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很清楚自己是哪种人,他不愿意妥协,再难走的路他也不愿意妥协。他要用这个仅剩的机会告诉全世界,是谁在逼他放弃。
因此回答结束后,叶筝就放下了话筒,不再补充任何字句。
台下提问的记者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被滴滴滴的快门声惊醒,他遏抑不住狂喜,觉得自己是个杀敌在前的勇士,替同僚拿下第一滴血。
他准备的这个问题异常尖利,无论叶筝给予哪种回答,就算是沉默,也足以让他大笔一挥写上三千字。
“真有意思。”声音淹没在跌宕起伏的狂潮里,记者把别在胸前的名牌取下,胶面倒映着白光,将“北晨周刊”四个字照得发亮。
台上,叶筝耳机里传来经纪人冷漠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他把耳机摘下,反扣在桌面上。
黑漆漆的镜头全部对准叶筝的脸,跟枪管一样,只是杀人方式远比开枪来得简单,不用上膛,不用扣动扳机。
喉咙似着了火,慢慢地,热气烧到了大脑,将它搅成一团泥浆,记者追问的问题叶筝一个字都听不清,耳朵被什么堵得死死的,酸胀难忍,只能很偶然地听见一两声嗡鸣般的残音。
接下来半小时,叶筝化身蜡像,眼神空洞地盯着远处大门,任由观众席奔腾滚烫的眼神将他烤化。
见叶筝不再回应,记者便把问题抛给队友。
一旁的张决恨得要死,快把牙齿挫出血,他扫了叶筝一眼,然后展出一个温和的笑,拿起麦克风道:“不存在队内排挤,大家关系很好,那都是在闹着玩。”
“那网上流传的不和传闻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爆料说你和叶筝在演唱会后台发生争执,从视频片段看是叶筝推了你一下,能回应回应当时的情况吗?”
“请问叶筝提前‘被’解约这件事是真的吗?”
“许谦对下个月的solo单曲有信心吗?”
“姜宁在选秀节目My Girls中以总排名第二的好成绩出道,请问作为哥哥,姜季宇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妹妹说?”
“张决以后有什么打算?”
现场彻底乱了套。
姚知渝蹲在地上,从后台的零食箱里翻出一根棒棒糖。
他将平板电脑架在零食箱上,时不时看一眼,作出意简言赅的点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闻言,黎风闲用鞋尖把零食箱往外踢了下,提醒道:“过期的。”
“呸呸呸!”姚知渝忙把棒棒糖从嘴里拽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黎风闲这么一说,总觉得嘴里的草莓味太腻,是一种齁人的假甜。
“你不早说?”到饮水机旁接了一大杯水,姚知渝边漱口边往卫生间走。
黎风闲:“忘了。”
“你猜他会不会来?”姚知渝摸着下巴,没过一会儿,又从这隐约的期待里约略咂摸出几分的心虚——
叶筝的电话号码是他向一位摄影师手里要来的,要是人家问起由来,他不太方便把摄影师供出去,毕竟是他有求于人……
这点没纠结明白,脑海里又冒出第二个问题。
叶筝是这么计较细节的人吗?
第六感告诉姚知渝不是。
自问没什么大本事,唯独直觉这方面天赋异禀,姚知渝走到窗边,天气好得不像话,阳光从云层的裂缝中投掷而下,又被层层树荫遮蔽成斑驳的倒影,随着风吹的方向缩小再拉长。
这场记招在硝烟战火里结束,平板画面转黑,留下“直播已结束”五个字来回跳动。
叶筝从头到尾只说了那么一句话,没有多余解释,有足够的空间让记者们自由解读。
剩下四人各有行程,卡着点前后脚离开,叶筝是最后一个走的。
逼仄晦暗的通道里,经纪人从后叫住了他。
叶筝松了松领带,这地方空气太差,闷得人头晕心跳,他无视了经纪人的话,脚步不停,只想赶紧离开这破地方,直到经纪人说出下一句话,他才不情不愿地回过身。
“打算鱼死网破?”经纪人问。
“怎么可能?就算我死了星航也不会倒的。”叶筝从兜里翻出一粒薄荷糖,送进嘴里含着,“何况……是我推了张决,人证物证俱在,我拿什么跟你鱼死网破?”
