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或许也知道那把香是太子放的。祁昭后来觉得他应当是知道的,毕竟当年是皇帝亲自处置了昏神香,他应该是认得原本的香丸的。
但他没说。
后来一想,祁昭又想起来,那日太医说那是昏神香丸时,皇帝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太对。
他应该知道。
不过毕竟这事儿不光彩,也不好夸他干的漂亮,皇帝才眼瞎耳聋了这一回——再加上确实是皇帝要他出手治了贤妃的,包庇下来也在理。
皇帝肯定也看贤妃不爽很久了。害死四皇子害了太子的都是谁,他其实清楚得很。
听说皇帝在争储的时候也没少干坏事,祁昭觉得他说不定还会欣慰。
欣慰太子原来也这么损,太好了,真是后继有人。
贤妃被打入冷宫一事后,二皇子和太后都老实了不少。
贤妃——贤贵人就那样被一直关在了冷宫里,那之后太子祁昭就没见过她。
皇帝把二皇子给了与皇后交好的燕妃。
不过二皇子已经长大,放在燕妃膝下也没能掰回来。贤妃一事后,二皇子在皇帝跟前地位狂降,母妃又被关在了冷宫之中,祁昭时常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恶毒怨恨的视线。
但他不在意。
二皇子在这之后仍然时不时地跟他起冲突。祁昭时不时地被他使的绊子绊到,但大都不痛不痒。不论闹得多严重,都没危及过他的太子之位。
只是二皇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怨毒。
二皇子在恨他搞他弄死他这条路上从来没放弃过。
太后也是真的喜欢他……若是和太后联手,里通外敌,放了兲国的敌军进京,害死祁昭,自己上位……是很有可能的。
因为太子,太后也和皇帝起了不少冲突。太后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解,表面听着十分语重心长,可中心思想尽是废后换太子。
皇帝总是不耐,双方频频不悦。
到后来,太后都对皇帝凉薄了,瞧着是已经没了任何情分。
皇帝却丝毫不慌。
他甚至和太子说,本身就和太后没什么情分可言。
祁昭胡思乱想着——陆青泽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昏黑,是卧室的天花板。
陆青泽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刚刚又做了一场梦。
他莫名浑身酸痛,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深夜凌晨。
床边的窗帘已经被拉紧了,大约是楚樾看他睡着了,进卧室来为他拉上的。
陆青泽揉揉眉眼,躺在床上长叹了口气。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准备继续睡,可怎么都睡不着了。
一种莫名的不安忽然袭上心头。
陆青泽翻身坐起来,心里头忽然就有种不适感。
他对着客厅叫了声:“不辞?”
没人应他。
连连唤了几声,得到的都只有沉默。陆青泽心里发毛起来,于是下床,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外套,披着出了门,一看,客厅里空空荡荡。
被收拾得齐整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陆青泽有些怔神。
楚樾不见了。
突然,陆青泽背后一凉。
有什么人在背后用杀意腾腾的目光盯着他一样,陆青泽感到有刀似的视线射向后脊骨。
他立刻回头,身后也是一片空荡。
一阵凉风却吹来。
是窗帘。
窗帘在飘。
卧室的窗户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开了,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风把窗帘吹得悠悠。
怔了片刻,陆青泽走上前去。
拖鞋在地板上发出拖行的声音,陆青泽拉住窗帘,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心一横,陆青泽一把拉开窗帘。
一张鲜血淋淋的白脸浮在窗后,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他。
它咧开嘴,向他笑起来。
咚咚,它拍了下窗。
随着窗户敲响,两个血手印应声印在玻璃上。
