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a他快死了(梧桐吐绿时)

他的耳边已经萦绕了明洛真实而清晰的声音。
甚至呼啦呼啦地，伴随着穿堂的风，有什么冰凉的物体轻轻贴到了他的耳侧，如同小钩子一样，散发海盐的气息。
轮椅上的男人骤然睁眼，居然距他极近之处，飘荡着一个不足巴掌大的浅蓝色鱼尾小人，长着明洛的脸，可爱，乖巧，正在睁着双熟悉的浅蓝色眼眸担忧的看着他。
霍秋绥的心跳陡然慢了一瞬。
只是下一刻，小鱼倏地消失，仅剩那团透明的空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风声停止。
一片寂静中，霍秋绥突然扭头看着床上少年的身体，少年还是陈然安睡的模样，一切都没变……男人重重地大吸口气，无声攥紧了发汗的掌心。
看来，是他终于疯了。

［外面这些人好坏的, 如果被他们发现是霍先生做的……］
［可是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保护不了霍先生。］
这是……明洛的声音？！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听到明洛的声音？还是在并不现实的现实生活中？！除了那个深海潜艇，明洛曾短暂清醒地和他对过话, 其余时候明洛就没有这么多的话, 明洛一直沉睡。更别提现在的明洛怎么会知晓他这么多事情，他的报复，军区的焰火，明洛甚至会为他招惹星际的祸端而担忧！
不可能！
霍秋绥头疼欲裂，大脑之中，仿佛有无形的锥子狠狠地追动着他的脑穴, 一下两下三下, 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
自从明洛离开, 他就开始头疼了。
这种疼痛从他刚刚进入这个世界起就如影随形，只是初期他疼得更厉害些，他就像一个游戏世界并不允许存在的bug，这个世界的系统企图将他清除铲除。他却顽强的扎根在这里。他也想走, 可是他寻找不出回到原来世界的钥匙。他被遗弃在这里, 日日经受着腿骨的疼痛，还有脑穴的撕裂。
他也曾看过这里的心理医生，的确有用, 开出的药剂能够帮他释怀过度激动的神经。
可是仅此而已。
他还是会在这个异世时光幽微而过的瞬间被刺激到, 时时刻刻，这个世界都在彰显它的权威和优越感，独特的军区联邦制度，令人诧异且匪夷所思的ABO第二性别体系，不断冲刷他的认知。
放火焚烧第一家alpha的仓库时，他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否要这么做, 这是别人辛苦而来的资产，虽然非法，但他做的也是不容法度准许的事情……可是当他看着那些火越烧越烈，仿佛焚烧掉这个世界所有的npc的时候，那种彻头彻尾的爽感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
有何不可？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于是一场火接着第二场火，看着这些火焰肆虐燃烧，火光就像缓解他头疼的镇定剂，明洛离开后的剧烈头疼在他看到这些火焰时削弱许多。
他终于，可以睡着了。
可现在，霍秋绥回忆方才少年的声音，他才知悉，他自始至终并未缓解他的病症。相反，他病得更严重，他居然看到了明洛的幻影——
还是奇异幻想中的人鱼身！
霍秋绥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方才小人鱼出现的地方。
小人鱼浅茶色的眼睛大而透亮，白皙的皮肤，配上长到人鱼后腰的黑色长发，那一尾浅蓝色的鱼尾微微往上翘着，小人鱼抱着他的尾巴尖着，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紧闭薄唇，霍秋绥坐起身，腰背疲惫。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过去二十分钟。
他重新看向床上的明洛，他慢慢地，逐字逐句地认真说道：“你投胎成小鱼？”
似乎有一阵风轻飘飘地顺着脸颊吹拂而过。
霍秋绥这次并未捕捉到，他垂下眼眸，终于，他还是自暴自弃的嘲讽一笑：“看来，是我疯了……”
明洛怎么会死而复生。
还是那样的形象，一定是他的神经最近太过紧绷了，他要听明洛的话，在尚未报复完这个世界之前，好好地调理好自己。
可是，他不想好好的。
