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无端坠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还记得之前发生的枪击事件吗?”陈予泊看着他问。
段砚初听他突然提起这事:“怎么问这个?”
“你还记得当时红外线对着谁吗?”
霎那间,段砚初脑海里浮现当时的千钧一发,骤忆起他为什么那么惊慌将陈予泊拉到身上。
那是因为他看见红外线落在了陈予泊身上。
他瞳孔微颤,僵硬抬眸看向陈予泊:“……对着你的。”
“好,那就算是那子弹是冲着我来的。那再想想,为什么要冲着我来,有可能子弹会无端冲着我来吗?”陈予泊继续问,也顺便给自己理清思路,虽然这也不是他所擅长的,但至少他能帮到段砚初,能帮多少是多少。
以及到底是谁在背地里伤害段砚初,一次又一次。
他总感觉不对劲。
“冲着我来的。”段砚初将双手自然放入白大褂口袋中,眼睑微微垂下。
“接着就是画展那次,你知道那只钢笔背后的主人,知道钢笔下那枚监视器是谁在监视你。”陈予泊继续问。
段砚初‘嗯’了声:“我跟你说过了。”
“第二次枪击事件,是在联盟医院,其实那次我刚进医院就感觉到不对劲。再到后来安全监督官要挟你至窗边,你害怕高处,他就是看准你的弱点,让你无法反击,而让远处的狙击手有机会下手,但也不完全是为了伤害你。”
段砚初看向陈予泊。
陈予泊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动,却又碍于理清思路不能为情所乱:“之前我也跟你说过我怀疑这两期枪击事件是同一个人致使的,都是冲着你来的,但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出事,我感觉是对方知道我在你身边,对方知道我一定会保护你。”
“怎么说?”
“我怀疑从第一次枪击事件中对方就知道了我的能力是什么。”陈予泊说着,停顿须臾,又道:“这里也有一个地方我们疏忽了,那就是对方是狙击手,而且第二次他所狙击的范围已经超过直径两千米的距离。”
段砚初神情凝滞,像是意识到什么:“对方是失控者。”
“嗯,结合你最近困扰的事,为什么在两千五百三十位失控者血液样本中,只有这六组血液样本跟指导剂反应失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六个失控者的血液样本早就被调换,而登记在库里的这六位‘失控者’并不是失控人群,真正的失控者早已经脱离约束,逍遥法外。”
段砚初定定看着陈予泊,心情复杂,沉默着没说话,有种头一回认识这人的感觉。
前前后后加起来三个多月而已,这家伙的成长速度……
太可怕了。
“所以第一次枪击事件,到画展的钢笔,再到联盟医院安全监督官利用你的弱点对你的要挟,与第二次枪击事件,还有中间发生过的血库样本盗窃事件,再到你发现血液样本异样……这所有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像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一场筹划。”
“除开你说的,当下最迫切利用失控者血液修改基因和最忌惮信息素指导剂被研发出来的人群是Beta,我倒觉得,如果筹划者是Beta,这两个目的都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应该有其他目的。”
陈予泊目光紧锁着他:“就是那个把你藏在地下室坐轮椅的那个人,他在精心策划一场游戏,想吸引你跟他见面,或者是想让你想起他。”
段砚初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吗?”陈予泊说:“如果是其他人我也觉得不可能,但目标对象是你的话我倒觉得一点都不出奇。”
段砚初蹙着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陈予泊见他眉梢紧蹙,烦恼的模样都那么好看,他看着倒是更燥动了:“对方可能会觉得只有这样的程度才足够让你印象深刻,他煞费苦心留下一连串蛛丝马迹提供给你回忆,以为你会非常认真去寻找其中的逻辑性。但他估计没想到你直接忽略无视,一点都没有往他精心策划的目的思考过半分,最终还是我在嫉妒吃醋的心情下将脉络梳理出来。”
段砚初沉默须臾,过了会,声音幽冷道:“陈予泊,那一年我才17岁,按你这么说的话——”
“喜欢未成年人,囚/禁未成年人,那更是侧面烘托出那人是个变态。”陈予泊斩钉截铁道。
段砚初顿时哑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眉心就没有舒展开过,像是秀丽的褶皱画,陷入回忆思考的模样都足以令人注目欣赏。
陈予泊:“我也可以肯定,从我这个爱慕者的视角看,那个人对你有不纯粹的意图,他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或物吸引你的注意,利用你的痛处攻陷你,想让你不断陷入崩溃的回忆,以报复得不到你的目的,得不到那就毁掉。”
——从我这个爱慕者的视角看
就丝毫不掩饰直接说明了。
“……”
段砚初感觉到面前这道视线过于灼热,灼热得站立直视都像是被裹挟在热火中,句句带着糖衣炮弹,明里暗里,且夹带私货,仿佛再沉默多一会他就会被对方的攻势逼得无路可退。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微掀眼皮,恰好这一瞬的目光被捕捉。
面前的陈予泊身姿笔挺,黑色特警制服衬得他肩宽腿长,随意这么一站都令人无法忽略,眉眼的锋芒毕露,年轻气盛,完全不敢想象这还是三个多月绑回来的状态。
“所以我得待在你身边才放心。”陈予泊说。
气氛有些许微妙。
段砚初一愣,紧绷着的神经像是被逗弄地捏了捏,酥麻了半边身,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可以沉默,也可以躲我,但我不会退缩。”陈予泊将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腰后的枪柄上,另一只手随意撑在玻璃窗沿,高大体格微压带着几分压迫感,他侧身看向段砚初,眼神热烈缱绻:“你之前怎么对我,那我现在就怎么对你。”
体温逼近,身体仿佛被目光锁定。
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在空气中臂弯间蔓延,如同细密的蛛丝,将彼此紧紧缠绕。
“十六年前你不嫌弃陪我玩泥沙,不嫌弃我脏摸了我的头,那天你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扎起来的头发是什么样的,笑起来是什么样的,跟我说过什么,走之前又跟我说过什么,就连给我的那颗糖是什么味道的,糖纸是什么颜色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陈予泊将肩膀下压,往段砚初倾斜,靠近他,近距离看着对方的睫毛细微颤动着:“包括这三个月,你所有好的,坏的,生气的,哭的,难受的,脆弱的,坚韧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也知道你心里觉得被我看见发情期是这样脆弱很难堪,你比平时还难以抵抗我的信息素,所以你把我赶走,不愿意我留在你身边,就害怕——”
“说够了吗?”
