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霍铎尔半曲着腿坐在地上,低头专注看着怀里小余白,偶尔瞅一瞅小余白写的作业本。
余白这几年教霍铎尔认字,作业本上的字霍铎尔差不多能认全。
直到母亲敲了敲门口:“小鱼,睡觉了。”
小余白这才收起作业本,先到院子里从水龙头下接了杯水刷牙,然后回屋睡觉。
拉了灯,四周漆黑,窗口漏下一束月色,还有几簇晶绿色的萤火。
余白到另外两间屋内,先后看过睡觉的母亲和外公,这才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室内因为多了巨人族而显得逼仄,余白扫了眼小床上的自己,接着,眸光落在蜷起高大身躯、侧躺在地上的兽人身上。
霍铎尔像个忠诚的大野兽,守着小床上的自己。
一觉安然。
平和的年少时光很快被打破,刚上初中的小余白有天不舒服,他被送去急诊室,校医叫他到大医院做个检查。
起初,小余白没在意,又过几天,疼得实在难忍,外公带着他到县城里的医院检查,县医院又叫外公带他到省里看。
母亲和外公带他坐着大巴去了一趟省城。
余白“坐在”车内,回顾过去,心里有些难受,但平静居多。
霍铎尔有些无措,手指轻轻往小余白脸上碰了下,见他抿着唇,安静的忍耐着,恨不得帮他做点什么。
来到省城医院,检查结果没多久就出来了,小余白确诊了骨癌,好在发现得还算早。
一瞬间,母亲差点晕倒,觉得天都要塌了。外公忍着面部的抽动,抱着似懂非懂的小余白,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小鱼那么听话聪明,养一养就会好的。”
小余白听了外公的话。
治疗一段时间,他回到学校上课,那会儿他只记得自己生病了,不能像原来那样蹦蹦跳跳,越来越安静了。
太安静的男生有点不合群,小余白有点孤单,干脆自己看书,不知道旁边有个很大的巨人族坐在地上看他。
余白叹气,走到霍铎尔旁边一起坐下,手肘撑着书桌,对着小余白发呆。
画面一转,几年过去,刚成年的余白已经在乡下住了很长时间,最开始他还在医院里疗养,但家里没钱了,捐筹的钱维持不到他后续的治疗,只能把他接回来。
母亲跟着一位叔叔白天到县里打零工,到了晚上,叔叔骑着电车载母亲回村里照顾他,两人挣得的钱全部合计着给他攒医疗费用去了。
外公山上山下跑,把采集的药草带到县里卖,到周围的村子里给人看病,收些费用。
小余白长大了,没了年少时滋养出来的圆润鲜活的模样,瘦得很可怜,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骨癌晚期。
霍铎尔看着小余白一点一点虚弱下去,起初无措,痛心,到最后只剩下麻木,剩下的,唯有始终不变的守护的姿态。
霍铎尔跟在余白身后,日复一日,昼夜不分地守着痛得无法阖眼的少年,
而在一旁把所有过往和发展看在眼里的余白默然无言。
他轻抚床上因为疼痛而隐忍颤抖的自己,想给那个自己带来一丝慰藉。
良久,指腹穿过霍铎尔的手掌。放在对方皱起来的眉头上摸了摸。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默,母亲和外公憔悴了许多,有时勉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给他擦身,过程擦着擦着,嗓子一哽,连忙背过身蹲在地上咬牙吞泪。
医生私下和余白来了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属于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对着贫瘠窘困的家,细望付出多年,愈发憔悴的亲人,夜晚,余白忍着浑身的痛,他写下一封信,用笔盒压着。
他悄悄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屋,霍铎尔跟随,直至停在一片静谧的湖泊前。
月色如洗,湖面像一面镜子。
镜子照亮了余白两级反转的过去。
少年余白静静驻足片刻,随即下了决心,抬步往湖水里迈入。
霍铎尔觉察他的意图,跑到面前阻拦。
“白,不要!”
“不要下去,求你,白——!”
霍铎尔奋力拉着余白,想把他抱上岸,可冰冷的水逐渐淹没了他的身子,脖颈。
霍铎尔兽目里含着泪光,低沉吼了几声,紧跟着跳下去!
