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还旁观,梁暮秋气质清爽干净,比起成年人,更像个未出社会的学生,和梁宸安互动时耐心温和,果然是个好脾气的。
李律师当下觉得梁暮秋应该比较好拿捏。
梁暮秋在院子中央的那株小梨树前停下,把药往桌子上一搁,回头问:“你要跟我谈什么?”
李律师刚要在石凳上坐下,见梁暮秋忽然横眉冷对盯着他看,吓了一跳,屁股只好又抬起来,清清嗓子说:“我这次来是为了冬冬的抚养权。冬冬的奶奶和叔叔想要接冬冬回家,为此特地委派我来跟您协商,这是草拟的协议。”
梁暮秋心脏猛地一沉,感觉浑身的肌肉瞬间都绷紧了。同名片一样,他只扫了眼那份所谓协议,没接。
“奶奶和叔叔?”他冷笑,“我家孩子没有奶奶,也没有叔叔,你搞错了吧。”
李律师料到他这个反应,不紧不慢说:“梁先生,希望你能客观一点。冬冬是你姐姐和她前夫,也就是勖明昭先生的孩子,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梁暮秋已经很久没听过勖明昭这个名字,关于勖家人,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谁跟你说的,你有证据吗?”梁暮秋反问。
“证实的方法有很多种。”李律师推推眼镜,平静道,“冬冬是在你姐姐,也就是梁仲夏女士和勖明昭先生离婚半年后出生的,如果不是勖先生的孩子,难道你在暗示你姐姐在婚姻存续期间有不忠行为?”
“你——”梁暮秋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眶顿时红了。
李律师赶紧接着说:“我和梁仲夏女士有过一面之缘,我相信她的为人。”
梁暮秋握紧双手,强迫自己镇定。
他不是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万一勖明昭知道了冬冬的存在,一定会找来。
“是又怎么样?”梁暮秋问,“勖明昭自己怎么不来?让你一个律师出面,算什么意思?”
李律师看着梁暮秋,神情变得沉重,停顿了几秒才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勖先生前段时间遭遇车祸,已经去世了。”
梁暮秋猛地睁大眼睛。
他抿紧嘴唇,撑着桌子慢慢地坐在了石凳上,陷入长久的沉默。李律师暗自观察他的表情,想要窥探他的内心,得出的结论是梁暮秋并非没有触动。
既然有触动那就好办。
李律师迅速调整策略,改打亲情牌:“勖先生去世后,他的家人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得知冬冬出生,非常高兴和期盼,所以委托我跟你协商。”
梁暮秋抬起头,眼神还有些发怔。
李律师觉得有戏,继续说:“冬冬的奶奶和叔叔很有诚意,知道这些年你照顾冬冬很辛苦,希望能对你表示感谢。只要你愿意把冬冬交给他们抚养,他们可以满足你任何的条件。”
梁暮秋又是许久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慢慢消化勖明昭去世的消息。
勖家人委托律师,不仅找上门,甚至连梁宸安小名都知道,这是有备而来。
梁暮秋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对勖家其他人都没有印象,也不记得勖明昭是不是有兄弟姐妹,但对所谓“奶奶”可是印象深刻。
“你是说那个让我姐姐签婚前协议,在我姐姐结婚期间数次逼她辞职,对她各种看不上眼,逼得她最后不得不离婚的老太婆?”
李律师叫他说得一愣。
梁暮秋唰地站起来,眼神变得冷厉:“勖明昭死了,他们觉得痛苦,那我呢?我姐姐死的时候我痛不痛苦?”
“我姐姐为什么要回小梨村,还不是被那个老太婆逼的?现在想把冬冬要回去,不可能!”
梁仲夏个性要强,并不爱诉苦,当初也只是告诉梁暮秋她离婚了,并没有说原因,这些是她去世后,梁暮秋从她同事那里拼凑出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不停起伏:“仗着有点钱就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他们就是侩子手,是杀人犯!也配来跟我要冬冬的抚养权?”
