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只定焦了一瞬,须臾间就转了回去。
“……”利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将视频放大, 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静静地愣神了一秒钟,偷拍雄虫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问题是,这算偷拍吗?
军事法及补充条款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难得有些迷茫,却没有第一时间删除视频,而是就这样存储到终端里,没有再打开。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些,或许是做贼心虚,利亚有些不敢再抬头,他将餐桌上昏黄的装饰灯拿起,用布料擦拭完终端边缘的金属面,轻微地调整幅度,利用反光面定格到隔壁的雄虫身上时,对方正在和那位教授聊天,显然对此浑然不觉。
他松了一口气。
——没有看到他吗?
不用和对方打招呼,也许是件好事。
从军部短暂卸职之后,即使依然严加训练,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敏锐度依然降低了很多。
利亚走进餐厅里,才感到迟来的安全,仿佛从悬空的平面回到港口,原本期待的烟花也不再有值得欣赏的兴趣,他坐在在餐厅透明玻璃窗的边缘,隔着厚厚的墙壁,一截海浪的水影在玻璃窗外晃来晃去,波涛像是游鱼,不断涌动,打出漂亮的漩涡。
一眼望去,像是没有尽头。
将近晚间九点,魏邈突然被利亚拦下,对方问:“莱尔阁下,您现在有空吗?”
他微愕,还是点了头。
沿着海岸线向前走,跨过一座桥,便能够到达所在的民宿,魏邈在视频里找了半天,才总算在一个犄角旮旯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道:“没关系。”
利亚将那段视频删除,展示给莱尔看过之后,才道:“没想到您当时在这里。”
魏邈侧脸看了眼利亚,笑着说:“安卡米州就只有这么些公共区域,多来几次,会发现只有那些面孔。”
海滨城市,繁华的地域总局限于一处狭小的区域之内,粗看时繁花锦簇、一片安宁,再待得久一些,便有些无聊了。
利亚侧过脸,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才说:“我还没怎么来过。”
“是吗?”魏邈道,“今晚的烟花还不错。”
利亚想起不久前,他在反叛军的舰队里放的烟花,觉得确实还是纯粹的更好看些,若有所思:“这是一周一次?”
“嗯。”魏邈静静地颔首,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我的建议是看一次就够了。”
“……为什么?”
“五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过三场一模一样的烟花。”魏邈眼里浮现了些古怪的笑意,“加上今天的,共计四场。”
上一周如果不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克里格尔山脉中工作,同样能隔窗欣赏一遍。
利亚沉默了半晌,说:“负责筹备这项烟花秀的先生显然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好吧。”魏邈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该祝贺他。”
利亚脸上的伤势相较于见面的上一次,显然淡化了很多,SS级雌虫的嗅觉如此敏锐,他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军雌的条款中明确规定不能饮酒,从进入军校之后,他鲜少再闻到这种气味。
——竟然并不算难以接受。
利亚冷不丁道:“温弥之前和我提起过您。”
一个家族中,同代雌虫和雌虫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和睦,他们是彼此间资源最激烈的竞争者,但对于珍稀的雄虫,依然存在一定的庇护和宠爱,让雄虫担任家主的案例也相当繁多,只是科维奇家族并不打算让温弥抛头露面。
对方的性格显然也不适宜统领家族。
利亚和温弥并非同一位雌虫所生,语气里依然藏着淡淡的温情。
魏邈挑了挑眉:“他竟然能提到我?”
他还真有点儿好奇。
雌虫蓦然看向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问:“我们背着温弥阁下说他的小话,是不是不太好?”
话题挑了起来,哪有一句话就轻飘飘过去的道理,魏邈一只手搁在兜里,随口道:“背着他说,他又不清楚。”
没道理只准姓温的放火,不准姓魏的点灯。
利亚:“……”
他半晌不语,魏邈便清楚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抛出一个问题:“说我作恶多端?”
最初接近温弥时,确实存在着一点儿整蛊对方的想法,毕竟曾为“情敌”,藏着些自己都说不清的、隐晦的恶意,魏邈如今多少觉得自己当时脑子有问题,谁每天没事儿干,就琢磨着怎么给别虫添堵?
