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的海盗模拟器(许五六)

“别每次都……”卡兰瑟的抱怨并没有说完。
她看向少年，眼睛里浮现担忧，语气放缓的说：“你的状态很不对劲，德斯克。”
德斯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藏在袖子深处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鳞片，划过布料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流了不少血，但完美地融入了甲板上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里。
他喃喃自语：“有吗？”
他好像的确有哪里不对劲。
但自从成为德斯克后，他也成为了“不对劲的机器”，还真的判断不出来自己是否成为了“不对劲的人类”。
德斯克打开面板，看到自己的状态栏挂着一个buff。
和无名氏不一样，他陷入了不定性疯狂。
——不定性疯狂·恐惧·孤独恐惧症。

第110章 海盗不好玩
奥特科特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德斯克，最后说出一句话：“我记得你说自己杀掉了爬上船的那个怪物。”
少年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他没有跟上奥特科特跳跃的思考方式。
奥特科特心想果然如此。
白雾里的怪物身上异化程度很高，很容易传染给人类。
他放轻了声音,带着几分不安的询问。“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卡兰瑟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喊了一声：“奥特科特！”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奥特科特冲着她摇了摇头。
“可是……”卡兰瑟有些焦躁，时不时抬眼看德斯克，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过无数忧虑。她这番表现很反常,和战斗时冷静疯狂的样子大相径庭。
德斯克能判断出两人脸上充满了凝重,却不明白为什么。
“你们是在担心那艘船吗？我能解决的。”他开口，走近了一步。
奥特科特不问反答：“德斯克,你受到异化了吗？”
德斯克终于明白原因了。异化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奥特科特和卡兰瑟而言如同毒药。
尤其是深受其害的奥特科特,对此反应很大。他知道异化有多痛苦,潜意识的在恐惧。虽然眼神里全是担忧，身体却因为德斯克的靠近而下意识倒退一步。
“不，怎么……我看上去难道出现异化症状了吗？”不明显的抗拒这件事触动了德斯克脆弱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觉得又恐惧又渴望。
他往前迈了一步,想对奥特科特说不要离开。
面前的人会因为这件事而丢下他孤身一人吗？光是想象一下，他都觉得有无形的绳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呼吸不过来。
德斯克心想，自己做事为什么出了这种纰漏。
他真是个失败的人类。
此时的他只有外表还勉强正常,内部早已扭曲异变,如同一团混合在一起的颜料。他成了之前被自己杀死的怪物的同类。
少年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恐惧吗？
这就是人类的情感吗？
“好了,奥特科特！”
卡兰瑟不由分说的揽住青年的肩膀，用灰色的竖瞳看了他一眼，“德斯克没事。无论是谁在好不容易杀死怪物后又遇到不明敌友的船，都会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的。白雾里很危险，我们不能乱了阵脚！”
“我知道了……”奥特科特垂眉低声说。
他勉强露出个笑容，对德斯克说：“你没事就好，别在意我说的胡话。”
卡兰瑟说：“好了，道歉之类的之后再说。动起来，我可不想等会被一发火炮轰进海里去，谁知道海里有什么东西。”
她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奥特科特速速滚进船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然后才看向德斯克，女人压了压帽檐，手指在枪口处来回摩挲，说：“他只是看起来灿烂阳光，实际上是个一击就倒的傻子，还以为自己没事……德斯克，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但你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吧。”
在多次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直觉拉响了警报，但她充耳不闻，直直地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
她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德斯克的眼睛比正常人来说要绿得更纯粹一些，无比透亮。不像是茂密的深林，更像是精心雕刻的宝石。尤其是直勾勾盯着你的时候，让人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嗯。”德斯克点点头。
“那就行。”卡兰瑟拍拍他的肩膀，潇洒丢下一句话：“奥特科特那家伙气头上来了总爱说违心的话，不过现在嘛，估计躲在被子里哭呢！”
德斯克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惊讶自己的恐惧感消退了。
在白雾密布的南冰洋上展开刺激惊险的船战，这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这里大打出手，就不怕引来那些恐怖的怪物吗？
但它的确发生了。
因为玩家不怕死。
“砰！”火药味浓郁，炮弹擦着启明星号，狠狠地砸在海里，声势浩大地溅起一大片浪花。
船身晃个不停，甲板上的东西扑通全掉进了水里。要不是卡兰瑟眼疾手快抓住了栏杆，估计自己也会沦落到和货物一样的下场。
两艘船你一炮，我一炮打了几个来回。
因为雾气太浓，准头很差，总是打不准。
无名氏烦躁的下了命令：“靠过去，打近战！”
队员苦不堪言，但不敢违背。他们在靠近的时候朝着启明星号的栏杆丢出最上面有钩子的绳索，两艘船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在确定绳索缠紧了之后，一块块木板被搭在两艘船之间。暴风会的队员们十分熟练的做起了海盗的活，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冲上了启明星号。
