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愉和陷入犹豫的两位同事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叶川和许星岚也都解除了攻击。
气氛缓和下来,江愉看看两个还不知该怎么开口的同事,他先出声问:“我们不打架,但是小秋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之前有没有用这支羽毛笔写过什么东西?”
孟秋渐渐收了眼泪,但眼睛还是红红的:“写了日记。”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本日记本,递给江愉:“哥哥可以看。”
江愉无意窥探一个小朋友的个人隐私,对与事件不相关的语句只匆匆一眼略过,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还是看到了孟秋对张雅受到暴力对待时伤心难过的心情记述。
很快,江愉找到了那几行能够形成诅咒的文字。
【如果爸爸能不要回家就好了。】
【如果爸爸能不醒来就好了。】
解除诅咒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用羽毛笔把这两行文字划掉。
职责所在,江愉把日记本摊开在孟秋面前,跟他说应该怎么做。
孟秋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还是听话照做了。
关于孟秋无意用羽毛笔造成的种种结果,江愉不打算对一个孩子说,他还没到该承受这些的年纪,这些事他们应该和他的监护人谈。
张雅在客厅听见动静也走过来了,江愉留在儿童房里陪着还没完全缓过情绪的孟秋,而叶川和许星岚出去跟张雅解释来龙去脉。
“我真的是一个很没用的妈妈。”张雅低头捂着脸,泪水很快将她的手心浸透,她的肩膀在这阵无声啜泣中不断抖动,“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孩子有这些想法。”
许星岚实在不懂安慰人,叶川跟她说:“张女士,撇开我作为公职人员的身份,仅从我个人角度,我会跟你说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
“首先这次事件的根源是妖异,孟秋只是无意间促成了一些事,而且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们不可能对他追究什么责任。”叶川给她分析眼下情况,“就算解除了诅咒,你的丈夫现在也依然是重度昏迷状态,不一定能醒来,在这段时间里,你完全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比如诉讼离婚。
张雅听懂了叶川的话,她用力咬唇止住眼泪,眼神看向儿童房逐渐坚定起来。
“我知道了,我会珍惜这次机会。”她说。
儿童房里,江愉也已经跟孟秋说清楚了一些事,大体是这支羽毛笔是妖异,他们不能把它留在这里,需要带回异象管理局。
叶川和许星岚走回来:“你已经跟这孩子说好了吗?”
他俩是真受不了听小孩哭,这支羽毛笔他们肯定是要带走的,可他俩也真的很难对孟秋开这个口,还是交给更擅长应付孩子的江愉。
江愉对两人颔首。
孟秋没有哭闹,他大概懂得这件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也知道羽毛笔对上他们是没办法逃走的,于是向他追问:“带去管理局的话,小羽毛会在里边受到伤害吗?”
