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时回家(非目一 )

脱鞋踩在地毯上，逢青熟练地自己搬出书柜边的踏台，从书柜上拿了三本漫画书下来，这回他重刷的是《灌篮高手》。
“楼下不是有小伙伴在吗？怎么没下去玩？”手里的漫画还没翻上两页，陈上舟问。
逢青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楼下小孩的追逐打闹声竟然大声得连陈上舟的房间都能听见，“不喜欢和他们玩。”
“你平时不是和他们玩的？”陈上舟停下手里写字的动作。
逢青认真解释：“当然不是了，我一般都只跟孙航他们玩。现在楼下这几个，可爱说脏话了，还总是爱动手打架，我们都不爱和他们玩。”
陈上舟嗯了一声，又继续算着面前的数学题。
就在逢青把三本漫画书放回原位，准备再拿三本下来继续看时，他又听见陈上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和我去阳台，休息十五分钟眼睛。”
来陈上舟这儿看漫画书的必备项目了，逢青习惯地哦哦两声，穿上鞋就跟在陈上舟屁股后面往阳台去。
“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站在阳台，陈上舟问。
南陵市市西小学的寒假作业是全校统一模式，三年级以下是语数各一本练习册，三年级以上是语数英各一本练习册，练习册里的每一页顶上都有个填日期的方框，学校的要求就是同学们在寒假每天完成一页。
只不过逢青的寒假作业嘛……
那他可比陈上舟完成得要快多了，陈上舟花了一周，他和孙航可就只花了两天。市西小学为了让同学们在完成寒假作业时方便及时查缺补漏，寒假作业练习册最后的答案是没有强制撕下的。逢青和孙航一放假就全部抄完了。
逢青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道，“当然写完啦，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作业呢！”
和陈上舟对视一眼，逢青又确凿地点了次头，“真的！我真的写完了！”
见陈上舟没有怀疑，逢青心里的小人笑得打滚。
十五分钟的眼睛休息时间结束，逢青跟着陈上舟回到卧室，他正准备踩上踏台，接着刚才的那三本继续往下拿时，陈上舟走到他的旁边，“别总是看漫画了。”
逢青啊了一声。
“你已经读一年级了，拼音也都学得差不多了，应该趁着寒假巩固拼音的同时多认一些生字。”陈上舟边说，边扫视过书柜，最终从里面掏了一本逢青以前看过的《三国演义》出来，“你先看看这个再看漫画书吧。”
“啊？”逢青顿时苦着脸。
陈上舟：“就读十页，读完今天就随你看漫画书，我不管你。”
看出这事儿在陈上舟面前没什么商量的余地，逢青只好继续苦着脸，接过沉甸甸的“根本看不懂”，“……那好吧。”
要读整整十页，这对逢青来说其实是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所以还没读上三排，他的思绪就已经带着刚才的三本漫画书飞去了外太空，自己给几个角色创造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只不过故事才刚刚来到高潮，就被陈上舟打断。
“逢青。”
逢青慌忙回神，又拿起《三国演义》，继续读着那些拗口的句子。
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读了三页，逢青又没忍住走神，开始想过年。每年他都会和妈妈一起回外公外婆家过年，想到这儿，逢青喊了一声陈上舟。
“陈上舟。”
“怎么了？”陈上舟手里的笔没停。
逢青：“你过年在哪里过呀？”
陈上舟：“今年应该就在这里。”
“不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吗？”逢青又问。
“今年不去。”陈上舟又说，“你呢？”
“我一般都跟妈妈回外婆家过年，每年都是，但回来得也很快，一般头一天去吃了年夜饭领了压岁钱，第三天就回来了。”逢青说，“我一定会很快回来找你看漫画书的！”
