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笑着,有些莫名其妙的熟稔,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讥讽与嘲弄。
莫名其妙。
坂口安吾皱紧眉,那点没有被完全压制的不安定因子悄悄露头:
“这里是禁区,没有申请不得出入。如果你没有申请文件,我有权当场击毙可疑分子。”
青年表情严肃,象征他所说句句属实。树上的少年看了他一会,算不上认真,但无形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像是拉紧的弓弦。
在坂口安吾震颤的瞳孔中,那少年噗嗤一笑,灌注了满满的嘲弄意味,笃定又意味不明:
“好啊,向我开枪。”
坂口安吾不是会随便向人开枪的人。
一个会去花费大精力清算被人为灾难波及而死亡的死者信息的家伙, 打心底就不能接受死亡。
非必要不滥杀无辜,非极端不手染鲜血。明明体术是警校前列,却忍下大量枯燥乏味强行将自己设定为文职来回避冲突。在这方面, 他怀有一种没有意义的仁善。
然而,这种对于某种信念的守护与执着,却也是吸引人靠近他的人性的闪光。正是这些善良与果决,残忍与仁慈,叛逆与恭顺,勤奋与堕落,共同造就了坂口安吾。
也造就了太宰治的朋友。
以及当下紧绷的局面。
——他不会开枪。
能对不知底细的孩子开枪的人, 不是坂口安吾。
一种诡异的凉意自心底泛起,坂口安吾起身后退两步,那少年就那么笑盈盈的看着他,根本无法分辨他是真的想死还是笃定他无法下手。联络器在西装口袋内侧,他放置在腰间的手缓缓下滑。
“安吾, 你可以直接向他开枪的,他不会躲。”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自背后扣住了他的手腕,刚刚听过的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发出。他再三确定那个少年仍然在眼前,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坂口安吾背脊发毛, 僵硬了脖颈,一点点回过头去。
黑色西装的少年正半抱着他的肩膀, 甚至微微踮起脚尖靠上了他的肩头,冰冷的吐息喷在脸上, 除了着装不同外, 和那个树上的人一模一样。那少年乖顺的弯起眉眼, 歪头看着他,明明鸢色双目的棕色底色泛着蜜糖一般的暖意, 他却莫名打了个冷颤。
“这是我们的朋友,要好好招待他。”
“yue~好恶心,我不是你的朋友。”树上的少年撇撇嘴。
“……真没眼色,明明重点是‘我们’。”黑色大衣的少年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手指下滑握住坂口安吾的手腕,一副腻歪歪不希望他离开的样子。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面容扭曲的打了个冷颤。
“我说,你不恶心的吗?”
“诶……在嫉妒吗,真遗憾呐。”
“啊—湿漉漉黏糊糊的……好讨厌。”太宰治跳下树,藏蓝色衣角被风掀起一片,露出下面修身的白色衬衫。他稳了稳身子,就朝着两人走。“来谈谈,闲杂人等之后再玩,我很忙。”
敏锐保持沉默的坂口安吾感到束缚他的冰冷手指骤然收紧,而后又缓缓松开。
他试探开口:
“你们是谁?双胞胎?”
“别恶心人了!”x2
此时,那个明显正常一点的少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而背后的少年却退却似的松开了手。坂口安吾感觉领口一紧,硬是被薅着站到少年身后,那少年撇了他一眼,一脸嫌弃。
“我可没有和男人拉拉扯扯的爱好。”
“啧。”「时间」撇了撇嘴,抬起左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风声水声尽数消失,站立的青年无知无觉,飞鸟停滞,汤水上的水雾悬浮不动。时间的静止弥漫出一片无法挣脱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了砂石积聚的大块沉淀。
于此处存活的生命,明明拥有世上最极端的自由,却又像是被拘束衣永恒束缚。
太宰治神色一变,「时间」却耷拉下眉眼,不抱希望的问道:
“有糖吗?”
