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心脏“突突”直跳。
他该道歉吗,该跟那些因为他而死的人赔罪?
可语言那么轻,怎么能抵得过他们的命?
沈逸有些茫然:“那我该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值得这些人用命帮他逃出来?
为什么一个两个全都在逼他?
女人依旧在笑,她面色较之前拍卖场红润不少,可眼底却是一大片近乎麻木的苍白:“我说过的,我相信您的个人品德。”
沈逸明白了。
他不该逃的。
就算是被杀到精神崩溃,就算被子弹贯穿身体无数次,他也应该心甘情愿被锁在那里,直到洛奕俞玩腻再将他一点点肢解。
他当年不该杀洛奕俞,就该把他当祖宗一样的供着,最好把所有物资都用在这群残次品身上,让其余人类自生自灭。
只有他是罪人,他活该代替实验体被绑在手术床,让人一次次用手术刀割开咽喉研究死而复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再去利用他向实验体反击。
都该去死。
凭什么偏偏是他。
沈逸转身,直直看向她,冷静道:“我很抱歉,也真的感谢你们为了救我付出的这么多精力。但是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别在我身上浪费口舌了,没用的,对不起。”
江北宴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地猛站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朝他大吼:
“你他妈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才是一边儿的人,你到底有什么要隐瞒的?!”
“你姐姐远走高飞,整个城市都被屠了干净,偏偏就剩你一个,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现在就这么对我们说话?”
沈逸背靠墙壁,微微抬头,声音竟有些发抖:“那你们想知道些什么,想让我亲口承认,当年根本没有处死961,只是把他窝藏在某个角落,让他暗中成长积攒势力?”
“因为我恨实验室,或者因为我人格有问题反社会,所以就想把这个世界彻底捣毁?”
江北宴脖颈处青筋爆起,刚想要骂些什么,便被女人用一个制止的眼神打断。
她很平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掏出张纸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位刚从医疗仓出来,思维难免会受干扰,脾气暴躁些在所难免。还是先不要起冲突的好。”
她将纸递给沈逸:“您先去休息吧,等伤养好后,我们再谈下一步该怎么做。有需要随时喊我。”
沈逸盯着纸上“倪景悦”三个字看了几秒,伸手接过,没再多说什么。临走前目光扫过这一屋将死之人,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有人给他带路,七扭八拐的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到了个构造类似于宿舍楼的地方,将钥匙扔给他:
“现在居住区里住着的都是些没什么战斗能力的老人孩子。经济瘫痪,也没什么人出来买卖房子。总来您曾经是实验室的管理员,近期大概率是回不去了。就先在基地附近养伤吧。”
沈逸盯着那串在太阳下边缘反光的钥匙,才后知后觉,自己并不是被当成嫌疑犯软禁。
可这个发现,对他而言其实更为痛苦。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高道德感的人,可当被人指着鼻子骂那么多的人都是因他而死时,也很难真正做到事不关己。
沈逸手在哆嗦,钥匙对准孔洞好几次,都是堪堪擦过,好不容易才捅进去,逃似的钻进去,重重关上门。
实验体和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亲手送无数个实验体下地狱,却不能对自己的同类刀锋相向。
否则,他这些年来待在实验室都是为了什么?
沈逸整个人浑浑噩噩,感觉自己被一层层梦魇包裹住,根本没有生路。
他会死的。
一旦被人发现他有复生能力,他就一定会被当做样本解剖无数次。反正可以重新再生,只是疼了一点点而已,他的同类也必定不会怜悯他什么。
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些人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沈逸突然感觉喘不上来气。
他像个等待被处死的罪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处刑者却又偏偏不告诉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他的死期。
他根本无路可逃。
沈逸几乎丧失了时间观念,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一整晚。
总之,当门被敲响,他下意识起身去开时,才发现自己双腿在隐隐发麻,甚至伴随丝丝刺痛。
他并不太在意,也没抱什么防备心,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这么开了门。
是江北宴。
他手里拎着提还散着丝丝凉气的啤酒,也不见外,直接挤进来:“聊聊?”
沈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应的。
等他反应过来时,几罐酒已经下了肚。屋内暖气很足,可他和江北宴坐在地上,却均是觉得冷的厉害。
“嘶……”江北宴抱着臂上下摩擦几下,这才开口,“你别怪我。”
沈逸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屁话,不由一怔,哑然失笑:“怪你什么?”
江北宴却没直接回答他。
只是发泄似的,将手中啤酒罐捏扁,发出“咔咔”声响。又莫名其妙说了句:“你知道的,我一个人被调走,可家里人都还留在那。”
沈逸沉默。
“本来吧,按照原定计划,我那单干完能休整整两个月的假。牛皮都吹出去了,老子会带奖金回去,请全家人吃顿大餐,再买辆好车……”他开始哽咽,声音在发颤,“结果谁能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沈逸感觉更冷了。
寒意一点点渗进骨缝,像刀子在割。
“倪景悦跟我们说了,她那天看到961逼你下跪……你这么心高气傲的,总不能是自愿吧。”
江北宴的话细细密密,像张看不见的大网,整个罩过来时,几乎隔绝了所有氧气:“你一定也是恨他的,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希望那群畜生全都去死。你为什么不和我们站在一起,为什么不信任我们?”
