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套很短,内里的毛衣因为动作被牵扯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腰。平坦的小腹在温暖的空气里微微起伏,隐没在柔软衣料下的人鱼线依稀可见。
牧绥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开口时,嗓音更是林知屿未曾想象的异样沙哑:“敷衍完了吗?”
林知屿冷不防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整个人像是在瞬间被吸入了深邃的潮。
好奇怪。
是暖气的温度太高了吗,为什么单是对视都会感觉到热。
“……当然。”他转移了视线,假装无事发生,晃了晃手机,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不过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却见牧绥牵动了一下嘴角,说道:“那就好。”
但牧绥突然就后悔了把他留下。
室内的空调开到了一个舒适的温度, 可是暖风很快就让林知屿感到了燥意,他扯下外套,重新换了个姿势侧躺在了沙发上, 滚了一圈的毛衣凌乱地搭在身上,侧腰下陷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一只腿垂落下来,踢着拖鞋无所谓地晃。
与肢体动作的随性不同,一双漂亮的眼睛锐利地往上挑,读词时的声音又轻又缓, 音质冷得像玉, 可落在耳朵里, 又像是柔软的羽毛在挠。
牧绥端起桌上的温水抿了一口, 喉咙还是有些发干。
“你在看什么?”林知屿的声音冷淡,可莫名地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禁欲性感。
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祗,清冷得如同山尖雪、海上月,不可亵渎, 可是在看似庄重的威压之下, 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欲望, 仿佛在诱使人心甘情愿为他折腰。
更想要把他扯落云端, 一同沉沦。
牧绥掀起眼皮,视线中恍然闯进了一截细白的脚踝,在黑色的皮质沙发边沿来回地晃, 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伸手, 指腹压进内陷的皮肉,帮它停下。
他的喉结不太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就听到林知屿开口说道:“你又在想什么?”
若不是他手上还拿着剧本, 牧绥甚至会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
揭穿他此刻不可告人的非分之想。
但剧本挡住了牧绥审视侵略的目光,林知屿毫无察觉地继续背着词。
“我家境贫寒, 若不是蒙太子殿下赏识,纵使有惊世之才,也只能泯然众人,无处施展。”他倏地放软了声音,有些媚,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冷傲的神祗一朝跌落,瞬间变作了夜半游走于潮湿破旧庙宇中的艳鬼,“乐长,您知道手指不可屈伸的感觉吗?您这一双抚琴的手,一看便是精心保养过,可我当年流落街头,无处可去之时,只能靠卖字画、誊写书信为生,殿下说我的手不像文人的手,便也是那时落下的。”
“堂堂七尺男儿,若非走投无路,怎会甘心以身侍人。但倘若不依附于太子殿下,我定然早已困死在贫街冷巷里,焉有今日的机会。哪怕是为了复得一线生机,便甘愿投身于此。只是……乐长您未曾见过我落魄的模样,怕是未能知晓我当时的绝望与无路可逃的痛楚。”
“还请乐长可怜我命运多舛,忘却今日所见之事,救清琢一命罢。”
林知屿读完这段,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说是乐师和太子,就连他自己都要被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
就是想到这倒霉乐师最后被敲骨吸髓之后,还要被许清琢亲手杀死的可悲下场,林知屿不由地想为他默哀一秒。
他把剧本改上脑袋,喃喃地复盘了几遍台词,大概是牧绥的房间太过舒适,挡住周遭的光线之后,没躺一会他的困意就逐渐攀升了上来。
细细碎碎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演变成了绵长的呼吸。
牧绥的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很快便发现了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不觉哑然失笑。
他操纵着轮椅从桌后退出,行至了沙发的边上。
剧本盖住林知屿的整张脸,只能看到一点额头暴露在空气中,细长的脖颈微微起伏,米白色的毛衣更是衬得他的皮肤白得发光。牧绥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往下滑去,宽大的领口松垮地敞着,隐约能看到精致的锁骨。堆叠在裤腰的衣摆边缘不经意地向上卷起,露出下方那一截紧绷的腰线,并不服贴的裤腰横在腰窝下方,好似还能看到阴影中的一点弧线。
牧绥的目光滑过一遭,最后俯身捡起了地毯上散落的其他剧本页。
他状似无意地扫过上面的剧情,却在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时收拢了目光。
手指骤然收紧,在纸页上掐从出了一道细微的痕。
虽然刚才林知屿读词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大概剧情,可现在亲眼看见,心情还是稍微有点不爽。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的动静,小睡了一会的林知屿迷迷糊糊地转醒,他撑着沙发慢悠悠地弹了起来,搭在脸上的剧本“啪嗒”一声掉落。
“牧先生怎么过来了?”林知屿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另一页剧本,问道,“……啊?您在看什么?”