陈上舟嗯了一声，片刻，又对逢青那句补充说明做出回应，不容商榷道，“说起漫画书，以后不管是哪天，只要你想过来看漫画书，自己先自觉拿那本《三国演义》读十页认认生字，知道了吗？”
逢青刚才还扬着的笑顿时没了踪影，又变成了一张苦脸，“啊？”
在陈上舟的安排下，逢青每天都老老实实到陈上舟那儿读十页《三国演义》。
一直到除夕当天早上，明明那天是没时间看漫画书的，他还是起了个大早，蹦蹦跶跶地跑去了陈上舟房间把十页《三国演义》读完，然后又蹦蹦跶跶地和林如婵去外公外婆家。
那天在陈上舟家里，逢青还见着了十分少见的陈上舟爸爸——陈元驹。
听林如婵说，陈元驹的工作非常非常忙，需要经常在全国各地到处跑，所以很少能在家里看见他。还得是过年，陈元驹才能抽出连续的几天时间在家里。
逢青是很喜欢在外公外婆家过年的。
他是家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每年都能收到超多的压岁钱和新衣服，但那两天除了丰收压岁钱的快乐，逢青也格外期待回家，到底是外公外婆家没有和他一般大的小孩，他想回去和陈上舟一起放炮仗！
所以大年初二那天，和林如婵回家的路上，逢青就阔气地自掏腰包，买了两袋炮仗烟花，就等着回家和陈上舟一起玩。
不过说是和陈上舟一起玩，更准确的表述应该是硬拉着陈上舟下楼陪他玩。毕竟陈上舟对这些都没太大兴趣，而一个人放烟花炮仗太无聊！
那几天他和陈上舟一起玩的时候，陈元驹也在。
两袋烟花炮仗三个人还没玩上一小时就空了，陈元驹又给买了好几袋，一买买了好几天，一直买到元宵那天，陈元驹又要去工作了，能放烟花的时间也到头了。
新学期开学后，逢青的十页《三国演义》就变成一周一次了。
因为孙航和其他小伙伴都陆续回来了，他的娱乐项目除了去陈上舟那儿看漫画书外，多了一项下楼玩耍。每周他就抽半天时间往陈上舟那儿跑，读读《三国演义》，然后看漫画书。
也是直到新学期开学逢青才发现，被陈上舟强迫读每天读《三国演义》，居然真的对自己认生字有特别大的帮助。新学期的教材里，他几乎就没有不会读的字！
又一个周末，逢青跑去陈上舟房间读书。
因为《三国演义》他看不懂，只能认生字，读了挺长一段时间后，陈上舟说应该认字的同时得明白意思，就给他换了一本有故事的拼音书，每天还是十页，读完看漫画。
那天读完书又看完一本漫画后，墙上的钟表正好走到了林如婵下班的时间。
逢青把书放回书柜，跟陈上舟打了声招呼后就溜去了林如婵上班的店里接林如婵下班。
那家糖炒栗子还开着门。
逢青路过那小摊时，就被糖浆的香甜诱得咽了两回口水，心里正盘算着一会儿让妈妈给自己买两袋，要分一袋给陈上舟，抬眼就看见了林如婵的身影出现在路口。
正想喊，逢青又看见了林如婵身边还站着也一个人。
是那个总是在家楼下等林如婵的男人……林如婵的男朋友，逢青蹙眉。
他怎么也来接妈妈？
逢青本能往街边摊子后一躲。
正值周末，街上人多得不行。
两人走过逢青藏身的摊子后，逢青就悄悄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才和我结婚？”那男人说。
林如婵笑笑：“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逢青还太小了，我真不放心他一个人。”
那男人叹了口气，也跟着笑，笑得有些无奈，“你总这么说，一说说多少年了都？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到你放心啊？”
“总得等他到能自己解决一日三餐吧？”林如婵说。
“随你吧。”男人摇摇头，“不过也好，再等他长大一点，能自力更生了最好，反正我是不可能帮别人养儿子的，小拖油瓶一个。”
林如婵生气地拍一下男人，“说什么话呢，谁让你养了？我自己不会养啊？小逢青的生活费我会一直给他的。咱之前可说好了的，就算我们马上结婚，就算我马上搬过去和你住，我的钱也是要拿一笔给小逢青当生活费的，一直到他读完大学我都是要给的，我也得经常过来看他。”
男人又笑笑：“行行行，知道了。我还能拦着你不成？你能早点搬过来和我住我就谢天谢地了！”

逢青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很久，跑到家门口又站了半天，才摸索着自己胸前的钥匙准备开门，结果手还没举起来，听见了楼下的动静。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是林如婵的声音。
