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白日里体力透支,再加上夜里寒凉,第二天凌宇醒来,就发现自己发烧了。他浑身酸软发疼,就连呼吸都是烫的。
凌宇暗道一声糟糕,他来时匆忙,并没有准备那些常备药,只好强撑着咬牙起身,去了一趟诊所。
大雪天,再加上扭伤的脚踝尚未完全痊愈,出不了门,许池就待在家里读书。
忽听趴在堂屋门口的菲多警觉地汪了两声,许池放下书,走了出来:“菲多,有人?”
菲多冲许池摇摇尾巴,朝院门走去。
许池跟了上去,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倒是门上挂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退烧药,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是凌宇。
许池扭伤的这几天,凌宇每天往他这里跑,那信就没写了,许池想着也正常,哪里有那么多的话写呢,没想到今天,凌宇的信又出现了。
他捏着那封信,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这段时间,凌宇不会放过任何跟他见面的机会,今天竟然没有露面,有些奇怪。
许池拿着袋子,更往外探了探身,他想顺着脚印判断凌宇离开的方位,可惜风雪肆虐,转眼间就抚平了雪地上留存的所有痕迹。
许池没看到凌宇,倒是跟隔壁抱着孙女看雪的花婶对上了视线。
花婶笑着跟许池打招呼。
许池又往外迈了几步,更方便交谈一些。就见花婶怀里的小孙女儿裹得跟小球一样,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十分可爱,
花婶的目光落在许池手中的袋子上,笑着说:“是小凌刚刚过来了,你这朋友呀,贴心。”
许池捏着袋子里的退烧药,眼神有些复杂。他屋子里常年备着常用药,凌宇其实没必要走着一趟。
他转念又想到,凌宇跟他在一起生活那么久,是知道他的习惯的,凌宇还走这一趟,只是为了稳妥——万一他没存药了呢?
就在这时,隔壁花婶的丈夫和儿子回来了。
两人今天照例出去帮忙,他们的肩头和帽子上都落满了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神色疲惫。他们见花婶跟许池聊天,气氛和谐,就笑着说:“聊什么呢?”
花婶就说了凌宇过来送药的事情。
花婶的丈夫一听就说:“凌宇啊,他家电线昨晚上被掉落的树枝砸断了,我们早上去看了一趟,没法修,得更专业的电工才行。就是这天气,怕是进不来,只能等雪停。”
许池一怔,花婶也有些意外,她把孙女儿交到儿子怀里,说道:“停电了?难怪,我瞧着刚刚小凌脸色不太好,咳嗽,说话还很虚弱,是生病了吧。”
“嗯,高烧,那脸色差的。”花婶的儿子逗着自家孩子,说道:“这个天气断电,没有暖气又生病,希望他扛得住才好,要是加重了,医院都不好去啊。”
花婶担忧道:“哎呦,那怎么办,这天气这么冷,没电怎么行。”
“村长正在想办法。”花婶的丈夫说, “但凌宇毕竟是外来人口, 还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根不知底的, 这每家每户都有女娃,不是太方便, 实在不行啊就在村部凑合几天,等雪停。”
花婶说:“住村部也不方便啊,他发烧,身边得有人啊。”顿了下又说:“这明天就是除夕, 你说他一个人待在村部,多可怜。”
花婶挺喜欢凌宇的, 也担心凌宇,但儿子儿媳回来,家里都住满了。
退一步,就算家里还有空房子,她家女性众多,闺女才十几岁还未成年,放一个年轻人的陌生男人在家,确实难以安心。
花婶眉头拧着,显然陷入纠结和为难之中。
丈夫同她低声说了几句, 又冲许池打了声招呼, 就回房休息了。
许池也退回房中,他拧眉坐在沙发上,手中还提着装着药和信件的塑料袋。
见主人久久不动,似乎在出神,菲多上前蹭了蹭许池。许池摸了摸菲多的脑袋,然后提着手里的药和信件进了书房。
菲多在原地停了片刻,摇着尾巴跟了上去。
手机还放在窗边的沙发上,许池拿起来,点亮屏幕,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直到冰凉的机身被掌心捂热了,他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许池拧着眉放开了手机。
他的视线落在搁在一旁的袋子上,黑色的袋子里露出信封一角,迟疑片刻,许池还是把信抽了出来。
这次的信很长,信纸足有五六张之多,想来凌宇是把之前落下的那几天全都补上了。
