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内疚地说出了实话:“米恩先生,老板当时想看看你的现状,我就抓拍了几张你在j城街头的照片。我以为老板看了之后会好一些,没想到我差点害死他……”
那些照片里,路眠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街头。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发呆的他,在报刊亭浏览财经头条的他,从警察局里走出来的他,在广场仰头看着厉氏广告屏的他。
无一例外,他在这些照片中眼神都流露着焦虑和失落。
在人前,他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但独处时,一切都不自觉地暴露无遗。
在厉枭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哪怕他再不愿承认,他也是时刻担心着厉枭的安危。
“米恩先生,这件事是我的大意,才给老板和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新助理一直以为厉枭只是一时兴起,想要追一个舞蹈演员解解闷,所以让他去拍照时,他想着只要拍得好看就行。而路眠几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什么角度偷拍都好看。当他兴高采烈拿着这些照片回去交差时,他老板的眼色却阴暗得差点吓死他。
“米恩先生,”他又说,“现在只有你能帮助老板度过这一关了。能不能恳请你帮他这个忙?”
路眠看着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也不想看着厉枭这个样子。
那天之后,厉枭又重新开始了复健。但是医生却越发担忧,因为厉老板这一次又有过度运动的倾向。
“厉老板,我们今天就到这吧。”医生看着还在在器械上不肯下来的人,小心地劝说。
现在所有人都不敢跟厉老板硬着来,生怕他又把器械砸了。
但是器械上的人根本不听劝,依然把复健项目当健身项目在做。
护士小声地在医生耳边说:“他又开始了,医生,这样不行啊……”
医生无奈:“去叫保镖进来吧。”
如今王室的保镖队还多了一个任务,阻止厉老板过度复健。
护士刚慌张地跑到门口,就突然停住了脚步:“米……米恩先生?”
器械突然停了下来,满头大汗的男人咬着牙顺声望去,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不安。
两道目光对碰不过一秒,路眠就瞥开视线,对着医生和护士说了些什么,医生护士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门被带上的那一刻,器械的转动声再次响起。
厉枭低着头,汗水沿着紧实的肌肉滑落,哪怕身上再痛,他也不吭一声,更不愿跟路眠对视。
“厉老板,”路眠走了过去,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今天任务完成了,不用再练了。”
路眠把他的器械强行锁住,然后将轮椅推了过来。
“理疗师在等你,我带你过去。”
厉枭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晦涩不明地望向路眠。
在ICU的那段时间,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他在遍地白骨的沙漠中徒步寻找水源,无力、脱水、高温……他靠着意志力走了好久,但连仙人掌都没见到半棵。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如火烧一般,倒在了沙漠中。
他感觉身体渐渐地不受控制,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就要放弃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白天鹅一样的身影在绿洲里翩翩起舞。他光是看了一眼,就仿佛甘泉滋润一般,从绝望中惊醒过来。
靠着这副海市蜃楼,他终于走出荒漠。
他能醒过来,是路眠救了他。
此刻,在他眼前,路眠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美好,这让他心中的焦虑感更加强烈。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路眠。
“你来做什么?”他有无数句话想说,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
路眠无奈,觉得他跟沈老爷子一样,像个需要哄的小孩子:“王后雇了我,让我负责监督你的复健。”
厉枭闻言,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路眠又说:“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复健没什么丢人的,我当时也是一样。扭扭捏捏才丢人呢。”
厉枭看向他:“谁扭捏?我只是在练习。”
路眠挡着他又要去按开关的手:“你如果现在不停下来,明天这器械就会被搬走,给你换低强度的器械,那时候你再怎么费劲,最快也要一年多才能恢复。”
厉枭被威胁,心中很是窝火,但对方是路眠,他还没法发火。光是看见这张脸,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僵持,谁也没有再说话。
路眠就这么等着他,随时准备着如果他再启动器械,他就再关上。
看他能耗到什么时候。
但是有些出乎意料,厉枭并没有再拧巴,乖乖停了下来。
路眠松了一口气,把轮椅往前推。
厉枭不悦道:“换电动的,我自己去。”
路眠环视了房间一圈,这里就这一把轮椅,再找人去拿新的又不知道要。
“你现在听话过去的话,我会给你一个奖励。”
他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把哄沈老爷子的话重复了出来。
没想到厉枭就坐上了轮椅。
不扭捏,很听话。
所有医生和护士都很意外,厉老板今天竟然那么配合。早知道应该早点让米恩过来。