那男人嗯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道，“来，抱一个。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晚上也抱着你睡觉喽。”
“差不多得了，天天说，烦不烦？”林如婵语气带着笑。
男人：“说说都不行了？我多可怜啊，明明有个女朋友，每天睡觉却还是冷被窝。”
两人没抱上太久，逢青又听见了林如婵和那男人告别。
眼见林如婵就要上楼，逢青连忙拿着钥匙往钥匙孔里塞，但没两秒，他就有些泄气地耷拉着肩，转身。
有点不想回家。
还是去找陈上舟吧。
想着，逢青很轻地敲了两下陈上舟家的大门。他不敢敲得太用力，怕林如婵听见这动静。
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声响陈上舟能不能听见，虽然陈上舟一个人在家一直都很安静，但今天他在小卧室看英语，还真不一定能听见。胡思乱想间，逢青又轻轻敲了好几次，频率开始有些着急。
就在逢青听见林如婵上楼脚步声的瞬间，陈上舟打开了家门。见门开，逢青二话不说就往里面钻，人一进去就立马带上门，关门动作也很急。
再抬眼，逢青对上陈上舟的视线。
陈上舟眼底是对逢青这个举动的不解，他扫了眼逢青，又扫了眼自己背后闭合的大门，“你不是去接妈妈下班吗？”
话音刚落，陈上舟听见了逢青家大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这是林如婵回来了。
“怎么了吗？”陈上舟又问。
逢青用着拙劣的演技找补，“没，没有啊。就是，我突然想起来今天的十页书还没跟你读呢。”
陈上舟提醒他：“你读过了。”
“……哦，哦。”逢青道，“我没去接她，懒得去了，我就回来了。听这个声音，好像刚好错开了呢。”
陈上舟盯着他，“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真的没有。”逢青低着头说。
见逢青是不想说，陈上舟也不再问，嗯了一声后直接朝自己房间走去。逢青跟在他身后，和平时一样脱了鞋往地毯上盘腿坐下，但也有些不一样，比如平时在坐下前会先去踩踏台拿两本漫画，今天却直接坐下了，坐下魂不守舍地发了半分钟呆，才恍然地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没东西，又起身去书柜上拿漫画。
陈上舟想说点什么，但犹豫半晌，还是闭上了嘴，埋头继续看着英语。
大概半分钟，陈上舟听见了林如婵在门口喊逢青。
换做平时，逢青早该跑出去给林如婵开门了，但今天，林如婵喊了好几声逢青都仍然一动不动，回头一看陈上舟才发现，逢青还在发呆。因为逢青手里的漫画书始终停留在掀开书皮的第一页封面页。
“逢青。”陈上舟喊了他一声。
逢青这才像如梦初醒地抬头看着他，“怎，怎么了？”
“你妈妈在门口喊你。”陈上舟说。
逢青迟钝地哦哦两声，才把漫画书放在脚边，起身穿鞋往大门走去。
手握在门把手上，过了半秒逢青才开门。
打开门看见林如婵后，他“妈妈”两个字才刚发出了个音节，林如婵就抬手摸了把他的脑袋，笑道，“今天怎么喊这么久才来开门啊？”
“正好看到好看的情节，看入迷了，没听见。”逢青说。
“我就知道。”说着，林如婵把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拎起来递给逢青，“你继续去看吧，这个你和陈上舟哥哥一人一袋。”
逢青低头一看，是自己刚才在街上看见的那家糖炒板栗。
如果不是因为看见那个男人，他本来也打算让妈妈给自己买两袋的。
突然又联想到自己在摊贩背后听见的妈妈和那男人的对话，逢青觉得自己眼睛酸酸的，他索性不抬头了，接过那袋板栗，闷闷地很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林如婵转身回家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道，“前两天不是看你在看那个玩悠悠球的动画片吗？叫什么来着？什么少年？”
逢青收了点眼泪，“《火力少年王》。”