或许是酒喝多了缘故。
沈逸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笑了下,眼泪抢先滚了出来,落在手背上时,竟然是滚烫的。
他说:“恨啊。”
又说:“屋里有隐形监控,你在录音,对吗?没关系,就算你们把我当罪犯监管,我也不能、也不会反抗什么。”
“你不了解我吗,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看见别人因为我而死吗,你们一次又一次拿这些压我……你敢说,你们不是在拿那些人的命当成棋在下?”
刻意安排一些身体素质不那么强的,或者身体上有残缺的人充当前排,刻意设计着让他们去死,再以最惨烈的形式出现在他眼前,以此来激发他那点可怜的愧疚感。
他怎么配。
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这么给脸不要脸,白白让组织因为他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
江北宴刚才喝酒喝到“迷离”的眼神这下倒是清醒了,脸色极其难看。
沈逸摆摆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么严肃做什么,我说了,没关系的。”
他眼神是死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不就是想知道洛奕俞……啊,961为什么不杀我吗,没关系,我告诉你们。”
他扯开易拉罐上的环扣,锋利的刀片反射窗外月光,一闪一闪地跳着。
江北宴吞了下口水,本能的想要阻止,可身体却好像冻住了似的,不管怎么努力无法挪动半分。
沈逸像疯了似的,紧紧攥着它,在自己手腕上一下又一下拼命地划。
大量血液顺着手腕滴落下来,江北宴这才回神,怒吼一句:“沈逸,你他妈在干什么?你疯了?!”
沈逸开始头痛,很疼,却还是不管不顾在自己手腕上拼命划,顺便还能腾出手来用力推想过来夺走他刀片的江北宴一把。
江北宴被他这一下推的直接跌坐在地上,瞳孔紧缩,像是看见了疯子。
沈逸不再哭了,表情认真,用的力也一下比一下大。
仿佛是在完成什么任务,或是在做什么精湛的手术。
很奇妙的,他这次甚至没有进入死亡后的梦魇,只是头很痛,痛到他无数次想往床头柜上的棱角撞。
整片手腕血肉模糊。
他举起手臂,递给江北宴看,面色灰暗、苍白:“你看。因为,我死不了。”
“因为我被弄死了无数次,因为我每次死后都会莫名其妙复生,因为我根本逃不出去……”
“这个回答,不就是你们想得到的吗。”
他猜的不错。
江北宴的慌张只在脸上停留短短片刻,便瞬间被类似于惊喜、癫狂的模样取代,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微型对讲机:
“倪景悦的方向是正确的!他身上真的有类似于‘重生’的东西……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能把这方面研究出来,那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不就也能实现死而复生了吗?!”
“是,是,我知道,快去通知……”
他们似乎还在吵些什么。
微型对讲机里声音嘈杂,刺耳,伴着滋滋电流声,扰得人很是心烦。
然而沈逸已经听不到了。
他盯着地面上那滩刺眼的颜色,甚至有些搞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逃。
总来,也不过是给一个人杀,和给千万个杀的区别而已。
江北宴把话说完,匆匆掐断对讲机,这才略带复杂看了沈逸一眼。
“你能理解我们的,对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也不想这样,可你凭借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了961,我们这也是在帮你。”
“你是恨他的,对吧?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沈逸盯着自己的手腕,感觉自己的神智都在跟着一起慢慢溃烂。
江北宴还在继续说:“你的父母不是死了吗,还有之前实验室的同事朋友……你难道就不想让他们醒来?”
沈逸终于动了下。
他抬起头,嗓音嘶哑:“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愿意。我只有一个条件,让我参与进去。”
“不管你们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要毫无保留告诉我。把我当人,给我人权,而不是任你们屠宰的畜生。”
江北宴一愣:“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怎么样都好。
他的感受无关紧要,只要能弄死洛奕俞那个畜生,让他怎么做都可以。
他找到逃跑的理由了,他要洛奕俞死。
沈逸头痛得厉害,甚至开始耳鸣,可手腕上的伤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昏死过后瞬间愈合,甚至还在淌血。
他猜,这里大概是有个临界点。
越接近死亡,反而越不容易死,始终吊着口气。可真当突破界限死了,才会得到真正的复生。
可头实在是太痛了,像有电钻在里面来回磨,他实在是忍不了。
便趁江北宴没注意,用力一下猛磕在柜角,身体重重摔落。
这一下声音极大,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沈逸视线血红一片,嗤笑了声,闭眼。
陷入死亡。
“简直是神迹……”
沈逸能隐隐约约听到些声音,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他在混沌中挣扎,撕扯,可什么都撼动不了。
“已经向上汇报了,总部派了人过来,大概三天内就能赶到。”
“消息封闭做的很好,没人会知道的……当然,如果成功的话,我们这和救世主有什么区别?”
