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爱尔兰嘴角抿了抿, “我这不是怕自己的白痴判断影响你的计划实施吗。”
“前半句说得没错。”司令塔说,“但后半句完全没必要, 毕竟我的计划里早就考虑到你是个白痴这一因素了。”
爱尔兰:......
他只得低下头,自己去寻找线索了。
其实最保险的做法还是从离自己最近的房间开始,一间一间逐个搜索。这样既不至于漏掉线索,也不会在前进到下一个搜索点时担心身后被人偷袭。
但问题是此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如果一边排查一边兼顾着不引起可能存在的敌人注意,那等他找到主谋的所在,皮斯克也早就坐在福地樱痴的问询室了。
没有更多线索,他只能从地面的痕迹下手。
地上的脚印踩得格外凌乱,看起来好像有千军万马闯过一般。但在进入这里之前,爱尔兰就从外部观察过他们的人手配置。外面守备的明哨暗哨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个人,在内里藏上这数倍多的人手,这就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仔细观察果然看出,这些凌乱的脚印实际上鞋底形状有着大量的重合。认真分辨就不难判断,实际上在这里活动的只有不到十个人。只是因为他们数次往返,才造成了这样杂乱的痕迹。
他们在每一个房间反复进出,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东西,亦或是想要搬运什么东西。爱尔兰就这么低头看着,微妙地沉思了一小会,他忽然躬身蹲下,凑近了地上的其中一枚脚印。
这个形状和花纹他有些眼熟,应该是以前见到过的某个人留下的。
虽然分析和记忆能力肯定不及司令塔,但爱尔兰能成为代号成员也绝不是浪得虚名。区区记下鞋印分辨其主人,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甚至他这点雕虫小技完全不值一提,相较而言皮斯克的眼力比他可要远好得多。自己顶多能记得住鞋印,但皮斯克能凭借发力习惯、步伐距离等等各种因素综合判断,即使鞋子的主人换了其他新鞋,他也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人来。
想法跳得有些远,爱尔兰拉回思绪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鞋印。
这是以前某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一个被市警确认为嫌疑人的脚印。
如果他没记错,那桩案子是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其中一件。凶手至今仍然在逃,耗费了无数警力物力,但调查的进展却极其迟缓。
事实上,爱尔兰猜那些市警说不定是在故意拖时间。
虽说是个连环杀手,死在他手中的受害人也往往受尽了不同形式的折磨。但所有死者无一例外,都是曾经作恶并逃脱了法律审判的类型。
法律向来维护的是秩序而非正义,或许在市警的队伍里,也有不少对现行司法制度不满的人存在吧。因此他们才会消极怠工,一次又一次的放任凶手行凶,替法律处刑那些法理之外的恶。
会注意到这个案子倒也并不是因为这位正义人士对他们这类黑色人物会产生什么实质上的威胁,毕竟即使没有他存在,组织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把命攥在手心里的家伙,想取他们性命的人不计其数。
只是因为警方确认这一系列杀人案件是同一名凶手所为的契机非常有意思。
第一名死者是借酒后精神微弱为由,三次成功在法庭中被判处无罪的**犯。他死时全身的皮肤都被剥去,仅剩血淋淋的骨肉。
第二名死者是四处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最近一次为众人所知的恶行,是他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可能是他今天心情不好,也有可能压根就没有理由——打伤了一个拾荒的老太。老人没几天就伤重不治去世了,而纨绔子弟却靠家里关系上下打点,后来仍然继续横行霸道。他的死因是头部的钝器伤,犯人非常干净利落地一把锤子直中要害。
第三名死者是对女性同事性骚扰、对男性同事职场霸凌的企业高管,至少有两名同事都因他的欺压而选择了自杀,但由于这些人的死亡与他都没有直接关联,因而无法对其进行惩罚。他死于伤口溃烂引发的感染,凶手将植物的幼苗埋进了他的腋下。
第四名死者是不顾食品安全,为节约成本而滥用添加剂的制造商。尽管此事东窗事发,但由于造成事故的原因也有监管部门的渎职因素在内,他不过受了几年牢狱之灾,便重新回归了社会。被发现淹死在了盛放厨余垃圾的巨大泔水桶里。
其实这几起案子看似毫无联系,不管是死者亦或是手法都没有任何明显的关联。尤其最后一桩,起初市警甚至是准备当做意外处理掉。
但在调查中,有人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天人五衰,这四个人的死法刚好符合“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汗流、身体臭秽”的描述。
——还剩最后一个,名为不乐本座的死法。
市警们于是认定,这个连环杀手,一定还会再杀第五个人。
所以他是将目标锁定在了皮斯克的身上吗?