他初期给温弥制造了几遭若有若无的小麻烦,也算报答对方朋友圈的“癞蛤蟆论”之恩,有些套下得不露声色,半点儿证据没留,偏偏温弥能凭直觉认出他,对方的回敬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发信息骂他。
无非是些“平民手段肮脏”的话,就像是猫挠爪子一样,发得多了,魏邈觉得可以开发一款ai,自动输入关键词,便可以输出一段温弥同款模板文字。
或许是太无聊,又或许是觉得有趣,这段没什么含金量的关系,竟然一直顺下来了。
“确实有这样说过。”利亚难得抿了抿唇,弧度很轻微地笑了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烁过淡淡的光彩,“和莱尔先生见面之后,才发现,温弥的有些话还是不能轻信。”
老宅的大型训练场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墙,骤急如雨的沉闷声响依然不断传来,约瑟夫听得心惊胆战, 被狂乱的精神力所影响, 就连思绪的运转都十分混乱。
切洛先生失控了不要紧,柏布斯先生失控了该怎么办?
莱尔先生不在身边,谁敢第一时间内为柏布斯先生注射仿生镇静剂?
除非不想活了。
一直到深夜,奥兰德才走了出来, 他翕动的虫翼还未合起,尾翼剔透地合拢, 如同晶莹的扇面, 浑身是血, 神色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意,步履走得极稳, 他接过佣虫的湿毛巾,简单地擦了擦手, 道:“救一下吧。”
切洛差不多要突破双S级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孱弱一些。
约瑟夫恭谨地上前一步,不得不问:“您的状态还好吗?”
——如果状态不太好, 或许需要莱尔先生的协助。
近两年来, 柏布斯先生已经鲜少亲自出手, 谁也不清楚对方的精神力到底处在何种地步,六年前又是如何单挑趋于失控边缘的卡里尔先生, 斩断对方的双手的,那并非普通的越级战斗, 是一场全无可能的胜利。
卡里尔掌握了无数的弹药和武器,利用小型传送器,可以在星际间自由地穿梭, 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是两名雌虫同归于尽。
谁也没有想过,柏布斯先生会赢。
奥兰德仅仅瞥了一眼约瑟夫,便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地向浴室走去。
太脏了。
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躁意,静静地等待那种想要撕毁一切的戾意消匿,奥兰德从未使用过合成的仿生镇静剂,哪怕那是完全是用科技合成的产物,他也相当排斥,只能接受雄主的精神力安抚。
孕期是他唯一接受安抚的时刻,那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需要雄虫大量时间的陪伴,除了上班时间,魏邈几乎将剩余的时间悉数花在他的身上,等到即将分娩时,干脆向研究所请了假。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垂下眼,不受控制地想,假如再怀一个呢?
哪怕看在未出生的虫蛋的份儿上,他的雄虫绝不会那样绝情地对他。
切洛虚弱地躺在床上,完全动不了,连笑都觉得勉强,此刻声带还能震动,全仰仗精神力提升后的身体素质。
事实上,胳膊是胳膊,腿还是腿已经足够让他感动,处在空旷的室内,他冷不丁问一旁的医生:“我像不像被家暴过的可怜虫?”
——像他的雌父一样。
坦白来说,他的雌父遭受长期家暴这件事儿也挺幽默,但竟然确实是存在的。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年长的亚雌医生却配合地笑了一声,奥兰德坐在一旁的检测椅上,接受了一份电子单据,那是他孢宫的各项数据,显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从各种表现来看,都处在最适合受孕的阶段,他微微拧起眉,一直到切洛的眼睛转了过来,和煦地问:“要换一副义眼吗?”
亚雌医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切洛说:“您越来越可怕了。”
这样的精神力等级,竟然只是SS级?
就如同深不可测的海,他拼尽全力,也试探不到底。
奥兰德对这样的评价不置可否,他道:“那位星盗,等军部的军团长选拔完成之后再说。”
“赫尔诺呢?”