玻璃晃了两下,吱呀一声,本就开着的缝又大了些。
……它似乎可以进来了。
路边的路灯投射下来一圈圈暖黄的灯光。
死寂一般的黑夜里,公?寓楼底下一片沉寂的安宁,门店都已经关门大吉。
大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四周也杳无人烟。
鸦雀无声。
空有风声。
忽然?,四周起?雾。
白茫茫的雾里, 一道惨白身影缓缓现身在公?寓门口的屋顶上,似乎正是前些天在地铁站附近被楚樾一枪戳死的那白衣鬼。
原本?安宁的夜里突然?起?风了。邪风像哭一样呼啸起?来, 把那人衣角吹得猎猎。
路边的路灯突然?接触不良似的闪烁了几下,吡咔一声碎裂爆炸,落下一地碎屑,灭了光芒。
惨白人影不声不响。
他佝偻着腰,沉默安静地站在那里。片刻,他嘴里响起?嘶哑的咯咯声,像是在愤恨不已地咬牙切齿。
黑暗里,忽然?有铁甲相撞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越来越近。
一道血红身影走到公?寓门口的大门门前。
惨白人影低下头,看见了披风猎猎阴甲反光的鬼将军。
楚樾身上再次冒起?了黑漆漆的鬼气, 一身血味儿,脸上青筋暴起?,血红的裂痕蔓延着整张脸,瞧着十分恐怖。
他抬头望来,声音低沉:“差不多行了吧。”
那惨白人影咯咯地笑起?来。
“为何?”他嘶哑地低声说,“就差一点……只要这次, 我赢了……你就,前功尽弃了。”
楚樾皱皱眉。
“你从?没赢过我。”楚樾说,“都两千年了, 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赶紧放下……”
“你要撑不住了。”
惨白人影打断他,楚樾一哽,余下的话立即湮灭在了喉咙里。
见他这样,惨白人影吃吃笑了起?来,笑得两肩发颤。
“你要撑不住了——你当然?要撑不住了!”他大声地嘶哑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楚大将军!我早告诉过你,你熬不过我的!”
“那国师告诉了你方法又如?何?楚樾!你就算成了厉鬼,能撑几个千年!?”
惨白人影哈哈大笑,楚樾沉下脸色,眉眼间?黑得几乎能淌下墨来。
屋顶上那人笑了半晌,笑得前仰后合举止癫狂,上气不接下气的,到最后都哑了声音。
终于,他停下笑声,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歪身子,往旁踉跄一步。
再开口,他声音平静许多,冷嘲热讽着:“叫我差不多行了?……要我说,这话该我对?你说。”
“有什么?意思呢,冠军侯……本?来可以做开国功臣,可以领万千功赏……可以名垂青史,可以光宗耀祖……可偏偏就要把自己做成千年不死的怪物……真值得?”
“与你无关。”楚樾说。
惨白人影噗嗤又笑,声音讽刺:“太?子早死了。”
楚樾浑身一僵。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张早已毫无血色的青白的脸竟然?又白了几分,一双血眸也骤然?收缩。
“过了千年,生生世世轮回转生……那早就不是太?子了。”惨白人影说,“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两千年里,除了太?子,你不是也去寻过父母么??不是也去寻过昔日同袍吗?”
“谁还是你记忆里的那人了?谁又还记得你是何人了?”
“谁都不是了,楚将军。轮回转世,忘却前尘,生生世世……什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什么?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不过都是过眼云烟,黄粱一梦。”
“千年过去,谁还记得国破家?亡?”
“除了你,谁都不记得。”他吃吃地笑,“别往自己身上贴金了,楚将军。你以为你是一心一意为那一个太?子主?子的好?狗?你以为你真是个忠诚得肝脑涂地可歌可泣的忠烈?错了,你不过就是放不下罢了。”
“若放下了,那时干脆利落地认下新?主?子,你便是开国的功臣,便能功耀门楣……可你放不下。你不认局势,非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为了那么?个死人,把自己糟蹋成现在这样。”
“值得?”他笑着说,“你也只能说自己值得了。若是你承认不值,过去这两千年可怎么?办呐。”
“为了个死人,把自己做成这么?不人不鬼的东西。往后入不了轮回,下不了地狱也去不了黄泉,就只能这么?等着消失在人世间?……”
“你要撑不住了吧?”