这封信记录了凌宇这几天的日常,他写自己跟村子里的年轻人打牌,这里的玩法跟颐江市的不一样,他写自己给村子里的老人修电视,修手机,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老年人玩不转电子产品罢了。
他还告诉许池,他新学会了一道本地的特色菜,等有时间做给许池尝尝,看看地不地道。
信里占据篇幅最多的,还是这次雪灾。
凌宇写他跟着村民一起救援受灾的老人,感受到了村里人的凝聚力,他写自己踹开一间被积雪压塌的老旧房屋时,一对白发老人蜷缩在墙角,手牵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
那画面看的他既感动又难过,因为他也曾有过愿意与他白首相依,不离不弃地爱人,只是他不好,把人弄丢了。
凌宇的文字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也没有那么多的修辞,行文甚至十分随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可也正是因为这份随意,让人觉得,那些文字的内容好像是凌宇坐在跟前,亲口说给你听。
许池看着那信,许久不曾起过波澜的心中,掀起细微的触动。
三年,不,比三年更久,凌宇曾丢失的分享欲在这被大雪覆盖的小山村中重新找回。他拖着病躯,坐在断电的冰冷的房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这封信。
他写他身上的故事,写他心底的悔恨,面对这样的赤诚,若说心底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但不等这触动发酵出来,就被许池按了回去。
没有意义。
凌宇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许池把那封信折叠好,重新装了回去,然后锁进了抽屉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空气中能嗅到隔壁飘来的食物的香气,许池走进院子里,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了。
大雪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许池拧着眉,系上围裙给自己煮了碗面,却食不下咽。
他的脑海中总是回想起花婶一家人说的话。
许池终于搁下碗筷,回屋拿起了手机。
算了,就当是……
许池想起之前凌宇送受伤的他去诊所的画面,又想起挂在门上的退烧药,心说,就当是还了他的送医、送药之情。
等雪一停,电力恢复,他就让凌宇从哪来回哪去。
当看到手机上显示的熟悉的号码时,凌宇以为自己烧糊涂,出现幻觉了。
许池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这是真的,还是幻觉?
在铃声即将消失的前一秒,凌宇急切的捞过手机,点了接通,他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许池……”说完忍不住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对面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凌宇心里着急,生怕许池等的不耐烦挂断了,他强行压住咳嗽,憋得眼眶都泛起了生理性泪水,他随手抹去,哑声道:“你找我?”
许池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开口就问:“你租住的房子停电了?”
凌宇静了两秒,回道:“……没有。”
许池笑了两声,带着点冷意,他道:“那行,我挂了。”
凌宇当即改口:“不,等等,是停了,昨晚上就停了。”他知道,许池既然给他打电话,一定是知道了,他再隐瞒下去没有意义。
“烧退了吗?”许池又问。
生怕许池挂电话,凌宇不敢说谎,老实回答:“没。”
凌宇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高热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他在想许池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是得知他生病了,关心他?