牧绥把剧本轻飘飘地放在了他的手边,问道:“明天我还能去片场吗?”
林知屿心想,你现在是我们剧组最大的救星,每个享受到豪华工作餐的员工都得唯你马首是瞻,我要是敢说不让你去,他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得把我淹死。
再说了,就算他说不行,难道牧绥就不去吗?
林知屿眨了眨眼,玩笑地说道:“您投了那么多钱,估计就算是想做林导的VIP坐席,他都会同意的。”
牧绥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林知屿叹了一口气,敛了敛眼皮,说:“好吧,我也欢迎您来。”
牧绥的眸光似乎松了几分。
“不过……”林知屿话锋一转,往前凑了凑,“有个条件。”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大胆了。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恃宠而骄。
感觉应该是发现了牧绥对自己非但没有恶意,反而还有点别的意思后,无意识中生出的胆子。
“什么?”牧绥问他。
林知屿说道:“您别一直盯着我看,我紧张。看监视器就好了,怎么说林导也筹备了很久,剧组的设备都是国内顶尖的那批,清晰得很。”
牧绥沉默了片刻,应道:“好。”
林知屿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又放空思绪地呆坐了两分钟,感觉今晚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才和牧绥告了别。
只不过等他走到楼下的房间门口,刚刷了门卡,思绪一闪而过。
他猛地拿起牧绥刚刚拿过的那张剧本页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他看到了什么!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确实是许清琢委身于李昭的那场戏!
夭寿了,他感觉自己不应该答应牧绥的。他单是脑补一下明天的拍摄现场,都觉得有点可怕。
饰演太子李昭的是生面孔,科班出身的话剧演员贺勤。他的长相不是传统意义的帅哥,不够浓眉大眼,单眼皮很薄,细长的眼微微上挑,反而透着一股邪性。
似乎是去年在一部悬疑剧中饰演心狠手辣的嫌疑人,小火了一把。加上和林昭衍的同学关系,受邀来饰演李昭。
但不得不说,他的气质和长相确实适配太子李昭,紫金色的锦衣华服一上身,浑身都透着天皇贵胄的威慑。
林知屿只在学宫论理的那场戏和他见过一面,还不怎么熟络,结果没想到见到人的第二面,拍摄的就是这种狗血刺激的戏码。
握手的时候,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相似的不自在。
贺勤微微一笑,先行说道:“放轻松,林老师。”
林知屿回了个笑,心里却在想,那你的眼神别乱瞟啊!