“对对对，”林如婵把手里的东西递到逢青面前，“同款悠悠球！喜欢吗？”
逢青吸了下鼻子，“喜欢。”
林如婵这才发现逢青有些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刚才看的漫画书有个很感人的情节。”逢青随口道。
小时候和逢青一起看电影逢青也哭过，随便一点点感人的情节逢青都能把眼睛哭肿，所以这个借口林如婵也并没有怀疑，只摸摸逢青的头，“那咱们就快跳过这一段，去看后面幸福快乐的情节。”
“好。”逢青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哥哥了，快去玩吧。”林如婵晃晃手里的悠悠球，“这个给你还是帮你放在房间？”
“房间吧。”逢青答。
林如婵笑着：“好，那你快去继续看你的漫画书吧，妈妈休息会儿就准备我们的晚饭了。”
看着林如婵回家，逢青才关上大门。
他拎着塑料袋里装着的两袋板栗，走进陈上舟房间，把板栗放在陈上舟桌子上，说，“给你和我的。”
陈上舟嗯了一声，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板栗，剥开，递给逢青。
他听完了对话全程，早在听见那句“感人的情节”时，目光就扫过地毯上那本被逢青一直盯着封面页的漫画书。陈上舟记得剧情，这本里面压根没有感人的情节，一本都是打打杀杀。
“……谢，谢谢。”逢青说。
陈上舟只道：“去洗把脸吧。”
接下来的好几天，逢青都心不在焉。
他总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名为“妈妈会离开自己”的刀，这刀随时有可能会掉下来砍掉他的脑袋。
好几次，他和孙航在校门口等陈上舟。孙航热火朝天地跟他聊动画片聊游戏，逢青都听不太进脑子，有时候还会直接走神，还得是孙航喊他好几声，才把他喊回过神。
就在逢青都觉得，那把刀也许真的会等到很久以后，才会掉下来时——
周六下午，他在陈上舟房间里读完书看漫画，原本应该是林如婵该下班回来的时间，他接到了林如婵的电话。
铃声从逢青脖子上挂着的小灵通发出，逢青看了一眼陈上舟，本来怕打扰陈上舟学习打算去客厅接的，还没站起来，就听见陈上舟说没事，逢青直接按下接听。
“宝贝，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林如婵问。
逢青实话实说，“我在陈上舟哥哥家里看漫画书。”
“这样啊，妈妈和你商量件事情好不好呀？”林如婵温声道。
“什么事儿呀？”逢青顿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林如婵：“妈妈今天临时有点事儿，可能得明天早上才回来，今晚上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吗？”
预感成真，逢青安静了好一会儿，“你今天不回来啦？”
“嗯。”
逢青又说，“……好吧。”
“中午的时候我炒了白菜肉丝炒饭放在冰箱里，本来是打算下班了加热来和你一起吃的，那今天就辛苦你自己热一下然后吃它当做晚饭好吗？”林如婵道。
逢青声音变小了点：“我知道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门关好哦。”林如婵又嘱咐。
“嗯，知道了，我会关好门的。”逢青声音又变小了点。
林如婵：“明天想吃什么？妈妈提前买好回来给你做，当是补偿你今晚自己一个人睡觉，好不好？”
“随便吃什么都可以，”片刻，逢青又说，“那吃鱼吧，我想吃清蒸鱼了。”
“好，晚上有任何事情，及时给妈妈打电话哦。”
逢青：“嗯，我知道。”
电话挂断，逢青又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眼前的漫画书他都没心情再继续看下去。
下午五点半，方姝回家开始弄晚餐，逢青跟陈上舟说了一声后，回了自己家。他按着林如婵说的，从冰箱里拿出炒饭，熟练地放进微波炉，吃完又熟练地收拾好碗筷，卡着时间琢磨着陈上舟也应该吃完晚饭了，他又敲响陈上舟家里的大门，跑到陈上舟家里看漫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