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说到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家就住在麒麟山附近，麒麟山其实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除了一条政府修上去的水泥路之外，还有很多爬山人为了抄近路走出来的小道，有些小道还跟那条水泥路连到了一起。”
听见这话，连峙直接说道：“也就是说，现在并不能排除陈老爷子爬山爬到一半的时候，又从小道上下来了的可能。”
郭保：“……”
听连峙这么一说，他还真就找不到反驳连峙的点了。
连峙当即说道：“郭大队长，麻烦你们再去帮我调查两件事情。”
“一是陈鸣家的近况。”
“不管他是不是杀害刘老太太的凶手，他那天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事后又编造谎言去洗脱身上的嫌疑，肯定是有原因的。”
“二是彻查陈老爷子当天到底有没有爬上麒麟山顶。”
郭保：“是。”
又是一天过去，重案大队那边也把事情查清楚了。
郭保：“我们今天早上又安排人手去麒麟山蹲守了一天，他们拿着陈老爷子的照片，询问了上千个登山者，但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在案发当天，有在麒麟山的山顶上看到过陈老爷子。”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
“相反，有几个大学生说，那天早上，他们在一条小路上好像有看到过陈老爷子。”
“然后我们又查到，案发前半个月，陈鸣先后给他两个儿子买了一辆五千多块的摩托车。”
“但是那段时间，他的银行账户并没有取出过大额钱款的记录。”
“——要知道近些年来银行利息虽然下降了很多，但是五年定期也还是能有六个点，再加上在家里放太多的现金，也不安全，所以只要不是杀人，都会把钱存进银行里。”
“偏偏就在这半个月里，陈老爷子先后两次从银行取出了五千块钱，但是他们家这半个月来并没有添置什么贵重的物品。”
也就是说，陈鸣给他的两个儿子买摩托车的钱，很有可能是陈老爷子给的。
可问题是，陈老爷子自己都说了，陈鸣是他最大的仇人，那他为什么要给陈鸣这么多钱呢？

而且他和陈鸣之间还存在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汇报完之后，郭保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毕竟在这之前，因为对连致有偏见， 所以他一直不相信连峙的判断是对的。
连峙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说道：“凶器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如果刘老爷子真的是凶手，既然他中途折返回来过，却没有人认出他来， 说明他一定是做了伪装，他肯定是事先在某个地方藏好了一套衣服，从麒麟山上下来之后， 他先换上了那套衣服，返回了家中，等到他杀了刘老太太之后， 又把那套衣服和凶器藏回到了那个地方。”
“这几天他的儿女都回去陪伴他了， 也就是说他应该没有时间去销毁那些东西。”
“郭大队长， 请你立即去把案发现场附近所有的路面监控都调出来。”
“至于陈鸣， 就交给我来调查吧。”
郭保：“是。”
连峙随后就又翻看起来陈老爷子和陈鸣的资料。
在看到其中一行字后， 他突然抬起头来， 看向会议室里的其他公安：“陈老爷子跟刘老太太是二婚？”
当下便有一名重案大队的公安站起身来回道：“是的连队。”
“而且陈老爷子的前妻还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
连峙：“那陈老爷子为什么会跟他前妻离婚？”
那名公安：“据说是因为他的那位前妻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思想比较开放， 穿着……也比较开放，经常参加交谊舞会不说，还爱喝酒。”
“最主要的是， 陈老爷子非常孝顺， 但是他母亲扭到腰的时候，他前妻却不愿意请假跟他一起待在家里照顾她。”
连峙：“他当时没有给他母亲请保姆吗？”
那名公安：“请了”
连峙：“……哦， 那那位陈老爷子有点传统啊。”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老爷子和前妻离婚的时候已经四十三岁了，而他的二婚妻子刘老太太，当时才二十岁出头。
这年龄差可不是一般的大。
连峙若有所思。
他随后就放下了那些资料，去了看守所。
但没想到的是，一下午的审讯下来，陈鸣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虽然在连峙提到陈老爷子在案发前的半个月里，分两次给了他一万块钱的事情的时候，陈鸣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了起来。
但是不等连峙乘胜追击，他就又冷静下来，并且一口咬定，陈老爷子根本就没有给过他钱，他给他两个儿子买摩托车的钱是他偷偷攒下的私房钱。
不过由此，连峙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那一万块钱，不是陈老爷子给陈鸣的封口费。
而是陈鸣从陈老爷子那里勒索到的。
如果那一万块钱是陈老爷子给他的封口费，那他完全没有必要隐瞒这个秘密。
那一万块钱绝对是陈鸣从陈老爷子那里勒索的。
因为勒索是犯法的。
陈鸣担心事发之后，他会因此坐牢，所以才会死咬牙关。
也就是说，出事的一定是刘老太太。
而且是一件让陈老爷子愤怒不已的丑事。
这件丑事恰恰又让陈鸣知道了，于是他以此勒索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刘老太太，栽赃陈鸣。
连峙想。
接下来，他只需要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就可以了。
再看郭保那边，他的进展则是要顺利很多。
他接到任务之后没多，在交警大队的配合下，就将案发当天，陈家附近所有的道路监控都调了出来。