清冷的声线骤然响起,若是认真听还能听出尾音难以察觉的颤抖。
段砚初压下思绪涌动,神色冷淡道:“如果之前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我很抱歉,我一会还要进行样本分析,先去忙了。”说完便推开化验室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化验人员看见段砚初走进来,纷纷向他颔首示意。
“段老师。”
段砚初让自己心无旁骛,极力无视窗外的某人,跟医生们颔首示意。
恰好有个化验人员将最新的样本数据递到段砚初面前。
隔着玻璃,段砚初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清冷的神色宛若冰雪,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接过样本数据,翻动着纸质数据,垂眸阅览,与此同时与身旁的化验人员低声交谈,优美的侧脸轮廓在灯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和光晕。
认真工作的状态有一种说不出的理性感,以及视觉观赏性。
而这种感觉是源自于这人本身的矛盾。
当一个人用恶劣和冷漠示人,意外剖开柔软的内里发现全是破碎与伤痕,见过对方在艺术上的才华横溢,又见过对方崩溃的模样,再看着此时从容不迫在岗位上工作的模样。
成年人坠入爱河也不过是瞬间的感受。
此时介于爱慕与欣赏的心情之上的是心疼。
陈予泊盯着段砚初去拿器皿了,仿佛要将这玻璃给看穿,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见他又是操作,又是摇晃器皿,眉头紧锁,生怕他弄到手。
“处长!”
直到身旁传来叫唤。
陈予泊侧过头,看见下属疾步走了过来:“做什么?”
特警下属走到陈予泊身旁,压低声道:“外面有Alpha失控者惹事,要挟了医护人员,说要求见段砚初。”
陈予泊脸一黑:“我去看看。”
他说完快步往走。
段砚初余光瞥见窗外的高大身影离开,手一顿,收起分心思绪,缓缓将手中的器皿放下。
他侧眸看向一旁负责登记数据的血库登记信息员:“所有血液样本都跟之前系统里的登记血型对上了吗?”
“段老师,奇怪了!这人跟之前的血液信息对不上!”
信息员在看见【匹配错误】的弹窗提示后,忽然停下手,愕然扭头看向段砚初。
段砚初快步走了过去,他站在信息员身后,看着晶屏上血型匹配错误的提醒字眼,不由得蹙眉。
只见晶屏上弹出一张照片,是个长相帅气年轻的Alpha,相片是刚才跟抽血时一并录入的最新人像,却先是跟原先登记在库的系统里信息不匹配?
段砚初直起身,脸色倏然一沉:“看来那六组数据异常可能是因为对方不是失控者,有人冒充失控者。”
信息员震惊:“啊?那真正的失控者呢?”
段砚初拍拍信息员肩膀:“我去处理,你继续筛查,有结果立刻告诉我。”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给陈予泊拨通电话,快步往化验室外走去。
谁知刚走出化验室就被一把拉了过去,段砚初还拿着手机,愕然抬眸,径直撞入了陈予泊的眼里。
“外面出事了。”陈予泊呼吸很沉,他用力拉着段砚初,见他被自己吓到,抬手给他顺顺背,而后快速道:“有个失控者挟持了医护人员,不愿意配合抽血,说要见你。本来我不想你出面的,但那个失控者情绪有些失控,让医护人员受伤了,强烈要求见你一面。”
段砚初皱起眉:“我出去看看。”
他刚准备走,却被陈予泊从身后环抱住,脚步戛然而止。特警的装备很多,略有些硌人,却被宽厚温暖的怀抱融得仿佛不存在,只能感受到臂膀的结实有力,拥抱的力度很紧,甚至有些发颤。
“我很不喜欢你总是陷入这样的境地。”陈予泊贴近段砚初耳廓,声音里克制隐忍着怒意:“所以一会无关你的事不要冲动,我就站在你身后,有任何事都不要往前,听到没?”