“……谁会吃那种甜腻腻的东西。”
“唔,可我很想吃哦。”
「时间」歪过头,很苦恼:
“因为太宰治不喜欢吃糖,所以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到甜食了,我可是很辛苦的。”
“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有。”太宰治嗤笑一声。
“真遗憾……”「时间」叹了口气,侧过身,看向津岛宅的方向:“时间不多了,来谈谈吧,关于你,和……那些奇怪的刀剑的事。”
太宰治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比出一个手势。
暗处窸窸窣窣,几个男孩和青年自隐蔽处走出,一道道鲜明的人影照入「时间」的瞳孔,在短暂惊愕的扩张后,「时间」缓缓满足的发出一声轻叹。
“真是……奇迹……”
“能力之间存在壁垒,所以你的无效化不能穿过我的能力,在接触到我的那一刻就会被阻拦在外。人间失格也无法对刀剑付丧神生效,他们是纯灵力构造,只有你的血液能够勉强克制。但能力与能力虽然能够互相阻隔,并不意味着安全无敌……”
在太宰治离开横滨前往青森的前一天,两人坐在棋盘边,黑白子厮杀激烈,捏着白子的青年懒散垂下眼,连睫毛都是雪白,薄如初冬的一层霜雪,洋洋洒洒的下落。
“也就是说,理论上——”
“他可以调取你和刀剑的记忆,但无法对你们造成伤害。”
“正解。”
黑子截断路线,白发的青年滚动白色的圆形,目光低垂地落在棋盘上。
在独处的时候,千间幕不太笑,也不喜欢动,能一个人长时间在一个地方不吃不喝很久。像一团雪白的冷雾,阳光照耀时酝酿暖意,可阳光散去,就成了令人颤栗的凉。深呼吸时,冷意渗入骨髓,潮湿的感觉久久不散。
实话说,遇到人的时候他过分温和的笑容表演成分很大,以至于最开始的太宰治不太喜欢他。但太宰治不挑饲主,只要给他一个方向,被谁养都无所谓。
也是相处的久了后才发现,他其实也不想表演的,对于无法表达正常感情的人,所谓的表演,是表达情绪融入人类的一种方式。
神有神像,佛有佛像。神佛也想表达自己的友善,可他们想要表现,只能雕刻出笑面神像。
虚假,但有种隔着层纱般无奈的真实。
白字落上棋盘,青年用骨骼匀称白净的手腕撑住脸颊,金眸闪烁着,那是他沉思的常用姿态。
“直接在那里杀死就好了,我不明白,你的打算很危险。”
太宰治眸光闪烁,轻佻地吐出冷淡无情的字眼。
就像炸弹,就地引爆就是最好的办法,很少会有人选择拆弹。对于这个失控的家伙,首领宰和太宰治统一的建议是直接杀掉。
然后白发青年却摇头,向太宰治解释错过的最新情报。
“特异点的诞生必定存在相违背的规则,两者无法共存。而斜阳的能力,在扰乱操控时间之余,其中最关键的一部分是被动的,可以概括为被动的死而复生。”
“……”
“当他活着,人间失格压制斜阳,当他死了,人间失格失效,斜阳紧急发动,死而复生时间倒流。可一旦复活,人间失格再次发动,两个异能力在这里无法自洽。他处于生与死的中间态,特异点的关键,在于生与死的驳斥。”
两者相互扭曲,诞生了特异点,然而特异点单独存在,此刻已经是区别于两者之外的东西了。
也就是说,现在存在两种相对独立的存在。其一为薛定谔死亡的「时间」,另一就是由因生死不明且意识分离的「时间」操控的特异点。
此时此刻,特异点尚且由薛定谔存活的太宰治操控。的确,薛定谔死亡的时间对于拥有人间失格的太宰治来说无比脆弱,只要他碰一下,强行停止斜阳,那么「时间」的□□就会马上宣告死亡。
可如果「时间」死去,特异点就会陷入无主狂暴阶段,最可悲的一种猜想,就是「时间」的身体死了,但他仍然在无尽的时间中活着。
太宰治沉默很久,噗嗤一声,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笑。
死而复生,何尝不是太宰治的诅咒?
