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陆无烬施法成利刃,破风砍向神树时,地面瞬间绽开血莲状的符咒,而树内也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陆无烬前所未有地慌了神。
不能动。
神树已与妖灵融为一体,杀树便是杀杨思昭和孩子!
陆无烬在脑海中寻找破解同生共死阵的法子,齐妍一行为其护法,可还是不行,阵法里面有他最爱的人,他不敢贸然下手,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都不能接受。
他只能攻击树冠之上的铜鼎,以拖延炼化的时间,那铜鼎显然不能抵抗他,三下之后已经出现了裂痕。然而就在此时,铜鼎下压,直接盖在了树冠上,与神树合为一体。
陆无烬受到掣肘,进退两难。
这时陈此安赶了回来,告诉陆无烬:“先生,院长严盛的妻子根本不是为了他偷取延年之气,而是受他欺骗,以为延年之气是普通宝石,却不想,取走之后就被巡逻队发现了。严盛为了逃命,将罪责推在妻子身上。”
“依赖于延年之气,他活了几百年,每一世,都会有一个女妖因他丧命。”
陆无烬对着树后的黑影说:“无相幡,与你有关。”
片刻之后,那抹黑影缓缓走出来,“是。”
院长脸上仍挂着笑,说:“神君,那时候我花重金贿赂门侍,一路披荆斩棘受尽苦楚赶到青竹林,就是想向您请教升仙之法,可您沉溺于情爱,闭门谢客。我只不过渴求长生,您普度众生,为何不能渡我?”
“你杀妻证道,还想升仙?”
“我对她们很好,我在她们活着的时候给了她们无与伦比的爱情,她们死得很值。”
一旁的陈此安怒道:“你这个算什么爱,分明是谎言。”
“你们神君的故事就算爱了?”院长指了下神树,“神君的爱情,是违背天意的错误,神与妖相恋,男妖孕子,皆是旷世荒唐。”
陆无烬并不想同他废话,挥手向他砍去,一道蓝色光刃劈空而来,而院长使出无相幡,在陆无烬的杀意抵达之前,穿梭到了树后。
空中传来他的笑声:“神君,那栋楼里还有上百个人类,你想让他们一起死吗?”原来这场运动会都是他设的局,他赌陆无烬肉身成神的善,赌陆无烬对妻儿的爱。
陈此安不忍尊主受困,化为原形与之相斗,蛇身紧紧缠绕住神树,獠牙逼近院长的脖领:“老东西,我定要杀了你!”
可院长的身体已经与神树相连,神树提取的灵力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发强大。
很快,陈此安就落了下风。
齐妍一行冲上去,照旧落败。
千钧一发之际,神树中传来一个声音——
“陆无烬!陆无烬!”
是杨思昭。
化丹的光芒瞬间强烈到叫人睁不开眼,那是杨思昭在用力挣脱。
他虚弱的声音从枝叶中传出来,“用回澜咒,取回化丹,不要管我,救孩子们!”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陆无烬咬牙道。
“只有这个办法了,试一试,神君。”
化丹的挣扎引发了神树对它新一轮的炼化,杨思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对陆无烬说:“神君,记得带我回青竹林。”
杨思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炙烤。
很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神树的枝叶缠绕在他的四肢,他不得已蜷曲起身子,仍无法摆脱桎梏。
他在刺目的光亮中寻找眠眠,隐约中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还有微弱的呼吸起伏,他知道那是眠眠,这是来自血缘的直觉。他用尽所有力气,想挣扎过去,握住眠眠的手。
他感觉到眠眠也在向他靠近。
但事与愿违,四周传来几次剧烈的震荡,几乎将他的心神震散,他的大脑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听见陆无烬的声音。
陆无烬,神君,只是想起他的名字,就不会害怕了,心安定许多。
他再次望向眠眠,小小的身体似乎正在沉睡,胸膛没有起伏,再望向其他孩子,他们周身的光芒比眠眠还要黯淡。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犹豫了。
他说:“用回澜咒吧。”
把属于陆无烬的化丹,还给陆无烬。
把他从无谓的轮回历劫里解救出来,他是杨思昭,也是洵暮,他想回青竹林。
他听到陆无烬的声音了。
陆无烬说:“好,暮儿。”
很快,他听到了回澜咒。
——灵识互易,因果相承。
——业力流转,命途重塑。
——诸般苦痛,皆化微尘。
那是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习的口诀,那时小小的他还不知道这口诀是何意思。
他常常坐在夕阳下,托着脸,思考着: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心脏,换另一个人的心脏呢?我的心脏这么好,既鲜活又有力,换给别人多不划算?