凌宇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你现在能走吗?”许池一句话拉回了凌宇乱飞的思绪。
凌宇说:“能。”
“那你把东西收拾一下,过来吧。”
“啊?”这是凌宇不曾想到的结果。
不,不是不曾想到,而是不敢想。他不敢想,许池愿意接纳他。他知道这跟情爱无关,许池同意他住过去,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许池从来都是这样,温柔又善良。
等不到回答,许池说:“不愿意来就算了。”
“不,不能算的,我愿意,我这就去。”凌宇几乎要跳起来,语速极快地道:“我这就收拾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遮掩不住的笑意:“小池,你等着我。”
挂断电话后, 许池本有些烦闷的心情非但没有缓解,反倒变得更糟。
这些年,凌宇养尊处优惯了, 根本没吃过苦, 山间苦寒, 又断电, 这对凌宇来说,必然是种煎熬。
许池承认自己有点心软, 但听到凌宇急切的回应后,他又有点后悔。
要不还是让他别来了?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出尔反尔的事他做不出来,许池拿着手机,有些头疼的倒在沙发上。
夜里果然不能轻易做决定,太容易冲动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心情不好,菲多蹭上前安慰许池。许池有点心不在焉,一手揉着菲多的脑袋,视线落在不知名的某处,直到耳边捕捉到有些熟悉的手机铃声,才回过神。
许池疑惑地坐起身,才发现是菲多的嘴巴蹭到他随手放在身边的手机,不小心又给凌宇打了电话过去。
许池眉头微皱,正准备挂断,那边接通了。
许池的指尖微微一顿。
透过听筒, 许池能够听到呼啸的风声还有脚步踩在雪地的咯吱声, 除此之外,还有凌宇在冷风中喘息的声音。
“喂,许池。”凌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正在路上,很快就到,外面冷,你不用过来接我。”
显然,凌宇误会了他打这通电话的意图。
许池说:“……知道了。”他挂断了电话,然后用力揉搓闯祸了的菲多的脑袋。
“今天的肉干没有了。”他说。
雪天难行,但凌宇来的很快,他拉着行李箱,满身风雪,风尘仆仆的站在许池家院门外,脸上笑容灿烂。
许池借着檐下的灯光看了凌宇两眼,见他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知道他确实还在病中,心底刚刚还在翻涌的后悔淡了一些,他转过身道:“进来吧,把门带上。”
凌宇听话的插上院门,然后跟在许池身后朝室内走去。行李箱的滑轮拖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凌宇在门口抖落了身上的落雪,才再次拉住行李箱跨入室内。
跟寒冷的室外相比,室内温暖如春,凌宇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活过来了。会有这样的心情,凌宇知道不是因为温度的变化,而是因为许池。
他满心满眼的只有许池,真心道:“谢谢。”
许池将撑着的伞放在一旁,神情冷淡道:“不用,等雪停了你就走。”
凌宇一顿,点点头:“好。”还能跟许池待在同一屋檐下,这是他做梦都没能想到的事情,他已经知足了。
他也知道,想要重新走入许池心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件事不能着急。
许池把凌宇安置在了二楼。
二楼许池很少去,他的活动场地都在一楼,二楼就是盛放一些东西,被他当成仓库来用。但是二楼也是收拾一新的,暖气,洗手间一应俱全。
把凌宇送上楼后,许池就折返下楼了。
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因为没必要,许池愿意让凌宇住进来,只是不想他冻死在这个被大雪封住的小山村罢了。
关灯后,屋内漆黑一片,除了窗外呼啸的北风,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许池在黑暗中凝望着天花板,楼上一丝声音也没有,跟往日一样,但他知道,凌宇就在那里。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皮沉重,许池才闭起双眼,睡了过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最初的激动与欣喜过后,在生病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凌宇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趴在一楼主卧床前的菲多忽然从松软的狗窝中坐起身,警觉地竖起耳朵,一双眼睛望向房门的方向,精光四射。
许池听到动静,摘了眼罩,睡眼朦胧地问:“怎么了,菲多?”