经纪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且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叶筝真的长大了。
小羊窝在车里等叶筝。
剥了半袋瓜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人盼回来了,他扔下瓜子问:“回家么?”
叶筝扶着额头靠在座椅上,心悸仍未平复。他用犬齿咬碎薄荷糖,清凉的气息直冲天灵盖,那些过往说得出、说不出的话,全都被酿进了这辛涩里。
糖是叶笛从网上买来的,说是可以提神,熬夜党必备恩物,叶筝起初觉得这是智商税,没想到第一次吃就差点把人给辣没了,眼泪哇哇的往外流。
好不容易等辣劲散了,嘴唇莫名冻成了雪地里的铁轨,连舌头都是僵的。
或许这是另类智商税吧。
话虽如此,这糖的效果还算是拔群,好歹让叶筝振作了不少。
“回家吧。”叶筝说。
车开往亮晃晃的大路。外头晴空万里,跟室内虚假的白光不一样,天然光线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叶筝将遮光布帘拉开了一点。沿路看见个被狗遛的小男孩,抓着牵引绳气喘吁吁地追在狗后面,一对年轻的情侣手挽手逛街,跟那条小白狗擦身而过,男孩滑稽的跑姿惹得女生频频大笑。
活在镜头下的人,也偶有羡慕平凡生活的时刻。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叶筝都没有行程,最快也要等到半个月后的告别演出。叶筝看了看手机,消息栏全是记招相关内容,好几则新闻直接把他大名挂开头——
“叶筝否认霸凌事件”
“叶筝拒绝道歉”
叶笛的消息被挤到了最下排,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
好。叶筝敲出一个字,又在发送前一刻停住了动作,拇指滑过叶笛的头像,留下模糊的指痕。
那是两人小时候在滑冰场的合照,他抓着叶笛右手,两条腿螃蟹似的岔着,表情泫然欲泣。
这三年里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连那只养了快十年的三花母猫都认不出他了。
以前是太忙没空回去,现在他是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和姐姐。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他说他想学钢琴,妈妈也愿意让他去学,同年生日,姐姐还给他买了台二手电子琴。
到了大学,他陆续上传一些自作曲到视频网站,反响相当不错,这也是星航相中他的地方,之后他跟妈妈说,他想出道当歌手,妈妈没有犹豫,说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家?
虽然说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钱,除了组合活动的收益,还有很大一笔可观的版权费,够他花上一辈子了,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或者退居幕后继续写歌。
但他不想。
叶筝动动手指,把那个“好”字删掉,改成“过段时间再说吧”。
叶笛没有强迫他,回了个笑脸,然后发了几张笨笨的照片过来。这猫是叶筝在老房子的后巷捡回来的,那会儿只有巴掌那么大。
只能说岁月蹉跎、时光飞逝,曾经的小猫咪已经胖成了一朵十八斤的大姑娘,全然看不出当年的眉清目秀。
小羊驾轻就熟地把车开进小区停车场,这才五点不到,他问叶筝:“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行。”走前,小羊又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口头询问一遍,“你没事吧?”
“没事,有点感冒而已。”
“那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小羊没有多想,抱着那袋瓜子和参考书往附近的图书馆去。
叶筝回家换了件衣服,卸干净脸上粉底,从衣帽间里翻出一个背包,将那份剧情概要往里头一装,戴上口罩再次出门。
第9章 野心
姚知渝一个人在后台闷得发霉,黎风闲给薛淼上课去了,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帮忙搬道具还差点把闲庭祖传的团扇给弄坏了。
闲庭的人战战兢兢,知道他跟黎风闲关系好,不敢说什么重话,只能跟在周遭誓死守护这些宝贵的道具。必要时力挽狂澜,出手抢救一下。
在姚知渝搬茶几的时候,闲庭的人直接走出了众星拱月的排场——
姚知渝在最中间,四周围着五六个“小弟”,遍布东南西北各方位。看得大会堂的工作人员一脸懵,以为这是什么神圣开场的仪式,又相继退到两侧,恭敬地闭了闭眼。
姚知渝:……
秉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项原则,姚知渝硬着头皮带上几个“随从”在后台完成了一次小规模巡演。
不过这坏消息很快就传到黎风闲耳里,一人告状说,渝少差点把团扇掰断了,要知道这团扇用了十几年,什么毛病都没有,怎么到了渝少手里就脆弱得奄奄一息呢?
