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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骨为臣(归我庭柯)


卫衔雪冲她喊“阿娘”,“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
“阿娘在看什么?”卫衔雪嘴里的诗没读完,就看见树梢上的母亲直直地看着宫墙,仿佛她的视线能透过宫墙,看到远处的山云。
阿鸢好像坐得有些累了,她把脚从树梢上垂下,脚上竟然没穿鞋,腕上系着的银铃一摆一摆地响。
“阿雪方才说什么?”阿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下面笑了笑,“阿娘方才没听清。”
卫衔雪觉得更奇怪了,阿娘是看了什么,才连他的话都没听清,他好奇地顺着阿鸢的视线追过去,可他还是只能看见高高的宫墙。
“阿娘到底是在看什么?”卫衔雪垫了垫脚,他顾自地猜到:“是不是在看父皇?父皇说今日下朝,就来看阿娘的。”
那时的燕明皇卫懿还是很爱来艳昭宫的,他甚至时常来给后宫里的鸢夫人带些小物件,但是卫衔雪隐隐觉得,他母亲好像并不爱见他。
阿鸢忽然道:“阿雪喜欢燕国吗?”
卫衔雪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问,他想了想,“儿臣喜欢燕国的风。”
阿鸢嘴里轻轻念:“南境的风……”
燕国的风四季如春,她也喜欢,风儿越过宫墙,能漫山遍野地跑,阿鸢笑了笑,她低下头问:“那阿雪想不想看雪。”
卫衔雪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他名字里带了“雪”字,可燕国并不时常下雪。
阿鸢笑着说:“我曾听人说,大梁的冬日下雪,遍地清白,大雪簌簌,很是好看。”
“阿雪想不想去看?”
大梁的雪……卫衔雪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了,她的母亲在往后的一年里病重,消逝在了春色里,而他的父皇,自从他的母亲离世,便极少再来看他。
卫衔雪就这样孤零零地过了许多年,然后他就被送到了梁国。
他初次见到大梁的雪就想起了他的母亲,她的母亲似乎很想看一场这样的雪。
卫衔雪站在雪地里,梁国的雪大得如同柳絮在天上飞,漫天遍野白花花的见不到头,但那雪冷得锥心刺骨,和着寒风一寸一寸割过他的皮肤,仿佛是能把他都淹没了。
他觉得梁国的雪并不好看。
他不喜欢大梁的雪。

夜里宫中融雪,四处檐下滴得淅沥,经阁高耸,阁楼里的灯还亮着。
江褚寒捉着笔写了几划,有些不耐烦地推了纸页,“前日来的时候也没告诉我,皇后要的经书有这么些。”
江褚寒已经来经阁呆了两日了,前天皇后身边的宫女带着一摞的经书过来,江世子眉毛都皱成了沟壑,可那宫女说话巧得很,一口一句劳烦,江世子有脾气也发不出,何况这还是责罚。
鸦青在旁边抱手站着,置身事外的样子,“侯爷知道世子静心抄经,想必心里宽慰。”
江褚寒的性子就该磨一磨,连鸦青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江褚寒那双手写起字来不听使唤,他干脆丢下笔,站在窗子旁吹风。
窗外的冷风吹过屋檐滴下的雪水,凉意糊得江褚寒脑子清醒,他站在阁楼上看外头宫殿,这宫里的殿宇一座高比一座,鳞次栉比的檐角遮住了宫外的方向,看不到人世间的万家灯火。
这经阁还是不够高。
江褚寒的目光落在楼下,他忽然对鸦青勾了下手,“你去,把楼下那个人给我抓上来。”
鸦青的目光顺着落下去,宫中夜里素有宫禁,来往还有侍卫巡逻,应当是不会有人在下面的转悠的,世子这是看见了什么人?
