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瑶瑶抹了十几圈,才把瓶子收好,放回供台边,女儿还是呆呆地一动不动。
鹿瑶瑶推了推画笔:“你可以继续画了。”
鹿小林眼神空洞,“哦、哦……”
她笨拙地抓起画笔,手捏成拳,手心包裹笔杆,就像刚学习用勺子吃饭的婴儿。而且所涂鸦的画纸上,原本快要完成的填色画卡被鹿小林凌乱地刻画着。她手里的画笔像一把刀,鹿小林将其握在手里,下手没轻没重,力道之大,把画纸撕烂,画笔头凹进笔身。
“你在干什么!”鹿瑶瑶惊呼。
看到画笔被糟蹋,鹿瑶瑶心情陡然变差,“哎呀,真笨,连这个都画不好。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鹿小林松开手里的画笔,神色依旧呆滞。鹿瑶瑶这才发现不对劲。女儿好像过于安静了,像个坏掉的玩偶突然被抽掉发条,踹一脚、动一下。
“小林?”她伸手拍拍女儿的脸颊。
“妈妈。”女儿回应道。
鹿瑶瑶皱着眉,没当回事。女儿偶尔会出现迟钝发呆的现象,可刚刚有一瞬间,鹿瑶瑶觉得女儿好像魂都丢了,和平常的发呆不太一样。
是错觉。
鹿瑶瑶拿起墙壁上的牵引绳,决定去七天前的路上走一遍,希望能撞见大师。
没曾想,收拾好随身物品后,刚一开门,穿着深蓝色道袍的男人就站在自已家门前。
鹿瑶瑶一惊,刚想质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已住址的,男人看上去比她还生气,脸拉得老长,冷声质问:“你把丝罗瓶的药水给她喝了?”
‘她’是哪位,自然不言而喻,鹿瑶瑶一愣,随即摇头,“没有啊,我自已喝了。”
道长依旧盯着鹿瑶瑶,眼里几乎要喷火,脸色阴沉可怖,胸膛起伏,似乎非常生气。
在他的视线压力下,鹿瑶瑶目光飘忽,莫名有些心虚,连质问道长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忘了,小声说:“就是把瓶口在她嘴里抹了一下……”
道长沉默不语。她急忙补充:“我就是单纯地想把好东西分享给我女儿,让她快点好起来。”
“你害死你的女儿。”
道长手一摊,“丝罗瓶还我。”
鹿瑶瑶心底一突,下意识捂住口袋,脸上扬起讨好的笑。
“别这样啊道长,你可是大师,你不能见死不救的,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我女儿能恢复原样,什么都好说。”
“恢复?”男人摇摇头,“不可能。”
鹿瑶瑶面色一僵。
“可是,你说过,你能……”
“你自以为是,不按要求去做,指不定你自已坏了事,还要怪罪他人。我帮你一次,已是逾矩。”
道长打断她的话,袖口一抖,斜瞥着鹿瑶瑶。“接下来的路,你自求多福。”
鹿瑶瑶脑子一懵。不就是拿瓶口擦了一下女儿的嘴巴,道长的怎么反应这么大?
她张了张嘴,发现道长转身走得果决,心感不妙。一摸口袋,鹿瑶瑶头皮发凉。口袋里的小瓶子不见了!
丝罗瓶不见了!
他没有开玩笑!他真的要放弃我们母女了!
见道长眨眼睛已经飞快走到楼梯口,鹿瑶瑶连忙追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走廊,朝着道长的背影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大师,您行行好,最后帮我一次。只要我女儿恢复神志,能正常交流说话,我怎么样都行!”
“怎么样都行?太空泛的发誓,一般很没有诚意。”
蓝袍男人轻笑一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鹿瑶瑶诚惶诚恐地抬头,这才留意到,今天的道长和上次见到时有些不同。他今天戴着一副椭圆的金边眼镜,狭长的眼角往上挑,看上去更年轻,更像狐狸,也更势利。
“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愿意!”
鹿瑶瑶忙不迭答应,生怕一眨眼道长就消失,重重地磕头表真心,“只要您肯帮我,怎么样都成!您开个价,要多少钱?”
