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王殿下别来无恙,诸位也好久不见了。”江褚寒站在大殿门口,朝着满殿扫了一眼,他轻松地笑了笑,“今日过来倒是正事,诸位若是不信,问问咱们尚书大人。”
娄文钦侧身了一下,还是一副揖手的模样,“世子今日过来,可是送储君入宫。”
“储君?!”
这一句像把满朝点燃了,百官不可置信地两边望了望,有人站出来问道:“娄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江褚寒应了一声,他移步往大殿旁边走去,不一会儿推了个带了滚轮的椅子过来,上面坐着个人。
已经是春和景明的日子了,卫衔雪身上还是披了件毛绒的大氅,舟车劳顿添上本就未好的伤势,他脸色依旧有些憔悴,可他坐在江褚寒面前,背后一身铠甲的小将军仿佛给他添了气势,他神色无惧地被江褚寒推进来了。
江褚寒道:“我今日来送储君入宫。”
“这……”朝上的人认得这是卫衔雪,可他一个质子哪里配称上储君的名号,有人宁愿以为是江世子前来逼宫,也不敢相信陛下会有这样的旨意。
江褚寒直接将卫衔雪推到了大殿正中,旁边就是舒王褚霁。
褚霁手指攥得虎口发白,“褚寒这是何意?”
“舒王方才是不是已经准备代理国政了?”江褚寒“啧”了一声,他笑了笑,“殿下心眼这么小,若真要殚精竭虑,我都要替你心累了,不劳殿下费心,四殿下如今归来,朝中的事已是有着落了。”
江褚寒一边说着,从卫衔雪靠着的椅背后面,拿出了一张圣旨。
“娄尚书,这圣旨是陛下当着您的面的拟的,也该让尚书大人来宣召吧。”江褚寒朝一边的娄文钦将圣旨递了出去。
娄文钦双手把圣旨接过,走上了前,百官见了纷纷往地上跪了下去。
褚霁深呼了口气,怨怼的目光藏进一条线里,他站着没动,江褚寒从卫衔雪身边撤开一步,一只手搭着褚霁的肩膀,生生就按着他一道往地上跪了下去。
卫衔雪腿伤未好,江褚寒就代他说了:“四殿下受伤,乃是为了我军夺回曲州,如今伤势未好,想必陛下也会体恤。”
娄文钦展开圣旨,读了下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永锡。衔雪乃朕之四子,咨尔禀资奇伟,赋质端凝,今授储君之位,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钦此——永宴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朕之亲笔。”
娄尚书话音落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唯有卫衔雪垂首,平静地说了一句:“儿臣领旨。”
娄文钦将圣旨交由卫衔雪,对着文武百官道:“那夜陛下召我夜谈,同我坦言,太子殿下乃是当年陛下南下寻药时流落在外的幼子,燕国居心不良,竟送我国殿下前来作为质子,令殿下多年受苦,陛下从前为平息战火,并未追究,可如今燕国居然又以殿下的名义起兵开战,实乃国之大辱,陛下当夜就立了旨意,要立四殿下为储君,如今殿下归来,正是主持大局的时候。”
娄尚书在朝中多年,实在没有为了卫衔雪伪造的理由,可卫衔雪这身份……
百官面面相觑。
“娄尚书所言句句属实,如若诸位还不信……”江褚寒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我这里还有镇宁侯的军令,诸位可要好好瞧一瞧我父亲的说法。”
“……”金銮殿中沉寂了好一会儿,百官终于一道磕头下去,“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平身。”卫衔雪和声细语。
江褚寒站在卫衔雪身边,突然就往前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褚霁,那一脚踹在屁股上,差点将褚霁给踹倒了。
褚霁恼怒地回过头,“江褚寒!你……”
“你就算有太子撑腰,也不该在这里放肆吧?”
江褚寒却只是冷哼了声,“我放肆?褚霁,你都看到我们活着回来了,就没想过害怕吗?”
褚霁拍着衣服站起来,“本宫行得正坐得端,今日父皇的旨意不与你争辩,我哪里得罪你与……四弟了?”
“我同殿下方才从西秦边境回来,来此之前,正正擒到了西秦的将领,我同那将领有些私仇,就跟他好好谈了一场。”江褚寒摸了摸袖口,对着大殿扬高了声,“诸位猜猜,我从那位将军口中听说了什么?”
