我要学,他也要学。”
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江言暂时没敢答应。
“解决了沟通,才能有下一步。”周英华把重担交给了江言。
“行,我设计设计,交给我吧。”江言接下来,必须要带金丞翻过这座大山。
一整天的训练结束,金丞被周英华带去健身楼,用瑜伽球和弹力带双管齐下,帮助他找回平衡。江言则在道馆里写写画画,他要用象形文字表示动作,然后将动作变成手指的姿态,简直难上加难。
画了几十分钟,他休息眼睛的时候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喂,是我。”
“你怎么打给我了?”江言又惊又喜,是唐誉。
“我马上要走了,临走之前来看看老师,顺便想问问你学生会还顺利吗?你要是有时间就来东食街的咖啡厅。”唐誉说。
“有,我有时间,刚好我也想咨询你一下关于手语的问题。”江言找到了专家,抱着笔记本就冲向了东校门。
仍旧是那个咖啡厅,唐誉还是穿一件薄薄的大衣,仿佛他的冬天不会冷。
“你来得还挺快。”唐誉打开助听器,“手语什么问题?”
“咳咳,我慢慢说。”江言原本都要忘记了,结果一看到唐誉本人,背德感死灰复燃,金丝眼镜在面前不断闪现,导致他都不好意思直视唐誉。
唐誉发现了不对劲,放下咖啡杯:“你干嘛不敢看我?”
“没有啊……”江言目移。
唐誉严肃地问:“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没有没有。”江言低着头摇头,回家就把金丞那副眼镜扔掉!
还是那一家咖啡厅, 但是江言的心情已经非比寻常。
“你还吃点什么?我请。”江言拿来餐单。
“我请吧。”唐誉按下了。
“我来。”江言执意地抬起来,“本来就应该请你吃饭,但是我一直没有你联系方式。”
对于社会上的交友法则, 江言比普通的体院男大要懂得多,或许就是因为他过早的接触了工作, 过早地照顾了师父,才让他和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格格不入。唐誉家里是那样不可言说的背景, 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一定不会随便给外人。所以一直以来和江言联系的人都是那个叫老六的保镖。
事实上,连老六的信息, 对外人而言也是保密的。江言始终不知道老六的真实姓名, 也不会去冒昧相问。
唐誉倒是也没有阻拦, 反而拿过了他的笔记本:“写什么呢?”
“手语, 给金丞设计一套专门用于跆拳道比赛的手语,不然他没法继续比赛了。”江言点了些咖啡厅的招牌甜食,怕唐誉不爱吃, 又点了一些没那么甜的,“金丞大哥的事……”
“举手之劳。”唐誉指了指笔记本上的一个图案,“这是什么?”
“左右手要分开, 我要用两只手来描绘打架, 也就是我们的动作。”江言解释, “左手代表上肢,右手代表下肢。教练把这个工作抛给我, 我一开始还以为没那么难, 没想到越设计越没有头绪。”
“我先帮你看看。”唐誉看向了江言那些写写画画, 不得不说,江言还真是有些手语天赋。
甜点差不多也上来了,江言点了两杯苦苦的黑咖啡, 搭配来吃,结果没多会儿就发现唐誉是一口都没尝尝,专门逮着小甜水喝。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唐誉也针对江言提出的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且把手语的简单象形法则说了下。
“手语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江言学了很多。
“对,因为手语不可能把每个字都翻译过来,所以很多很多细节是靠动作来表示情感,情感再推理内容。比方说,类似抚摸的动作,表达爱意,现实生活里用上的动作都能在手语里找到一个对应的。我还建议你可以教金丞几个熟悉的唇语,比方说‘加快’、‘踢腿’,你们比赛时使用频率最高的几个词。”唐誉停顿,“你打算学手语吗?”
江言也不隐瞒:“学,虽然医生说金丞会好,但没人能预计他到底什么时候好。我查了很多资料,他这种状况……也有十几年、二十几年不好的。万一……”
唐誉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我还挺羡慕金丞的。”
江言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接话:“除夕那晚我陪着金丞在出租屋过的,哦对,我们租了个房子,在外面住了,就在学校旁边的那个小区。”
唐誉侧耳倾听。
“我妈和队医都来了,金丞他师父也来了。白队因为住得比较近,也来了。”江言说完想要随便拿个蛋糕吃吃。
一低头,发现他点的甜品已经被唐誉吃光了。
面对着桌上的空盘,江言一阵沉默。
半分钟后江言问:“还吃么?要不我再点几盘?”
