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十乌打算远离是非之地的时候,小蛮奴却突然冲着远处兴奋起来:“爹爹!爹爹!”
小家伙嗓音嫩生生的,却仿佛格外清脆响亮。
唐九凤惊诧万分,手里轻轻晃动的折扇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传闻中的四月能言竟是真的,果真是仙童。”
“只是孩童早慧之相,偏世人惯爱夸张。”虞钦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关注一个小童,笑了笑接过安十乌怀里的小蛮奴。
见他哭的小脸通红,更是心疼不已:“是爹爹不好,今晚忘记哄我们小蛮奴睡觉了,爹爹和你道歉,下次不能这么哭了。”
唐凤九再次沉默,这位太子殿下行事果然不同于常人。
“你是孩子的爹爹,竟然会和他道歉,他还这么小,大概也听不懂,何必如此。”
“况且孩子只是哭闹就这般纵容,日后要怎么教导。”
“听闻殿下不日就要出征,到时候怎么办,将小殿下也带去战场上?”
她是真的不解,宁国皇室培养那些皇子们都是竞争教育,从小皇子们三岁被移出母妃寝殿,他们就进入了无形的竞争,即便是皇女也不遑多让。
这般妇人之仁,唐九凤暗暗思忖,心底重新审视这位看起来斯文出尘,如芝兰玉树般的太子殿下。
虞钦并不意外她能得到大军即将开拔的消息,他轻轻拍打小蛮奴的背,语气平淡:“殿下不是他,怎知他听不懂道歉,且本就是我失信于人,总要对他公平一些。”
唐九凤凝眉盯着他半晌,倏然一笑:“谨受教。”
她摇着折扇,清透的目光落在虞钦白皙清隽的侧脸上,这样的性子也就是梁帝只有一颗独苗护着捧着,落到宁国皇宫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回。
一个哥儿,亲和仁善到连一丝锐气也无,梁帝竟敢将这样的人放到战场上。
她眼中闪过复杂,一代雄主终究迟暮,壮志消磨,不仅眼盲心也瞎了。他父皇逃不过,梁国这位年迈的皇帝也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宫宴之后,唐九凤被梁帝盛情相邀游赏王都,只是次次出行都派了官员陪同,她倍感不适的同时又觉得可笑,昔日霸主这般畏首畏尾。
她对这个帝国彻底失了兴趣。
离开梁国王都这日,漫天红霞随风翻卷,唐九凤握着缰绳骑在马背上,转头看着身后巍峨城墙,眼中闪过一抹野望。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虞钦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安十乌放下一枚黑子,瞬间吃掉周围一片白棋。
“我本来觉得这位太女殿下霸气侧漏,但最近的消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有些过于轻狂。”
其实想想这一切都有迹象,这位太女殿下确实算得上有手段,但也仅仅只是有手段罢了,否则原世界中,她在背后上蹿下跳那么久,占据梁国江山的野心还是没能实现。
要知道后面的梁国和鲜虞国几乎两败俱伤,这只黄雀却让嘴边的蝉飞了。
虞钦不语,指尖携一枚棋子落下,原本略显颓势的棋局瞬间看不清走向。
元和二十九年,朔月,大吉。
北风呼啸,战鼓擂擂,多日阴雨连绵的老天在今日破天荒的放了晴。
虞钦端坐马上,身后数十万兵马精壮威猛,挟裹着漫天肃杀之气。
他深深看了一眼安十乌和儿子,视线扫过神色庄重的父皇以及一众大臣,轻轻抬手。
“众将士随我出发。”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凝成一只独特的鼓点曲,震天动地,徒留安十乌抱着小蛮奴站在原地目送着这只雄师奔赴沙场。
虞钦不在的日子,往日的喧闹似乎都淡了下来,平时两人都是各忙各的没什么感觉,乍一分开,安十乌首先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他熊猫崽子也不玩儿了,除了陪小蛮奴,剩下的时间只一门心思折腾余白派人搜罗回来的良种。