“贺老师也是,等会多指教。”
但其实,林昭衍对这场戏的要求和李青时当初向林知屿保证时说的那些话差不多,毕竟《风起长夜》走的是权谋正剧的基调,并不需要情色戏码增加话题度。
这场戏的戏眼主要还是集中在许清琢个人的转变,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地也要向上爬,曾经在学宫中尚且还留有一丝天真的许清琢彻底成为了过去,此后他的身前便只剩下了一条踽踽独行的阴诡大道。
躺在轻柔的锦帷之上,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真切地意识到,他注定和晏行己成不了一类人。
他要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高,不惜任何代价。
林知屿跪在太子府的书房里,青石地板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膝盖。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长发散落在背上。一张脸未经任何修饰,连唇色都是浅淡的,可却能轻而易举地勾着人,生出那些无法见人的妄念。
昨晚他回房后,和谢景遥讨论了一会儿,尝试了几种不同的感觉,但仍旧不太满意。
他望着前边主位上的贺勤,对方已然入戏,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中掺杂了太多情绪,像是爱慕,像是兴奋,像是迫不及待的情欲。
“清琢来此,是准备给孤答复了吗?”贺勤眯着眼,笑盈盈地说道,“清琢不必忧心,孤许诺你的权势地位依旧,只不过孤向来贪得无厌,还想从清琢这里的一些别的东西。”
林知屿有点茫然。
他想,许清琢此刻应该感到不屑吗吗?
还是表面像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假装臣服,却在心里暗自唾弃太子的愚蠢?
他舒了一口气,念出了昨晚牧绥反复听了许多遍的台词:“殿下,清琢这副皮囊不过尔尔。不过……既然殿下喜欢,便纵使拿去,也无妨。”
可话一出口,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味。
但林昭衍没有喊“停”,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演。
于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监视器后的林昭衍眉头紧蹙,连搭档的贺勤都被他彻底搅乱了表演节奏。
林知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举起了手:“先停一下。”
林昭衍这才让人拍了板,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的状态不对,需要我给你几分钟调整一下吗?”
林知屿点了点头,视线瞥过坐在他身边的牧绥,又收了回来。
“是入不了戏,给我十分钟就够了。”林知屿痛快地说道,“我再研究一下。”
林昭衍挥了挥手,示意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都退出来,连贺勤也很善解人意地离开了。
整个书房只剩下了林知屿一个。
他愣愣地环视了一圈,走到旁边的榻上躺下。周身的冰冷温度包裹了他,林知屿闭上眼,在脑海里把许清琢所有的人生经历都过了一遍。
从呱呱坠地的婴儿时期,到后来的艰难求学和父母因为冲撞权贵相继离世,再到被学宫的世家子弟孤立,还有离开学宫后,受到举荐前往安陵县,却得知自己的职务早已被关系户收入麾下。
十分钟后,拍摄重新开始。
林知屿依旧跪在原先的位置上,镜头扫过他沉静的面容,下一秒,低垂的眼皮兀然撩起,漆黑的眼珠望向镜头,眼底是一片隐忍的寒意,可眼睛的弧度却是在笑。
“你当真愿意?”太子李昭欣喜地问道。
“殿下救我于水火,赐我锦衣玉袍、荣华富贵。殿下想要什么,清琢都会双手奉上,自然也包括了……我。”
监视器前的林昭衍直起了身,喃喃说道:“成了!”
牧绥在监视器后坐着, 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一重一轻地徐徐点敲。
摄像机在林昭衍的指挥下向前推进,太子府的书房空旷又阴冷,窗外的烈阳照不到屋里。
鼓风机把轻薄的帷帐吹得轻轻晃动。昏黄的灯火在屏风上勾勒出两道若隐若现的影, 乌金的香炉中飘散出袅袅青烟。
许清琢膝跪在青石地板上,双手轻抚着自己身上的长袍,衣角随意地拖曳开来。明明耳边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却仿佛无有数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
太子李昭站在他的身前,那双手轻柔地搭上许清琢的肩。
许清琢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李昭干哑的声音:“别害怕。”
许清琢仰起头, 屏风上的光影瞧起来纤细又脆弱。
“臣不怕。”他柔声说道, “臣相信殿下。”
李昭拢住了他的肩, 情不自已地念道:“孤好高兴, 孤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高兴。”
许清琢没有说话,他直直望着李昭的眼,只觉得可笑。
“给许清琢特写。”林昭衍说道。
上方的吊臂渐渐下压, 俯瞰着许清琢低垂的面容, 似是一双无情的命运之眼, 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无法逃脱的沉沦宿命。
此刻, 李昭已经完全入睡,心满意足地躺在里侧。
许清琢安静地坐在床边,黑发散落在他的肩头, 披在肩上的外袍很宽大, 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肩膀泛着不自然的绯红。烛火通过帷帐的间隙, 微弱地洒在他脸上, 在他的身上罩下了半明半暗的阴影。
半晌后,他缓缓抬头, 露出了一双湿润的眼,浓长的睫毛上也沾着水珠,随着眼皮轻轻一动,水珠便从睫毛尖上落下,滑过他苍白的脸颊,隐没在衣袍里。
他的面色很平静,却遮盖不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像是毒蛇终于暴露出它的尖牙。烛火映照在许清琢的瞳孔里,火光跳跃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燃成熊熊窜动的烈火,仿佛要烧穿一切。
他凝视着李昭的喉咙,眸光闪烁,漆黑深邃的眼说不出地摄人心魄。
“蠢货。”他无声地说道。
良久之后,他披上了这件不属于他的衣服,下了床,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轻快地行至书房外。
却在跨过门坎时,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许公子!”