沈逸终于挣出来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在水里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那样。周边人讨论声戛然而止,急忙围着他:
“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死而复生是什么感觉,能大概描述一下吗?”
都是些不熟悉,甚至没见过的人。
江北宴从人群中挤进来,什么也没说,给他放了段视频。
这还是沈逸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全过程。
手腕上错综复杂的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转眼间便变得平整光洁。额头处本因用力磕撞凹陷一小块,竟也变得完好如初。
可他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江北宴所期望的激动,反应仍旧是淡淡的,好像视频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
四周人愣了下,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尴尬,很识趣地散开。
“吃火药了?”江北宴笑嘻嘻揽住他的肩膀,讨好道,“大家也只是好心,没别的意思。”
沈逸并不想扯这方面的话题,推开他那只不怎么安分的手:“除去已经沦陷的城市外,其余地方的实验体呢?”
他们口中的“城市”,实际上并不隶属于任何国家,而是块独立存在的区域,荒凉得很。
除此之外,在大陆边缘地带,还存在三个生产实验体的地方。相互独立,却又彼此联系。
他所处的那一环崩坏了,其余地区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倪景悦摇摇头:“目前还都在掌控之中,不过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再冒出一个961。”
“所以,也还是得需要您为了全人类利益牺牲一下。您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减轻您的痛苦,所有人都会记得您,感恩您。您会是这个世界的恩人。”
绕来绕去,还是要把这些破事全推在他头上。
可沈逸也清楚,话既然都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和直接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
就算他不愿意,他们也会有千万种方式强迫自己承受,更不用说,这是他自己发疯主动答应的。
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沈逸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似乎已经窥见自己的未来。
如果能用他无数次的死重伤洛奕俞一下,也是好的。
江北宴随口接话:“上面很重视你,听说几个位高权重的博士也会来……说不准,还有机会见到当年参与第一批实验体制造的博士后代。”
沈逸回过神,笑了下:“那估计也已经七八十了。难为几个老人家,那么远赶过来。”
他们做这一行的,不管初衷是为了钱还是情怀,接触久了,本能地对前人抱有敬畏感。
实验体这样伟大的产物,能制作出它们的人,当年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他们的后代,也大多是这类事业中的佼佼者,建功立业无数,和他们这种普通人相隔很远。
倪景悦半开玩笑道:“托您的福,我们有生之年竟然也能见一见这些行业大佬。”
沈逸看着自己的身体,鬼使神差问了句:“如果我一直不承认呢。”
倪景悦坦然:“那天,我看到他对您开枪,抱着您的尸体走出去……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您。”
“可您不仅活了下来,身上竟然还没有一丝疤痕,就连医疗仓都没检测出什么问题。所以,就算您一直不承认,我们后期也会采取其他办法的。”
是这样。
看似将选择权递给自己,实际不过是让双方争得没那么惨烈,为自己讨个好名声。
面子工程而已。
倪景悦安慰他:“我们现在的麻药技术是相当成熟的,当然,您也要相信博士的技术。我们会尽可能减轻您的痛苦。”
“您是全人类的英雄,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最后这句话说的,话语间倒是有了些真情实意。
沈逸有些悲凉地想,这算是他的荣幸吗。
用自己被一寸寸解剖,一次次死亡为代价。换一个极其渺茫的反击机会,和没什么用的名声。
在确定他会配合后,这群人倒是也没再过多纠缠。很贴心地在他房里备好通讯设备,给他送来餐食,不厌其烦叮嘱:
“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博士明天就到,等方案拟定出来后,差不多这周就可以进行手术。不会让您等太久。”
看起来无微不至。
只是刻意给他选了五楼以上的楼层,只是临走时将门从外面锁住了。
美名其曰,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狗屁,分明是怕他反悔逃跑。
人走干净后,沈逸套着身松松垮垮的纯白手术服躺在床上,闭眼许久,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太害怕了。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却还是要亲手给自己选择这种类似于凌迟的死亡方式。
手术刀会割开表皮、血管、肌肉……或许,他们会看到自己心脏是怎么在胸腔内一下一下跳动,再亲手捏碎它,看它究竟是怎么完成「死而复生」。
类似于这样的想法每出现一次,他都会实打实颤抖颤栗,浑身上下。体温都褪了个干净。
沈逸忽然很想逃。
可既然被套上了“为了全人类利益”的镣铐,他就势必连一句抱怨都不能有,否则就是叛变,就是不忠,就活该连最后一点人权都被抹杀掉。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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