李律师哑口无言。
梁暮秋忽然停下,看着李律师一言不发,后者叫他漆黑的眼珠盯得脊背发凉,就听梁暮秋冷笑一声:“不是说我可以提要求吗?行,那我就提一个要求。”
李律师不自觉立正站直:“你说。”
“我要他们全部财产,是全部,我要让他们变成一分钱都没有的穷光蛋,能办到吗?”
李律师试图跟他讲道理,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行?”梁暮秋又一声冷笑,“那就赶紧滚!”
他指着门口,对李律师喝道:“现在,请你从我家里离开!”
李律师说:“还请你再考虑一下,我——”
话没说完,忽然一把大扫帚从天而降,狠狠抡在他的后背上。
李律师整个人都懵了,梁暮秋也吓了一跳,刚才只顾说话,谁也没注意杨阿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梁宸安见梁暮秋迟迟不去,梨水也没心情喝,央求杨阿公去叫梁暮秋,杨思乐也起哄,杨阿公只得说“好好好”,擦了手就往梁暮秋小院走。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梁暮秋激动的声音,杨阿公站住脚,越听越心惊,见梁暮秋赶人了李律师还不肯走,当即抄起扫帚挥了过去。
“走!”杨阿公挡在梁暮秋身前,中气十足地吼道,“当我们小秋好欺负是不是?滚!给我赶紧滚!”
李律师夹着公文包落荒而逃。
杨阿公杵着扫把站在院子里,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梁暮秋怕他高血压犯,赶紧让他坐下。
杨阿公缓了缓,他刚才听个大概,问:“这人是谁?是来抢冬冬的?”
梁暮秋瞒不过去:“是。”
“冬冬爸爸那边的?”
“嗯。”
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儿,梁暮秋冷静下来,对杨阿公说:“阿公,这件事你替我保密,不能让冬冬知道。”
“我晓得我晓得。”杨阿公说罢,重重一叹气,“哎!”
院子中央,那一株小梨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幼小的果实轻轻晃动。梁暮秋攥起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
接到李律师电话的时候,厉明深正在飞国外的飞机上。
那次过后,李律师复盘经过,又去找了梁暮秋,还没到小院,就见杨阿公拿着柄扫帚站在巷子中央,横眉竖目地瞪着他。
李律师本能一哆嗦,调了个头赶紧往回开。
几次后他就开始纳闷,怎么杨阿公每次都能对他精准拦截,经过一番观察后发现,每次他刚到村口,杂货铺的阿婆就探头出来,然后拿起座机打电话。
收了厉明深的钱,李律师硬着头皮做最后努力,果然杨阿公又抄着扫帚堵住他的路,跟个怒目金刚似的,他刚下车,那扫把就抡了起来。
“我知道你给人打工不容易。”杨阿公做样子想吓走李律师,“我儿子也给人打工,所以这一次我不为难你,你赶紧走!要是再敢来,我打断你的腿!”
等李律师走了,杨阿公才收起扫帚,靠墙竖着,然后哼着小曲,慢悠悠往杂货铺走,买点酱油醋的调味品。
开杂货铺的阿婆姓栗,边找东西边问这个李律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杨阿公要她帮忙盯着。
杨阿公一摆手:“你别多问,总之不是好人,竟敢来欺负我们小秋!”
“啊?”栗阿婆一听不干了,瞪圆了眼,欺负梁暮秋那还了得,当即对杨阿公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放他们进村子!”
“那最好。”杨阿公哼道,“再给我来瓶料酒。”
被堵几次,李律师实在没办法,从业多年头一次如此狼狈,没忍住打电话向厉明深诉苦。
“什么民风淳朴!”李律师说,“厉先生,我看您要回抚养权的决定无比正确,绝对不能让孩子在这种野蛮不讲理的地方长大!”