姚知渝怒了,但没胆量反驳,只好灰溜溜地揣起钱包出去遛弯,顺便买了几串烧烤。
回到大会堂楼下时,他看见一道半生不熟的人影扶着车门大喘气。
姚知渝又惊又喜,顾不上被吹成麻瓜的发型,顶着一鸟窝奔向叶筝。
“你来啦?怎么这么早?”姚知渝问。
叶筝关上车门,缓着呼吸说:“没事做。”
他在家楼下叫了辆出租,车厢里一股子烟味,他压了压口罩里的鼻梁条,又将车窗降到最低,却还是让那股烟味给堵得咳嗽。
司机冲他讪讪地笑,撅着嘴把剩下两口抽完,炉火纯青地把烟蒂弹出窗外。
车外卷进来的浊风吹得叶筝头晕目眩,好在路程不远,一共十来分钟,等他反应过来要下车,脚步已经虚得站不稳了。
姚知渝扶了他一下,头一次接触没事做的大明星,姚知渝有些手忙脚乱。演出还有半小时才开始,总不能把人晾在外边,他热情地揽过叶筝,主动当起了导游,“走,我带你参观参观。”
没走几步路,姚知渝的全自动感应器开始运作。
他不相信叶筝会霸凌队友,叶筝骨骼偏小,谣言被霸凌的队友身形比他壮硕,更别提那人身高将近一米九,要真在后台打起来,除非叶筝是个武功奇才,身怀绝技,否则不知道怎么赢。
走了几步路之后,姚知渝又研究起了叶筝的气质。他之所以觉得叶筝能演温别雨,是因为他身上有股韧劲,在他拒不道歉那一刻,姚知渝看见了他身上许多复杂的情绪——
尖锐的对立的、愤怒的委屈的。
所以他知道叶筝今天一定会来。
叶筝的野心还未燃尽。
“剧本看了吗?觉得怎么样?”姚知渝领着他上楼,不忘关心一下自己的作品。
“要听实话吗?”叶筝问。
合着这家伙很有意见?姚知渝掐着手心,故作轻松地“嗯”一声。
“我觉得啊,怎么说呢……”
“少卖关子!”
“还不错。”叶筝抬头看他,眼底有点笑意,“可惜我不懂昆曲。”
姚知渝的雷达装置应声响起,他从那意味深长的笑里解析出非常细微、让人忍不住凝视的火花。
看来也是一头祸害啊。
掂量完这祸害,姚知渝言归正传,“这就是我让你来大会堂的目的,给你介绍介绍闺门旦这一行当的扛把子。”
两人穿梭在后台通道。
闲庭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渝大少又有什么新搞头,甚至还提着一个外人进来,简直是踩透了黎风闲的雷点。
他们一路无阻地走到化妆室门口,姚知渝屈起手指敲门,声音不大,就草率地做了个样子,不等里面回应便自顾自拧动门把,挤了半个身子进去,再回头用气音跟后方的叶筝说,“小声点,他们还在上课呢。”
这一举动略显猥琐,偷窥似的,偏偏门上还挂着化妆室三个字。叶筝盯着门缝酝酿了一会儿,总感觉这样不太好,好歹是个女孩子,这样偷偷摸摸进去显得居心叵测。
就在他想是不是该再敲一次门时,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进去。
“折扇拿稳就行,不需要太大力。反手能看见扇骨跟手腕呈直角,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压着扇钉,慢慢把扇头按向手心,尾指这样翘起,弧度刚好要到无名指第二指节。”
黎风闲手持折扇,对着镜子示范了一遍,那柄扇子就这样恣意地把在他手上,手腕轻轻一转便荡出好看的波纹。
“皂罗袍这里要注意杜丽娘情绪的变化,春香夸她穿插的好,配上这一园春色,她对自己的美感到自信,同时又惋惜这样的美无人欣赏。所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开始托扇整装,手臂肩膀要撑开,这样才能凸显她有信心。你太保守了。”
黎风闲合拢扇子,腰背挺直,踏出右脚,然后用左手捏着扇顶置于胸前,平推画圆,再递给右手,“扇子可以甩高一点,换到右手时要拿平,高度齐眉。因为是从低旋到高位,一定要用手腕发力,别耸肩,这样动作才会流畅。到了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句,动作可以适当放缓,摇头叹息的幅度不用太大,尽量自然一点。”
右手执扇抬至额头,扇面展开向前,同时右脚后撤一步,曲起膝盖,黎风闲说,“眼神跟下腰左倾这个动作要保持相同频率,你的眼睛经常跟不上动作,容易慢半拍。”