无名氏一马当先，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战场。
然后被卡兰瑟一脚踢飞。
事实证明，不会打架都别打。
无名氏：……
“咳咳咳！”他吐出一口鲜血，看见生命值都掉了几点。
不是，这NPC也太凶了吧？
玩家震惊的抬起头，正好看见卡兰瑟又踢翻了好几个队员。女人猛地回头顺着窥视的视线看向他，眼神如野兽般凶狠冰冷。
没有被衣服遮挡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毛发，迅速生长，最后变成了灰色的皮毛。与此同时，她的身形拔高，小腿翻折。
就像是一匹站起来的狼。
无名氏忍不住喊了一声：“哇靠，狼人！”
卡兰瑟没回头，手一抬，冲着他的方向丢了一把刀。
要不是玩家反应及时，恐怕那把刀现在就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插在他的喉咙里了。
但这拦不倒无名氏，不就是很难对付的BOSS吗，他又不是没打过！
玩家噌的一声爬起来，摩拳擦掌准备混进战场。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就是这群人的队长吧？我听到他们这么叫你。”
虽然比想象中要稚嫩，但平静而冷淡的语调顿时让无名氏回想起了之前的恐惧。
他猛地回头，果然是那个可怕的NPC！
少年正站在他身后，手上没有拿武器。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既不害怕，又不生气，如平静的水面。
无名氏：“对。”
他明明有不少话想说，但是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少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是个小孩啊！”他大叫道。
德斯克：？
玩家揉了揉那头乱糟糟的红发，眯起眼睛问道：“你成年没？”
德斯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问题，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准备：“应该……成年了。”
“那就行。”无名氏只要这一句话，“既然是成年人，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下手了！”
然后他被德斯克一拳打倒。
“为什么连小孩都比我厉害？”玩家能爬起来，但不想爬起来。他像一条咸鱼般躺在甲板上，气鼓鼓的说。
这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他被秒杀的问题！
他虽然没点任何和战斗有关的技能，但好歹力量7诶！
“你起不来了吗？是我用的力气太大了吗？对不起。”偏偏那少年还顶着一张认真又无辜的脸凑过来问。
德斯克没怎么对人动过手，他更多时候在杀异化怪物。后者长相恐怖又危险，所以德斯克打架的时候从来没有留手。
但不能这样对待人类，他们很脆弱。
无名氏嘴角一抽，干净利落爬了起来。
他原本是为了刺激而选择攻击启明星号的，结果没觉得害怕还觉得有点想笑，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无名氏站起来，抱怨道：“我不和你们打了，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去了！”
他越想越气，狠狠瞪了一眼德斯克，“你别跟在我后面，我又打不过你，要杀的话麻烦快一点。”
德斯克解释道：“我不会杀你的。卡兰瑟说杀人的血腥味可能引来怪物，让我把人打晕就好了。既然你是队长的话，我把你绑起来，其他人就不敢继续动手。”
无名氏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自顾自的大倒苦水。自从被塞进出海的队伍，他的心里一直都憋着一股怨念，此时全都爆发出来了。
队伍里的那群队员也没什么太大的挑战，海上的副本也不适合他这种喜欢背后出手挑事的玩家。
“一点都不好玩，当海盗什么的完全没意思！我的7点力量应该拿来毁尸灭迹才对，用在打架上完全是大材小用了。我要回暴风会继续当卧底！”
德斯克：？
如果这里站着一个NPC，恐怕压根听不懂。
但这里站着他德斯克。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为什么连在一起完全听不懂呢？
无名氏说了很多很多，说得口干舌燥，一回头才发现德斯克还站在那里。
他扯了扯嘴角，头一回觉得束手无策，“我都说你别跟着我了。你那个什么计划压根不会有用的，我被抓了之后那些NPC只会头也不回的逃跑，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
玩家把脸上的人皮面具【迷惑】扯了下来，气急败坏的说：“我现在要跳海自杀了，你别来烦我！”
“不行。”德斯克这句终于听懂了，他拦住无名氏，很认真的说，“我答应了卡兰瑟要按照她的计划来。”
无名氏：……
“你就让我去死不行吗？！”
少年摇摇头，“不行。”

无名氏心想,他为什么这么倒霉，遇上了一个听不懂人话的NPC。
他口不择言大喊一声：“我自杀管你什么事！”
德斯克用不赞成的眼神盯着他。
玩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闭上眼睛平息呼吸，冷静了一会,“我还是觉得你的计划不行。”
他眼疾手快把古物【迷惑】塞进了系统空间，语重心长的劝说：“他们根本就不认识我，才不会救我的！你清醒一点啊，没看到我这张脸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吗！”
德斯克有些为难，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诶……
眼看少年有所动摇，玩家眼睛一亮。他站在原地,企图认真的劝说一番,好趁机溜走，“这样吧,你就放我走。剩下的这些队员我全都送给你,不要钱。”
“可是……”德斯克皱起眉头,下意识跟着他的思路走,“我要这些船员来做什么呢？”
无名氏大大咧咧的说：“那还不简单，清蒸红烧都可以！”
在下意识说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之后，玩家慌乱补救，“咳，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做清蒸红烧的菜。放心吧,他们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玩家越说越离谱。
卡兰瑟原本正忙着对付冲上来的队员，意外瞥过来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心里提高了警惕,冲德斯克高喊一声：“小心点，别听这些人的鬼话！”