厉明深在电话里都能听出李律师的气急败坏,不由蹙了下眉。能让精明老练的李律师跳脚,那孩子的舅舅恐怕不好打交道。
安抚几句,厉明深挂断电话,距离起飞还有几分钟,他又打给家里阿姨,问厉環情况。
大概是得知勖明昭可能有个孩子,厉環最近精神很好,再没摔过东西。
“就是……”菁姐犹犹豫豫,“太太还出去逛街,让人送了好多儿童用品来家里。”
厉明深沉默了一会儿:“她要买就让她买。”
“不用跟她说我打过电话。”他最后说。
空乘过来询问厉明深是否需要毯子,厉明深点点头,接过毯子后展开搭在腿上。
飞机很快起飞,直冲云霄。
厉明深这次出国是为与国外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勖照平生前一直想开拓海外市场,已经制订了相关计划,因为他的突然去世而中断,厉明深接手公司后才又重启。
厉明深闭着眼,耳边传来嘈杂的引擎声,叫他思绪也有些混乱和发散。他忽然想到,勖明昭曾说要跟他一起出这趟差。
那是勖明昭参加的最后一次例会,会上讨论的就是这项议题。
会议结束,勖明昭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拦住厉明深,提出想跟他一起出这趟差。
“总归是爸爸的心愿,我也想要尽一份力。”勖明昭说。
厉明深显得漫不经心,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还有段时间,到时再说。”
勖明昭看着他,流露出关心的神色:“最近很累吗?”
厉明深语气平淡:“还好。”
经过他们身边的员工见厉明深面色冷淡,以为两人有争执,纷纷加快脚步。
勖明昭似乎叹了口气,依旧温和道:“我自认没有你这样的能力和魄力,公司在你手上爸爸也会放心,只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又不是朝夕之功。”
之后勖明昭问他回不回家吃饭,厉明深说不回。
当晚他留在办公室加班,太晚了就歇在休息室,第二天早上助理慌慌张张来敲门,说勖明昭出了车祸。
这趟差准备充分,并没有太大阻碍,合约也签得顺利,消息传回国内,寰旭将和海外地产商以联合开发模式共同开发高端商业街的新闻就登上了财经报刊的头版。
立刻有媒体提出采访,被厉明深拒绝,他一向低调,外界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照片。
大概因为时差,厉明深落地的前两晚没能睡着。
因此在回程的飞机上,伴着隆隆引擎声,他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他梦见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厉明深并不是和勖家人生活在一起,准确说,他12岁时才回勖家。
勖照平的人生堪称一部奋斗史,年轻时子承父业在施工队做水电工,后来做到包工头,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厉環。
厉環长得漂亮,家境贫寒却精明能干,给了勖照平不少助力。
事业稍有起色,厉環怀孕,生下长子勖明昭,就在当年,勖照平成立了自己的施工公司,夫妇两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是福星,格外疼爱。
之后几年,勖照平的事业越做越大,打算去外地发展,厉環却忽然怀孕。
这第二个孩子在计划之外,厉環并不想要,但发现时已经晚了,只好生下来。
生产时厉環难产,从凌晨疼到半夜,中途一度昏死过去,幸好抢救及时,孩子出生后,她只看一眼就扭过头,甚至不愿抱一下。
为补偿厉環,勖照平让孩子跟她姓,满月酒上,厉環表面微笑,内心却全无喜悦,对这个差点要掉自己半条命的孩子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勖照平还是去外地发展,低价买下一块没人看好的地皮,准备开发住宅。厉環把心爱的大儿子带在身边,却把小儿子留在老家,给勖照平父亲照看,只逢年过节回去探望一眼。
直到厉明深12岁,勖家老爷子离世,厉明深才从老家离开,回到所谓的家。
彼时勖明昭已经成年,站在花园外迎接他,微笑着对他说“欢迎回家”。
厉明深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身后的洋房,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家。
落地前,厉明深自动醒了。广播里,乘务长温柔的声音提醒飞机即将着陆,因为岚城正在下暴雨,所以可能有些颠簸,请乘客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雨势很大,幸运的是飞机并没有延误。从机场出来,厉明深直接回公司,把后续事宜交代下去,等忙完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天是周六,他让员工先回家休息,等周一上班再继续。
