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饲养指南(许半仙)

临走时他妈从家里提了一箱五谷杂粮出来，塞进贺辰睿后备箱：“节前你爸单位里发的，你带回去每天晚上煮粥喝，别天天吃面包，不健康。”
贺辰睿不知道五谷杂粮怎么就比面包高出一等了，但他这会儿不敢抗旨，一个劲说好。
老妈看样子还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贺辰睿上车系好了安全带，见老妈还站在车边，降下车窗说：“妈我走了啊。”
老妈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过了年你就29了，什么时候能把对象带回来啊？”顿了顿，“是个男的也行。”
贺辰睿笑着说：“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我走了，快进去吧。”
下午五点多贺辰睿回到自己的小家，家里只有小比在。
小比七天不见活爹，激动得热泪盈眶，死死咬住贺辰睿的裤脚不放，贺辰睿抱起来安抚半天，好不容易把它情绪稳定住。
小比窝在他怀里打着滚撒了会儿娇，看样子是满意了，贺辰睿便把它放下，开始整理行李箱。
他拿出脏衣袋，把里面攒了一星期的衣服拿出来洗。阳台上的脏衣篓里扔着陈诺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贺辰睿顺手一起洗了。
过了一个小时陈诺回来，贺辰睿正在阳台上晾衣服，和他打了声招呼：“哟，回来啦。”
陈诺斜了他一眼，没给好脸色看。
前天晚上他收到贺辰睿发来的吴栎双人合影，气得半晚上没睡着觉。
罪魁祸首贺辰睿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憋着笑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几天辛苦你照顾小比。”
被陈诺一把拍开。
贺辰睿见陈诺身上背着个包，问：“今天去学校了？”
陈诺闷闷地说：“去看房了。”
“哦，怎么样，有看中的吗？”
“没有。”
陈诺放下包，颓然地倒进沙发里，今天又看了三套，还是没有符合预期的，甚至比前天看的四套更差。
他对贺辰睿说：“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贺辰睿说：“不急，你慢慢找，找到之前继续住着吧。”
反正住三天也是住，住三个月也是住，没啥区别，况且有了这小子以后还能说说话，挺好。
虽然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陈诺还是识相的，说：“我交点房租吧。”
“不用，我不差那点钱。”
贺辰睿晾完衣服去厨房准备晚饭，陈诺跟了上去：“不太好吧，那不就成同居了？”说完又补一句，“会不会影响你交男朋友？”
贺辰睿从冰箱里拿了一块冻得梆硬的鸡胸肉出来切，听见这话笑了声：“放心，我不把人带回来。”
“啊？你真要交？”陈诺惊了，他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贺辰睿无奈：“弟弟，我都快三十了，想让我孤独终老啊。”
陈诺想想有道理，他年纪大了确实有这个需求，于是凑到他跟前又问：“那你爸妈知道你喜欢男的吗？”
贺辰睿说：“知道。”
这是陈诺没想到的：“他们同意吗，没打你？”
贺辰睿放下手中切鸡胸肉的刀，抬起手把额前的头发掀了上去，微微俯下身给陈诺瞧。
那是一道细长的疤，卧在额角，细看像道闪电。
陈诺吓一跳：“你爸打的？！”
“嗯，烟灰缸砸的。”
贺辰睿这话说得很轻巧，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但陈诺相信当时场面肯定闹得很大，他下意识伸出手去碰了碰，像是在给贺辰睿揉揉。
“痛不痛啊？”
“痛，痛死了。”贺辰睿开玩笑似的说，“痛得我把烟都戒了。”
陈诺缩回了手。
他记得贺辰睿是跟家里闹翻过一次，在陈诺印象里，贺叔叔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见了面总是笑着喊他小诺，没想到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下手都这么重，不敢想要是自己跟爸妈说喜欢男人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贺辰睿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难得正经地对他说：“所以啊，别跟我学什么喜欢男的，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陈诺说：“不要你管。”