现在他知道了,很划算。
因为他要保护他的孩子。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撕裂开,像取蚌珠一样,有一把利刃狠狠刺了进去,毫不留情地划开,用血淋淋的痛感提醒他化丹的存在。剥离化丹比他想象的更加痛苦,他还多了一层痛苦,他想到三百年前,陆无烬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他就更痛了。
可是想到陆无烬,思绪又清醒了些,他强撑着,忍受着沉闷的撕裂声溢满整个胸腔。
好疼啊,他是不是快死了?
他喃喃自语着:“眠眠,神君……”
他想到了三百年前,爹爹和娘亲带着他来到首领面前,首领夸他天姿灵秀,又想到他的褐羊哥哥,变成人形比他俊俏儒雅得多,时常为他发愁,又忍不住为他着想。他想到自己的第一世轮回,那时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年少逍遥,而立之年突逢变故,父母病亡、仇家陷害,差点落得个冻死街头的下场。第二世仍然凄苦,第三世、第四世……他经历了历劫者需要承受的所有离合悲欢。
其实他什么都不想要,从始至终,他只想做一只在神君怀里安睡的小羊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
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一颗化丹从神树中破阵而出。
在短暂的失神后,陆无烬伸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三百多年了,他的化丹终于归位。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别无他法。
他抬眸望向前方。
院长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他知道陆无烬的化丹有强大的灵力,否则他不会筹谋至今,但他没有想到,陆无烬的化丹强大到能冲破神树的法阵,重归主人体内。
他一手扶在树上,一手指向不远处的教学楼,整栋楼开始摇晃、震荡。
楼里的人岌岌可危。
院长扬声道:“因为妖王,人间发生一夜死几百人的惨剧,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这是他最大的筹码。
可陆无烬看起来并不担忧,甚至于眉头都没有蹙动半分,他向陈此安打了个手势,陈此安腾空而起,蛇身在半空蜿蜒游走,不断地变大,几乎遮天蔽日,带动着狂风呼啸,缠绕在教学楼四周,抵挡住了院长的攻击。
随后一直隐匿在四角的近侍飞身而来,呈四象之势排列,一同施法,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青色圆形护盾,将整座教学楼笼罩其中。
院长彻底慌了神,他不断汲取神树的灵力以攻击圆盾,但圆盾牢不可破,而他分身乏术,因为陆无烬的眼里已经满是杀意。
化丹在陆无烬的体内彻底苏醒,而三百年妖界的邪气也凝聚在他的身体里,半正半邪,半神半妖。他的双手之中有火焰熊熊燃起,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妖纹在他的脸上迅速蔓延,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杀意。
院长大骇,他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他原身是人,怎有妖纹?”
这不可能!
他连连后退。
神无法摧毁神树,妖就不同了,如果陆无烬是妖,还是一只有化丹的妖——
他将毫无胜算!
就在他晃神的片刻,齐妍一行同时腾空而起,用自身灵力为陆无烬护法。
下一秒,陆无烬掌心处的火焰便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符咒,四周温度急剧攀升,强大的气息将地面的所有东西都碾成了齑粉,而神树的树根也开始震动。
陆无烬以手为刃,一刀一刀,落在神树粗壮的树干上,每一刀都震天动地,树叶纷纷凋零,周遭的荧光愈发暗淡。
院长以命相搏,他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吼。
“我不想死,是天意让我活下来的!”
