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太好了。”降谷零说。
“你什么态度,明明是我救了水族馆。”牧出弥洸不怎么高兴地撇了一下嘴,“如果放着不管,今天这里肯定会出现死伤的吧。”
——才不会,是他在胡言乱语。
虽然驻扎在这里的魔女强度不低,具超推理估算黑子会迎战得有些困难。但牧出弥洸上次在结界中看到过他的魔法,以那种等级的能力,应该可以在炸弹布置完成以前结束战斗才对。
他就是找个借口和萩原松田接触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在降谷零面前掉过扮演值的缘故,这次系统居然完全没有提示他数值发生变动。
……或者是因为上次他说“最后的拼图已经完成了”,所以扮演值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吗?
车辆忽然紧急刹停在了路边。
牧出弥洸上车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这会猝不及防着实被猛晃了一下。还不等他抬头问降谷零怎么回事,对方的问句先砸了过来。
“江户川乱步。”降谷零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牧出弥洸迷茫地抬起头来。
后视镜里映出降谷零的半张面孔,紫灰色的视线穿出镜面,直直地盯着他。
“……”
他沉默了一阵。
“你说我是谁?”他问。
“我是刑警江户川繁男的儿子江户川乱步,是组织里被称为‘司令塔’的牧出弥洸,还是安室透远房亲戚家的侄子音驹乱步。”他回答了自己的设问,“或者,你还想知道什么其他的身份吗?”
“我对你撒谎没有意义。”
车内的气氛又沉静了一会。
“我刚才收到了一通短讯——其实在你上次消失的前夜,我也收到过类似的内容。”镜中降谷零的视线率先垂下去了,他按亮了手机屏幕,从肩膀上方递了出来。
牧出弥洸在看见内容的瞬间,脸上的温度便骤降了下去。
“带你的侄子回老家看看吧。”
发信人未知。
“……原来如此, 我差不多明白了。”牧出弥洸伸手按了一下降谷零手机的息屏键。
陡然变暗的屏幕上,倒影出少年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本来以为还有时间,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来不及了。”他托着下巴, 向后靠上了座椅的靠背, “关于中泽家族, 你现在查到了多少?”
“很少。”降谷零把手机收了回来, “中泽家族在国内销声匿迹以后, 包括他们过往的履历,也在逐渐被人有意清理。能查到的,只有他们经营自家医院所留下的丰功伟绩, 不过也是由此——”
“他们以前,好像有过制售假药的黑历史。”他说, “虽然只是有人在社交平台上抱怨过, 说同样的药品,在他们家出现过与市价定价不一的情况,质量也明显良莠不齐。不过那条帖子的浏览量很低, 大概也是因此才没有被幕后黑手清理干净吧。”
“只是这样?”牧出弥洸问,“售卖药品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核, 没有官方背书的药品, 不可能那么大批量的放在明面上售卖。另外制售假药如果出现医疗事故, 患者起诉医院,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连通律师,他们肯定是要赔个底朝天的。”
“你说的是理当的情况。”降谷零说, “我确实也照这个方向去调查过,但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嗯?”牧出弥洸疑惑地上扬起尾音, “想清理得这么干净,没有新闻界的人应该无法完成吧。”
“重点是没有任何证据。”降谷零点了一下头, “明知眼前的现象不合理,但他偏偏就这么不合理的存在着。”
“喔——”牧出弥洸眉梢轻挑,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看来你所爱的这个国家,身上变黑变坏的地方不少呢。”
“算是恋丑癖的一种吗?”
“这是我的工作之一啊。”降谷零语调倒显得不甚在意,“规训和劝慰,身为恋人不就是要做这些事吗?”
“怪肉麻的。”牧出弥洸忍不住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降谷零转回头,看向坐在后排的小孩。
“邀请函都发两次了,再不赴约是不是不太礼貌?”牧出弥洸歪了歪头,表情看起来还是诚心发问的。
“那可得让我想想,你什么时候礼貌过。”降谷零这次是真被他逗笑了。
虽然笑里有多少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你们的标准太奇怪。”小破孩子撇着嘴,把头偏向窗外了,“我只是说实话。但有些人听不得实话。” 。
牧出弥洸还是第一次站在警视厅的大门口。
他不知道乱步以前有没有跟着父亲到他上班的地方观光过,这会只能跟在降谷零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顺带也想吐槽一下透子这个公安做得真明目张胆。能正大光明进出警视厅就算了,在《零之执行人》里甚至被电视台拍到出现在重要且闲人禁入的会场门口。
或者他在组织里的身份难道是碟中谍吗?