贺辰睿确实懒得管，而且他觉得这小屁孩可能压根就不是同性恋。
陈诺虽然喜欢吴栎，但他其实对同性恋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
他还记得大一那年放寒假，买了晚上的高铁票回来，打车到小区门口，看见有个黄头发的男生和贺辰睿面对面站在一起。
贺辰睿懒洋洋地靠在路灯下，对面的男生在跟他说话，说着说着突然踮起脚就要亲上去，贺辰睿迅速把头偏开，只亲到了脸。
那男生似乎很生气，剁了下脚，走了。
陈诺从出租车上下来，只当没看见，加快了脚步想进小区，结果还是被贺辰睿逮个正着。
“放寒假啦？”贺辰睿说。
陈诺不好再假装视而不见，便问：“刚刚那人谁啊？”
贺辰睿满不在乎地说：“一个追我的。”
“你有人追？”陈诺的语气颇为惊讶。
贺辰睿不乐意了：“嘿，有人追怎么了，全市长得跟我一样帅的单身男同能有几个？”
陈诺翻了个白眼。
贺辰睿瞥了眼陈诺头顶，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陈诺说：“没有，是你缩了。”
两ⓝⒻ个人一路走到院子前，陈诺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又回过头问了句：“你还喜欢他吗？”
贺辰睿当然知道指的是谁：“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陈诺嚷嚷：“你就比我大5岁！”
“那也是老前辈。”
“嗯，是挺老的。”
当天晚上陈诺关了灯准备睡觉，一闭眼就想起了门口看见的那一幕。
关于同性恋，他以前只在一些文艺片里看过，当时只觉得唯美，如今现实生活中亲眼目睹，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觉得可能是人的问题，换作是他跟吴栎就好了。
陈诺坐在饭桌前等开饭，见贺辰睿把两盘没什么颜色的鸡胸肉意面端上桌，问：“这鸡胸肉不是给狗吃的吗？”
贺辰睿在他对面坐下：“冰箱里没菜了，将就着吃吧。”
“……”
陈诺卷了一根面放进嘴里，嚼着嚼着突然问：“你后来跟那个黄毛好了吗？”
贺辰睿被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懵了：“啊？哪个黄毛？”
陈诺说：“路边亲你那个。”
贺辰睿停下手里的叉子，努力回忆了半天：“哦那个啊，没好。”
“为什么？”
“年纪太小了，跟你一样小屁孩儿一个，不合适。”
“不对啊，你上次不还说要泡漂亮小gay吗？”
贺辰睿嘿嘿一笑：“逗你玩儿的。”
陈诺问：“你不喜欢年纪小的？”
贺辰睿斩钉截铁：“不喜欢。”
陈诺皱了皱眉，年纪小怎么了，他心想。
一方面觉得贺辰睿看不上年纪小的他算老几，另一方面又觉得挺好，至少他不会看上自己。

节后上班第一天，贺辰睿起床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选了身Lemaire的干丝西装。
贺辰睿个子高腿也长，宽松的版型在他身上完全不会显得比例失调，只有一种不像打工人的松弛感。
陈诺没睡醒，正在洗手间里闭着眼睛刷牙，突然进来一人让他眼前一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里含着牙膏说：“今天穿这么正式啊？”
“嗯，下午要去见个大客户。”
贺辰睿挤在角落里抓了个头发，喷了点定型喷雾，问陈诺：“怎么样，还可以吧？”
陈诺把嘴里的沫吐了，说：“凑活。”
那就是好看了，贺辰睿这样理解。
贺辰睿一早花了太多时间挑衣服照镜子，上班迟到了会儿。
到了办公室，他把川西带回来的牦牛肉干分给同事们。
坐他对面的Sally趴在桌上，眼皮有点肿，没精打采地说了声谢。
Sally是贺辰睿去年亲自招的，相当于手把手带的徒弟，见她这幅样子关心了句：“怎么了，放假玩累了？“
Sally摇摇头不想说话，旁边的Claire正在思考如何啃这块石头一样的牦牛肉干，冒出来替Sally回答：“七天相了三次亲，全黄了，回家被爸妈PUA了。”
贺辰睿问：“就没一个看上眼的？“