没过多久,怀里传来很轻的回应。
“知道了。”
“我要见Lorcan!!”
此时体检大厅人满为患, 尽管已经有部分安分守己的失控者被特警疏散到外头,但任然有起哄的失控者,大多数都是外国人, 现场看起来狼藉一片。
惹事的黄毛失控者将护士拽至身前,他体格精瘦,手臂紧紧勒住护士的脖子, 另一只手握着枪对准护士的太阳穴,表情充斥着狠戾与决绝。
被挟持的护士面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着,恐惧至极。
“好, 我来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远及近。
随着脚步声,医院走廊尽头, 一抹白色高挑的身影出现,他步伐沉稳,气质清冷如霜,身后跟着持枪的黑衣特警们, 强大的气场交织在出现这一瞬, 带着不容小觑的威仪。
段砚初穿过人群,站在黄毛失控者面前。
身后的陈予泊阔步相随,最终以一个合适的距离站在他身后。
段砚初将目光落在被挟持的护士身上, 见人小姑娘已经被吓得,微微拧眉, 又将目光落回黄毛失控者身上, 看他的模样应该是F国的人。
他语气平静道:“你想要什么。”
“我们不接受指导剂的注射!!”黄毛失控者狠狠地盯着段砚初:“要不是因为你, 联盟政府也不会取消补助,我们无法接受联盟政府取消对失控者的补助,没有这笔钱我们没法生活!!”
“没有人逼你注射。”段砚初如实道:“谁逼你了, 你跟我说,我批评他。”
陈予泊额角突突,他突然害怕了,害怕这位祖宗突然发飙,护士未必捞得回来。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手枪塞入段砚初腰后,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别发脾气。”
段砚初皱眉:“。”谁发脾气了,他在说正事。
气刚冲到头顶的黄毛:“……”他持着枪狠狠抵住护士的太阳穴:“你这次强迫我们来抽血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全部都注射性导剂吗!你就是想把我们当成试验品!”
“对。”段砚初说。
陈予泊深呼吸,果然不用期待公主能够成为谈判专家,公主只能当公主。
他将手放在背后,果断干脆一挥,向下属们作出准备作战的手势。
“你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能够摘下项圈你压根不顾所有人的死活,也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贫困地区的人因为是失控者遭到多少眼光和驱赶,根本没有人愿意给我们工作!!”黄毛情绪开始激动了,护士小姐姐吓得快哭了。
“那是你的国家。”段砚初神情从容,他淡淡道:“在我们国家不会有这种事情,这跟我自私自利没关系,我的权利没有达到可以干涉他国政务的程度。你这完全是带着个人情绪要挟一个无辜的人,要知道你现在是站在华夏的疆土,犯事的话得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处理。”
黄毛眉间犹豫,手有那么瞬间的松动,但又想到什么立刻提起精神来:“好啊,有本事就把我抓起来!”
“我想你更愿意被抓起来,毕竟吃牢饭你就可以不用工作,正好满足你想不劳而获的想法。”段砚初说完,目光丈量着从自己脚下到黄毛的距离,以及击落那把手枪的概率。
或许是言语太过于犀利,直戳心坎。
黄毛恶狠狠地盯着段砚初,胸膛气得上下起伏,他猛地看向身后同一个国家的失控者们,情绪激动地抱着护士微微侧身:“你们听到没,他们就是有预谋将我们所有人召集来这里,就不打算让我们回去的,我们就是指导剂的实验品,鬼知道这个指导剂是不是真的能够控制我们的信息素,万一死了……万一死了……我们就太可怜了!!!”
“……啊……”护士被勒得脸颊发红,开始翻白眼,快要窒息。
“有本事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注射指导剂!”黄毛扬声道:“不然我就弄死她!”
段砚初表情略有些变化,他沉默注视着黄毛。
果然,陈予泊跟他说了之后就有了很强烈的感觉,每一次发生的事都是有计划有目的在攻击他的弱点,那人最终目的是为了阻止指导剂流通于市,还是别有目的。
接下来呢,又会发生什么。
陈予泊脸色骤然阴沉,他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环视着周围环境,寻着可以将黄毛制伏的角度。
“可以,你亲自给我打。”段砚初侧过身,扭头看向身后的陈予泊,朝他伸出手:“指导剂给我。”
陈予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欲言又止,想说你自己都怕的不行还要人家给你打:“你……”
“给我。”段砚初晃了晃手。
陈予泊见他那么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又只能听话,他从腰间的口袋掏出一支指导剂递过去。
段砚初接过,然后拿着指导剂向黄毛走过去。
黄毛没想到他就这样走过来了,死死抱着护士:“你过来做什么!!”
“你不是要试一试指导剂吗,你亲自给我打。”段砚初将指导剂递给黄毛,语气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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