牧出弥洸没调查过有关波本这个身份的事,透子当然也不会主动说,这些联想纯属他凭空揣测,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就这么天马行空地乱想了一会,走在他前面的降谷零停了下来。牧出弥洸抬起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看楼道里的装潢,门里应该不是审讯室或者问询室,而是某人的办公室。
牧出弥洸在降谷零敲门以前,先从衣服里把眼镜拿出来戴上了。
虽然不一定用得上……总之以防万一。
门内响起应答声。降谷零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牧出弥洸起初被他的身影遮挡了视野,慢了半秒才看见屋内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
镜片后面的双眼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他忙低头推了一下眼镜,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情绪已经被他全然藏匿起来了。
“是您找我。”
他听见身旁的降谷零说。
“初次见面,降谷君——还有乱步。”白发的中年男性坐姿端正,“我姓福泽。” 。
要是有那种时停装置就好了,好让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猛猛发泄一下。
牧出弥洸现在表面上看着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兵荒马乱。
有种做好准备迎接子弹,结果枪口里打出来的却是纸花炮的错乱感。
虽然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社长身份是什么,但既然作为文学社的幕后之人,大概率不会是对乱步不利的角色。
……所以为什么超推理上次让他躲,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呢?
“近期一段时间,辛苦你了。”福泽说,“明明自己有固定的工作,却还让你额外负担别的东西。”
降谷零下意识想要自谦。但在那之前,他的话被牧出弥洸打断了。
“什么别的东西?”他说,“要是指我的话能不能用稍微正式一点点形容啊,我又不是一颗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抱歉,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面对这么没有礼貌的态度,福泽倒还挺干脆地向他道歉了,“乱步,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自己一个人砥砺前行,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牧出弥洸怔愣了一下,忍不住偏头飘开视线了,“……我一个人过得超级自由的。要不是有人故弄玄虚的短讯,我一点都不会觉得苦。”
“抱歉。”福泽这次有点无奈地低头扶了一下额,“短讯确实是我发出去的。但让我这么写的,其实另有其人。”
牧出弥洸转回脸来,歪头看着他。
福泽抬手指向了屋子角落里的一架屏风,“他在那里等你。”
牧出弥洸眨了眨眼。他看看福泽,又看了看降谷零。脸上的表情不能算是踌躇,应该说是纯粹的不解和迷茫。
“你们这些大人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他说。
这在乱步的词典里大概也要算委婉那一类的。
不然他会直接骂笨蛋的。
而就在牧出弥洸正看向社长的方向说话,注意力没有放在屏风上时——
“Surprise!”
纸花礼炮的声音,塑料哨子的声音,还有纸质屏风被撕裂的声音,胡来的交响乐簇拥着一个人影,从屏风后冲了出来。
牧出弥洸这次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能用十年难遇来形容,得用二十年。
纸花泼了他满头满脸,一双绿色的眼睛无比震撼地看着突然现身在自己面前之人。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直接吓飞起来,但也许是受惊吓的程度比他想象中还要猛烈,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居然钉在原地,一动都没动。
“……不好玩吗?”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点沮丧。他站直身体,一边抖落自己身上的碎屑,一边抬手对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的降谷零抬手向下压了压,“别紧张小伙子,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降谷零:……看起来一点没有说服力。
眼前的男人虽然不能说不修边幅,但形象绝对称不上整洁。尤其他头顶还莫名其妙戴了个感叹号发箍,活像什么游戏里准备发任务给玩家的NPC。
“不给我点反应吗乱步?”男人又转头向了牧出弥洸,语气里居然还不明显地带了点委屈。
牧出弥洸仰头看着面前笑容和蔼的男人。
然后猝不及防抬腿疾步走到他面前,一脚猛地踩向了他的鞋尖。
而且是用脚后跟跺大拇指,还狠狠碾了两下的那种。
男人“嗷”一声就原地弹起来了,抱着腿变成三爪金蟾蹦了好几下,“痛痛痛啊!你就这么对待好久不见的老父亲吗?”
“你算哪门子的父亲!”牧出弥洸一张嘴毫不客气,“哪有爸爸会招呼都不打就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啊!只留一张字条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你以为你在玩什么放置养成游戏吗!”
“我是十四岁不是四十岁啊!”
“就算真的四十岁你难道就可以不把我当孩子看吗!”
少年喊得着急,整个人气息都乱了,脸颊泛红,颜色也染上了眼眶。
男人——江户川繁男似乎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有点别扭地站直身体,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对不起。”他说,“不论什么苦衷,留下你孤独一人是事实。对不起,是爸爸能力不足,才会害你也跟着颠沛流离。”
男人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但他仍然尽力敞开双臂,拥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你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乱步。”繁男说,“你的活跃吸引了那些人的大半注意,才能让我得以在暗处自由行动。明明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在帮忙,我却没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事件,以至于拖了这么久才与你见面。”
“擅自消失不见,又突然莫名其妙出现,你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牧出弥洸把脸埋在他衣服里,半晌都一言不发。
就是肩膀不太明显地抽了一下。
“眼泪就算了,别把鼻涕蹭到我身上。”繁男说。
结果这话不说还好,就在话音落地的下一秒,牧出弥洸就忽然伸手一扣繁男的腰把自己固定住,然后恶狠狠地把脸扎进去使劲蹭了起来。
“说了别蹭!这是你妈妈才给我洗干净熨好的衣服!”繁男一把揪住小孩的后衣领,单手就把他拎了起来,“珍惜一下妈妈的劳动成果!”
小孩被挂在半空了,眼镜都被蹭到了脑门上,顶着一个红彤彤的鼻头开始无能狂怒。
“安室叔叔救救我!”他喊。
降谷零:……啊?什么?我?
