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喊了好几声之后，里面才终于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谁啊？”
紧跟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一会儿的功夫，院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爷子探出头来。
看到连峙他们身上的公安制服，他放在门上的手直接就握紧了。
虽然他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就只露出了一幅惊讶的神色：“公安同志，你们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在场的人，除了连峙之外，哪个不是被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几年的刑侦生涯浸润出来的人精，而连峙本身就是个人精，所以只一眼，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个老爷子的不对劲。
连峙随后转头看向宋大队长。
这是谁？
宋大队长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意思是，在此之前，这个老爷子以及他的家人并不在他们的排查名单上，他们也没有找这个老爷子问过话。
宋大队长当即说道：“老叔，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我路过这儿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狗屎，还蹭到鞋面上去了，所以想从你家借个水，擦一擦鞋子。”
老爷子的眼角的鱼尾纹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一些：“那，你们进来吧。”
但是下一秒，连峙等人就也愣住了。
因为老爷子把院门打开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老爷子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的两条腿看起来就跟两根干柴差不多，别说是站起来，宋大队长觉得，自己甚至稍一用力，就能把他的两条腿扳断。
难怪在这之前，这个老爷子没有上他们的排查名单。
所以他刚才之所以那么紧张，可能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交谈吧，哪怕他们是人民公安。
连峙等人不禁有些失望，心底的戒备也跟着散了个七七八八。
老爷子指着墙脚的一个大水缸：“水缸就在那里。”
“好，谢谢老叔了。”
宋大队长当即朝着水缸走了过去。
无所事事的连峙等人则是打量起了院子里的格局。
“老叔，这是你们家的祖宅吗？”
老爷子：“对。”
宋大队长一边擦鞋一边说道：“你这院子这么大，祖上怎么着也得是个正五品吧？”
老爷子只说道：“差不多差不多。”
另一名公安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地面上说道：“那是菜窖吧？”
老爷子：“嗯。”
那名公安：“边省这边的气候相对来说比较炎热，所以柳市本地人也都没有挖菜窖储存冬菜的习惯，你们家祖上也是从北方迁过来的？”
老爷子：“对，我们家祖籍是黑省的。”
说话间，后院传来了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而后七八只公鸡就跟着叫了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那名公安：“哟，你家里还养了鸡呢。”
隐秘的地窖，用来掩盖受害者的求救声和日常食物消耗量比较大的鸡群，上了年纪性/功能十有八九已经衰退了的老人，怎么看都是凶手标配。
假如这个老爷子不是个残疾人，他们能当场把他摁下。
但是现在，连峙等人只能收回视线。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公安随口又问道：“老叔，你腿脚不方便，家里还养着那么大一群鸡，很辛苦吧？”
老爷子：“还行，我老伴比较勤快。”
听见这话，连峙的瞳仁蓦地一缩。
这个老爷子腿脚不方便，但他不是还有帮手吗？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宋大队长把鞋子擦好了。
“行了，我们走吧。”
“老叔，谢谢你了。”
老爷子的眼角的鱼尾纹彻底松弛下来，就连语气都轻快很多：“好，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连峙却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不急。”
“我还没见过菜窖呢，老叔，我能参观一下你们家的菜窖吗？”
听见这话，老爷子的眼角直接就狠狠的抽动了一下：“这个，菜窖有什么好看的，而且这个菜窖已经废弃了很多年了，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连峙心里有数了：“没事，我就随便看看。”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脚向不远处的菜窖走去。
老爷子当下就推动轮椅，想要拦住他：“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一动，宋大队长等人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连忙上前拦住了老爷子：“老叔，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还是说，那菜窖里藏着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看的。”
老爷子顿时就不说话了。
在连峙等人的齐心协力下，他们很快就把压在菜窖上的两个废弃的大石碾挪开了，再把下面盖着的木板一一揭开，一股浓烈的腐朽味就扑鼻而来。
“咳咳。”
连峙等人抬手挥开面前的灰尘，他们定睛一看，下面堆满了杂物
连峙只说道：“搬吧。”
半个小时后，他们还真就只清理出了一堆的杂物。
与此同时，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不少路过的村民都围了上来。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