“我不要你的钱。”男人摩挲下巴,沉思片刻道,“这三个月,不要带你女儿出门,时机一到,我还会来。”
他再次强调:“切记,三个月,你的女儿不能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我不会再来。”
鹿瑶瑶转悲为喜,见高人愿意帮忙,鹿瑶瑶伸手:“那瓶子……”
“瓶子本就不属于你。”男人冷喝,警告她。“别太贪心。”
“等等!”鹿瑶瑶连忙爬起身,楼梯拐角处的深蓝色道袍隐入拐角,她连忙追上去,“道长,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啊?”
鹿瑶瑶追到楼梯口,哪儿有道长,什么人都没有。
最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鹿瑶瑶有点茫然,颓废地窝在椅子里。
她什么都没要到,丝罗瓶被狐狸眼道长带走了。如果自已没有多此一举,用瓶子给女儿抹嘴巴,道长就不会来收走丝罗瓶。
既然道长小气,那就只能自救了。
鹿瑶瑶深深吸气,打开计算机,在搜索栏输入“丝罗瓶”三个字。
“……啧!”鹿瑶瑶粗暴地踹了一脚书桌,打电话给前夫。
“喂?我家没网费了!”
三个月。只要坚持三个月,道长就会来救女儿。
鹿瑶瑶感觉自已的状态越来越差。她很疲惫,每天精神紧绷,出去买物资的时候时刻惦记着被锁在家里的女儿,时不时就打开手机查看监控。每晚睡觉的时候总是梦见女儿顶着鲜血淋漓的脸,威胁自已,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要考天文!我要考c大!我要离开你!”
女儿,我的女儿,我唯一的血亲,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挚爱……
鹿瑶瑶陷入日益严重的恐慌。既害怕女儿一直蠢笨,又担心女儿恢复记忆后,对c大天文系念念不忘。她不记得自已是什么时候开始患得患失的。
鹿瑶瑶开始产生幻觉。
起初只是失去双臂。
一开始,从镜子里看不见自已双臂的时候,鹿瑶瑶大惊失色,可她一低头,发现自已的双臂完好无损。她反复确认,发现镜子里的自已确实没有双臂。
鹿瑶瑶甚至怀疑,自已是不是不小心吃错了女儿的药。她讲药片倒出来仔细地数,减去小林吃药天数,发现瓶子里的药一片没少,自已没有误食药物,镜子里的自已,真的开始变得残缺了。
“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她想起大师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他不要我的钱。
可是……那势利眼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鹿瑶瑶迟钝地想到这个问题,有些后怕。
镜子里的怪象已经超出了鹿瑶瑶的认知范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找其他大师帮忙吗?
鹿瑶瑶尝试出门,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某一瞬间,她忽然跟被卡车毁容的女儿产生连接,原来毁容后心智退化的女儿,每次被自已带出门,自已是这种感觉。
幸好,鹿瑶瑶发现自已走在路上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异样的目光投来。她低头看着自已的手心,有些不真实,用力捏了捏手,再松开。
不用解决吧。
她得盯着女儿,不能让小林出门,得呆够三个月……等等!
今、今天是第几天?
鹿瑶瑶一惊,冲到主卧厕所,惶恐地抬头看向右上角。
[28]
怎么……怎么才过了两天?
鹿瑶瑶狠狠地揉了揉脸颊。
我会赢的。
时间过得好漫长。
她看着女儿每天恢复神志的时间越来越长,发现大师说不准真的有点本事。五分钟,十分钟,十二分钟,十五分钟,二十二分钟……越来越长,女儿能保持清醒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
不够,还不够。
鹿瑶瑶有些贪婪地想。只要女儿清醒的时间更长,总有一天,小林就可以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回到学校念书了。
她回到主卧,打开计算机,网上查了一圈:
[女儿喝了奇怪的液体后,逐渐恢复神志,求问这种药是什么?]
[恢复神志的符箓药水偏方有哪些?]
[镜子里看不到自已的双臂怎么办?]
……傻逼浏览器,推送什么精神科。
鹿瑶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太匪夷所思了,让鹿瑶瑶惴惴不安的事情有很多。镜子里看不到自已的双臂,喝了丝罗瓶的液体后女儿逐渐恢复……对了!丝罗瓶!