理疗师顺利做完了治疗,厉枭一被推出来,就看向等在门口的路眠。
这回把路眠看得有些心虚。他知道厉枭这是惦记着刚刚他随口说的奖励。
以前给沈老爷子随意许诺都没关系,老人家不过就是想吃这个想吃那个,或者让他陪他玩一盘游戏下一盘棋,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是厉枭不一样,他刚刚说出口那一刻就有些后悔了。
对视持续了数秒,是厉枭首先败下阵来。他现在一看路眠的眼睛就忍不住地心疼。
路眠走向了他,谢过理疗师之后,便推着轮椅往外走。
经过宫殿里狭长的长廊,四下无人,路眠终于轻声开口问。
“答应给你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安静的长廊里,只剩下轻盈的脚步和轮子的滚动,与古老的时地板摩擦出来的声音。
厉枭垂着眼帘,心跳不止。
他能感觉得到路眠的松动,哪怕这只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哪怕只是哄他、可怜他、同情他。他突然发现他并不介意在路眠面前示弱。他这辈子从没向谁示弱过,但现在就愿意向路眠示弱。
路眠对他态度上的这份转变,让他受宠若惊。
起先他十分抗拒让路眠看见他这副样子,现在他后悔没早点让路眠来。
“你明天可以再来吗?”他问。
“当然。”路眠不明所以,“但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就想要你明天来。”
如果他每天都能得到奖励,那他每天都要许这个愿。
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之后,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想要的只有路眠,想每天都能看见路眠。
他欠路眠的,他想用一辈子去还。
这些天,身体上的病痛他全都可以忍,唯独对路眠的心疼无法控制。他现在终于能跟路眠感同身受,越是真切地感觉到伤病的痛苦,他越是恨自己。
恨自己竟让路眠受这份苦,他真他妈的没用。
而此时在他身后,并看不见他表情的路眠倒是松了一口气。厉枭没有提什么为难他的要求,这样还能够每天自如地面对他。
路眠最开始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这一次跟厉枭接触没有感到压力。他们都避开了那些心知肚明的话题,好像就真的只是志愿者和病患的单纯关系。
厉枭是不敢僭越。他能再次看见路眠已经是又一次恩赐,他生怕自己又做错什么再把路眠吓走。虽然他不是没法把人找到,但他现在已经不敢硬来了,担心一个什么闪失又让路眠受伤。
而路眠是不愿提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他对厉枭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开始新生活,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过去,但当他听说厉枭出事时,还是害怕了。
他能够抵御住厉枭任何的糖衣炮弹,但却没法忽视厉枭为他做出的改变。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路眠一有空就来陪厉枭复健,监督他遵医嘱。在路眠的严格要求之下,厉枭恢复得很快。
偶尔有那么一两天,路眠没有准时到,厉枭都主动停下来,不安地问人米恩到哪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下令属下马上去找人。即使知道去接路眠的车就是厉氏的车,他还是放心不下。
从夏天到冬天,厉枭的复健结果很成功,已经可以像以前一样走路了。
出院的那一天,所有医生护士都松了一口气。
在门口,医生又再次嘱咐:“米恩先生,虽然厉老板的恢复情况很理想,但还是不要运动过量。”
路眠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的厉枭,才回答道:“医生您放心,我已经转告厉家管家和助理,还有你们派的专业人士定时会去检查,一定没问题的。”
车门开着,厉枭在车里听见了他说的话,眼神又暗了几分。
助理在一旁附和着:“对对对,医生您放心,如果厉老板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米恩先生的。”
在他心中,米恩简直是救星一般的存在,把老板从深渊旁拉了回来。如果不是米恩,他现在可能已经没有老板了。
路眠点了点头,对助理说:“时间不早了,走吧。”
助理答应着,却立在原地迟迟没动。
路眠看着他,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助理也疑惑:“米恩先生,你不一起吗?”
他心中默认路眠会跟厉枭一起走,毕竟这么多天了,两人天天在一起,这感情怎么说都该升温了吧。
路眠却摇了摇头:“我还要回团里。”
助理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车里就传来幽怨的声音。
“我送你去。”
路眠对上厉枭的目光,竟看出了一丝委屈。
他叹了口气,只好上了车。
虽然这些天他们相处得很自然,但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路眠还是坐得笔直。他转头去看厉枭,厉枭也正经危坐着。
两人坐车从来没有这么老实过,连话都没有一句。
过了一会儿,路眠打破沉默:“厉老板,你要遵医嘱,运动一定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厉枭看向他,酝酿了半天,才说:“你明天不来了吗?”
委屈极了。
他就知道,他一旦康复,路眠就会走!路眠刚刚连车都不想上,已经要把他交给别人了。
路眠看着他,无情揭穿:“其实上个月你就已经能出院了,对吗?”
厉枭哑然。
上个月医生就建议他出院了,但他担心路眠不去看他了,硬是拖了一个月。
没想到路眠还是知道了。
被揭穿后,他有些心虚,避开了路眠视线,喉结上下滚了滚:“那我可以去看你吗?”
他怕路眠不让他去,又马上补充说:“医生说我总是坐着也不好,最好能适当走动。”
路眠看着他:“不行。”
厉枭:“……”
路眠:“明天我有演出。”
厉枭:“我去看你演出,《魅影》吗?”