菲多哼唧两声,起身来到门前,然后站起身用前爪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屋外似是传来隐约的开门声,许池翻了个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外面天寒地冻,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许池拉下眼罩,躺了片刻,却发现已经没了睡意。他披衣起身打开房门,堂屋内,菲多不在,大门的插销也被打开了。
许池看了眼楼梯的方向,片刻后,重新退回到屋内。他很快洗漱完毕,出来进了书房。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听到隐约的开门声,然后是菲多的爪子踩在瓷砖上的声音。菲多先去了主卧,没找到人,很快出来,然后直奔书房的方向。
随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菲多摇着尾巴走了进来,许池自书桌后抬头,就见凌宇站在门口冲他微笑:“可以吃早饭了。”
许池放下书本起身,走出了书房。他倒是没有责怪凌宇擅自动用他家里东西的意思,毕竟这样冷的天气,早起什么都不做就有早饭吃,他自然是乐意的。
许池出了书房,走了两步,凌宇忽然叫住他:“雪还没停,外面冷,你穿件外套。”
室内温度宜人,许池刚刚起身,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他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凌宇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回到卧室拿了一件厚重的外套穿上,这才拿着伞跟在凌宇身后,进到院子里。
大雪仍在肆虐,乍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确实有点冷。
许池撑起伞,就见凌宇已经三两步迈入到院子里,朝前面的厨房走去。菲多跟在凌宇身后,三蹦两跳的,摇着尾巴,十分欢快的模样。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凌宇才是菲多的主人了。
许池感到奇怪,他不记得凌宇对小动物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菲多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凌宇回头恰好看到许池的表情,他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牛肉干,打开来摸出一块丢给菲多,菲多跳起来稳稳接住,咔吧咔吧咬了起来,从那摇着的尾巴看,十分快乐。
许池嘴角微微一抽,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进入到厨房,终于暖和起来。餐桌上摆放着做好的早餐:两碗红薯稀饭,一碟热的萝卜丸子,两个水煮蛋还有馒头和包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清炒土豆丝和一碗咸菜。
这是农村最常见的早饭,乡村条件就在这里,凌宇住下来,自然是入场随俗。
饭菜都是凌宇刚从锅里端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在这飘雪的寒冷冬日,十分诱人。
“尝尝。”凌宇把土豆丝往许池面前推了推。
凌宇在许池面前,总是刻意避免提起从前,生怕引起许池的排斥和反感,但许池只尝了一口菜,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还是涌上心头。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凌宇也是下过厨,做过饭的,虽然后来他变得忙碌,但是凌宇做的饭菜的味道,许池一吃就能尝出来。
许池的眉头不引人注意的皱起。他不喜欢现在的感觉——因为一些细小的事情,回想起已经被他埋葬的从前。
凌宇一直在观察着许池的表情,发现许池的心情似乎变得糟糕起来,心中不由苦笑。他知道,许池一定是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他不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的吃完了早饭。
吃完饭,凌宇主动收拾碗筷,许池没有跟他客气,起身出去的时候,到了门边,许池问了一句:“你,烧退了吗?”
凌宇一顿,笑道:“已经退了。”他还想说什么,许池已经走出去,打开了院门。
吃饭的时候,许池就注意到了,外面十分热闹,开了门就见外面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贴春联,挂灯笼了。
许池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
许池已经很多年不曾好好过过春节了。
凌宇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家中尚算热闹,临近春节,许池就会开始张罗布置。二老走后,他跟凌宇之间就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那时的他, 满腔爱意, 毫无察觉, 只当是凌宇太累了,操劳一年终于能够在年节休息, 就不要要求他太多。
二老走后的春节过得索然,两人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新年过完了,凌宇重新开始上班, 许池回忆起来,却发现在新春假期, 他们没有任何值得收藏的甜蜜记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徐先生的养猫日记(桑桑鸭) [玄幻灵异]《徐先生的养猫日记》作者:桑桑鸭【CP完结】长佩2021-10-14完结7.84万字55.19万人气2,313海星文案...
- 地底骨(十三把剑/阳刚猛男弦上) [玄幻灵异]《地底骨》作者:十三把剑/阳刚猛男弦上【完结】FW2025-02-08完结文案:深渊地底下的白骨,是他的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