从一开始,鹿瑶瑶的搜索方向就错了。明白这点后,她兴奋地打开都市怪谈的论坛,在z市论坛的分区中注册账号,发帖询问:
【求教:请问,有没有人知道丝罗瓶怎么制作?】
什么都没问到。
鹿瑶瑶颓败地缩在被子里。她觉得自已这一生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亲生父母,失去了养父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晋升的机会。
失去了双臂,失去了双腿,失去正常的身体,失去了健康的女儿。
鹿瑶瑶睡醒,恍惚地走到主卧的镜子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已,躯体再次变小。
今天是第几天了?
她心里惦记着大师的吩咐,不敢让女儿出门。但又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于是经常趁女儿午休的时候,才敢出门买点生活物资。
她用力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挤出生理泪水,看向镜子右上方的口红字迹。
[24]
今天是新的一天。
她抬手擦掉4,把镜子右上角的数字改成23。
还剩不到一个月,胜利似乎越来越近,鹿瑶瑶发现自已越来越虚弱。
她好想放弃。有时候忍不住生出最坏的恶意,干脆把那个丑陋的死丫头丢给前夫——
不行。一旦女儿落入前夫手里,抚养费就断了。
鹿瑶瑶担忧地看着镜子里的虚影。
镜中的女人没有手脚,躯体缩水得厉害,套在睡衣中,身体一摆动,睡裤和袖口就更显得空荡荡。自已好像一个顶着睡衣的野鬼,眼皮下的青黑和疲惫根本掩饰不住。
她和镜中怪物唯一相同的只有脑袋,两双麻木阴冷的眼神隔着镜子互相对峙。
鹿瑶瑶讨厌镜子。
除了主卧,家里其他地方没有镜子。为了避免女儿被镜子吓到,鹿瑶瑶把所有能反光的对象都处理了。
阳台和房间的玻璃也贴上了磨砂的防窥膜,厨房的不锈钢碗盆被丢弃。唯一有镜子的地方在主卧厕所,鹿瑶瑶在其中看见自已这幅鬼样子,心里没由来地恐慌,好像从自已的脸上,看到女儿那张布满疤痕的惨状。
她低下头,看见自已完好的手脚。
只要熬过三个月,还有希望。
鹿瑶瑶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她一如往常,出门时将主卧反锁,推开女儿房的门。“宝贝,起床啦。”
鹿小林还在睡梦中,睡得很香,身上穿着粉色裙子。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突兀的颜色,看上去是书的硬壳。
鹿瑶瑶下意识想抽出书本,放回书架。她轻手轻脚地把书抽出来,警觉地发现,这是一本上着锁的日记本。
封皮精致,有些老旧,图案有些幼稚,放在如今的鹿小林身上可能刚刚好,但要是放在一个十几岁的高中孩子身上,这个本子就显得有点别扭。
鹿瑶瑶一眼认出,这不是女儿的东西……好像是某个同学遗忘的本子。
这是女儿出事前的东西。鹿瑶瑶想起来了,有些好奇,硬壳本子在手里翻覆,发现这个本子的锁,现在是打开的状态。
鹿瑶瑶心里咯噔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本子是上锁的。女儿并没有交代这到底是哪个同学的本子……也不对。那时候女儿已经傻了,她可能不记得本子到底是谁的。
难道是女儿的?
鹿瑶瑶心如擂鼓。本子没上锁,意味着女儿可能恢复了某些记忆。她什么时候恢复的?为什么一直不说?她什么时候开始有清醒的意识了?
为什么?
鹿瑶瑶心里五味杂陈,本子捧在手里,指尖发凉,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要是翻开日记本,会发现什么秘密。
思索半秒,鹿瑶瑶随手翻开,直接从后往前看。
她浑浑噩噩两个月,每天耗费大量时间精力陪女儿,没想到她居然偷偷恢复了……鹿瑶瑶暗暗心惊,有些窝火。最后一页的字迹肯定是最近的日期。
[今天妈妈又不给我出门。她是不是嫌弃我长得丑?]