霍秋绥低头看向少年，突然，嘴角扯出一抹相应的笑意，僵硬而凝重：“如果我好好的，你会不会同我交朋友？”
明洛远远地看着他，抱着自己的尾巴，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霍秋绥老睁眼的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
可是现在，他就站在霍先生的面前，霍先生毫无反应。
明洛尾巴尖尖缩了缩，他试探性地往前探了探。
霍先生……就是没有发现他。
明洛眨眨眼，卷着尾巴又靠近霍秋绥了许多。
对方还在认真的说着，就如同之前一样，男人时不时就会自己掀开一个新的话题；有时候一个话题能说许久，也有些时候对方说两句没有新内容了，便生涩地换到另外一个。
时间缓缓而过，这段时间，明洛听过他说过许多的话，但虽然多，明洛也能隐约觉察出对方是个不善言辞之人，至少，霍先生不会像他的父亲和兄长那般，左右逢源。
霍先生很不喜欢对外沟通与交流，哪怕面对心理医生，也尽量言辞简短。明洛能觉察诸位心理医生的无奈和错愕，因为不管怎样，专业的医生都撬不开霍先生的心房。
可是对着他的时候，霍先生总有很多的话题。
有时候甚至会过分的炽烈真挚，让明洛耳尖红炸，只能疯狂捂着尾巴尖尖乱窜，不知所措。
当下便如此。
男人认真看着病床上的少年躯体。
“我很喜欢你。”
明洛：［！！！！］
霍先生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
明洛整条鱼都快烧了起来，半空之中，咕噜咕噜地冒出只有小鱼可以看见的空气气泡。
［ooOOooo00oooOOO］
小鱼在气泡中穿游，鱼尾戳破一个个气泡，气浪破开，小鱼被气流挥散，又委屈地重新凝聚。
［霍先生……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明洛不敢轻举妄动了，还被长长的头发糊了满脸。
而他对面，男人语速蓦然加快了许多：“我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做很多的事情，不过你可能会不同意，因为这样的话，我会耽误你……我有病，我会耽误你找别的朋友……”男人失落了许多，好似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
［没有！］
［我很喜欢霍先生！我很想和霍先生交朋友！］
［霍先生没有病，只是情绪不好，好好看医生，都会好的！］
明洛努力从尾巴尖尖里抬起头，他很想告诉霍先生，他没有别的朋友，他也……没人喜欢他。
没有人喜欢他……
小鱼蓦然失落了起来，浅蓝色的鱼鳞黯淡无光，霍先生是第一个想和他交朋友的人，第一个愿意同他相处，还不嫌弃他的人。可如果霍先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beta，还愿意和他走得这么近么……
明洛张开唇，意欲说什么，可他最终只是曲折着鱼尾，叠坐在半空中。
他就是个超级讨人厌的beta。
霍秋绥还在继续：“但如果能每天看到你，是世间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霍秋绥温和一笑：“不过我不会满足的。”
明洛从失落了抬头，他歪着脑袋，不懂对方的意思：［呜？满足什么？］
霍秋绥笑意变得偏执狂肆：“我想你只和我在一起。”
［啊……］明洛似懂非懂，他一面梳理脸上的头发，一面面色严肃地认真思索，［可能……可能是霍先生的交友占有欲发作了。］
但第一次被人这么强烈地需要着，明洛害羞地捂着眼睛，很快，他从指缝里又听到对方沉言：“别人，都不配见到你。”
明洛捂脸的手一顿：［？？？］
霍秋绥尾音平淡而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不想让你再和他们见面，不管是贺慎楼、贺敬源……还是莫庭之。”最后一个名字出口，霍秋绥咬牙恨齿：“莫庭之，他喜欢你，他甚至知道真相后，直接拒绝了贺家所谓的婚事！”
这就是明洛不知道的事情了。
他飘荡在霍秋绥的正前方：［庭之哥没有和贺春羽订婚么，可是，贺春羽自从分化以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厉害的alpha。］
霍秋绥不知想到什么，情绪变得很不错：“不过，莫庭之晚了，他见不到你，哪怕现在顿悟了，他也只能后悔。”