侍女紧张地跑上前。
许清琢避开了侍女的搀扶,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进月色之中。
半个时辰后,许清琢换了一身衣服,出现在了京城狱署里。
典狱官是许清琢前段时间刚替太子挑的自己人,所以他进入监狱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牢房铁栏上锈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霉味。许清琢走过阴暗的长廊,每一步都迈得缓慢,好在狱卒们不敢细看,不然也能发现他并不自然的走姿。狱中的囚犯们垂着头,几乎没人敢抬眼,只有隐隐透露出恐惧与绝望在黑暗中无声流动。
他并没有停留,径直向着最深处走去,步伐轻盈如鬼魅,连一丝风声也未曾引起。他来到一间铁门前,停下脚步,指尖轻触冷硬的栏杆。
牢房里的人被捆在刑架上,满脸的血污遮掩了原本的面容。但若是晏行己还在这,大概也能认出里面的是自己曾经的同窗。
“他招了吗?”许清琢冷冷地问道。
典狱官低头说道:“没有……”
许清琢的脸色冷如冰霜,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起脚,缓缓走到牢房内。他的步履轻得像风,踩在地面铺就的干草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黑幽幽的目光落在扫过那具被捆绑的躯体,血液已经将他的面容几乎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样。
那人听见声音,眼睛微微睁开,眼神中顿时涌上了畏惧与不安,他努力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许清琢漫不经心地抬起手:“鞭子给我。”
典狱官递上。
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抽向那人的胸膛。鞭子落下的瞬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是那人痛苦的喊叫。
许清琢神情愈加冷峻,握着鞭子的手却在不住地发颤。
幽微的烛火映照上他的眼,铺开一道令人心悸的嗜血的光。他脸上的血色被完全抽离,对方暗红色的血喷溅上他的唇角,灼热的温度好像将他烫伤,许清琢愣了一瞬,抬起手,用指腹慢悠悠地拨开了那道血迹,淡漠的神色在这一抹浓墨重彩的红下,生出一丝病态的冷艳。
镜头拉近,他抬起头,似是穿过屏幕投来了惊心动魄的一眼。
监视器后的牧绥呼吸平白地停滞了一秒,敲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下,用力地碾了碾,气息有些沉。
不多时,许清琢的唇角翘起,牵扯出了一抹嘲弄的笑,不带任何温度,令人毛骨悚然。几缕黑发随意吹落在额前,几乎掩住了他脸上的所有暴戾。
身上罩着的松垮衣袍因为剧烈的动作散开,近乎脱落,白净的胸膛上被几处红痕与薄汗覆盖,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地起伏,神色渐渐变得癫狂,可是那张脸却漂亮得愈发令人心惊。
终于,他再也听不到那人挣扎的声音。
许清琢丢开了鞭子,冷漠地扫过他残破的身躯,嗤笑了一声。
“杀了吧,他没用了。”他柔柔地说道,声音好似地狱里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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