“……”鸦青目光一定,他皱眉:“是。”
一队巡逻的侍卫刚从经阁下面走过,不远处的树丛后面有人探了探头,略微发出了点动静。
这夜里实在是冷,卫衔雪往手上呼了口气,搓了搓手,这才从地上抱起一个袋子,准备继续往乌宁殿的方向走。
有了邱太医的诊治,卫衔雪昏睡之后醒来好了不少,他躺了一整日,等到北川睡着,才孤身一人出了门。
要应对未来几日的麻烦,他还是得做些准备。
卫衔雪绕开树丛,好在从前在宫里过活几年,摸得清宫里的巡防和路线,现在出门少了许多麻烦。
但他方才走出几步,后面忽然森然地喊了一声:“质子。”
此前卫衔雪并未听到脚步声,这一声吓得他起了鸡皮疙瘩,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袋子,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
可卫衔雪受了伤行动不便,他才有了加快步子的动作,后面的人立刻窜到他身后扣住了他的后脖颈,“质子还请止步。”
那人声音冷淡:“我家世子有请。”
这声音……卫衔雪心里一个咯噔,是鸦青?
他家世子……真晦气,从前他也没觉得江褚寒这么阴魂不散。
卫衔雪这几日想了想,此前多少还是有些冲动了,他江褚寒一个侯府世子,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和他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好在之前的事涉及侯府和朝廷,他江褚寒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只能在卫衔雪面前吃这个哑巴亏。
可江世子不是个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的性格,今后还是要来找他的麻烦的。
只是卫衔雪没想到遇到他这么早。
卫衔雪一脸无辜地转身,他低着头,“鸦青大人。”
鸦青借着阁楼里的灯火看见卫衔雪一脸无害,他把手松开了,重新道:“世子有请。”
卫衔雪无奈地跟着鸦青进了经阁。
他一上楼,就看见江褚寒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江世子坐得随性,杵在桌边翘了腿。
卫衔雪扫了一眼,知道他今日扮的是纨绔世子的模样。
卫衔雪给他行了礼,“拜见世子。”
江褚寒笑,“怎么今日又转了性了,不咬我了?”
卫衔雪跪在地上,“不敢。”
江褚寒打量他,目光落在卫衔雪怀里,“你衣服下面藏了什么?”
卫衔雪手一缩,想把那布袋子藏回披风里,可鸦青已经过来了,他夺过袋子,接着就递给了江褚寒。
眼看着江褚寒打开袋子,卫衔雪垂头叹了口气,“是吃食。”
江褚寒打开袋子,里头果然混着绿豆大米,还有些包子馒头,全都是膳房里的东西。
“你……”娇养的江世子语塞了片刻,他把袋子放下,“你没饭吃?”
卫衔雪低垂着眼,“江世子觉得很奇怪吗?”
他一个燕国来的质子,来时的路就已经走得寸步难行了,如今在这人人见风使舵的宫里活着,哪里能过得顺风顺水。
江褚寒把袋子丢在桌上,他拿白眼看他,“活该。”
他又“啧”了一声,“卫衔雪,你此前算计我的本事呢?”
“那日你从我府里出来,连我身边亲近的人都觉得……”江褚寒往旁边看了一眼鸦青,“是我故意为难你把你整成了重伤,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听邱怀远回太医院的说法,你如今应该还是躺在床上重伤难愈。”
他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有失偏颇,卫衔雪想不明白,那日的事情难道不是他故意为难?如今说的像是他吃了什么苦头,若非太医院里有好心人,卫衔雪如今还下不来这个床。
卫衔雪不想搭他的腔,跪在地上不说话。
江褚寒盯着他眯了眯眼,他示意鸦青给他倒杯茶,他突然问:“会写字吗?”
卫衔雪听这话有些危险,他一口道:“不会。”
江褚寒端过茶,“我不信。”
“……”卫衔雪心骂:他是不是有病?