随后他发动交警大队三十多名老交警，对这些视频一帧一帧地筛查了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就有了发现。
在距离陈家几百米外的中原街的一处道路监控录像里，交警大队的大队长敏锐的发现了一个穿着长衣长裤，还带着一顶草帽，弓着身体的人的身形和陈老爷子的极为相像。
郭保在看完那段监控录像之后，也认为那个人就是陈老爷子。
他在案发当天早上六点半的时候，路过中原街，走向了陈家所在的黄河街，而后在七点十一分左右，离开黄河街，回到了中原街，并且他手上多出了一个塑料包裹。
在这四十一分钟的时间里，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到陈家，杀死刘老太太。
而他回到中原街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套伪装服，而他手上的那个塑料包裹，很有可能就是他用以杀死刘老太太的凶器。
随后他就去了城东菜市场。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将凶器以及那套伪装服藏在了中原街道和城东菜市场之间的某处。
郭保当即说道：“立即对中原街到城东菜市场之间所有的废弃房屋、垃圾桶、下水道……展开地毯式搜查。”
随后他就调集了六十多名干警，十二条警犬，杀向了中原街。
四个小时后，在找到了一百多根各种各样的骨头，四十多个丢失的钱包，两个醉汉之后，随着一条警犬朝着一个下水道的入口狂吠起来，郭保他们终于从那个下水道里，找出了一套衣服还有一个塑料包裹。
技术中队的公安第一时间上前将那个塑料包裹小心翼翼地拆开。
看着里面的那把还带着血迹的锤子，郭保知道，这个案子已经稳了。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说道：“通知老刘他们——”
“抓人！”
没过多久，连峙这边也有了进展了。
一名重案大队的干警突然冲进他的办公室，说道：“连队，有发现。”
“我们把全家的街坊邻居全都询问了一遍，虽然他们都说，尽管刘老太太比陈老爷子要小很多，但是她为人老实本分，从来不在外面招蜂引蝶。”
“但是陈老爷子的一个邻居说，5月15号那天下午，她看见刘老太太一瘸一拐的从外面回来，衣服也乱糟糟的，她当时还以为刘老太太是被人抢劫了，但是因为刘老太太说，她只是摔了一跤，她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听见这话，连峙脸上的神情慢慢的僵住了。

而且还是连峙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
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 匆匆从中原街赶回来的郭保也沉默了。
没过多久，技术中队那边的检验结果就出来了。
那把锤子确实是杀死刘老太太的凶器，上面的血迹也是刘老太太的。
除此之外， 他们还在那个包着锤子的塑料包装上 ，提取到了陈老爷子的指纹。
至此，陈老爷子就是杀死刘老太太的凶手已经确凿无疑。
随后他们提审了陈老爷子。
审讯室里，灯光刺眼，面对身穿警服的连峙等人， 以及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
这位在所有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口中同时有着严谨、孝顺、爱家顾家等多座口碑的老爷子，已然不复之前的精气神。
连峙：“你为什么要杀刘老太太？”
陈老爷子没有说话。
连峙也不急， 又问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你之所以会对刘老太太下手，应该是和5月15号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有关吧？”
陈老爷子的瞳仁瞬间就缩紧了。
他显然没有想到， 公安局竟然连那件事情都查出来了。
郭保随后也说道：“案发前的半个月里， 你先后两次给陈鸣拿了五千块钱， 是不是陈鸣拿那件事情威胁你了。”
“你要知道， 敲诈勒索也是犯法的。”
“你杀了刘老太太， 这场牢狱之灾肯定是躲不过了。你这辈子最痛恨的人不是陈鸣吗？你难道不希望把陈鸣也送进去吗？”
听见这话， 在头顶上刺眼的白炽灯的照耀下，陈老爷子瞬间就握紧了双拳， 神情也跟着扭曲了几分。
显然，郭保的话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所以在犹豫了两分钟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没错， 我之所以会想要杀掉刘玲（刘老太太）， 就是5月15号那天下午发生的那件事情。”
连峙等人当即坐直了身体。
陈老爷子：“那天下午，刘玲被人轮/奸了。”
连峙直接就握紧了双拳。
郭保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所以他比连峙要稳重一些：“也就是说你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不仅没有怜悯刘老太太，反而觉得很耻辱？”
陈老爷子：“我难道不应该觉得耻辱吗？”
他的脸彻底扭曲了：“她一个老女人，被人轮/奸了，还被拍下了照片，如果我是她，我当时就会主动找条河跳进去，好歹也能干干净净的走。”
“结果她呢，她不仅跑回了家，后来陈鸣拿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来勒索我的时候，她竟然还有脸求着我，让我掏钱把那些照片买下来。”
“最可恨的是陈鸣，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堂兄弟，血脉相连——他家是开照相馆的，那些人渣拿着胶卷去找他洗相片的时候，他明明知道照片里的人是我的老婆，他的堂嫂，他不仅没有把那些胶卷毁掉，反而自己偷偷摸摸洗出了十几套。”
“他第一次拿着那些照片找上门来的时候，我们明明说好的，我给他五千块钱，他把那些照片给我，以后他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情。”
“没过几天，他就又找上门来，还又拿出了一套照片来，我没办法，只得又给了他五千块钱，他当时也向我保证了，那是最后一次了。”