可陆无烬没有给他机会。
最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神树缓缓倒下,巨大的树冠砸向地面,激起漫天的碎石尘土。曾经的神圣与神秘,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院长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他喃喃道:“我不想死……”
“起初,我是误食了延年之气,我不知道那是长生不老药,直到一百年后,看着至亲好友一个个死去,我很孤独,我是想死的,可又觉得,把刀抵在脖子边,还是没有勇气。后来我知道了人妖神三界的事,我好羡慕神仙啊,他们能做到真正的长生不老,不像我,时刻战战兢兢。”
“所以我动了再次吸食延年之气的念头,那一年,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很爱我,她用她的命助我活了百年。我也很爱她,后来我的每一任妻子都和她长得很像,结局也和她一样。”
“活得越久,我越不想死,我是贪念太重,因果相报。净梵神君,能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此次一定好好修炼,一心向善。”
他一点点爬到陆无烬的脚边。
他把头抵在地上,央求着:“神君,我愿将功抵过,我愿改过自新——”
话音未落,陆无烬抬起手。
彻底斩杀了他。
天昏地暗,满地残骸,直到很久之后,地平线泛起一抹鱼肚白。
天将明。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月岭早间新闻,近日一则关于本市昨天发生地震的传言在网络与市民间迅速传播,引发了不小的恐慌。经本市地震局危监测与核实,前日本市未发生任何地震活动,请大家放心出行。】
许曜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关了电视,他召唤来家里的小机器人,双击屏幕,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对面的门始终关着。
小羊老师一家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没有人给他带饭,送他棒棒糖,和他一起去幼儿园了,对面安静得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保姆私下和朋友打电话,说:“那个灿灿幼儿园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路过的时候,看到整个幼儿园都乌烟瘴气,灰尘漫天。听人说是要翻修,真奇怪,我之前路过的时候,感觉幼儿园崭新崭新的……”
许曜百无聊赖地回到沙发上。
舅舅不见了,小羊老师和他家的小呆瓜也不见了,他觉得生活变得很没劲。
正要打盹时,他听到门铃响。
他急忙跑过去,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五颜六色花领带的男人,手里托着一盒棒棒糖,笑着说:“你好,是许曜小朋友吗?这是杨老师和眠眠托我送过来的礼物,他们希望你不要孤单。”
是粉黄色包装的棒棒糖,一半草莓口味一半菠萝口味。
许曜怔怔地接过来,看着男人转身离开,他问:“小羊老师他……还好吗?”
男人的脸色变得暗淡了些,但还是笑着说:“挺好的,不用担心。”
陈此安又去送了些东西,给杨思昭的父母,让老人家不用担心。
走出小区,坐进车里,眨眼间,他便连人带车消失在原地了。
再睁开眼,他已经站在洵山界门处。
他无需出示令牌,便径直入内。
一路抵达青竹林。
青竹林还与百年前一样郁郁青青,山明水秀,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踩着蜿蜒小径,穿过青竹林,他来到一片木屋前。还是三间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门窗通透,玻璃洁净,窗台上摆放着径直的盆栽,与自然完全相融。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木屋前的花草丛,滋润着盛放的琼花,水里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几尾小鱼在石间来回穿梭。
陈此安走到屋檐下,轻轻叩门。
良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进。”
他推门进去,陆无烬坐在檀木榻上看书,闻声抬起头,问:“都办好了?”