爱尔兰眉目紧皱。
不对,这不合乎情理。天人五衰的目标向来都是针对那些法律管辖不到的家伙,但皮斯克却不属于其中。如果真的有人走官方渠道,他是绝对会在监牢里被关到死的。
可难道这脚印不是天人五衰系列案件的嫌疑人留下的,或是先前市警们对脚印主人的判断有谬误吗?
“你要是还打算继续发呆的话,”可能是半天没有听到他这边行动的声音,耳麦里又一次传来司令塔冷淡的语调,“我建议你现在就转头出去,沿原路回到你的车上。”
“如果只有皮斯克一个人陷入福地老头的囹圄,事态可能还有机会回转,”他不知道丢进嘴里一块什么膨化食品,咀嚼的声响格外清脆,“但要是你们俩一起——我猜你很清楚,公安的刑讯手段都有些什么。”
爱尔兰后槽牙暗暗磨了磨。
与其受那些罪,不如趁早让他直接送一颗子弹给皮斯克来得痛快。
眼下时间紧迫,即使可能再被司令塔嘲讽,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三言两语快速把自己的发现完整复述了一遍,他顺便拍摄了一张地面脚印的图片发送过去,耳麦对面这次微妙地沉默了一小会。
“左手边数第三扇门。”司令塔说,“你还真是要我把饭嚼碎了喂进你嘴里啊。是不是最好连用哪只手推门、进去先迈哪只脚也要帮你设计好?”
前半句的形容听着有点恶心,后半段又有些侮辱人。不过比起这种无所谓的感想,爱尔兰注意到,此时自己的心跳声正在逐渐放大。
真怪,虽然以往任务前他也确实会有些紧张,但那只不过是正常因肾上腺素分泌而引起的兴奋而已。这次的感受却与之不甚相同,他不记得以前自己的心跳会如此声如擂鼓过。
——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正在发生,而此时的他还完全没能意识到。
“我能信任你吗。”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耳麦那头轻声发问。
“嗯?”司令塔似乎被他突然变换的话题弄得有点不明所以,“不是你自己找我帮忙吗?不愿意听我说话算了,我挂了。”
“等等等……!”爱尔兰忙不迭阻止他的行动,暗道一声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就算司令塔不可信,他随时会心情一变就把自己卖给敌人。但也只有他,才能成为这起事件中的唯一变数。
“不好意思。”他扶了一下耳麦,随即迈步无声地走近了对方指示的那扇门,“之后也拜托你了。”
“劝你最好接下来开始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我说的做。”随同门轴的吱呀声一同传进耳中的,是司令塔略略沉下来的声音,“我能让你们活下来。”
浑身裹在黑色里的人,就这么唐突的与他四目相对了。
不仅身体裹在带有巨大兜帽的黑色风衣里,他就连面部都罩着一只防毒面具, 身形和样貌都藏匿得严严实实。
爱尔兰推门而入时都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个实实在在活着的人, 在看到对方也因自己的动静而做出反应才终于确信, 这东西不是个套了衣服的塑料假人。
不过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成这样?明明这间屋子里在自己推门而入以前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他遮掩样貌给谁看?