“毕竟你要有执念才能活……执念没了,你就烟消云散。”
“要到头了吧,忠烈。”他讽刺着,“再强的执念,过两千年也要磨干净了吧。”
“所有人都放下了啊——你父亲你母亲,皇帝皇后,那个国师,你的副官……所有人都忘了什么?国破家?亡,早都轮回转生了十几次……就只有你还不愿走。”
“你要撑不住了,所以这次才选择现身了吧?”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从?不现身的……一直以来都躲在一边走,生怕吓着你金贵的主?子。我有时候可真是看不懂你,楚侯,做的这么?多又放不下,怎么?还生怕人家?知道?”
“祁昭——”
一把长枪猛然?袭来,咚地贯穿了惨白人影的心口。
他声音一顿,低了低头。
被贯穿的地方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来,衣物也没破掉。长枪像扎穿了一片云雾似的,虽是扎出一块空洞,可周围却只是空有些虚无缥缈的白雾缭绕起?来。
楚樾伸出着右手,手上空空如?也。
他声音低沉:“不许直呼殿下名讳……你算个什么?东西。”
白衣人影又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他身上的白雾,楚樾又皱皱眉:“又用虚影。在这里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竟是连用真身来见我的勇气都没有?”
白衣人影并不回答,他一转身化作一阵白雾,伴着渐行渐远的笑声升腾而起?,消失在天边。
夜色又变得沉寂无声。
周遭的风也散去了,迎面吹来的微风习习,暖和了很多。
鬼将军额前的发飘飘着。
身后忽然?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楚樾回头看去。
小花园边的台子上,太?子祁昭斜斜靠在一把小桌台上。他手边是一本?书册,还有半盏茶。
他百无聊赖地捏着书页边角,满脸写着无聊,还张嘴打了个哈欠。
可他没有脚,小腿以下是一片雾。
那身影也是半透明的。
楚樾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他。
这样的事,这两千年里已经有过太?多了。他知道,那祁昭是片幻影。
静静地望着他片刻,楚樾想起?国破时的事。
那时他已经奉命成了北疆军的统领。
他父亲楚闳在与北疆狼族最后一战时在前线受了重伤,没了一只眼睛和胳膊。
楚樾虽也伤着了,但?好?在都能恢复,可他父亲的胳膊却不会?长出来了——那条胳膊是被强大精壮如?虎熊般勇猛的狼族首领手拿一把大刀生生劈下来的,从?肩膀处开始断掉了。
皇帝祁邕心痛不已。
最后一战后狼族大灭,老将军功成名就,干脆就此?留在京中做了个闲职。
而北疆军统领一职,交给了楚樾。
国破时他尚在北疆,消息八百里加急传来时他立刻领军动身。跑死了八匹马,终于在十日后赶回了京城。
那时,那已经不能说是京城了。
敌国铁骑踏过,满面疮痍。大片大片的残垣断壁之中尸首断肢无数,尸骸滚滚,血与沙尘一同蒙上了那些恐惧扭曲的脸。
京中下了大雨,满地雨泊漫血猩红,残垣断壁之中血流飘杵,原本?清澈的河流湍急地咆哮着鲜血的河。
河里哗啦啦地浮起?断臂,河边是已经不再扑腾的死鱼。远处不知是因什么?才烧起?来的火已经被大雨浇灭了,飘起?微弱的黑烟。
尸横遍野的京城里一片荒芜,脚下踩过血泊,滂沱大雨打湿了前发,楚樾伸手把它抹开。
雨幕倾盆,他带着兵马在京城废墟里声嘶力竭地边喊边找,最终在原本?是“京郊”的地方找到了临时支起?来的几个棚子。
看见他的兵马,有臣子跑出来向他摇臂大喊:“楚将军!楚将军!这里!楚将军!!”