“是,杨老师的父母还是很担心。”
陆无烬垂眸不语。
“灿灿幼儿园这两天已经开始重建了,那天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属下都清洗过了,尊主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辛苦了。”
陈此安忍不住说:“尊主,您回来之后,妖界又恢复了平静,尤其是……您现在妖灵附身,王位更加名正言顺、更加稳固,连那些闲言碎语都平息了,属下真是高兴。”
陆无烬没有回答,陈此安离开之后,他才放下书,望向榻边的软毯。
两只毛茸茸的小白羊睡得正香甜,小的那只依偎在大的那只身旁,小脑袋轻轻地靠在妈妈的肚皮上,两只小羊都是通身洁白,唯有尾巴尖长了一小撮黑,叫陆无烬忍不住伸手去摸。
摸一下,小小羊先醒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陆无烬,立即团起毛茸茸的身子,继续窝在妈妈的怀抱里。
可他的小动作也吵醒了妈妈。
杨思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看到一团白色的绒毛,是圆嘟嘟的小羊屁股,他下意识伸手捏了捏,眠眠忍不住钻出妈妈的怀抱,化为人形,仰起头对妈妈说:“妈妈痒痒!”
杨思昭歪着头,问:“你到底是哪家的小朋友,你怎么又钻到我怀里了?”
眠眠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但他不气馁,对杨思昭说:“我是妈妈家的,我是眠眠。”
杨思昭觉得很奇怪,他哪里来的孩子,他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他才十七岁,跟着哥哥来到青竹林,找一个叫净梵神君的人,可是神君没找到,哥哥也不见了,他被困在这个小木屋里,每当他半夜逃出去,醒来时必然睡在木屋里,怀里窝着一只软绵绵的小羊。
还有……
他抬起头,又看到这个男人了。
男人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而后微微弯起嘴角,声音动听,“醒了?”
他怔怔地低下头,化为人形。
男人起身给他拿衣服,是一套宽松的丝绸睡衣,滑溜溜的,他不会穿。男人便在他身边坐下,帮他穿衣穿裤。
他把手伸出袖管,男人为他整理好领口和纽扣,然后对他笑:“想吃什么?”
也不知怎么了,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说着:神君神君,我想吃南瓜粥。
这声音时常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叫他不胜其扰,他摇摇头,推开男人,趿拉上鞋子就跑了出去。他出去吃琼花了,沾满露珠的琼花最是新鲜爽口,吃着吃着,他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一束巴巴的目光。
转过头,他看到了眠眠。
眠眠咽着口水看他。
他觉得有点麻烦,最近几天,这个小家伙总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还眼巴巴地盯着他,喊他妈妈,真是好奇怪。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挑了一朵最嫩最好的琼花,递给了眠眠。
眠眠开心地接过来,学着杨思昭的样子,一口咬在花瓣上。
“好……好吃吗?”杨思昭故作无意地问。
眠眠立即点头:“好吃!”
杨思昭忍不住得意地弯起嘴角。
他穿不惯男人给他的衣服,没一会儿就脱了,变回原形,沿着花丛一路走到小溪边,又追着小鱼跑上小木桥。
小跟屁羊还是追着他不放。
杨思昭于是加快了速度,刚要过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不好,小跟屁羊!
这个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情绪牵引着,停下脚步,不假思索地跳到小溪里,把浑身湿漉漉的小小羊叼了出来。
小小羊身上的绒毛都湿了,露出粉色的肚皮,脸上也挂满了水珠。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杨思昭,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难过。他觉得妈妈一定不会喜欢他了。
爸爸说,妈妈受了这么重的伤,需要静养,才能恢复记忆。可是他不仅不能好好保护妈妈,还让妈妈下水救他。
妈妈一定觉得他很麻烦。
他是一只没用的小羊。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可是没过多久,他忽然感觉到身上忽然温暖的触感,他睁开眼,看到妈妈正在一点一点地舔舐着他绒毛上的水,让他变得干净,重获温暖。
“妈妈……”他呜呜咽咽地掉眼泪,还用小羊角顶了顶妈妈的脸。
杨思昭觉得这个小跟屁羊真的很奇怪,一时笑一时哭,他想不通,但还是低下头,用自己的大羊角顶了顶小羊粉嫩的肚皮,安慰道:“别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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