“咱们舒王殿下——多年来同西秦颇有来往。”江褚寒从袖口抽出一叠信件,对着褚霁就甩了过去,“殿下同我们的私仇暂且不谈了,这通敌叛国的罪名……”
江褚寒垂下头,“殿下怎么说?”
褚霁满眼被纸片子盖了一下,这些时日他身在深宫,并不知道拓尔被擒的消息,他睁着眼睛看到地上铺满字迹的纸张,“这……这是诬陷!本宫怎么可能……”
江褚寒在褚霁靠近的时候推了他一把,“诬不诬陷的,西秦这场仗也就这样了,届时西秦自然会有人过来,殿下现在想要嘴硬也行,之后还有分辨的时候。”
“来人——”江褚寒干脆把白脸唱完了,“先把舒王殿下带回去吧。”
“你……”褚霁瞪大了眼,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和他昨日料想竟全然不同。
他的确是和西秦往来,可他没有想到西秦会败得这么快,他以为江褚寒要和他追究也应该是追究西河的事——西河的事他早就遮掩明白了。
舒王殿下眼看有侍卫过来,他踉跄两步,瞪起的眼珠子忽然就露了凶意,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输给卫衔雪——他结识了那么多朝中的官员,怎么卫衔雪不过在朝中现了个身,身边跟了个江褚寒罢了,所有人都开始倒戈了。
褚霁越想越崩溃,今日若把这储君的位子给了卫衔雪,那他昨夜,昨夜不惜给他父皇灌进去的毒药算什么呢?他都弑君杀父了……褚章被这药一灌,恐怕是永远都醒不过来,那他做的这些,就通通是为了他人做了嫁衣了吗?
褚霁忽然恨极了,他目光盯上江褚寒腰间的刀,他缓缓呼了几口气,猛然一下就冲江褚寒扑了过去,他一把抓住了江褚寒腰间的长刀,“唰”的一声就把刀抽了出来。
褚霁好像一下子疯了,他把刀对着卫衔雪,毫不犹疑地一刀砍过去,“你……你们为什么要回来!”
江褚寒一把就抓过刀鞘拦过了,他往上一抬,拦着褚霁的动作就把他推了出去,“舒王殿下这是疯了吧?”
褚霁不是练武的身手,这一下被江褚寒推出了几步,褚霁眼看没有伤到人,晃着刀往四边乱砍,四周的百官一时慌乱地躲藏开了,江褚寒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从袖口里落下几粒石子,两指掐着就朝褚霁扔了过去,石子击中大穴,褚霁吃痛地动作一顿,“哐当”一声长刀从他手里摔了下去。
江世子几步走过去,游刃有余的掐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折,制住他的手腕就把褚霁翻过去押起来了,“带下去。”
褚霁在大殿上发了疯,这回没人敢替他说话了,御前的侍卫把人带了下去。
朝中事大抵就定下来了。
卫衔雪还很虚弱,江褚寒没让他在金銮殿多待,吩咐了些事下去,就带着卫衔雪回了他之前的寝殿。
只是略微休息了几个时辰,卫衔雪在黄昏的时候去看了一次褚章。
宫里近来的事启礼都一一告诉了卫衔雪,遣走了旁的宫人,启礼推着卫衔雪穿过长长的廊道,卫衔雪望着那皇帝住的寝殿愣了愣神——宫殿里奢华,倒映的烛光将四周填上,好像满目都是陌生的华彩,可卫衔雪一眼望过去,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在那里住着只剩下孤身一人的悲喜,地上的砖块卫衔雪一眼望去甚至数不到头。
光线暗道的廊道里,卫衔雪让启礼停下了,“你方才说……尹先生的事。”
“那日他去见了一面陛……父皇,后来呢?”卫衔雪好像心里有什么不好预兆,“先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吗?”
“殿下……”启礼低着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太子殿下,他叹了口气,“是世子说不想让您知道……那日陛下赐了先生毒酒。”
卫衔雪胸口忽然一紧,他垂下眸眼里颤了一下,“然,然后呢?”