江愉说不会,他说这支羽毛笔大概率会被送到奇物部门,在里边将功补过。
异象管理局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地方,他们也不是见了什么妖异就都要把人家收容,假如一个妖异没有犯过什么重大错处,又或者是情有可原的错处,他们是会酌情处理的。
人类社会的法律对妖异不适用,在如何处置一个妖异这件事上,异象管理局有很大的话语权。
叶川和许星岚都松一口气,那这次事件应该也算圆满解决了。
在这一秒,他们是这么想的。
江愉站起身,他刚蹲下身和孟秋说话,起身大概因为蹲了有一会而有点晕,身体微晃着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撞上了什么。
江愉抬眼先看见他俩同事一副见鬼的表情,他后知后觉回头看,对上一双冷淡的凤眸。
“真是热闹。”谢游评价这个场面。
一个儿童房里,六个会呼吸的生物。
江愉愣了一下,不知道谢游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
说话时,江愉反应过来自己还靠在对方身上,当即消声往旁边走了一步。
谢游全程没什么表示,只是在江愉退开后伸手把视线里那支青蓝色羽毛笔拿在手里。
在众人视线里,这支羽毛笔颤颤巍巍晃了下羽尖,像是有点害怕,但还是颇为亲近地用羽毛蹭了下谢游的手心。
他们认识,叶川很容易得出结论。
“阁下,我们需要把这只妖异带回管理局,您是否能把它交给我们……?”叶川谨慎地问。
谢游语调平淡:“很巧,我也要把它带回去。”
这支羽毛笔是谢游许多年前救下的妖异,救下后丢在住所附近就没再管它,它一直在那里生活,直到近半年受人类社会吸引跑了出去。
谢游的话让叶川内心一沉,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先和许星岚对视一眼,然后开始疯狂给江愉眼神暗示。
江愉:“……”
看他干嘛。
面对同事殷殷切切的目光,江愉只能开口说:“那个……它在人类社会犯了点事,是应该跟我们回管理局的。”
谢游沉默看了他几秒,对他们说:“说说犯了什么事。”
孟秋在这,江愉没法直接说,他的视线在孟秋和谢游身上来回打转片刻,最后尝试扯了扯后者的衣袖。
在谢游冷冷淡淡的目光下,江愉把他拉到房间角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小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青年的温热呼吸轻轻扑打在耳廓,低语好似在向他呢喃些什么,谢游静静听着,等听完了,他把手上的羽毛笔放开,随便挥了挥它。
叶川迅速把这支羽毛笔接住,再和许星岚一起给江愉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江愉看着再次语塞,其实他感觉谢游本就不是那种完全不讲理的妖异,只要理由足够合情合理,对方多少还是会听的。
这下应该是真的再没什么意外了,叶川把心放回肚子里。
为了不让孟秋掉眼泪,这支羽毛笔对要被带去管理局这事没作反抗。
它和这些人打架,孟秋会哭,所以不能打。
只是这样一来,它就不能陪他长大了。
“小羽毛你要乖乖的哦,我会很想你的,我长大了会去异象管理局工作,到时候我们一定就能再见面了。”孟秋眼里亮晶晶的,充满对未来的期许。
他一个人也会好好长大,长大了保护妈妈,长大了和小羽毛再见面。
江愉摸了摸他的头:“小秋也要乖乖的,好好上学读书,等假期我可以带你去管理局见它,不用等那么久的。”
“真的吗!”孟秋惊喜地抬起头,“谢谢大哥哥!”
江愉对他弯下眼:“嗯,真的。”
他脸上笑意温柔,谢游本来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事情发展,视线在这时却有一瞬不自觉停留。
完成任务,江愉几人离开这里,临走时,张雅带着孟秋对他们不断感谢。
时间也已经又到傍晚,江愉应该跟叶川他们一起上车,但他的手腕被谢游握住。
街道上的其他人似乎看不见谢游,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能力,而叶川在江愉被谢游拉住手腕的一刻,坐在车里向他笑眯眯挤了挤眼,随即干脆利落关上了车门。
……行。
江愉目送他们远去。
心脏里那种温暖的能量又渐渐充盈,江愉抬手摸摸心口:“谢谢。”
谢游放开他的手,接下来应该撕开空间裂隙离开,但他看了江愉片刻,冷不丁说:“手机给我。”
江愉疑惑了下,还是照做了。
“解锁。”谢游又说。
“哦。”江愉继续照做,反正他手机里也没什么东西见不得人。
谢游拿着他的手机点进微信里,又点到通讯录,面无表情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
没看见通讯录里有用小狐狸头像的人,谢游抬眼问他:“为什么用这个头像?”
江愉更加不明所以,迟疑道:“因为觉得可爱……?”