奥兰德看了眼切洛,眉眼间萦绕过一抹笑意。
切洛有些发怔:“……死了吗?”
“冷冻封存。”奥兰德说,“想试试一些有趣的实验。”
切洛咳嗽了一声:“具体多久后行动?”
“一周。”
“需要我帮您吗?”
奥兰德将那些筛查一项一项核查完,闻言,终于问:“什么?”
“撬开李易的嘴。”切洛冰蓝色的眼睛相当柔和地垂了垂,睫翼低拢,似笑非笑地说,“那位军团长显然很有操守。”
能够在反叛军、军部、星盗间三方游走的雌虫,维系一种脆弱的动态平衡,可不多见。
屈就于第一军团军团长的职务,多少有些屈才了。
奥兰德道:“不用。”
他想起魏邈在第一军团的营地里受到袭击的场景,那短暂的一分钟之内,没有激起任何响动,一切无声无息,那几乎是跳到他脸上的挑衅和示威,宣告他的无能:“我来审问。”
维恩的成绩单、学习录像及家庭教师的溢美之词,通通被打包送达到魏邈的光脑终端,临到周五的时候,他听说奥兰德要来金枕星。
“来拜师学艺。”奥兰德在电话那头道。
魏邈笑了一会,才说:“来吧。”
周五的晚上,他在港口看到那艘星舰在海岸线落地,海岸线出奇的辽阔,奥兰德来的时候,恰好暮色四合,日落在海平面上浮现出一点灰烬般的橙色。
奥兰德难得没有穿他那熨帖得体的西装三件套,魏邈将维恩抱了下来,小朋友平日里鲜少有出门透气的机会,也没怎么出游过,眼睛落在四周,便没有停下来。
他们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向前走。
安卡米州的建筑大多低矮,以纯白的色调为主,看起来都相当干净,很难窥见机械洪流的科技感,这里大多数的产业都是联邦财团分属的分公司,奥兰德说:“这里和从前一样。”
魏邈“嗯”了一声,除了几座大型行星往往日新月异,联邦剩余的地方很难说有大幅度的改变。
“切洛本来也想来。”奥兰德隐约间总算想起还有一个没被携带过来的亲属,道,“我没有让他过来。”
他在魏邈面前,这些年一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情境,几年也不曾变过,俨然一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家主,魏邈难得温和地问:“他不是受伤了吗?”
据说躺在病床上,五体不勤。
他牵着奥兰德的手,彼此间隔着一个亲昵的距离,海风将奥兰德的头发吹得蓬松,他听对方说:“我想顺道拜访一下弥赛尔教授。”
第79章 戒指(二)
弥赛尔鲜少和这位联邦名副其实的当权者见面, 几年前他在名义上脱离了自己的家族之后,几乎不在首都停留,倒是更少能见到奥兰德·柏布斯, 关于对方的众多传闻只言片语, 大多也只是粗浅的揣度。
剩下的都讳莫如深。
他当初要是知道莱尔和这位雌虫结婚,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接受这位学生。
不过说这些也为时已晚。
此刻这位雌虫摆出一副恭谨的主宾架势,坐在民宿一楼的前厅,俨然是拜访雄主长辈的态度, 几位机械虫将那一长串稍显夸张的礼物一个接一个地提了进来,林林总总摆满了墙角空余的位置。将近晚饭时间, 来的路上, 魏邈简单地和弥赛尔教授知会了这件事。
他刚要介绍, 便听见弥赛尔教授不冷不热地说:“得了,早有耳闻, 介绍什么?”