路眠摇了摇头:“不是舞剧,是青年舞蹈节的演出。”
厉枭:“那我也要去。”
J城青年舞蹈节。
厉枭拒绝了主办方安排的vip包厢,非要跟年轻人一起挤在第一排。他要最真切地看着路眠。
路眠现在是J城舞蹈界的红人,节目自然是压轴的。厉枭整整坐了三个小时,耐着性子看完了所有的演出,才终于等到路眠。
主持人报幕时,他才知道,路眠要跳一支现代双人芭蕾,搭档是于耀。
双人舞?
厉枭目光沉了下来。
这是一支带有先锋实验性的芭蕾,编舞老师用男舞者的身体表现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
这是一个比较抽象的主题,被他们演绎得极具意境。一黑一白两具柔韧而优美的身体时而融合时而对抗,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都极具张力。
最后的一个动作,白舞者被黑舞者托举而起,天鹅似的肩颈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是一出极其精彩的表演,所有观众都如痴如醉。
坐在第一排的男人,目光死死地锁着白色的天鹅,一身的醋意。尤其是当他听见身后两个小女生在激动地讨论“好配好美!磕到了!”
后台,路眠刚换上外套,休息室门就被推开。
“厉老板?”于耀看向门口,又回头看了眼路眠,立马起身挡在两人之间,“这里是演员休息区。”
最近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也一直在对厉枭进行观察。
遗嘱上写不写米恩的名字根本不重要,关键是厉枭对路眠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
“我找米恩。”厉枭视线略过他,直接看向后边的路眠。
路眠被厚厚的外套包裹着,因为还上着妆,跟他对视时带着距离感,仿佛还是在舞台上的艺术品。
于耀目光扫过厉枭手中的那束花,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目光瞥向旁边的台子。
厉枭顺着看过去,一桌子的花束,看起来都是观众送过来的。除了鲜花,还有Q版玩偶,一看就是照着路眠和于耀的样子做的。
于耀公事公办地赶人:“花可以留下,人不能进来。”
厉枭脸色十分不好,但还是没为难他,自己转身离开了房间。
没想到厉枭现在这么好说话,于耀也大吃了一惊。他能看出厉枭眼中的不悦,但现在竟然不用身份压人了。看了进了一趟医院,人的确变了不少。
他回头看着路眠,耸了耸肩。刚才厉枭那副眼神,他以为又要遭殃了。
“路哥,你别怪我,秦大哥让我看着点,怕他再欺负你。”
路眠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谢谢。”
“路哥,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和他都变了。”于耀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他看得出来,这些天路眠对厉枭不那么抗拒了。
自从厉枭出事之后,他就看出路眠对这个人还是没有完全放下。起初他和秦泽得到厉枭受伤住院的消息时,还担心厉枭会利用这个绑住路眠。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厉枭并没有这么做。不仅没有这么做,还禁止所有人给路眠透露半点他受伤的信息。
虽然他们不会原谅厉枭以前对路眠做的那些事,不过一码归一码,厉枭最近开始像个人了。
厉枭说不进来,就真的没进来,杵在后台的出口等他。
路过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向这个男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米恩。”
路眠离开后台时,被熟悉的声音叫住。
他手里还抱着刚刚的玩偶,一对。于耀都给他了。
厉枭的眼神落在玩偶上,假装若无其事地挪开。浑身都酸得不行,但不能表现出来,怕路眠生气。
“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吗?”他说。
于耀从后边跟上来:“舞协要请演员一起去旁边餐馆吃宵夜,厉老板不介意可以一起。”
厉枭闻言,眉心拧了拧,他从来没跟这么多人吃过宵夜。
他本就不喜欢吵闹的地方,更别说这种年轻人的聚会了。
于耀说:“哦我忘了,厉老板很忙,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厉枭冷着脸,去就去。他不去,难道还把路眠让给别人?
于耀:“……”
餐厅就在舞蹈节的剧院门口,虽然算不上高端,但也是一家不错的连锁餐厅,在j国是个赫赫有名的品牌。
这种场合本来就是以社交为主,组委会包了一整个大厅,主办方、赞助商、演职人员前前后后坐了十几桌。
厉枭一进餐厅就没说过话,沉着脸坐在路眠身边。因为人太多,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是谁。
因为知道路眠不喜欢社交,有人来敬酒时于耀都主动起来挡。很快于耀就跟熟人喝到了其他桌去,这一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同一桌有个小男生鼓起勇气走向路眠,红着脸说:“米恩学长,我一直在关注你们的作品,你是我最喜欢的舞者,我……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自从《魅影》首演之后,路眠经常被路人认出来,更不用说同行了。
路眠笑着:“当然可以啊。”
小男生激动地拿起手机,回头想找人帮他们拍照,但这一桌的人都喝多了。他有些尴尬,看向了厉枭。这个穿西装的老男人应该不太会拍照,但也只有他了。
路眠知道厉枭从没帮别人拍过照,连忙说:“我们去那边找……”
话还没说完,厉枭就站了起来。
“手机给我。”
小男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点开相机,双手将手机递给他。
镜头里,小粉丝男生过于拘谨不敢靠路眠太近,路眠大大方方地搭上他的肩,小男生的笑容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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