江愉喜欢《小王子》这本书,也喜欢小王子和狐狸之间的故事。
谢游没说话了,只是眯了眯眼,让远在他家里赖着不走的沈青回感觉背后一凉,莫名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吗?”江愉略带好奇地问。
谢游瞥他一眼:“没什么。”
夜幕悄然垂落,刚入夜,一颗颗人造火种便奔向天际,砰地在夜空中绽放出一片火树银花,无数金色花火自夜空坠落,仿佛营造出流淌的银河。
江愉被声音吸引,抬头去看夜晚天空的烟花。
站在他旁边的妖异对人类制作的烟火并无兴趣,谢游像孑立的旁观者,漠然看待人类的一切。
可他的视线陡然触及青年那双映着烟火的眼眸,他无由来凝视了那双眼睛片刻,也间接看见了那些灿烂花火。
“新年快乐。”江愉转过头对谢游说。
谢游垂眸,不看他的眼睛:“新年快乐。”
第16章 驯服怪物的第十六天
新年的万家灯火分外柔和,与天上绽放的灿烂烟花一起,交织成在雪夜里也弥漫着融融暖意的画面。
江愉能感受到这种节日氛围,不过他眼前的妖异似乎孑然其外,无关衣着服饰是否符合时代,仅仅是对方的存在本身与周围环境隔绝了。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那些无论是喧闹的、温暖的东西都在撞上这道屏障时消失,无法向之传递。
也是在这样的一刻,江愉忽然从谢游身上感知到一种沉寂的孤独感。
比一整片荒野都更空旷,由每一分每一秒的清晰时间经年累积起来,最后形成了某种庞然大物。
之所以说是沉寂的,是因为谢游并不会将它表露出来,或许他自己也根本不会觉得孤独,只是江愉主观从他身上看见了。
“那支羽毛笔认识你,你跟它是朋友?”江愉突然想多了解关于眼前这个妖异的事。
虽然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十年后的未来,但那件由时空胶囊子弹引发的事情毕竟发生了,江愉心里很难不留下相关痕迹。
他也会有点好奇,他和谢游到底怎么会走到一起,明明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那个七天约定,明明谢游看起来是不可能会爱上人类的样子。
这个妖异很冷漠,这种冷漠和冷酷是不同的,他行事并不残忍冷血,但情绪无比淡薄且平稳,几乎少有表现出起伏。
江愉其实不难理解谢游的冷漠从何而来。
他活得太久了。
“顺手救过一次。”谢游言简意赅。
江愉眨下眼:“那你好像还挺乐于助人。”
谢游也救了他,江愉觉得他给对方的那一次治疗,实际是不足以交换这一次次续命的,两者份量不相等。
而且上一次在梵神山,谢游跟叶川他们对上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动真格,没说一上来就把两人脑袋给拧了。
谢游此时面无表情,像在表示他在说什么笑话。
“你还顺手救过别的什么人吗?”江愉随口一问,想起来之前有次在谢游住所看见的一名红发少年,“比如那个红头发的男孩子。”
谢游睨了睨他:“你挺惦记他。”
这是没有否认,不过谢游用平静语气说的这句话却让江愉莫名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上次对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说他想见的人还挺多。
江愉总感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不对,只能把短暂的异样抛之脑后。
“对了,你上次在梵神山想要回去的那面镜子,被十年后的你弄碎了。”这件事江愉一直忘了说,因为交换结束后的谢游也从未提及。
“我知道。”谢游眸中波澜不惊,“换成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江愉看着他分外冷淡平静的神情,明白他对镜子的态度和未来的自己很一致。
迟疑了几秒,江愉还是说出差不多的话:“我觉得镜子本身很干净。”
“从这面镜子诞生的你也……”江愉说到这止住声,感觉自己不应该再说下去。
他眼前的并不是十年后那个与他是恋人关系的谢游,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谈论这个好像越界了……
但谢游垂眸问他:“我怎么?”