明洛茫然地眨眨眼，只见霍先生眉梢微挑之间，后面的内容，他有些听不懂了。
遥远首都星的事情太过飘渺，大量信息一股脑地涌来，小鱼脑袋不够用了，明洛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空气中气流轻颤。
什么叫，庭之哥喜欢他？
庭之哥不是超级厉害的alpha么？这样高等级的alpha，一定会匹配厉害的omega，庭之哥又怎么会多加注意他，甚至还……喜欢他？
［霍先生一定是看错了。］
［庭之哥不可能喜欢他的。］
明洛很想同霍秋绥解释，而且霍先生不只误会了这一件事，还有别的，比如庭之哥同他只是点头之交，甚至这样的情分都算不上，再比如，他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宝贝……
不过，机器人的敲门声打断了霍秋绥的言语。
“进来。”
机器人端着温水和药丸而入，光屏闪烁着光，很快出现一行整齐的的小字。
【大主人，吃药。】
“嗯。”
看到是霍先生的药，明洛立刻飘到托盘旁边，的确是之前医生送来的药，但此前送来的药，霍先生都没有吃，他只是收下机器人送来的药，然后，随手丢到垃圾桶里。
明洛着急忙慌地看着机器人出去，随后霍秋绥捻起那几枚药丸，在他即将将药丸丢掉的那瞬间，明洛咬起牙，小鱼盘旋起尾巴，他的周边骤然卷起一股气流，直冲冲地冲向霍秋绥的额头。
［不能丢！］
霍秋绥的手蓦然一顿，不知感知到什么。
好半晌，他持药的手背贴合额首，是一阵意外凉爽的风。
可是，门窗已然紧闭。
［霍先生不吃药，霍先生不听医生的话，霍先生不乖。］
“？？”
霍秋绥瞳孔蓦然一缩，侧边两只耳尖轻动，是他的错觉么，他似乎又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错愕地看着手掌，冰凉潮湿的触感停留在指节，一点一点地往掌心挪动着，似乎带着海水的湿咸，三秒后，那几粒一直安静沉置在掌心的药丸轻轻晃动了几下。
［霍先生，要……要吃药。］

这本就是一件微妙而诡异的事情。
首先, 房间之中的门窗紧紧关闭，通风系统并没有开启，不会无故有风撞到他的额头；其次, 他听到的声音是明洛的声音, 哪怕明洛病危之际的声音已经十分干涩，可现在他仍然能辨别出明洛的少年音。
千真万确，是明洛的声线。
再次，此刻霍秋绥的灼灼目光死死盯住了掌心的药丸。方才他掌心的几枚圆滚滚的药物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并没有来回滚动，这样的动静微乎其微, 而此刻他掌心的潮湿黏腻之感也瞬间消失。
霍秋绥忍不住缩缩手指。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谁说的, 要他吃药？
须臾间, 有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对方的声音比之前更为清楚明了，甚至……霍秋绥能听到少年的抱怨语气！
［霍先生为什么要把药给扔掉？医生说了，吃了这个药可以缓解霍先生的头疼的, 身体疼痛很难受的……］
［可是霍先生听不到我说话, 我都这么大力气推这个药丸了，这个药丸也推不动，我为什么不能变成大一点的小鱼呢……就好想直接把药丸扔到霍先生的嘴里……］
可是明洛知道自己做不到, 所以明洛郁闷地摸着自己身后翘起的尾巴。
刚刚的他都已经那么努力了, 还是无事发生，明洛沮丧地飞到霍秋绥的肩膀上，不知何时，霍秋绥散发出来的味道已经不苦涩了，相反，是一种罕见的甜美香气。
［是甜甜~］
明洛坐在霍秋绥的肩膀上, 还在思考方才那个问题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霍先生好好吃药……］
“我会好好吃药。”
明洛郑重地摇摇头：［不会的，霍先生说谎骗小机器人，霍先生每次拿到药都会扔掉，我不是小机器人，我很聪明的，不会被骗到。］
“我不会骗你。”
［真的吗？那你……你又是谁？不对，谁在和我说话？］明洛终于意识到什么。
小鱼“嗖”的一下消失。
霍秋绥很快就查到耳侧的潮湿气流消失了，整个卧室，对方不知去向。
但千正万确，是明洛的声音。
霍秋绥吞咽口口水，他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反科学的事情。但是他都能到这个离谱的世界，还有什么是正常的？
霍秋绥极力保持镇静：“是我，霍秋绥，我能听到你说话。”