楚樾赶过去,就见棚子里面尽是衡国的臣子,还有许多重伤的百姓与护卫京城的御林军。
一些医官和宫里的太?医围在伤患身边忙忙碌碌,臣子把楚樾领进了棚子深处。
最深处聚集着衡国重臣,一群人围着一张破败的刺喇喇的木头桌子,面容沉重。
楚樾走近过去,见那桌子上摆着一张地图。
见他来了,有人站起?来,叫了他一声樾儿。
是他父亲楚闳,他父亲也受了重伤,半个脑袋和上半身都裹满了白布,白布还透着血红。
他父亲咳嗽着,楚樾走过去,环视一圈四周,没见到想见的人,反倒在最显眼的地方看见了披着破旧毯子捧着一破碗白粥的二皇子祁烽。
楚樾皱皱眉。
重臣们看见他,也都高兴起?来。
有许多人松下一口气,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
“楚将军回来了,我们就放心了!”
“是啊,多少不怕再被袭了……”
“北疆军也都回来了,这可是先帝最看重的军队……”
众人窃喜庆幸依靠的话语声中,楚闳没有任何骄傲或得意。
他招呼楚樾过来坐,语气凝重,一听便是要告诉他现状,委以他重任。
楚樾却没动。
他抬起?眼皮,问道:“殿下呢。”
有人以为他说祁烽:“二皇子殿下当然?是在此?处了——”
“我说太?子殿下。”楚樾冷冷一眼扫向楚闳,“不是说太?子殿下遭敌突袭,重伤不起?吗。”
“殿下呢。”
他问了第二遍,语气比第一次更阴冷。
在北疆出生入死的将军一沉下来语气,杀气黑压压地就压了过来。
重臣们立即噤若寒蝉。
楚闳听此?,面露诧异,随后明白了什么?,回头一眼刀扫向身后一人。
那人脸色一白,赶忙跪下,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楚闳压低声音斥他:“谁让你那么?写的!”
“将军恕罪!”那人浑身打抖,“卑职只是觉得,那样写……小将军能快些回京城!若是如?实写了……不知,不知小将军会?做什么?!”
楚樾满脑子都是太?子,听到这么?明显的一两句话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他父亲叹了口气,转头说:“给你的信不是我写的。京城遭了突袭,皇帝被杀,一片水深火热的,我忙着在前线打仗,腾不出手,就让这位尚书代我写了。听着,他是在信里瞒下来了,没告诉你。”
楚樾脑子转过来了一点儿。
他有些想给这位尚书一脚,但?无暇在意太?多,因为太?子殿下还行踪不明。
楚樾皱皱眉,不耐问道:“那殿下到底在哪儿?”
他父亲表情又凝重了些。
旁人也都不敢与他对?视,各自偏头看向四方,脸上神色各异。
一时之间?,谁都不说话。
外面雨声不断,吹得这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呼啦呼啦乱响。
“敌军袭京……一路杀进宫里。”楚闳说,“帝后被杀,宫中失火,只有二皇子逃出来了。太?子受皇后嘱托,往北门逃了……但?北宫门那边,被敌军埋伏了。”
楚樾心里猛地漏了一拍。
“太?子被敌军掳走了。”
雨声轰然?大了,带起?耳边嗡鸣震天。
雨声滂沱。
楚樾转身就走,头发还没干多少就再次出了棚子走进雨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是地震似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他好?像一具傀儡,全凭着那时冲到脑袋上的热血带起?来的本?能在动。
他本?能地出门去,要骑马离开,去追太?子。
耳鸣声太?重了,他真的什么?都听不见。所以直到踩在泥泞的地里走了一半的路,直到他父亲声嘶力竭连名带姓地喊了他一声“楚樾”,他才回过神来。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楚闳向他喊,“城破已经二十余日!信寄到你手上花了十余日,你回来又花了十余日!太?子落到敌军手上二十几日,你连具全尸都捞不着了!”
“你也是打仗行军的,一个快国破人亡的敌国太?子落到一群粗野莽夫手上,能活几天,你没数吗!?若是这破国只剩这一个皇子,说不定还能挟持着要挟什么?,可是他们让二皇子跑了!”
“还有个皇子能继承大统,一个太?子留在手上能有什么?用!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个累赘!这点儿弯你绕不过来的吗!”
“帝后已死,太?子被虏,京城被破!剩下的就只有你北疆军和其余几个边关的两万兵力,你若一走,大衡还剩下什么?!?”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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