老爷子趁机说道：“我都说了，下面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连峙和宋大队长把地窖的墙壁摸了个遍，但是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的机关。
也就在这个时候，余主任突然蹲下身，伸手从地上抠出一块泥土来，然后放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地上的泥土的颜色比墙壁上的要深很多。”
连峙明白了：“挖。”
农村人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锄头了。
所以连峙他们直接就地取材，从老头的家里拿了几把锄头，就挖了起来。
五分钟后，就在连峙用锄头推开一层土的时候，一抹白色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连峙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小心翼翼把那抹白色四周的泥土全都挖开，很快，一根腿骨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看到这一幕，老头转身就要跑。
但是他显然忘了，他是个瘫子。
所以下一秒，他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
四面八方的公安直接就扑了上去：“再敢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宋大队长当即深吸一口气。
显然，他们没有猜错，那老头真的有问题。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
所以他踩了狗屎之后，还真就走了狗屎运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把所有的骨头全都挖了出来。
连峙等人的眉头随后就又皱了起来。
因为余主任鉴别之后说，那是一具七岁左右的女孩的骸骨，死亡时间大概是三年前。
这显然不是这场连环杀人抛尸案的凶手的目标人物。
连峙等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最主要的是，一个连环杀手，心理素质绝对不可能这么差劲。
连峙等人回头看向一脸惨白，浑身颤抖不已的老头。
显然，他们抓错了人。
但是他们好像又抓对了人……

“你不知道？老刘被抓了。”
“村尾的那个老刘？那些公安为什么要抓他？难道老刘就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我们村竟然真的出了一个这样的败类？”
“那个姓连的竟然真的把那个连环杀人抛尸案破了？”
“额……好像没有。”
“不过咱们村确实是出了一个败类。”
“啊？”
于是附近的村民全都赶往了老刘家。
“我不就是回去熄个柴火的功夫，怎么老刘的老婆也被抓了？”
“那你可真是错过了一个大场面，就在几分钟前， 老刘的老婆从娘家回来了，看到门口的警车，拔腿就想跑，我们喊了一句，四五个公安就跟四个黑旋风似的， 直接冲了出去，三两下的就把她摁在了下面的菜地里。”
“嚯，这不就是现实中的电影场面吗？那我没看见可真是亏大了。”
“陈婶， 宋叔，你们让一让，我还没见过真人的尸骨呢。”
“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啊……等会儿， 尸骨旁边的那件衣服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那不是我给我们家小宝做的衣服吗？”
“什么？小宝？”
“意思是那具尸骨是小宝的？”
“我想起来了， 周大家的小宝， 就是三年前丢的。”
“周大家的小宝？当初周大家的还以为， 她是去山上采野果子吃， 然后迷路了， 我还帮着她们家去山上找了好几天呢。”
“我们一家当时也去了。”
“后来我们找了四五天，周大家的找了十几天， 都没有找到她，就放弃了。”
周大家的人已经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了。
要不是宋大队长死死的拦着他们，他们已经直接扑到那具尸骨上面去了。
“小宝啊， 你怎么就不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呢， 好歹也能给我们留一点念想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老刘一家人也跟着上山去找过人吧。”
其他人随后纷纷说道：“对，你没有记错，当时老刘一家也在。”
“而且后来，老刘还没少跟我一起去安慰周大一家。”
“就因为这，后来我们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谁不说上一句，老刘真是厚道，都瘫了，还这么热心肠，老天真是不开眼，让他年纪轻轻的就坐上了轮椅。”
“等等，如果按辈分算，周大家的小宝——那不是他的亲堂外甥女吗？”
“那你们说，周大家的小宝都是他的亲堂外甥女了，老刘为什么要杀了她？”
“这还用猜吗？往好了想，周大家的虽然是他的堂妹夫，但以前可是他们家的下人，祖祖辈辈都是伺候他们家的，可是现在，周大家的兄弟姐妹个个都出息了，要么在村里当村干部，要么在镇上开了店，再看老刘家，大房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还没有孩子，所以看到周大家的小宝之后，就恶向胆边生，杀了她。”
“往坏了想，你们还记得那个连环杀人抛尸案的凶手是怎么杀的人吗？先把受害者骗到家里囚禁起来，然后先/奸后杀，老刘瘫了十几年，老婆长得又五大三粗的，他看到周大家的小宝之后，就动了歪心思……”
“你要死啊，这话你也敢说？你是生怕周大家的小宝走的太安生是吧？”
周大家的人的眼睛已经红了。
他们随后就转头看向了刘老头夫妻俩：“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说话间，他们直接就推开宋大队长等人，冲向了刘老头夫妻俩。
宋大队长等人犹豫了一秒钟，还是追了上去。
毕竟他们可是公安，他们的保护对象不仅仅是普通人，只要罪犯没有被剥夺华国公民的身份，他们也必须要保护好他。
但是没拦住。
四周围观的人群见状，当即也都冲了上去：“周大家的别冲动，打人可是犯法的。”
于是十几分钟后，等到宋大队长等人终于把他们拉开的时候，刘老头夫妻俩已经昏死在地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