余白看着少年的他和霍铎尔一起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凉之中。
他呆呆地抬眼,月色刺得他瞳孔一晃。
“不要跳!霍铎尔!!”
“回来,霍铎尔,别跳——!”
这一刻,余白好像听到了心里的另一道声音。
[后悔吗?后悔投湖自尽吗?]
[只要你不想,就不会死,还可以回到过去的日子,想想你的亲人,看,他跳下来救你了。过去做的,你后悔了吗?]
[现在你有选择的机会,只要反悔,就能回到过去……]
余白头痛,仿佛有万千绵细的针刺着,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后悔吗,他后悔做过的决定吗?
月色更亮了,余白忍着痛抬眼,脑海一闪。
又过了两年。
外公大限已至,病逝了。
乡下一如过往,安安静静地,风里飘荡着田野的气息。
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口坐着几名留守的老人,他们顶着花白的头发晒太阳,望着远处的谷地、乡道,不知道看些什么,心里想些什么,一看就是一天。
母亲一蹶不振,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陈叔叔始终留在身边给与她关怀和照顾。
余白心里一酸,他知道的。
自从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离开以后,母亲只有他和外公。
对于陈叔叔的陪伴,虽有好感,却因为他的缘故,怕拖累对方,始终不同意再婚。
原来他自尽的两年后外公也离开了……
那么母亲……
余白急急忙忙跟着,母亲在陈叔叔的照顾下能自行活动了,身体也养好了几分。两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说几句话,陈叔叔去田里干活,母亲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发呆,接着去余白的房间里坐。
又过半年,母亲精神有了好转,兜兜转转十多年,她跟陈叔叔结婚了。
两人在乡下住了一年,为了方便去医院,陈叔叔拿着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前到县城里买了间比较小的二手房,布置干净后,接母亲过去生活,带她去医院看病方便了许多。
时光就这么平稳的,安静地流逝着。
余白看着母亲学习用手机拍摄视频,让陈叔叔教她怎么发到网上,跟附近退休的老姐妹们跳跳舞,聊聊天,不自觉露出浅笑。
那个时不时从他脑海冒出来的声音停止了,他有了答案。
他不后悔过去做的决定,他看到了母亲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平静安稳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没有发生的事,没有走过的路,何必去奢想那条路的好?
“我不后悔!”
余白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场景破碎,再睁眼,余白困在结实的胸膛里。
顾不上脸上的冷汗,他拍了拍霍铎尔抽搐的面孔。
“霍铎尔,醒醒,别跳,别陷进去!!”
霍铎尔置身在冰冷之中,怎么都触碰不到自尽的白,他的兽侣……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至此闭上眼睛,白,我会跟着你守着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自尽……
霍铎尔脸上一疼,好像被什么用力打了一下。
紧接着,耳朵也有些疼,热乎乎的,似乎听见一道声音。
他心里空空的,白,他的白在哪里?既然结契,就会永远在一起,白怎么能……
霍铎尔瞬间抓住了空白的,被遗忘的要点。
是啊,白不是在他怀里睡觉吗,怎么会投湖?
怀里,他怀里的白,余白就在他怀里!
那么,这里是……
“白——!”
余白捧起霍铎尔的脸,碰了碰被他打得微微泛红的部位。
“终于醒了……”
他凑上前,搂紧对方的脖子。
“是不是做梦了,别去想那个梦!”
霍铎尔惊疑不定地打量怀里的青年,头脑恢复理智后,兽目一扫,投向散着微光的贝壳身上。
他脸色一冷,一手紧揽余白的腰肢,五指抓起,势必要碾碎它!
“别杀他——!”
帐子外,海风一吹,兽皮帘子掀开。
阿森等兽人都昏睡着,海雾中,几个大蚌浮出水面,蚌壳犹如洁白的平地,壳一开,走出几名雌雄莫辨的兽人。
他们发丝垂地,肤色透露着一股病白,穿着皎蓝的纱衣,头发和肌肤上点缀着莹亮的珍珠。
此刻他们神情紧张,对上巨人族冷酷冷情的脸,再次恳求:“别杀他。”
“他?”