“结果6月1号这天，他又找上门来，还又拿出了一套照片来——这个绿毛龟我是当够了。”
他一边用力拍打桌子一边继续说道：“所以我就骗他说，我手里已经没有现钱了，让他给我点时间筹钱，然后6月9号那天晚上，我去外面的公共电话亭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6月10号那天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来我家里找我拿钱……”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再多说了。
郭保深吸一口气：“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报警吗？”
“报警？”
陈老爷子：“那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贱人被人轮 /奸了吗？我不要脸的吗？”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巨响打断了陈老爷子的话。
是连峙。
他一脸铁青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但他没有跟畜生对骂的习惯，所以他直接站起身，出去了。
然后他们直接又提审了陈鸣。
在连峙说出那句‘你把那些照片藏在哪里了’的时候，他几乎是如遭雷劈：“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陈符（陈老爷子）已经招供了？他怎么可能会招供呢？”
而在得知陈老爷子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了他和刘老太太身上之后，陈鸣直接就气笑了。
反正他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所以他也破罐子破摔道：“脸面，他老婆都被人轮/奸了，他还有什么脸面？”
“——他之所以没报警，是因为轮/奸他老婆的，是他以前的老领导的孙子，这会儿他那两个儿子也都在他以前的老领导的儿子手底下干活，他要是敢追究这件情，他两个儿子的前途就都没了。”
“你们不是要照片吗，去我家找吧，就在我床底下的箱子里……”
“砰！”
又是一声巨响，打断了陈鸣的话。
只不过这一次，一拳砸在桌子上的是郭保。
他见过很多无耻的老东西，但还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老畜生。

一个小时后， 连峙他们果然从陈鸣房间的床底下的箱子里搜出了上百张照片。
足足有一本《新华字典》那么厚。
顺着这条线索，重案大队的人很快就把八名犯罪嫌疑人全部捉拿归案。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八名嫌疑人中年纪最大的才二十一岁， 年纪最小的不过十五岁，其中主犯也就是陈老爷子的老领导的孙子，今年才刚满十七岁。
最主要的是，从他们家里，重案大队的人又搜出了满满一箱子照片， 足足有五本《新华字典》那么厚。
最后一清点，受害者竟然多达二十三人，刘老太太竟然还不是其中年纪最大的， 年纪最大的那位甚至已经七十三岁了，而年纪最小的，更是才十岁。
得知这件事情， 陈局长也顾不上为他敬仰万分的陈老爷子竟然是那样一个自私自利， 薄情寡义的人而伤感了。
他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他们查到最后， 竟然会牵连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陈局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畜生，一群畜生。”
事实上， 光是今天上，他就接到了不下十个给那些畜生求情的电话。
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次， 他是要把那些老朋友老领导全都得罪光了。
陈局长只说道：“查， 这件案子一定要一查到底，这一次， 要是不把那些败类全都送进监狱，我们都对不起身上穿的这身衣服。”
但想要顺利给那些畜生定罪的前提是，那些受害者肯站出来指认他们。
但这显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因为这才是2000年，民众思想还处于非常封闭守旧的年代，很多人在遭遇了类似的屈辱的事情之后，为了不引人非议，保住自己的名声，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要不然这些畜生也不至于现在才落网。
所以连峙他们只能挨家挨户的找上门去，劝说那些受害者报案。
好在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五名受害者选择了挺身而出，指认那些嫌疑人。
虽然她们站出来，更多的是因为家里长辈病了，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急需用钱，而郭保告诉她们，如果法院认定她们确实是受到了嫌疑人的侵害，那她们最后应该能够从嫌疑人那里拿到一笔不小的赔偿。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畜生将来至少也是个无期。”
郭保说：“不枉我们这段时间以来浪费的口水，还有挨的那些骂。”
“只可惜了刘老太太，希望她下辈子不会再遇到这些畜生。”
“好了，不说这些了。”
陈局长说：“为了庆祝今天这个大好日子，走，去德胜楼，今天我请客。”
郭保等人当即就欢呼了起来：“局长大气。”
“走走走。”
到了德胜楼，点好菜，所有人都吃了个半饱之后，郭保又举起了酒杯：“来，连队，我敬你一杯。”
“我看过你的履历，你参加工作之后，破的案子百分之八十都是缉毒案，可谓是功勋卓著。”
“所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在杀人案上竟然也有这么高的造诣。”
这对于整个柏市公安局，尤其是对于连致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