江褚寒目光指了指桌上,“桌上有经书,你自己去抄。”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前几日你那般不懂事,抄抄经书败败火,本世子觉得合适。”
卫衔雪看了看桌上,心里了然明白了,江褚寒今日出现在这经阁,是被罚抄了书。
卫衔雪动了动胳膊,“世子体恤,我胳膊还受着伤。”
“你伤的分明是左肩,哪里就抄不得书了。”江褚寒想来指了指手边的袋子,“你不抄也可以,偷窃在宫里是大过,明日本世子就派人去御膳房里查查。”
“……”卫衔雪站起来,不情愿地往书桌边走。
江褚寒这才仿佛觉得扳回了一局,勾着嘴角拨了拨茶杯盖。
卫衔雪坐在桌边看江褚寒抄过的经书,江褚寒的字……卫衔雪没眼看,他一个侯府的世子,从小受先生教养,怎么能把字写成这样,卫衔雪觉得自己左手写的字都比他好看。
从前……从前江褚寒入朝为官,写折子的时候,卫衔雪还给他代笔过……
想到这里,卫衔雪顾自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些回忆抛出脑后。
这般抗拒的模样被江褚寒看在眼里,他好像心情更好了,他朝鸦青挥了挥手,“这里离御膳房近,你去帮我找点点心过来。”
卫衔雪听到白了他一眼,“他还有心思吃东西。”
江世子不止有心情吃东西,他等鸦青走了一会儿,光盯着卫衔雪抄经他觉得无趣,他又使唤卫衔雪,“卫衔雪,你背后书架上,第三排……”
江褚寒数了数,“第五本书,你帮本世子拿过来。”
卫衔雪长舒了口气,他放下笔,隐忍地站起身来去找书,他背后的书架高大,不过好在第三排是他能够到的位置,他从左往右数,摸到了江褚寒说的第五本。
是本《礼记》,这经阁里除了经书,也放了许多名篇,卫衔雪摸着这本封页,倒是有些诧异江褚寒会看这种书。
想着卫衔雪就翻开看了一页,可他这一翻,映入眼里的并非是什么“毋不敬,俨若思”,这分明……
卫衔雪赶紧把书合上了,那封页写着礼记,里头却是整整一本的春宫图。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江褚寒必不可能看什么正经书!
“你发什么呆。”江褚寒不满意地催了,“拿本书磨磨唧唧,莫非……你也想看?”
卫衔雪觉得脸上一热,说起来他这个年纪,也说不上什么纯情青涩了,他同江褚寒从前……从前也不是没试过,可如今他顶着张十三岁的脸,竟然就被江褚寒挑拨着看春宫图。
怪不得从前的江褚寒……
卫衔雪走过去把书丢在江褚寒怀中,“世子自己留着看吧。”
江褚寒翻过书,他等到卫衔雪重新坐回去,故意笑着道:“你若真想看,你那经书下面还有一本,你翻一翻就能找到了。”
卫衔雪正抄完一张,他翻纸的动作一顿,“江褚寒你……”
“别吵。”江褚寒翻看着图面无表情,“抄不完这一本,你今夜就不用回去了。”
“……”卫衔雪捏着书角,把那页翻了过去,既是翻了一页,他干脆看了看那经书下面,可那经书下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卫衔雪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没好气地瞅江褚寒,那一眼望去,江褚寒竟望着他在笑。
卫衔雪咬着牙把他骂了来回。
屋里烛火轻晃,已经是夜深时分,两个人不说话,屋里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江褚寒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书页里抬起头,“卫衔雪。”
他目光有些直勾勾的,“你把衣服脱了。”
卫衔雪手里的笔一停顿,一大滴墨水就落在了纸上,他像受了惊吓,抬起头望向江褚寒,江世子手里的书页翻到一半,反着也能看见上面的颠鸾倒凤。
“你……”卫衔雪语塞,“你疯了吧……”

卫衔雪印象里的江褚寒,就算是再昏聩,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他是不记得卫衔雪现在的年纪,还是不记得自己咬过他一口?
江褚寒却像是很认真,他把那书页放到一边桌上,把手撑了上去,手指正巧放在那书页正中,上头两个男子缠在一起,被江褚寒的手遮住了紧要地方,他按着桌子站起来了。
卫衔雪捏着笔,有些无措地靠了靠椅背,“江褚寒,你……”
江褚寒起身甩了甩有些皱巴的衣袖,“也不知是谁教得你这么不懂规矩。”
他敛着眉朝卫衔雪身前走,“几番直呼我的名讳,你胆子也太大了。”
江世子的名讳又不是金贵得很,只是他摆了一晚上的纨绔模样,让卫衔雪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他定了定神,“世子的意思,我不明白。”
“很难懂吗?”江褚寒绕过桌子,他挑眼道:“不过好像从第一次见你,你就不怕我,反而是一副恨我的样子。”
卫衔雪并不否认,但他从对视里挪开视线,“世子说笑。”
“谁跟你说笑。”江褚寒停在卫衔雪跟前,低头看他,“你把衣服脱了,我今日就暂且不多为难你。”
卫衔雪眉心一拧,他下意识看了眼胸口的衣服,“世子觉得让我脱衣服,不算为难?”