人间失格剥夺了他的人生意义,斜阳剥夺了他的死亡可能性。不配为人又无法决定生死,于是太宰治成为了「时间」。
毫无意义,没有生死。
这是如此浩浩荡荡残忍无情的,专属于太宰治的人间地狱。
“解决特异点的关键,他肯定知道。”笑的喘不过气,太宰治躺在榻榻米上,声音纤细而游离。
千间幕没有回答。
特异点的存在必定有其核心。因为很多时候都是两个异能力者出现问题诞生第三者,对于这个第三者,有的可以直接战力碾压,有的则需要动用脑力。有点像各种各样的脑筋急转弯。
所以异能特务科第一反应是杀死主人,这无可厚非。
但异能特务科尚且不明白这个特异点不存在两个异能力者,彻头彻尾都是一个人的自我矛盾。以太宰治这个人的本性,就不可能把谜底明晃晃的摆在谜面上。
如何解决特异点,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但解决了一个特异点,他自己仍然会产生下一个特异点,这是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
所以,首先是要解决他异能力的自体矛盾,其次就是让他自己解决特异点。
假若千间幕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或来的人是任何一人不是千间幕。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个无解的死局,谁都救不了他们。
而解决自体矛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时间」拥有将被动技能掌握为主动技能。这个实验和绫辻行人的很像,都是掌控能力在何时使用。
换句话说,虽然很奇怪,但解决办法是,写书。将被动化为主动,强行失效。
写出《人间失格》,那么他就可以活下去。
写出《斜阳》,他就会当场死亡。
虽然对于太宰治有点太怪了,但如果太宰治真的想结束不死的人生,但仍然想要活下去,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目前与谢野晶子尚且年轻能力不足,没有能够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能力,他还要等待。
但就算能救活, 他自己愿不愿意活还不好说。
「太宰治」想要活着,这句话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抽象又离谱的味道。
反正主世界太宰治是非常不想接这个活的,狠狠在本丸摸鱼了好几天, 看着他再不回去港口黑手党恐怕就要搜寻他,才委委屈屈的动身。
禁区边缘距离斜阳宅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太宰治撬了辆车,「时间」眼前一亮,跟着坐了上去。三振太刀也上了车,而短刀一般跑的比车快,所以只是在后面随行。
也幸好短刀没上车。
太宰治开车的方式非常狂野, 平地都能把人摇散黄。整辆车反牛顿的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跳跃飞行,两个太宰治都面露狂喜,唯有后座的受害者三刃面无刃色,抱紧了自己的本体。因为剧烈的摇晃,这群没系安全带的大高个哐哐哐撞车顶, 感觉自己的头快要把车顶撞破。
等下了车,小狐丸连滚带爬的滚出车门,委屈的捂住自己的耳朵, 源氏兄弟之一的髭切凑过去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见那雪白的兽耳皮毛下红的滴血,连自己的不适都顾不得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明是死物,却有痛觉吗?真了不得啊。”
和太宰治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的「时间」懒洋洋看着正缓解不适的刀剑, 意外宽容的给了他们休整的时间。
太宰治不言语, 仰起头看这片天空。
此处为混乱区, 无数眼熟或陌生的街道相互拼凑融合,明明应该是白天, 但天上不存在太阳月亮或星星,也没有很壮阔的天象,是一片悚然的白,光却能够正常照下。
连季节也是混乱的,一处寒冬,一处炎夏,暴雪与繁花互不干涉,仿佛只是两个空间的投影,被调用在此处。
没有听到回应,「时间」不满的皱眉,挥手将世界变化,于是那些扭曲尽数消失,此处变为青森的一处寻常街道。远处钟表店的巨型钟表在短暂的凝滞后,寻常而诡异的正常流动。
“啧。”太宰治扫兴的回过头,在这片祥和街道的另一边,「时间」停止脚步的不远处,只十分钟路程,就是斜阳馆的地址。
虽然也有他半推半就的缘故,但「时间」真的把他这个能杀了他的人带到这里,果然他仍然在微妙挣扎与纠结的期待死亡。
“要杀了我吗?”