唐誉笑得很轻松:“还留宿了呢……”
“没有啊,我和金丞一起睡的。”江言撒谎,又说,“白队还说我不适合留长发。”
唐誉看了看他:“确实,你还是留短发吧。”
这俩人……就迫害别人的发型。江言重新拿起餐单,又点了一大堆。
金丞今晚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在健身楼几乎精神崩溃。这种崩溃源自于他的失控,瑜伽球、平衡球、弹力球这些东西他都不陌生,从小就接触,平衡感不能说是与生俱来吧,但那也是天生就比别人好才行。
然而现实就跟抡圆了抽嘴巴一样,啪啪啪打脸。
一次次摔倒,站起来,摔倒,站起来,教练和助教鼓励他,同学鼓励他,可他的心就像一颗硬石头,听不进去,也敲不开。他没办法给自己鼓励,因为确实做得不到位,他看着别人轻轻松松地转身踢腿,脚下还没开始挪动,人就坐下。奇怪,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动作,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了呢?
不就是转个身吗!
汗水让他更加狼狈,他像个大汗淋漓的失败者!
“停停停。”周英华紧急叫停了。
金丞还不死心,腰上拴着弹力绳,又一次转身踢腿。当他又一屁股摔倒时,金丞拍了拍耳朵,他耳朵里面就像有一个平衡杆,永远找不到中心点。
“停一下,停一下。”周英华拿着本子过来,心痛难当地蹲下写字:[今晚就练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洗澡休息。]
“我不要停。”金丞固执,比任何人都固执,也比任何人都害怕!这样的水平还能上场吗!昆明站不会连32强都打不赢吧!付青云会不会笑死!
周英华捡起地上的运动毛巾,激动地帮金丞擦汗:“你先听教练的!”
“我不要停!”金丞听不到,但能看出教练在劝他。
周英华干脆把运动毛巾搭在他头上,写道:[今晚的训练结束了,你该休息了!回宿舍!马上!]
教练很少这样疾言厉色,连眼神都在赶人。金丞的体力已经抵达极限,只好同意,在周英华的搀扶下进了更衣室。等到教练一离开,金丞马上沮丧地垂下脑袋,一个晚上的不断失败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心,给了他重重一击。
可能就是因为他训练的道路太顺,学什么都有天赋,这一击才格外沉重。每个运动员都有瓶颈期,他的瓶颈期被动来临了。
王清清和顾梦瑶在更衣室外急得团团转,刚好抓住周英华:“教练,我师弟他……”
“让他先休息,今晚不能再练了。万一把心态练崩才是不好办。”周英华这种情况见得太多,运动员不怕掌握不好技巧,就怕破防。连续输几次大赛就很容易导致破防,要想再重新树立“我最牛逼”的自信心,需要加倍的时间和努力。
每个运动员都有心气儿,必须怀抱着心气儿上场。他要保护金丞的精神健康。
但金丞这个状况还能正常比赛吗?周英华一个人也说不准了,他需要周木兰来做评估。
在失望和疲劳的双重打击下,金丞离开了健身楼。他笑着让师姐们放心,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担心他,可舌根隐隐发苦,他仿佛跑到寂静岭里去了,周围都是浓雾,看不出前路在何方。
冬训的节奏给体院按下快进键,金丞一个人溜溜达达,想要回道馆找江言。但是他又担心江言已经提前回家了,所以就发了个信息:[你在哪里啊?我去找你。]
几秒后,回复来了。
姓江就是很了不起啊:[我在道馆。]
还真是在道馆,金丞都已经走到东校门了,打算转身回道馆找他。不经意间,他看到有两个人朝着东校门走来。两人并排,都很高,所以很好认,辨识度真不是盖的。
一个穿黑色长款风衣,长头发,扎马尾。一个穿体院羽绒服,通体雪白,拎着运动包。
是江言。可那个人是谁?