江褚寒似乎是思考了片刻,那视线盯得卫衔雪有些心里没底:江褚寒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年江褚寒纨绔得半真半假,但卫衔雪并不觉得他是那种看了头脑发热的东西,就马上兽/性大发的人,何况他们前几天才结下了梁子。
那他……
卫衔雪还在想,江褚寒却忽然在打量里笑了一下,“早几日入京的时候,你脏得像个玩泥巴的,今日收拾干净了打量,卫衔雪……”
江褚寒伸手像是要去碰卫衔雪的脸,“你倒还有几分姿色。”
卫衔雪眉眼清秀,只是太过瘦弱遮住了眉骨里的俊秀,多了许些文弱,他在这烛火里轮廓分明,一上一下他像个被江褚寒圈起来的兔子。
但兔子似是突然要咬人,卫衔雪见到江褚寒伸手,下意识就把攥在手里的笔戳了出去,那黑色的墨迹一甩,滴出的墨扬起沾在了江褚寒下巴,笔尖却被江褚寒抓住了。
“你……”江褚寒抓着笔端手上也染了墨,他生硬地把笔掰了过去,“你可算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江褚寒丢了笔,有些恼怒地一把抓住了卫衔雪的手腕,“我不与你计较前几日的事情,今日也算是对你客气了,怎么?”
他抓着卫衔雪的手按到他的衣襟上,“你身上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江褚寒的力气大得像牛,卫衔雪手腕给扣得生疼,但他心弦一动,忽然从这疼痛里想起了什么,他身上……好像还真有点什么。
卫衔雪反应过来,立即用另一只手也护住了衣襟,他似乎是疼得厉害,低头间整个人缩了一下,“江世子……”
江褚寒额角一跳,会咬人的卫衔雪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偷偷看了他一眼,他道:“你是想要轻薄我吗?”
江褚寒手里一顿:“你说什么?”
卫衔雪像是耳朵红了,嘴里断断续续说:“如此寒夜,世子想让我……如此,可算是……”
算是轻薄?江褚寒有些莫名地笑了一下,他想看卫衔雪背后那个印记,又不便直接说了,可这个质子竟然来给他演这出。
江世子想起来了,前几日的卫衔雪也是这么会演。
想到这里,江褚寒抓着他的手没松,他又搭了手按上椅背,真把他圈起来了,“你猜对了。”
他挑着眉,刨去认真,玩世不恭像是信手拈来,“卫衔雪,我今日就还想看你衣不蔽体,你不情愿也没法子。”
卫衔雪略微抬眼看他,“真要如此吗?”
江褚寒笑,“是,真……”
“……”江世子突然闷哼了声,“放肆!”
江褚寒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几乎震怒,整个眉梢都皱了起来,“卫衔雪!”
卫衔雪本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可江褚寒圈着他倾身下去,卫衔雪忽然抬腿一踢,膝盖对着江褚寒的胯/间就一腿踢了过去。
江褚寒给结实地顶/了一下,火气立刻就涌了起来。
“你……”他手里一推,坐在椅子上的卫衔雪立刻跟着椅子往后倒了下去,那椅背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得卫衔雪伤口生疼。
可卫衔雪还是懵了一下,他方才趁机踢了江褚寒一脚,那一脚下去却……感觉有些,有些不太对劲……
“禽兽!”反应过来卫衔雪立刻骂了一句,他在地上动作难堪,只有翻滚才能下来,可他肩头伤还没好,只能维持着躺坐的动作。
但卫衔雪这一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他以为江褚寒不过是跟他做戏,他想让他脱衣服,或许是为了看他背后那个印记,可江褚寒他……
他怎么真的能硬/得起来?
江褚寒的火气被这句“禽兽”顶了一下,他有些难堪地站了一会,半天也没去拉卫衔雪起来,“你……”
“我可不是对你……”江褚寒越想越烦,他血气/方刚地看了春/宫图,这个年纪怎么就不能……他又不是看了卫衔雪怎么样,只是忽然在那图里想起那日见过的卫衔雪后背……
江世子语塞:“你闭嘴!”
卫衔雪还什么都没说,就听到了这欲盖弥彰的反驳,“江褚寒,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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