“有事找我吗?”明明被陌生人入侵了领地, 这个戴面具的家伙却不显慌张之态。他仍然姿态放松的靠在转椅的椅背里,不紧不慢向他这边偏转了几度。
他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寻常人声,而是被变声器处理过的音效。虽然以往爱尔兰也听过很多次类似的声音, 但在与人面对面交流时直接被变声器怼脸这还是第一次。
感觉有点诡异,他又一次开始怀疑面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活人了。
“你就是整起事件的主谋吗?”说话时下意识把脚后跟向后撤了几寸, 爱尔兰不明显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你不是知道了一切真相, 所以现在才会来这里找我的吗?”面具人大概是歪了歪头,不过因为风衣的材质较硬,他的动作也不怎么明显。
“我......”爱尔兰张了张嘴, 却又把欲出口的话言吞了回去。
不能说完全不对。虽然他对事件的大部分真相还是一头雾水,但的确是被看明白一切的司令塔指示到这里来的。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于是爱尔兰说, “被市警用‘天人五衰’作为代号的连环杀手, 他先前所针对的四名死者,所有都是无法受到法律惩处之人。为什么这次会选择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目标?”
“不是啊。”面具人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没能完全搞清楚, 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是想借皮斯克的事,处理其他的什么人吗?”电光火石之间, 有什么关窍好像忽然被打通了。爱尔兰只觉背后一股凉意上涌,方才的不安仿佛也忽然在此时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可你到这里来, 应该不是为了救那个‘其他人’的吧。”面具人说,“皮斯克,原来在你们这里,那个男人还有这种代号。”
爱尔兰眉毛皱了一下。
刚才还仿佛落到实地的不安感,现在又忽然变得摇摇欲坠。这段对话反而令他觉得谜团更多,一时之间紧绷的肌肉都不由有一刻放松了下来。
——不对劲。
但在下一秒,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内猛然奏响了警铃。
这个家伙是在故布疑阵,有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好让自己陷入踌躇,以便给自己争取时间。
“你还有不到十分钟了。”司令塔的声音适时从耳麦里传了出来,“我懒得管你,安排时间的事情你自己去做。”
爱尔兰不由呼吸一滞。刚才从一层来到这里,他就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即使撇去探索以及隐藏行踪所用的时间,返程他也起码要预留八分钟才够。此时容不得他再做任何多余的思考,只能把全部疑惑都寄托给远在基地的司令塔了。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爱尔兰已经在听见耳麦中提醒的瞬间便做出了动作。不再同眼前藏头藏尾的面具人再做多余的对话,他直接从后腰抽出来了一根甩棍,瞬息之间便迎了上去。
甩棍随着他手臂在空中划过的半弧同时发出来一声利落的脆响,在劈到面具人近前时便已从原先的不到一尺延展到了三倍长。凛风却只撕开了面具人身前半寸之外的空气,他在挨到打击以前便单脚一蹬地面,转椅咕噜噜带着他向后划出去了数米,直到椅背哐当撞上身后的桌子才堪堪停住。
一击落空,爱尔兰立刻收手重新蓄力,竖劈的甩棍这次换作了横扫。面具人这次便不得不从转移里起了身,他原地一弹踩上了自己刚刚坐着的椅面,又是双手向上一抄,手臂发力把自己吊上了从角落延伸出来的水管上。
甩棍这次又没能打到正主,只把可怜的转椅啪一声扫得滑出去了老远。年久失修的地面凹凸不平,转椅便因这过快的速度而趔趄了一下,就此翻到在了角落满是灰尘和霉斑的废纸堆里。
连续失手让爱尔兰顿感不妙,于是这次他完全省去了蓄力的几秒,几乎拼着拉伤肌肉的架势让甩棍在掌心一转,直直上突而去。
吊在半空的面具人本该避无可避,谁知他这次居然也不再一味闪躲而是选择了正面迎击。垂在底下的双腿赫然蜷缩到了身前,他脊背也尽力向后弓起,鞋底准确无误地正正盖到了甩棍的侧面,金属发出疲劳的哀鸣,爱尔兰此时也不得不转了一下手腕,避开这难以应对的交锋。