[我每天的记忆都是新的,能依靠的只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鹿瑶瑶往前翻了几页。笔迹依旧幼稚。
[提起爸爸,妈妈好生气。为什么要对我生气,我从来没生过妈妈的气,即使她不小心撕烂我的画,我也没有责怪她]
[好不公平,妈妈的房间是上锁的,我的房门有个洞。]
[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东西透过门上的洞在看我。今天我又拿纸巾把门洞堵上,被妈妈打了]
[我不喜欢妈妈了。我好想出门]
鹿瑶瑶往前翻看的动作越来越快。跨过某几页空白后,字迹忽然变得娟秀整洁。熟悉的字迹忽然闯入鹿瑶瑶,她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这本日记,在车祸之前就存在。
为什么?
鹿瑶瑶往前翻看,越翻越愤怒。日记里全是对自已的抱怨和指责,没有一句好话。
为什么?为什么?
她生女儿养女儿,为什么她不听话?为什么说自已坏话?
“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鹿瑶瑶摔了日记本,抓着鹿小林的头发,往厨房的方向拖拽。
鹿小林痛得惨叫起来,头皮要被撕裂了。
她从梦境中骤然惊醒,凭借本能下意识地双手努力扒开桎梏头皮的手腕,在疼痛中抬眼,鹿小林惊恐地看到妈妈打开了灶台。
火苗簇簇地冒着热气,鹿小林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鹿小林不明白。自已在睡觉,怎么一睁眼就惹怒了妈妈。第六感发出强烈的警告,即将要发生危险的事情。
她徒劳地拍打挣扎,“妈妈!妈妈!”
鹿瑶瑶抓着鹿小林的脑袋,往火苗上摁。
好生气。
好想杀人。
好想发泄,好想破坏掉一切。
鹿瑶瑶声嘶力竭:“我为了你倾家荡产,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哇啊啊啊啊啊啊——”
鹿小林剧烈地惨叫起来。这声惨叫如同来自十八层地狱,火苗蹿入鹿小林的鼻腔,灼烧她的嘴巴喉咙,烧燎她的眼睛。她用尽全力挣扎,依旧没能唤醒癫狂的鹿瑶瑶。
她的妈妈已经神志失常。厨房里充斥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神经质的咆哮,以及小女孩的惨叫。
鹿瑶瑶嘶吼怒骂,头痛无比。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往脑袋深处钻,眼前的场景因为过于愤怒而扭曲,她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杀人,很想杀人。杀掉,毁掉,毁掉一切。
等等。杀谁?
鹿瑶瑶愣住了,手指松开。
她很恍惚,不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刚刚有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意识,愤怒夺取了大脑主权,操控着她的四肢。当她看到女儿灼烧的脸,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我在干什么?
得以挣脱的鹿小林捂着脸尖叫,狠狠地朝妈妈腹部踹了一脚。那一击之重来自绝处逢生的恐惧,朝着生育她、诞生她的最柔软处踹去。
她出脚毫不犹豫,就像当时跑下车时,猛力开门,毫不犹豫,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在墙壁上留下一道巴掌印。
鹿瑶瑶眼前发黑,整个背狠狠地撞击在冰箱上。视线黯淡,她看见女儿手脚并用地朝屋外爬去。
鹿瑶瑶惊恐地大叫起来:“停下!不能出去!大师说了,要等三个月!”
鹿小林颤抖地手不断地拧防盗锁。
妈妈是个很多疑的女人,无时无刻怀疑全世界,门上有十几个锁头,她烧伤的手指在吃力地扒开反锁的门,一层又一层。
脚腕一痛。
鹿小林没有回头,喉咙里溢出的尖叫更加惊恐。不用回头也知道,抓住自已脚腕的是谁。她听到自已嗓子劈叉,惊恐得无法发出声音。其实喊到最后,喉咙里已经没办法出声了,鹿小林只想逃离。
跑啊,快跑啊,别让任何人追上来。
鹿小林终于解开所有的锁。门开了一条缝,她看到希望的曙光从门缝倾涌进来,腰间一重,身后的人已经抱住了鹿小林的腰。
鹿小林浑身一凉,绝望地朝着门缝嘶吼。“救命啊!救命啊!”
她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快跑,跑出去,你就得到救赎了,你要去追寻你自已想要的自由。
不能跑!你忘记你生病的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你吗!从小到大,谁对你最上心!
两道声音不断拉扯,鹿小林浑浑噩噩,跟着直觉走。她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挣开了妈妈的桎梏,又或者是妈妈主动松手的,意识被来回拉扯,把鹿小林扯得晕头转向。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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