Claire说：“你不懂，现在市面上单身男性的质量着实堪忧。”说完赶紧补了句，“你除外哈。”
贺辰睿说：“那就单着呗，总比找个不喜欢的结婚好。”
Sally从桌上抬起了头，愁容满面地说：“你说得轻巧。”
贺辰睿不敢再多嘴，他怕过会儿话题又要转移到自己身上，赶紧拿起手机给每个人点了杯咖啡，特地给Sally选了杯冰美式，助她消消肿。
贺辰睿平时是不敢轻易加入找对象这类话题的。
他大学一毕业就进了这家咨询公司，当时因为颜值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吸引了部门内外无数人前来做媒，但都被贺辰睿以各种理由嘻嘻哈哈搪塞了过去，包括但不限于“生肖不合适”“星座不合适”“身高不合适”等等。
这么优秀一小伙子不愿意找对象，免不了受到一些猜疑，贺辰睿就当不知道，后来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逐渐放弃。
至今，“贺辰睿为什么单身”仍和“什么时候涨工资”“女厕所为什么一直排队”并列为公司三大未解之谜。
下午贺辰睿去客户那里开会，对方是一家本地的地产公司，说要建立新的ERP系统，需要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并声称只要做得好，钱不是问题。
这几年咨询行业寒冬，碰不到几个像这样人傻钱多的客户，来之前经理让贺辰睿把架构往复杂了写，反正他们也不懂。
刚到公司楼下，贺辰睿收到了吴栎发来的消息。
吴栎：【晚上一起吃饭】
贺辰睿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女朋友一起？】
吴栎：【嗯呐，上回生日没来，趁今天有空补一顿】
贺辰睿：【好啊】
吴栎：【还是上次那地方哈，我喊了小诺一起】
贺辰睿走进会议室，客户已经到了，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立刻换上一脸职业假笑。
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到了六点多，客户虽然不懂，但难搞，一知半解还非要指指点点，贺辰睿解释得嗓子都冒烟了。
结束后路上堵车，赶到餐厅迟到了半小时，桌上菜已经点好，桌边坐着三个人。
一对小情侣，外加一个名叫陈诺的小灯泡。
贺辰睿走过去的时候，陈诺像看见救星了一样，眼睛“唰”一下亮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辰睿很想笑，但他忍了下来，挨着陈诺坐下。
“这是我最好的兄弟贺辰睿。”吴栎跟身边的女生介绍说。
贺辰睿比吴栎小两个月，开玩笑喊：“嫂子好。”
女生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说：“叫我王馨悦就好。”
王馨悦真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有气质一点，说话声音也好听，和吴栎一样温温柔柔的。
“怎么认识的？”贺辰睿问。
“上学期教育局组织的全市青年班主任交流上认识的。”吴栎笑嘻嘻地说。
菜很快上齐了，吴栎自己不吃，一个劲给女朋友夹菜，夹完菜再舀汤。
对面四只眼睛盯着，女生脸都发烫了，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贺辰睿看不下去，调侃道：“原来你起谈恋爱来是这副模样。”
吴栎不好意思地笑了。
贺辰睿嗓子还在冒火，吃不下东西，喊服务员过来点了壶菊花茶，隔壁的陈诺到现在没出过声，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底。
王馨悦问：“小诺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
贺辰睿抢着说：“他小鸟胃。”
陈诺脑袋低垂，肩膀怂着，整个人看起来丧丧的，像被抽走了魂。
贺辰睿知道这小子又沉浸在失恋的悲伤里了，用膝盖顶了顶陈诺的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人家请吃饭呢，给点面子。”
说完从桌上的菜里挑了几个陈诺大概会吃的，夹到他碗里：“再吃点，回去家里没东西给你吃。”
吴栎听到这句话，惊讶地看向他俩：“你们还住在一起？”
贺辰睿“嗯”了一声，没有解释原因。