一句话堵住了魏邈的嘴。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
奥兰德神色如常,不觉得冒犯, 态度放得相当低,微笑着道:“原本五年前就该拜访您,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您一直是莱尔的师长, 感谢这几年来对莱尔的照顾。”
作足了贤惠雌君的架势。
弥赛尔教授觉得有趣,他抬起眼, 便见自己的学生在给咖啡里加方糖,勺子在手上无声地打了个转, 冲他斯斯文文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充满了无辜的气息,意味也明确:收着吧,也没什么坏处。
弥赛尔教授挑了挑眉, 收下这句恭维,他说:“不用客气,我并没有教过他什么,不必这么大张旗鼓。”
“只是几瓶葡萄酒。”奥兰德温和地说,“还有几瓶细胞再生液,我听闻过您在布曼家族里受过的慢待,这几瓶是新研究出来的药……还处在实验阶段,可能对治疗您的腿疾有些裨益,虽然没办法根治,但能够缓解。”
弥赛尔教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眉心微微蹙了蹙,奥兰德不避不闪地迎上这位教授的视线,一直到这位教授径直问:“你觉得你很周到?”
气氛骤然凝滞了一会儿。
还是魏邈道:“我的问题,送礼物前该和奥兰德提前商量一下。”
他琢磨了琢磨,笑着说:“免得溜须拍马没找对点子。”
有些话落在明面上,总比猜来猜去的好。
弥赛尔教授这才回过神。
他不喜欢旧事重提,尤其是未解决的旧事,偏偏眼前这位柏布斯家的雌虫的态度却无可指摘,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并非刻意打听,也只是碰巧。”奥兰德替魏邈剥开一颗西柚,恭敬地垂下眼,语调轻缓地道,“布曼家族这些年鲜少活跃,也没有后继的继承者,难免会有些风声透出来……您放心,这件事情知晓的晚辈屈指可数。”
当初弥赛尔·布曼从家族继承者的位置退下来之后,便被要求成为家族联姻的对象。
为此,这位前途无量的雌虫不惜丧失了一条健康的腿,作为抗拒的代价,名义上脱离了家族,直至现在依然没有成婚。
要知道,达成这样的后果,除非是重复性的、不可逆的破坏,雌虫的体质可以完全地再生,哪怕是断肢,都有完好无损地再次生长的可能。
一次还不够,至少需要复数次的折磨。
像是采石场里,敲碎山里的岩石一样,一次又一次,敲碎最坚硬的膝盖。
这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
魏邈顿了顿,笼统地听懂了个大概,听奥兰德说:“有些事该过去了,那位幕后主使,您想见见吗?”
弥赛尔教授眯起眼,沉默了半晌,须臾又笑了起来。
“这也是溜须拍马吗?”他问。
“也许是的。”奥兰德露出微笑,回复道,“但同样出于一位晚辈对您的敬仰,您在学界一向享誉盛名。”
回程的路上,魏邈没有说话,奥兰德的手冰凉一片,即使在炎热的气温里,依然是如此。
奥兰德道:“我以为您会问我有关弥赛尔教授的事。”
“那是教授的私事。”魏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刚刚何必那样。”
咄咄逼虫。
奥兰德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下次不会了。”
魏邈转过脸,问:“还有下次?”
“……”
“下次就不该让你和他见面。”他不轻不重地说,“牵线搭桥也是个技术活。”
奥兰德看了魏邈半晌,陡然问:“利用完了就扔吗?”
“从哪学的词儿?”魏邈轻轻摸过奥兰德的脸颊,笑了声,“概括得这么精准?”
莹白的浪涛铺面而来,空气里是海边特有的腥咸味道。
奥兰德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是从何而来,明明只是想多看看魏邈,然而看到对方如此心平气和的神色,便觉得骨髓里都透着寒意。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他难得迷茫,那颗跳动的心就在身侧,却又并不同频共振。
——想要雄虫的宠爱。
魏邈也没有再哄着他,他随奥兰德回金枕星的住所,一路步行,沙滩上踩上一行漫长的脚印,等进了玄关,魏邈将携带来的行李箱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陌生的居所,但整体的装修风格显然很符合奥兰德喜欢的风格,简约、宁静、奢华,所有的色调协同一致,保持高度的正相关性。
和庄园明明毫不相关,却又别无二致。
魏邈陪幼崽聊了一会儿天,又读了一会儿睡前故事,将维恩哄睡着,便看见奥兰德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对方换了一件单薄的睡衣,身材几乎毫不遮掩,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魏邈眯起眼,望向他,过了片刻,才说:“不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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