难搞。倒不是对方的力气有多大或是格斗技巧有多强,恰恰相反,从刚才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的体术绝对不算好,面对他的攻击每次都只是擦着衣角险险回避而已。
如果不是他有意控制,想节约体力也好,想故意挑拨对手的情绪也罢,那就只能说明,他并不擅长近身肉搏。
但这个人也很善于扬长避短,在有需要时借用手头的一切工具。譬如那只转椅,还有头顶的水管,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全身体重。
一个人的体重就算再怎么轻,全力踩向他人手中握着的东西时,对方就算握力再大,也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爱尔兰推了两步,再度活动了一下因刚刚的飞踩而有些发酸的手腕。
面具人也从半空中落了地。与他的预想无差,这个人的体术与体力都不怎么好。不过是做了这么两个动作,防毒面具底下居然就已经传出有些费力的气喘了。
“直接一枪结果了他明明更省事。”司令塔又开始在他的耳机里叨叨了,“你还想留下他给市警继续添堵?我现在也觉得挺堵心的。”
他确实抱有类似的想法——爱尔兰紧了紧抓着甩棍的指尖,重新蓄力再次冲上前去——如果想让福地在接下来不会继续盯着皮斯克发难,就得尽快给他找一个替罪羊,把那些暴露在市警眼皮底子下的脏事全部扔到另外一个人头上。
正巧出现在这里的天人五衰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若说是他试图栽赃给无辜的枡山宪三,甚至准备做成一个死无对证。把这种剧本从假导成真,可是他们这种犯罪分子的拿手好戏。
毕竟对方还正好给他们送上来了一个非常绝妙的理由,如果不是做贼心虚,又怎么会刚好在皮斯克开始调查之后,选择对他下手呢?
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辜负对方的美意了。
甩棍几番横扫劈砍,但最近的一次也只是扫到了面具人的兜帽边缘,甚至力道都不足以掀开他的伪装。爱尔兰最后是趁其不备用空闲的左手从身旁抽出来了一块腐朽的木板,照准他的腰窝就砸了过去。
由于他右手里的甩棍同时从另一个方向狠敲过来,面具人身后又是一座歪歪扭扭立在那里的破柜子,他根本避无可避,必须择其一硬生生接下。
最后还是叫他躲过了甩棍,但是尖端总算扫歪了他脸上的防毒面具。那半截腐坏的木板虽说结结实实砸到了他身上,只不过他倒也灵活,居然硬生生把手臂扭了过来,多少是让更抗打的部位挨了这一下。
这下命中之后爱尔兰本打算乘胜追击,却不想这面具人居然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扶住面具,猝不及防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后背狠狠撞上了那座陈旧的木柜,而后摇摇欲坠的木板便彻底散了架,最大的一块直直朝着爱尔兰的方向倒了下来。
爱尔兰已经发出一半的力道压根收不住,只能抬手来挡。木屑和霉味到处飞散,呛得他连咳了好半晌。
“笨死了。”耳机里再度传来司令塔的声音,“听动静,你让他跑了吧。”
“都骂完了,还来问我现场发生了什么?”被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爱尔兰的心情当然也极差,极少见地把司令塔的话堵了回去。
“因为觉得不让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就直接骂人好像有点失礼。”司令塔说,“看来你不需要我的礼貌,那我收回那句话。”
“确实。”爱尔兰掸了掸身上的木屑,顺便把甩棍收好别回腰间,“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那个戴面具的跑哪去了?”他问。
这个小房间里虽然堆满了杂物,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除了爱尔兰自己身后的大门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进出的通道。但那个戴防毒面具的家伙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这里,一点踪影都不见。
“看来我应该直接在你胸前安个摄像头的。”司令塔说,“想让我推理还不给我线索照片?你以为自己带的是蓝牙耳机还是什么东西。我是名侦探,不是能凭空捏造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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