厉明深往电梯间走,准备回公寓。助理周文跟着一起出差,也收拾了要下班。他本想等下一趟,见厉明深按着电梯似乎在等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厉明深看了眼周文提着的免税店购物袋,周文摸摸鼻子,讪讪笑着说:“都是我女朋友让我帮她买的。”
厉明深记得,回来时在机场,周文提出想去免税店逛一逛,临近起飞才拎着一大包东西上飞机。
“你有女朋友?”他问。
厉明深还是头一次跟周文聊工作之外的话题,周文有些受宠若惊。
“嗯,是我大学同学。”周文说着又拎了拎袋子,“都是她要的化妆品,专门给我列了单子,我花好半天才买齐,死沉死沉的。”
周文嘴上抱怨,神情却分明是幸福的模样。
电梯到大堂,门打开后,周文走出去,站在外面对厉明深告别,来不及等电梯完全关上就赶紧往外走。
厉明深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女朋友应该正在家里等他。
电梯继续往下,到车库,厉明深找到车。他坐进去,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静坐了片刻,他发动车往郊外开,停在墓园门口,先去看了勖家二老,将墓碑周围的枯叶清扫,灰尘擦去,准备离开时脚步一顿,又去了不远处勖明昭的墓碑。
站在勖明昭墓碑前,厉明深回忆起那场梦的后半段。
从小长在乡下,厉明深比同龄人看着瘦小,体格远没有现在强健,再加上说话带口音,在学校里没少被欺负。
勖照平工作忙,顾不上他,厉環不喜欢他,表面做做样子,人前关怀两句,背地里对他不管不问。
老师虽然知道,但都是一群富家子弟,谁都惹不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厉明深忍受了一段时间,人人都以为他是软包子,变本加厉欺负他,某天厉明深忽然反击,在包里藏了一根木棍,将带头的几人打得头破血流,自己也挨了不少拳头,恰好被接他放学的勖明昭看到。
勖明昭送他去医院处理伤口,又当着他的面给学校老师打电话,严厉地要求那几个学生向他道歉。
等医生离开后,处置室里只剩兄弟两人,勖明昭才走到厉明深面前,问他:“被欺负了怎么不告诉大哥?”
12岁的厉明深不带感情地看着这个所谓大哥,什么也没说。
而28岁的他在梦里对勖明昭说了谢谢。
勖明昭的身影被雾气笼罩,显得不太真实,如往常般温和笑笑,沉默了片刻,对他说:“明深,你要真的感谢我,就替我好好照顾冬冬,就当大哥拜托你。”
一阵风拂过,厉明深回过神,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冬冬是谁,勖明昭的那个孩子。
他打给李律师,电话接通后直截了当说:“把那孩子的地址发给我。”
李律师连忙应下,又问要不要发孩子舅舅的资料。
厉明深说:“发过来吧。”
很快,手机响了一声,李律师把地址发了过来。厉明深将地址输入导航,紧接着又来一条信息,是份pdf文件。
他没看那份文件,把手机扔到副驾座位,发动车子往那个名叫小梨村的地方驶去。
墓园和小梨村在同一方位,离得不算远,厉明深心想他或许能在中午之前赶到。
昨夜的暴雨已经停歇,然而天色依旧阴沉不见阳光,地面还残留水迹,空气潮湿,好在并不闷热。
毕竟入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寒。
经过平阳县,厉明深沿乡村一级路继续往小梨村走,路边忽然窜出一只猫。
他猛打方向盘。
车轮擦着地面甩出一个弧度,厉明深熄了火下车查看,猫虽然躲了过去,后轮却陷进了泥里。
他尝试发动车,后轮打滑泥土飞溅,没能出来。
厉明深只得又下车,朝四周看去。他站的这片地方,两旁都是梨园,再远处才散落几户人家。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似乎没办法求助。
厉明深面色不变,丝毫不见慌乱,正打算再次上车尝试一回,就在这时,一辆车从远处驶来,放慢车速停在了他的旁边。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厉明深和那人目光相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几秒后,梁暮秋首先笑起来。
后座的梁宸安也隔着车玻璃朝外张望。
栗阿婆的杂货铺没有杨阿公家那种灯泡,梁暮秋去临近的村子碰碰运气,还真让他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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