空气之中一片寂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对方似乎被他吓到不敢出声。
霍秋绥垂眸，试探性地问道：“是你吗？”
［……］
“明洛，你没走。”
［……］明洛抱着尾巴，害怕地躲在绿植之后，小鱼瑟瑟缩缩，彻底不敢说话了。
霍秋绥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太好了。”
这个笑太突兀且不同寻常了，明洛活生生的楞在原地。
霍先生不怕他吗，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大声惊叫撞鬼了！
可是现在霍秋绥并没有遇到鬼的惶恐与害怕相反，他十分镇定，而且只有霍秋绥自己知道，当下的他有多激动，心跳跳动得又是多么的迅速。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霍秋绥顿首默道，“我……”
我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明洛怀着怀疑的心情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直到，他停留在霍秋绥对面的位置。霍秋绥的瞳孔视线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但是从他这个位置，却能清楚看到霍秋绥狭长的眼眸中有了潮湿的思恋。
他……在哭。
意识到这一点，明洛蓦然僵硬了鱼尾，小鱼飘散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哪怕到现在他并没有所谓的实际身体，但他依旧被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冲撞。
他张开口，很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在男人的面前刮起一阵微风。
“不用着急，我知道你在，就够了。”似乎能想象这条小鱼如何卷起这阵风，甚至小鱼方才为了推动药丸还累到喘息，霍秋绥慢慢宽慰看不见的明洛，他眼眸深邃，藏着深意，“或许，我并不能听到你的每句话。”
明洛慢慢地点点头。
可惜对方看不见。
不过的确是这样，这段日子他也说了很多话，可惜都是徒劳，姑且算是他的自言自语，霍先生都听不到……
“这样的话，那我说，你给我反应好不好。”
［……好。］一阵风微微刮过。
风就是少年刮起来的。
确定了这一点，霍秋绥笑了，不过他很快收起了笑意，有关明洛的事情他都很在意，他再次展开了问询，似乎担心少年听不懂，这次他的语速慢了许多：“你死后……没有走，变成了意识，或者是飘荡着的魂？”
没想到霍先生一下子猜中关键，明洛松开自己的鱼尾巴，飞速的在他的身边转了两个圈圈。
这次的风没有吹在脸上，而是他的衣尾轻动。
左右的衣尾都在轻轻晃动。
霍秋绥垂头，那么小的鱼要转这么大一圈，该有多累，他点了点自己的肩膀，语气很轻：“站在这里。”
［啊……］明洛这句“啊”里的疑惑音调霍秋绥再次听不见，因为对方并没有任何明确的反应。
不过明洛很不好意思地停留在霍秋绥的肩膀对面，他看着对方宽阔的肩线，踌躇不前。他真的要站上去吗？之前知道对方并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他才稍显放肆，可是现在霍先生已经发现他了……他不可以这样。
他之前还偷偷说霍先生不乖，不吃药。
在明洛的认识中，属于一种行为的越界，任何人有做任何事的权利，他不应该干涉，也不应该随意点评。而且他刚刚因为霍先生要把药丢掉的动作，还盘成了鱼球狠狠地砸向了霍先生的脑袋……
果然，他是一个很坏的beta。
明洛愧疚地不敢上前。
“没有关系。”霍秋绥还在耐心等待，他的指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站在这里，如果你想给我这吹风的话，就吹我的耳朵，这样你不累。”
霍秋绥温和的态度仿佛无形的水，包容了明洛。
呜……明洛更愧疚了，他刚刚踢了霍先生，结果霍先生以德报怨，还担心他体力耗散……
霍先生真好。
明洛扯着胸前被泪水弄得黏糊糊的头发，两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