余白打量霍铎尔手上的贝壳,心里的疑惑再次加深。他往箍在腰上的大掌轻轻一拍,示意对方放松点力道。
掌心的力气缓了几分,却依然把他揽在身侧。
余白打量眼前从海底大蚌里走出来的人:“你们是谁?”
领头的青年盯着霍铎尔捏住的东西。
“贝族。”
余白喃喃:“贝族兽人……我刚才做了个梦,可否与这个贝壳有关?”
又仰头望向兽人:“霍铎尔,你……是不是也做了个梦?”
霍铎尔微眯双目,拇指一捏,仿佛下一瞬就会将贝壳碾碎。
“嘤嘤嘤”~
哎呀呀~
贝壳发出孩童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淘气。
若在前几日,余白还会抱着好奇心观察它,但经历了前不久的那场梦境,此刻不敢小看。
青年咬牙:“别——!”
霍铎尔并不废话:“再不老实交代,它就没命了。”
“你们敢这样对我族族巫,定会遭到诅咒的!”
“梦长老,何必跟这群野蛮的兽人浪费口舌?!他们一过来就想方设法从这里取走圣盐,趁他们来的人不多,该把他们全杀了!”
霍铎尔花臂微抬,五指操控,很快,沿岸周围有了动静。许多藤蔓犹如爬蛇延伸而来,将口出狂言的贝族兽人紧紧捆住。
领头的青年,也就是梦长老一下子变了脸色。
山神之力?!
眼前的人竟是守山一族。
他们可以制造环境迷惑兽人,甚至野兽,但这并不包括木灵一物。
“你、你别伤了他,”梦紧了紧手里的血红色珊瑚骨杖,又扯了一下嘴角,眼中含着愤怒和怨恨。
“你们这些地上来的兽人果然还是那么凶蛮贪婪,占去圣盐不够,还要伤害我族人,比诅咒还可怕!”
霍铎尔直接捏碎了手上的一半贝壳,那贝壳的嘤咛声有些哀痛。
“族巫?”余白没有遗漏刚才听到话,“这个贝壳是兽人,贝族的族巫?”
梦干脆地点头:“没错,族巫最擅长制造幻境,只要你们内心怀有一丝欲望,吸收了它释放的气息后,便会寻着内心引入幻境。”
霍铎尔想起梦中压抑窒息的痛苦,冷声问:“若不醒来会如何?”
梦:“会永久地沉陷在幻境中,直到悄无声息地死去。”
余白脊背一冷:“我们过来只想拿些盐,没有为难过任何兽人,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梦冷哼:“盐……你口中说的盐,就是贝族圣物。那盐雾没能阻挡你们倒是让我小瞧了。地上竟然出现了能破解盐雾的兽人,还想出打制圣物的办法!”
“你们这种来自地上的兽人,心都是黑暗的,过去残害我族人的性命,将水神领域搅得天翻地覆,我杀你们有何不对?!”
说着,梦狠狠地盯向霍铎尔。
“我看你力量强大,为何要为难我族族巫?!”
追溯到许多年前,那时候山神,水神,火神都在一起生活,后来神划分了界限,占据各自的地盘。
时间过去很久,神陆续从兽世大陆上消失,可这些神选中了一支能延续他们力量的种族。
梦说道:“我贝族得水神的传承,与你山神一族本该亲近的,为何要为难我?”
霍铎尔:“你要害我的兽侣,我族祭司。”
梦:“……”
余白方才还有些紧张,这会儿听他们来来回回地交锋了几句,内心无端地不再慌乱,反而添了点安定。
他甚至露出一丝友善的笑意:“我认为我们两方之间有点误会,梦长老是吧,我和霍铎尔带着幻想乡的兽人来到海边,当真没想过伤害任何贝族兽人,你刚才话里指责的那些行为,是别族兽人所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如先后退一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当看在水神和山神的面子上,可以么?"