吴栎挺意外的，他以为贺辰睿这人不喜欢别人住家里呢，以前他在贺辰睿家喝了酒想要留宿一晚都不给，连夜把他赶了出来。
可能是贺辰睿的话起了作用，后半程陈诺勉强参与进去说了两句，但菜还是没吃。
饭后和小情侣告别，贺辰睿带着陈诺上了车。
“这下彻底死心了吧？”贺辰睿边系安全带边问。
没等到答复。
贺辰睿侧过头一看，只见陈诺眼眶红红，鼻尖也红红。
贺辰睿一下慌了：“哎你不会要哭吧，要哭也是我先哭啊，我暗恋的时间比你长。”
“那你不难过吗？”陈诺问。
“有什么好难过的。”贺辰睿说。
他倒不是嘴硬，是真没有想象中难受。
吴栎能拥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真挺为他开心的。
陈诺嘴唇依旧抿得很紧，眼睛眨巴了两下，似乎是在强忍着，模样可怜得要命。
贺辰睿这辈子没哄过人，抽了两张纸巾给他，说：“想哭就哭吧，我不说出去。”
陈诺摇摇头说：“我从来不哭。”
这话贺辰睿是信的，他确实没见陈诺哭过。
最早的时候陈诺一家刚搬过来，贺辰睿放了学看见陈诺背着书包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垂着个脑袋，不知道在干嘛。
贺辰睿双脚踮地，停下自行车问：“怎么不进去，没带钥匙？”
陈诺抬起脑袋，小声喊：“哥哥。”
突然身后屋里传来陈诺妈妈的一嗓子：“这不也是你儿子吗，家长会你怎么不去！你没空难道我就有空？”
贺辰睿问陈诺：“要不要来我家玩？”
陈诺犹豫了一下，起身跟在了贺辰睿屁股后面。
“哟，小诺来啦。”贺辰睿爸妈贴在窗口听了有一会儿了，一看见陈诺就知道怎么回事。
“快来坐。”贺辰睿爸爸从沙发上起来，让陈诺把书包放下，说，“哎哟怎么初中就背这么重的书包啊。”
贺辰睿妈妈说：“阿姨做了糖醋排骨和油爆虾，留下来一起吃。”
“不用了，谢谢阿姨。”陈诺乖巧地说。
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沙发上。
坐了会儿听见隔壁没声音，不声不响背上书包回去了。
贺辰睿妈妈背地里心疼：“这孩子真乖。”
后来陈诺又被贺辰睿带回家过几次，每次都是坐会儿就走，不哭不闹，平静地像无事发生。
贺辰睿一直觉得陈诺在这种家庭环境里长大，既没有心理问题，也没有叛逆学坏，属实不易。

在陈诺那没什么色彩的青春记忆里，充斥着无止境的争吵与指责。
吴栎是第一个教他认真感受生活的人。
那时候每周的补习时间，吴栎除了关心他的英语成绩，还会问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
陈诺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的，因为他从不关心那些学习以外的事情，但为了周末有内容和吴栎分享，他开始慢慢注意身边的同学，以及他们口中的一些八卦。
他的高三生活竟因此而变得没有那么乏味。
这种习惯陈诺一直保留到了大学，在外地上大学的四年里，每次有事要分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栎。
如今吴栎有了女朋友，今后必定事事以女朋友为先，能分给他的那些关心也会随之减少，陈诺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打扰他。
想到这里，陈诺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
贺辰睿把手里的纸巾递给他，陈诺接过来，擤了一个号角般嘹亮的鼻涕。
贺辰睿交代说：“从今天起，我俩就不是情敌了，以后对我态度好一点知道吗？”
陈诺把纸巾卷卷好，小声嘟哝：“哪里不好了。”
贺辰睿只当没听见，问他：“肚子饿不饿？”
“饿。”陈诺老实说。
“那带你去吃饭。”
陈诺嗓子哑哑的，问：“去买干巴面包吗？”
贺辰睿被逗笑了：“都失恋了，我哪能给你吃干巴面包啊，吃好吃的去。”
刚才小情侣在面前腻腻歪歪的，加上他嗓子不舒服，吃得不得劲，也没吃饱。
他打开某点评app的收藏夹看了眼：“太好了，十点关门，还来得及。”
陈诺瞧他那高兴的样子，哪里像是刚失恋的人。
路上二十多分钟，贺辰睿反复播放了一路“失恋阵线联盟”，陈诺被成功洗脑，从失恋情绪中爬出了半截。
贺辰睿带他去的是一家法餐厅，在老洋房里，内部装修复古，外面是一片齐整的草坪和一个石膏雕像喷泉，环境一看就是适合约会的。
“你来过？”陈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