至于那些围观的群众，也早就鸟做兽散了。
连峙只说道：“好了，回去吧。”
回到公安局之后，刘老头夫妻俩也都醒了，宋大队长便直接把他们带去了审讯室。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都招了。
和东新村的村民猜的差不多，刘老头就是因为嫉妒周大家的人现在都发达了，而他们家却要断子绝孙了，再加上周大家的特别宠爱他们家的小宝，每天都把他们家的小宝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他心里就起了邪念，三年前的一天下午，他用两块巧克力把周小宝骗到了自己家里，想要对她实施侵犯。
他原本以为周小宝才七岁，肯定什么都不懂。
但没想到的是周家人在见过世面之后，有专门教导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她意识到不对之后，就想要逃走，还嚷嚷着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爸妈。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他，竟然真的连一个七岁的小女孩都拉不住。
于是刘老头情急之下，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就砸在了周小宝的头上……
刘老头是周大家的堂哥，周大家的就算是把村里的几个池塘全都抽干了，也没有怀疑过，他女儿周小宝就在刘老头家的菜窖里。
所以刘老头的老婆并没有参与杀害受害者的事情，但那天下午，她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痛的厉害，就回了一趟家，然后正好撞见了这件事情。
她也知道，作为一个人，她应该第一时间报警，或者劝刘老头自首。
但她不想后半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想当寡妇。
于是她就帮着刘老头把受害者的尸体埋进了地窖里。
对此，宋大队长只说道：“真是一对畜生啊！”
万民县本来就不大，很快，这件事情就传遍了大半个县城。
“那个姓连的把案子破了吗？”
“没有。”
“但是他下乡调查的时候，查出来了一件杀人埋尸案，还当场就把凶手抓住了。”
“啊？？？”
“我听人说，那个凶手就是看到他们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太对，那个姓连的就看出了他有问题……”
“那个姓连的，还真就有点本事啊！”
也正因为如此，第二天，连峙等人去距离案发现场两里外的三塘村做调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配合，中午的时候，甚至还有村民叫他们去家里吃饭。
但是连峙却根本笑不出来，因为又是一天下来，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宋大队长等人也都笑不出来，虽然这证明了他们之前的排查没有什么问题。
连峙只能再次拿起了这件案子的档案，哪怕那些档案他甚至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第二天早上，余主任过来的时候，看到他的房间门没有锁，而且那些档案全都乱七八糟的摆在他的桌子上，余主任就知道他肯定一晚上没睡了。
再一看旁边的小桌上，他昨天晚上给他打的饭菜，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他当即就上前抽走了连峙手里的档案：“别看了，别看了，先吃饭去，虽然这件案子很急，但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累坏了啊。”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连峙还真就觉得自己的头这会儿不是一般的胀，所以他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万民县公安局的食堂的味道只能算一般，所以余主任带着连峙来到了外面的一家早餐店。
这会儿才六点多，店里的客人并不多，等到连峙他们吃完一碗热乎乎的饺子，又灌进去一大碗刚出锅的豆浆，店里都只是零星坐了几个客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都是泥巴的小男孩跑进了店里。
看到他，老板的眼睛瞬间就瞪成了铜铃：“你干什么去了，把身上弄得这么脏？”
一边说着，他就一边找起了藤条。
小男孩却一点都不慌，他伸出手：“你看。”
老板定睛一看，只看他手里捧着一堆硬币，算下来，至少有十几块钱。
他的眼睛顿时就瞪的太大了：“哪儿来的。”
小男孩：“街尾的徐老大打牌打累了，想醒醒神，就往下水道里扔了一箱子硬币，让我们去捡，我跑得最快，最后就捡到了这么多。”
老板瞬间眉开眼笑：“干得好。”
“快去叫你妈给你烧水洗澡，别着凉了。”
余主任的脸色却有些难看：“这不是糟践人吗？”
“现在有钱人的心理都这么扭曲的吗？”
连峙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但是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蓦地站起了身，然后转身就向外跑去。
余主任懵了一下，而后就起身追了上去。
老板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两位公安同志，你们还没有结账呢？”
“哦哦，不好意思。”
余主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来把帐结了。
一分钟后，他才气喘吁吁的追上了连峙：“连队，怎么了？”
连峙脚下速度不减：“我知道我们到底遗漏了什么了。”
余主任：“什么？”
连峙：“一直以来，我们似乎都默认了，凶手是本地人，而且肯定有一个破碎的家庭，所以他的家境肯定不太好，因此才会心理扭曲，报复社会，但有没有可能，他很有钱——”
“他甚至买得起豪车。”
“你想想，你是一个独自出去打工的女人，手里还拎着一个几十斤的行李箱，这个时候，一辆豪车停在你的身边，车主问你，需不需要搭你一程，他还不要你的钱，你会不会上当？”
余主任想，他肯定会上当。
虽然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对方有可能会是坏人，但是用不了两秒钟，他就会主动打消这一怀疑，理由是对方都开豪车了，又不可能图他身上那点钱，那对方肯定只是好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