启礼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世子不让说并非是想要瞒着殿下,他说殿下的伤势没好,受不了什么刺激……”
“我知道。”卫衔雪的声音沉下来,在昏暗的廊道里他微微弯下了身,“先生……”
“其实尹先生好像很是坦然,只留了一句话想要转达殿下。”启礼靠在卫衔雪身边,很轻地将话说了下去:“先生说这些年只有一件事对不起殿下,就是当初在城门的时候,明知道殿下心里犹豫不敢离去,还是逼着你从城门离开,用自己和旁人的生死,逼着殿下抛却了心软和良善……”
卫衔雪垂着眼,一滴滚烫的眼泪就从眼眶里直接落下来了,先生跟他坦白“涅槃”缘由的时候,卫衔雪就知道先生比他活得长久,添上他从前的话,他是明知道自己会历经什么样的磨砺,依然选择了顺从天命,孤身一人扶着卫衔雪从过往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他那日甚至是坦然赴死——还替他铺好了后面的路。
卫衔雪这一生没有什么旁的亲人,除了江褚寒和母亲,他的两个父亲都只是过客一样出现在生命里,全是承着他母亲的一点余光给了他些许的宠爱,却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做孩子,只有尹钲之不一样,尹先生在卫衔雪最卑弱的时候把他捡起来,也没有在他要有荣光的时候过来借光。
他就承认自己的天命在黎明之前独自死去了——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从前考取过功名,辅佐过君主,他若能正大光明地在世间过活,怕是早就封侯拜相流芳万古了。
卫衔雪甚至没有机会去回报他什么,至于先生所说从前在城门口推着他离开,当初他若是不离开待在京城又能得到什么呢?
没有人可以在那时候护住他。
“走吧。”卫衔雪喉间的哽咽被他咽回去,他抬起头看向廊道尽头,“去看看他。”
卫衔雪被推到了寝殿里面,他坐在褚章的床前,一声不响地掀开他的被褥,将他的手拿了出来,卫衔雪看过他的脉象,又将他的手重新放回去了。
“告诉太医,他这样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战事结束之前,一定不能让他死了。”卫衔雪淡淡地吩咐着,“南下寻药的人就让他们去吧,能不能找到全凭造化。”
“人……就让他这样吧。”
卫衔雪在褚章旁边坐了许久,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才被启礼推回寝殿。
江褚寒还在寝殿里等他。
“他告诉你了。”江褚寒不过看了一眼卫衔雪的神色,就知道他知道了。
卫衔雪伸了伸手,示意江褚寒过来,他坐在椅子上,把半边脸都贴在江褚寒探下来的胸口,然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江褚寒很快承认了一件事:“其实我当日在你宫里的时候,就知道是尹先生给我母亲下的毒,他那日拦住我,说要和我做个交易,他让我来日助你一臂之力,我母亲的仇他会替我报回来……”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用这种……这种方法,我也不是因为他才想要帮你……”江褚寒在卫衔雪面前微微蹲下,也用臂膀把他揽起来,“我……我怕你怪我。”
卫衔雪没说话,他只是靠在江褚寒身上擦掉了几滴他方才忍下的眼泪,将内里的柔弱没有保留地在江褚寒面前露了出来。
江褚寒接着卫衔雪的柔软,又替他盖了一层铠甲似的,“我会好好回来的。”
卫衔雪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的衣料处传过来,“好……”
这是江褚寒此行在京城的最后一夜,他和卫衔雪躺在一处,宫殿的夜静得好像西陲的沙地,彼此胸口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江褚寒在这个京城呆了许多年了,从未又这一夜这般不舍离去,他不敢放任卫衔雪一个人待在漩涡里,也不舍得让卫衔雪夜里醒来的时候摸不到他的胸膛——即便阿雪聪明又厉害,这世间大多数的苦难根本难不倒他。
可江褚寒根本不想他遇到苦难。
他也害怕自己一去不复返。
翌日天明,江褚寒带着大军启程南下了。
卫衔雪坐在宫殿里并没有去送他,他在宫里听不到马蹄声,也听不见号角,合宫上下都是冷冷清清的,卫衔雪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这一日之后,卫衔雪以太子的身份入主东宫,册封典礼并未大办,卫衔雪如今身子不适,宫里的太医照料着,他也并未要求什么恩典礼仪,只是很快将宫里堆积的事情料理了。