现在这件事还和他有关系吗?
第120章
到头来牧出弥洸还是很不乐意跟江户川繁男说话。从他手上挣脱之后, 就直接跑到降谷零旁边去了。
讲实话,他并不清楚乱步在看到许久都没有见面的父亲时会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单方面对这个不称职的破爹非常不满意,并且决定就算乱步不愿意也要狠狠踩他一脚撒气。
没想到这不过脑子的行动反而效果不错, 沉寂了好久的系统居然提示他扮演值提升了一个百分点。
待会得赶紧找机会把多出来的属性加值赋到体质上。
不然才闹腾了这么一小下, 他居然就已经感觉自己的体力要见底了。
“乱步……”失去了可爱儿子的中年男人露出了相当委屈的表情。
还是福泽轻咳了一声, “江户川, 一会你负责把我的办公室打扫干净。”
“是……”繁男郁闷的搭话。
“那么, 现在开始今天的正题。”面对满地浪迹实在是很难端正表情,福泽说话的时候眉毛抖了好几次,“今天叫你们过来, 所谓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已经猜到了吧。”
“怪不得,我之前调查中泽家族的时候就有感觉。”降谷零语调带着点恍然, “有点太顺利过头了。”
“其实, 那些很多都是我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繁男理了理衣冠,总算肯把自己头顶的感叹号发箍取下来了。
喔——这么一看,这两个人果然是父子。
降谷零腹诽一声。
虽然他们的五官乍看起来不太像, 但发型未经打理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繁男一边说话一边去抚自己的头发,但最后还是有一撮不听话的反翘起来。
“我听说了降谷小哥在调查之后, 就想办法把信息送到了你手上。”繁男接着说, “毕竟如果不拿到足够的信息, 乱步肯定不会轻易赴这么奇怪的约,肯定还会跟上次一样逃走吧?”
“我来这里以前确实没猜到,这次发信的居然人是你。”牧出弥洸说, “但上次那个的的确确就是鸿门宴吧?是那些明里暗里针对你的家伙忽然发现我开始接近公安,所以开始觉得着急了。”
“那个时候你真是帮上大忙了。”繁男说, “还差一点就能把所有线索全部串联起来,但他们也因为发现有人在背后调查而变得更加谨慎。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干脆鱼死网破的时候, 你就像久旱甘霖一样出现在了爸爸的世界。”
“不愧是我的儿子。”说着到一半,他居然自己捧着脸陶醉起来了。如果画成动画分镜的话,肯定要在旁边加致死量的粉红泡泡吧。
“……不是,你这种根本没付出几分钟教育,全身心扑在工作里的男人,到底有什么资格骄傲啊。”牧出弥洸眉眼里全是无奈,“如果是妈妈说这话我可能不会反驳,但你就省省吧。”
“怎么能这么说爸爸呢?”繁男试图嘴硬,但其实后脑勺已经挂上豆大的汗珠了,“爸爸也很努力的在工作之余陪你和妈妈了啊。”
“努力?”牧出弥洸歪头挑起了一侧眉梢,“你是说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不想加班就把案件卷宗拿给我看,告诉我只要找出凶手是谁,就给我买一串糖葫芦的事吗?”
繁男后脑勺的汗珠又多了一颗,“……快十年前的事情,你居然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啊,我甚至知道在妈妈怀孕的时候,你还说过担心孩子出生就抢走了妈妈的爱这种混账话。”牧出弥洸面无表情地说。
“还有这种事吗!”繁男大受震撼,“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因为刚刚我是骗你的。”牧出弥洸嫌弃地撇嘴,“我只是记忆力好,又不是有超忆症,怎么可能记得出生以前的事情?这么容易就受骗,你优秀刑警的称号果然是浪得虚名吧。”
“而且这么看来,你以前果真说过这种混账话。”
繁男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站在一旁的降谷零憋笑憋得很辛苦。
他不知道福泽先生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听这段对话的,可能是还在心疼自己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吧。
“不好意思,江户川先生。”他好不容易才终于把嘴角压下去了,“您说今天特意叫我们过来的理由是……?”
繁男咳了两声,“是你调查中泽家族的行动,已经引起那些家伙的注意了。”
降谷零微怔了一下,“……我已经非常小心了,尤其是在得知他们和政要有牵扯以后。”
“他们当然没有直接发现是你在调查。”繁男说,“但现在与他们有确切的利害关系,而且还在明面上活动的人只有乱步。只要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跟乱步关系密切的你一定也会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下。”
“结果说了半天‘他们’,”牧出弥洸出声询问,“那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啊?”
“是一群寄生在这个国家身上的毒瘤。”始终保持沉默的福泽此时开了口,“医学、法学、新闻学,掌握了这些知识的家族形成了学术界的寡头垄断,由此获得了无可匹敌的话语权。”
“权力与腐败总是共同存在,绝对的权力,一定意味着绝对的腐败。当人们发现自己无意间的行动居然也会被他人奉为圭臬时,神与魔——”繁男抬起一只手,凌空画了长长的一条竖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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