过去几年,负责谈判的工作都交给霍铎尔或者泽来处理。
余白第一次站出来跟别族谈条件,心里微微发憷,但更多的,则是无畏的勇气。
或许受梦境影响,当他亲眼看见霍铎尔面露惧色,毅然决然地下水救他,甚至与他在水底赴死……
余白受到了太大的震动。
他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拍拍腰上的那只手掌,无声地诉说着:我在。
从梦中惊醒后,霍铎尔神思恍惚,唯有抓紧掌心里的人,触摸那份温软,才能确定余白就在自己身边。
直到此时,依然不敢回想,不敢去想梦中的画面。他害怕看到那样瘦弱的白,他的白,竟然被湖水一点一点淹没,而自己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霍铎尔紧盯余白鲜活的神色,久久,难以回神。
这样纤小的兽侣居然主动挡在他面前和贝族长老交谈。
余白率先盘腿坐下。
他双手抱膝,倾听海浪的声音,遥望银河闪烁的星幕。
“能不能先让阿森他们醒过来?”
梦:“你……”
霍铎尔看穿他的想法,打断道:“白是我族大祭司,穿越烟雾森林,制盐的办法都是白想出来的。”
又道:“贝族不会制造圣物,白会。”
“白是兽神最宠爱的弟子,如果贝族无心与我族合作,那么你们将会失去一个宝贵的机会。”
梦一脸狼狈。
贝族不会制造圣物居然被那么快看出来了……
想起过去那群地上的兽族,为了逼迫他们交出圣物,联合起来残害他的族人,梦咬牙切齿,恨不得剥光那些兽人的皮,拆了他们的骨……
咕噜……
梦:“……”
他摸了摸肚子,脸色讪讪。
同时,昏睡在周围的阿森等兽人接二连三清醒,待看清楚眼前的形势,纷纷拿起木茅,对准贝族兽人。
“霍大,白,你们没事吧?!”
余白摇摇头。
霍铎尔:“把东西放下。”
余白见梦依然巴巴盯着霍铎尔手上的贝壳,道:“霍铎尔说话算话,你愿意跟我们谈判,就不会伤它、”
说完,转头问灰鼠兽人长生:“锅里还有晚上剩下的食物吗?”
长生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有、有的,白巫。”
余白:“都拿过来吧。”
食物有点冷了,霍铎尔从怀里摸出两颗燧石,打了火,锅上的食物慢慢加热,冒出浓郁的香味。
梦和几个贝族兽人眼睛都不看过来了。
一会儿看他们的族巫,一会儿盯着巨人族手上的能打出火光的石头看,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吞咽嗓子。
这是什么食物,和水神领域里的完全不同,好香……
梦更加饿了。
在霍铎尔掌心,被捏坏了一半壳的贝族族巫也馋,和前几天那样打开一条缝隙。
因为有一半壳坏了,看起来颤巍巍的。
余白始终维持着笑意的嘴角微微一抽。
“……”
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吃。
夏去秋来,酷热褪去,山峦被秋光镀上一层温和的色彩,空气里夹着果实成熟后的香甜。
南方的土著兽人早就习惯了季节的更替,游散的兽人群开始囤积食物,避免和大部落的狩猎勇士队伍对上。
大部落觅食豪横霸道,小部落和游散的兽族基本分不到丁点儿,所以只能尽早避开,省得粮食都被抢光了。
但今年情况不同。
黄塬部落比往年更早的派出勇士打猎,途中,若遇到游散的兽族,二话不说全都抓了,带回部落充当奴隶。
被抓的兽族瑟瑟发抖,欲哭无泪。
过去,像他们这种没几个兽人的小部族从不被黄塬放在眼里,被吞并的那几个部落,至少都在中型规模以上,今年为什么连他们都不放过了?
没等这几个势单力薄的兽人哭完,刚被压到黄塬的领地,等待他们的,便是日夜不分的苦力活,仅有的雌兽,还被占去了!
听着木屋内传来的哭声,广场上干活的奴隶神情麻木,对这一群被抓来的游散兽族实在分不出多少同情心。
在黄塬部落被奴役了几十年的山狸族,往领头虎居住的木屋远远望去一眼。
杂乱的头发遮去他们枯瘦的面容,没有兽人发现他们眼里燃烧着一把枯火,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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