最先尘埃落定的乃是西秦,西秦将领被擒,朝中很快送来了求和的消息,朝中派了人去料理,和谈在夏初的时候就理出了章程。
南方的战事却蔓延到了夏日。
当初江褚寒从绛京城南下,才真正接过镇宁侯手里的长枪做起了将领,这一仗打得艰难,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江褚寒真的能接过镇宁侯与长公主的衣钵,真正地站在沙场上成为将军。
这一战转折在燕地抚州,那一战燕国太子亲临,江褚寒同他正正相逢在了战场,这一刻江褚寒等了太久了,他没有顾惜大局似的,亲自在战场上斩杀了卫临止。
偏偏燕国太子死了,燕国送来了和谈书——还是前去燕国打探消息的降尘送来的。
燕明皇大权旁落已久,燕国两次开战都避开了他,明皇后的母家独掌大权,直到卫临止死于战前,燕明皇才从外戚手里拿回了皇权。
卫懿已经在天下人面前失掉了脸面,和谈之事他没有参与,他在快刀斩乱麻地收拾了明皇后一脉的外戚之后,将皇位传给了小儿子。
至此上一辈的恩怨好像在此到了头。
永宴十一年秋。
“听闻御花园里的枫叶红了,殿下可要去走一走?”启礼替卫衔雪收好最后一封折子,“和谈事情了了,想必再过几日,大军也该班师回朝了。”
卫衔雪揉了揉自己额角,“不必了,我近来替父皇拟了新的方子,麻烦你午后送去太医院看看有无不合适的地方。”
启礼接过方子,也该感叹太子对陛下的事无巨细了,哪怕方子不管用,这半年以来替陛下准备的药就没断过,褚章也再也没有醒来。
卫衔雪很快收拾了手上的事,他呼了口气,“我今日出宫,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置,告诉翰林院的几位先生将案卷折子都送到侯府。”
该回家了……
卫衔雪的伤养了很久,如今一只腿已经好了,另一只脚他支起拐杖,也能小心翼翼地走好一会儿的路,他去侯府坐了马车,从侯府门口走到江褚寒的卧房,他没让人扶,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侯府里也有枫叶,这几日天色好,府里的下人替江世子收拾了屋舍,开了窗,几片落叶就往他案台边飘过去,卫衔雪捡起来,替他把叶子夹在了一本兵书里。
卫衔雪坐在案边读了几页兵书——少见,卫衔雪居然看这样的书能犯困。
这半年里每次想江褚寒了,卫衔雪就会一个人跑到侯府里伏在案边睡一觉,比宫里睡得安稳,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抽不出空来。
卫衔雪好像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江褚寒——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卫衔雪踉踉跄跄地追了几步,好像怎么也追不上江褚寒的步子,江褚寒会骑马,他坐在马上一溜烟地就走了,卫衔雪就只好坐在原地自己生气,他心想他追不上,以后都不要理他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骑马的江褚寒又回过头,他嬉皮笑脸地说:“我骑马好不好看?”
卫衔雪还想生他的气,可又觉得他好看,只好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好看。”
江褚寒好像高兴坏了,他骑着马转了个圈,伸出手说:“你站起来,我带你一起走。”
卫衔雪看他这么兴高采烈的,好像心里的气也散了,他站起来,伸出手来够江褚寒的掌心,江褚寒一把就把他拉上了马,他搂着卫衔雪的腰,狠狠地亲了一口。
江褚寒“驾——”地一声赶起马,大声地对着天地说:“你也好看!”
“……”
卫衔雪觉得这个梦没头没尾的,他从案边坐起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黑了,卫衔雪看了眼桌前的书,他才看了一页,这时候凉风从外面飘进来,把他的书页都吹动了。
卫衔雪站起来去关窗子,他身后忽然“哗啦”轻轻响了一声。
一件衣服从他背后落了下去。
谁……谁给他盖的衣服?
那件衣袍宽大,搁在卫衔雪的肩膀上还有些空余,卫衔雪捡起来,从里面试探了点余温,他鬼使神差似地——忽然捧起来嗅了一下上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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