玩家：……
他注意到面前少年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无名氏：“我又不是鬼,怎么会说鬼话呢！”
德斯克缺少和人聊天的经验。奥特科特和卡兰瑟一般都是纵容他,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用些哄小孩的话术。
并且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不擅长怀疑人。
因此,在玩家惊讶的眼神中，他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
无名氏：哪来的傻子。
就在他打算再接再厉，给人洗脑的时候，甲板上不知道有谁大喊了一声：“不好了不好了！雾，好大的雾！”
“什么？”玩家猛地一扭头，这才发现自己太过于沉迷说服NPC，没注意到周围起了很大的雾。
白雾浓到看不清周围的海面，像阴冷的薄纱遮挡在人的眼前。
卡兰瑟面色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扫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德斯克身上。
还好，德斯克没事。
但眼下……恐怕是因为他们的吵闹，引来了危险。
她咬咬牙，心想，都怪这群一言不合上来就打的疯子！完全不给她谈判的机会。
正常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先谈判吧。谈崩了才会动手。
原本打得不可开胶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不安的环视周围。
德斯克听见了越来越明显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皱起眉，不明白什么东西才会发出这样的动静。
在所有人的警惕和恐惧中，雾气里并没有冲出可怕的怪物。相反，在几分钟后，白雾逐渐淡去，露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环境。
两艘船原本处于辽阔的海平面上，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在了岛屿中央。
他们被困在了这片一眼就能望到边的湖泊里。
“岛心湖……”袭击者中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似乎在尽力压着嗓子里的尖叫，“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卡兰瑟循声望去，看见一张因为恐惧而惨白的脸。她拧着唇，冷声质问道：“你知道这里？”
但那人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嘴里说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根本没办法回答问题。
她烦躁地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枪，咔嚓一声上膛，“你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那人被吓了一跳，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他仓促的向周围环视，向其他人求助，“我、我不知道……这个岛，它是活的……它会吞噬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我没有骗人，这个岛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像幽魂一样……”
德斯克眨眨眼，意识到沙沙声是风吹过树叶而发出的。
这里是……古代遗迹。
少年扭头看向旁边的玩家。
无名氏也知道这里。
玩家哇了一声，挑挑眉，来了些兴趣。他饶有兴趣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栏杆前往下望，笑容满脸的说，“又是这里，正好我还没有彻底弄明白这个副本！今天真幸运，我还以为上次离开后就再也回不到这地方了！”
此时的他倒是完全没有自杀的想法了，一扫之前的愤懑生气，嘻嘻哈哈的感叹：“暗海时代果然好玩。”
德斯克：……
变脸真快。
德斯克：“你不自杀了？”
无名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似的，眯起眼睛警惕的说：“我是个很惜命的人，起码得先玩够才行……你很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下副本？”
这个NPC很厉害。
即使无名氏不需要保护，也不希望NPC阻碍自己。
所以，还有什么比招进自己队伍里更方便的办法呢？
德斯克回答：“不要。”
无名氏托着下巴，用那张无辜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卧底的脸说：“为什么不呢？如果不把副本弄清楚，是找不到出去的路的。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德斯克微微皱眉，觉得玩家说得有道理。
无名氏狡猾的说：“这样！我们悄悄合作，不告诉其他人！”
德斯克：“这样真的可以吗？”
眼看NPC有些心动，玩家几乎要排着胸膛表示自己从不说谎。
“既然这样的话……”少年眨了眨绿色的眼睛，一副很容易相信他人的纯良模样。
“德斯克！”就在他即将答应的前一秒，一道焦急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无名氏内心气恼，就差一点点！
他余光瞥见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转头看向甲板，那里正站着一个黑发青年。
“奥特莱特？”
“奥特科特！”卡兰瑟和他同时开口。
雇佣兵丢下战战兢兢说不出话的队员，推开人群径直走了过去，语气还带着几分战斗时的冷意和尖锐：“你怎么上来了？”
德斯克慢了一步走到。
“我听见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还以为出事了……唔，我的猜测也没出说错，的确出事了。”他说着，看向小岛，“这里是古代遗迹吗？”
“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卡兰瑟强忍着炸毛，冷冰冰的说。
她的第六感早就拉响了警报，却找不到出路离开。
还没等他们三人说上一会话，重新戴上【迷惑】的玩家在队员的拥簇下走上来，笑眯眯的对他们说：“我知道这里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