金丞下意识地躲起来偷看,要是他和江言还谈着恋爱,肯定跑过去打招呼问问。但现在他们没名没分的,就算江言冷脸被他飞了一管儿,两个人还没复合。金丞也听不见他俩说话,反正就觉得他们很亲密,那个男生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不难看出又漂亮又帅气。
气质很难形容!他是谁?
金丞心里别别扭扭的,别扭程度甚至超过了第一次见到付青云。江言对付青云显然是保持距离的那个人,可现在江言很自然,两人相谈甚欢。转眼间,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东校门,那个男生笑着和江言说了句什么,上车之前,甚至两个人拥抱了一下!
江言居然拥抱!
金丞拧紧眉头,眉心都夹疼了。江言可不是这样,他距离感很强的,清清冷冷不近人情,自己当初为了接近他费了多大劲儿,这都不提。可现在江言不止抱了别人,还笑,还笑那么开心!
完蛋了,金丞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江言的复合之路没那么简单。因为自己并不是江言世界里最唯一的那个。感情是很现实又很无情的关系,只要一个人喊停,哪怕另外一个人再不愿意也没法持续下去了。
江言告别唐誉就回了道馆,继续完成他的手语创作。过了好久金丞才来,脸上有着运动过后的红,也有着不太自然的青白色。
“我画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教你。”江言说着就给他写,还把笔记本递过去。
金丞低头思考,心口憋得难受,拿着笔记本不肯走。
江言看了过去。
金丞小心翼翼对视着,装作微笑地问:“刚才,我看见你了。”
“看见我了?”江言指了指自己。
“在东校门,看见你了,你说你回道馆了,但当时你在校外。”就是因为太喜欢江言,太舍不得,金丞憋不住一点事,“你和一个男生一起回来,那个男生和你差不多高,穿黑衣服。”
哦,他看见了?江言点了点头,一个计划在心里生成。
“他……挺好看的,是谁啊?”金丞观察着江言的反应。
江言温柔地笑了笑,写道:[一个朋友。]
朋友?为什么江言想起那个朋友,会笑得那么温柔?金丞不止是心口凉了,肚子都凉了,又问:“是你很好的朋友吗?他来找你干什么?他……他和你关系这么好啊?”
江言再写:[对,来找我的。我们一起在东食街吃的饭。]
还一起吃饭了。金丞酸得够呛,用力地回忆那个男生的长相,再问:“那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俩在吃饭,还骗我你在道馆?”
江言快速地写道:[我见我的朋友,不用都告诉你吧?]
金丞不吭气了,捏着笔记本的一角瘪了瘪嘴:“倒是不用,但是告诉我也没事啊,我又不说什么。”
是,你是不说什么,就是因为你总是不说,所以现在我也不说。江言心里窃喜,以前总是金丞瞒着别人,现在也让他尝尝被瞒住的滋味吧。
冬训还在集训,金丞这一口醋可喝大了,连续一周都没过去。
江言对他还是很不错,亲自教他手语,陪着他早训、特训,但就是不告诉自己那个男生的信息,有时候金丞主动去问,他只是很温柔地笑着摇摇头,却不提任何关键信息。
去你大爷的,江言。金丞酸得好想骂人。
但是看到江言认真设计的手语,金丞又骂不出来什么。
难道这就是一心两用,他对自己好,也对那个人好?难道这就是人鸡分离,他和自己冷脸干坏事,又和那个人卿卿我我?
金丞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在床上扭动一阵,浑身不舒服,每个关节都泡了醋。这天中午他一个人在宿舍学手语,学得有些犯困的时候,白队推开了宿舍门。
“吃饭了吗?”白洋做了个吃饭的手语。
“吃了。”金丞揉了揉鼻子,看向江言收拾干净的上铺,忍不住一吐为快,“白队,我真的失恋了,我失去江言了。他跟别人好了,他外头有人。”
各个项目的冬训计划如火如荼, 白洋没想到金丞的感情翻车了。
“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和我说。”白洋赶紧帮他想办法,在笔记本上写了个“?”, 但写下之后,他内心并没相信金丞的一面之词。毕竟判断一个人爱不爱那个人, 不能光看他说什么,主要还是要看做了什么。
江言亲自设计了手语, 每天陪着金丞两边跑特训,时不时还要带金丞骑小摩托去医院做高压氧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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