教学完,他把折扇收起,让薛淼自己试一遍。
姚知渝倚着门框,双手往胸前一抱,“也就这时候能听他多说几句话了。”他朝黎风闲方向努努嘴,“诺,他就是闲庭的负责人。”
“别看他现在话挺多的,实际上是根木头,你懂我意思吧。”担心叶筝会被黎风闲的表象蒙骗了,像大多数第一次见他的人那样,心存一些不必要的幻想,姚知渝丑话直接亮在前头,“谁能撬开他这张嘴,真的,不结婚很难收场。哦对了,他点儿洁癖……”
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直到薛淼练习完,姚知渝才如梦初醒,十分不对劲地看向叶筝,“怎么不说话?哎别担心,人是个好人,就是有点自……”
姚知渝噎了一下,良心苏醒过来,把未出口的“自闭”两个字咬碎,改说:“不会表达自己哈哈……相处起来需要一点小技巧。”
听着姚知渝的话,叶筝屏息望向黎风闲,白炽光落在他身上,将肩线腰身照得清晰,黑发与领口处白玉般、散发着柔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娱乐圈不缺俊男美女,各种类型都有,天然的人造的,不论如何,在普罗大众眼里,明星往往是很遥远的。
然而这种“距离感”不是气质上的悬殊,更倾向于知名度、地位以及一般人体会不到的星光生活。
此时,叶筝终于回归观众这一身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黎风闲。
光线像岚雾里的灯,穿透萦萦绕绕、不解风情的空气,精准地降临在黎风闲身上。有一种夺目的透彻感。
是案桌上高雅神圣的贡品,是山巅的第一抔白雪。
在黎风闲回头的时候,叶筝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大概要感激这面口罩成功遮掉他的下半张脸,不至于显得太过失态。
他承认自己被“闺门旦”三个字给骗了,潜意识默认这位老师是女性。
黎风闲解开戏服,匆匆看了叶筝一眼,转向姚知渝,“你来做什么?”
“呃……”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好,姚知渝抓了抓腮帮子,门框也不敢靠了,站得笔直,“来来,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叶筝,之后可能会演温别雨这个角色了。然后呢……嗯……就是……”
姚知渝支支吾吾半天,在黎风闲越来越沉的眼神里挺起胸膛,英勇就义般说,“关于昆曲这方面就拜托你多教教他了!”
叶筝被姚知渝这悲壮的声音吼得元神归位,目光在空气里来回梭巡,一个大写的冷场跃入眼帘。
谁也没说话。
为了不让这份冷场无限蔓延,姚知渝干脆上手,把黎风闲拉到一边,底气不足地瞄着他,“看我好不容易找到演员的份儿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黎风闲拎开他抓在腕上的手。
“又不是让你收他进闲庭。”姚知渝深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套是不凑效的,故而选择自暴自弃地耍赖。
万一呢?
“我亲哥,三个月,就带他三个月月。把那五场戏拍好就行,错了能NG,只是让他稍微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就够了。”
“你把昆曲当什么?”黎风闲冷下脸,复读一遍,“稍微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就够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姚知渝抹了把冷汗,打了打自己嘴唇,“我错了大哥,刚才瞎说的,如果您愿意给叶筝做指导,咱们剧组上上下下愿意吃素半个月。”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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