「时间」幽幽发问。
或者说,他已经认定他是来杀了他的,像是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甚至比他更迫不及待。
‘想要吃糖’作为临终遗愿,也太逊了。
“我倒是想。”太宰治嗤笑,不情不愿地看向他:“我不是为了杀你而来的,因为某人不想你烂在这里,有这种无所谓的烂好心,我才会在这里。”当然,他也想看看津岛家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某人的烂好心?”
「时间」毫不介意他的讽刺,眼瞳在眼眶中灵活的流转了一圈,落在那边的刀剑身上。
“啊,看来你那边认识了不得了的人啊……”
他轻轻拍手,虽然是惊讶与惊喜的语气,含笑的眉眼却压着阴沉的恶意:
“是你的‘朋友’?真好,真想见他一面。如果你把他带来,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如何?”
“无聊。”
太宰治露出忍耐到极限的表情:
“闲话就到此为止,该谈正事了。”
“对于‘太宰治’,你的存在非常好猜。”
躺在榻榻米上,太宰治抓了一把棋子,仰着头往脸上撒,冰冷的石块砸在脸上,而后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时间」是太宰治,他就算不好奇为什么另一个太宰治会出现在这里,也会埋下疑虑。
而刀剑,因为时之政府处于时间之外的地方,自出现在时之政府开始,他们的时间全部停滞。太宰治能够读取刀剑的记忆,但非常遗憾,他只能看到被应召前他们处于博物馆时候的记忆。「时间」看不到他们如何化为人形,这一片空白,意味着未知。
而刀剑与太宰治间一眼就能分辨的隔阂与陌生,太宰治不去杀了他而是和他谈判种种行为,第三方的存在一目了然——有人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或者是有了解决他问题的办法。
而这个‘有人’,结合刀剑的陌生能力,陌生世界的太宰治,「时间」也能够顺势推断为存在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甚至不存在于太宰治人生的‘第三者’。
既然能够推断出第三者,这个第三者能够劝动太宰治过来对他引导,说明他处于主导地位,太宰治会尊重他的建议与方案,而能让太宰治表现出这样的行为,太宰治和第三者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一个能让自己在意的从未出现在他的世界的人,对一辈子都在已知和既定之间打转的「时间」,这种特殊的人生之外的存在,吸引力是绝对的。
所以,「时间」必定会不经意之间,或刻意提及‘第三者’。
「时间」不在意生死,但既然留有余裕,就会想办法和千间幕相见。
太宰治明白这件事,他察觉到千间幕似乎也无所谓和那个人相见,但令他犹豫的,是一直困扰千间幕的过去。
「时间」绝对会翻阅千间幕的过去,然后恶意放出精心挑选的片段。他无法对过去的千间幕做什么,但却能将画面重现。
对他太残忍了。
果然还是杀了比较好吧。
打了个滚,手掌盖在脸上,太宰治自缝隙中看向千间幕,却捕捉青年脸上的一丝怅然。
“没关系。”回过神来,青年露出如晨雾般轻盈的笑容。“我并不为我的过去困扰,没关系。”
真的吗?
“他迟早会看到,如果想看,那就让他看。”
金色沉积,笑容拉平,青年活动了一下撑着脸颊的手腕,白色的睫毛落下阴影,那份轻盈的柔和霎时间混上了几分强势且坚定的情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语气却是坚定的不容置疑:
“我的记忆,不会对局面造成任何影响。”
“为了横滨?”太宰治心知肚明为了什么,有些微妙的讽刺反问。
“为了奇迹。”
千间幕没有刻意去寻找远藤周作和中井英夫,但太宰治去找过,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同样的,对于其他活着的人,例如中原中也和绫辻行人,他也没有去寻找过,甚至提都没有提过,像是完全遗忘了。
就好像是一个梦境,当身处其中,就加以关照。若一朝梦醒,他就全部忘记。
他在这个世界,只存在三个锚点。能够迅速互相理解的江户川乱步,不能够接触且要竭力维持他生活稳定的织田作之助,以及太宰治这个联系一切的根源。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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