江愉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细细打量对方的面容,肯定道:“很好看。”
与污秽扯不上任何关系,是好看的。
他的五官无可挑剔,凤眸狭长,眉梢眼角皆带冷意,薄唇微抿着,显出疏离淡漠的气场。
管理局档案里对谢游的定义是世间恶念集合体,可是按初次见面到现在的相处,江愉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所谓的邪恶。
满足某种条件,他会肯救人或者妖异,也听得进别人跟他讲道理,江愉觉得他并不难相处。
谢游忽而勾了勾唇,这笑意却有几分的冰冷,他盯着江愉,语调轻缓:“那如果我跟你说,这副皮囊本来不属于我,是别人的,你还觉得好看吗?”
一个原本没有形体的怪物,就连“谢游”这个名字,一开始也不属于他。
江愉有一瞬哑然,但很快他思路清晰。
如果是按最初见面的印象,谢游的这个问题,江愉大概回答不上来。
可他现在已经能确定谢游并不是冷酷残忍的妖异,那用他人皮囊这件事应该也另有内情。
他认识的“谢游”就是眼前这个,所以他的答案不会改变。
“好看。”江愉对他说。
谢游:“……”
沉默的人发生对调,他们仍互相看着对方,好像这时谁先移开视线就等于输了一样。
最终在几秒后,谢游先偏移视线,不与江愉那双过分坦率的眼睛对视。
江愉这时像个好奇宝宝,当谢游移开眼,他便得寸进尺了:“那你能告诉我,你说的‘这副皮囊’是怎么来的吗?”
江愉想着谢游也许会冷冷对他说不能,但意外的,谢游回答了他:“这是我吞噬的第一个活物,是个很有异能天赋的人类。”
人的记忆短暂,有时甚至会不记得自己昨天做的事情,而妖异的记忆很长,它们由生至死都不会忘记什么。
所以谢游仍清楚记得千余年前的事。
“当时是在战场上,这个人类所在的军队遭受内部背叛,他是参谋官,中毒后跟我做了个交易,他可以自愿让我吞噬,但要我吃完后把叛军全部诛杀。”
谢游简单概括:“我完成了这个交易。”
细节不值得讲述,那些叛军都不过是普通人。
谢游自此拥有了名字和形体,他以“谢游”的身份在那个朝代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来吞噬了更多主动来与他厮杀的人或妖异,但谢游懒得改换形体,这副皮囊被他沿用至今。
“喔。”江愉听着忍不住说,“还好你选了这张脸。”
不然他的灵感源泉可就没有了。
不知怎的,江愉话音刚落就感觉谢游目光不善,好似他又说错什么话。
“你再喜欢这张脸也回不到过去见他。”谢游说这话时没什么语气起伏。
千余年前的人类,就算没被他吞噬,人也早死透了。
江愉迷惑于话题跳跃,他本能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回到过去见谁。”
谢游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江愉的某种直觉忽然上线,他脱口而出:“就算是一样的脸,我也只想见你。”
谢游眉间跳动,他仍未出声,落在江愉身上的视线却好像很难保持和刚才一样的冷然。
他这种微妙反应,让江愉敢问另一个问题:“你不会想接触人类社会吗,像羽毛笔那样……我听管理局的同事说,其实现在有不少具备正常智慧的妖异融入了人类社会,他们遵纪守法,管理局对他们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谢游并不理解这些同类:“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里,没有接触的必要。”
江愉顺着问:“什么东西?”
谢游只说了一个词:“力量。”
对更强大力量的欲求刻在谢游生存本能里,他自诞生起就处在一个不继续获取力量就会面临死亡的环境。
以私欲创造出他的那些人类将他视作生而有罪的污点,想抹除他,同类则是争相想吞吃他。
谢游并非从一开始就如此强大,他把无数想吃他的同类拆了当经验包,逐渐变成现在的他。
在他的计划里,当前世界剩下的那几个古老存在早晚要被他一一吃进去。
“而且我不喜欢人类,人类社会也太过吵闹。”谢游冷淡评价。
江愉听到这就又止不住轻轻眨下眼:“可是……我也是人。”
江愉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那未来的你是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喜欢。
他未竟的话语在谢游那里自动补齐,令后者不得不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正视的一刹那,谢游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到可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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