这日,安十乌正在暖棚里观测水稻生长情况,墨竹形色匆匆拿了一份奏报进来。
虞钦走后将手里的部分事务转给安十乌,所以如今外面的紧急消息全都会直接送到他手里。
他撑着双腿直起身,扔下手心握着的一把杂草,擦了擦指尖,这才将信接过来。
果然,大军出动数月,有些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坐不住,到处散播言论,说皇室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主动发动战争。
安十乌拧眉,一边吩咐墨竹搜集近百年来鲜虞国侵袭边城大大小小的战争,梁国士兵、百姓伤亡人数。
一边着人趁着已经被拱起的舆论,将这些战况宣出去,一时间各种仇视鲜虞国残暴的言论尘嚣日上,梁国百姓团结,轰轰烈烈的募捐从各地商会开始,蔓延至下层百姓。
安十乌则趁热打铁复刻当初修建灵渠的功德碑盛况,在王都城门外五十米处修建了一座凯旋门。
将此次为征伐鲜虞做出巨大贡献的文臣武将镌刻其上,不过数日竟然就筹集了四十万两白银。
反正梁帝最近看安十乌怎么看怎么顺眼,毕竟这一通下来一年的军费不用愁了。
别管人家的招数新不新,只看他在背后搅弄人心,将所有人的心思牢牢攥住,就知道他这位儿婿也没有太子想象的那般仁弱。
亏太子临行前几番交代请他帮忙照顾他这位单纯无害的小郎君。
梁帝心里高兴,将手里的奏折合上,转头吩咐郑康道:“今日小蛮奴还没有来请安,你去将小皇孙带过来。”
而他惦记的小皇孙正摇摇晃晃撅着白嫩嫩小屁股被安十乌压在腿上:“父父,我要去看龟孙子。”
安十乌皱眉:“什么龟孙子,你不是给它起了名字叫小金。”
小家伙撅起嘴,抱着安十乌的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我是快乐小王子,我要去给父父找宝藏。”
安十乌被他涂了一脸口水,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像极了虞钦的白团子,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那玩的时候要乖乖听墨竹的话,不准调皮。”
结束了每日的亲子互动,安十乌拿起石桌上放着虞钦的画像又有些替他遗憾。
小小的孩童几乎一天一个样,这还不到一年,当初那个看不到爹爹就要嗷嗷大哭的小淘气,如今已经不怎么记得他心爱的爹爹了。
这边梁帝差人去带小蛮奴,小家伙玩得正高兴,根本挪不动屁股。
梁帝只听郑康的描述,就乐得哈哈大笑,正好看奏折累了,索性出去散散步。
他到的时候,小家伙正蹲在明晨殿旁的小池塘边对一只和他差不多大的乌龟说话。
“龟孙子,小王子现在命令你赶紧显出人形,带咕去寻宝藏。”
被阳光照的龟壳锃亮的大龟瞪着绿豆样的眼睛,慢吞吞缩回脖子。
小家伙气得脸都红了,指点着身后的墨竹:“将这个叛徒关起来,不准给它吃饭,直到他招供为止。”
墨竹忍着笑,无奈的躬身应是。
这样的戏码最近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他家郎君不务正业,不仅自己看话本子还给小殿下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这不如今他们的宝藏小王子,已经变成了精通刑讯的宝藏大王子。
梁帝看着小小的人儿背着手还要扶着石头才能站稳,却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一把将小皇孙拦腰抱起。
“我们的小王子今天找到宝藏了吗?”小蛮奴虽然才一岁多,但已经是个小话痨,这一点从他还不会说话时就喜欢咿咿呀呀就有前兆。
难得的是这个小家伙不仅口齿清晰,就连思维寻常四岁的孩童都比不上他。之前每次请安的时候他都要和最疼爱他的皇爷爷汇报他的寻宝进展。
这会儿被一把抱起,他眼睛一亮:“皇爷爷,龟孙子是个叛徒,我不打算让他带路了。”
“我们有这么多人,直接让人将池塘挖开不是就可以找到宝藏了吗?”
梁帝微微一怔,见小家伙眼睛滴溜溜转,就知道他不是突发奇想。
“那小蛮奴就下令让伺候你的下人挖吧。”
小家伙没想到皇爷爷这么说一下子就急了:“我只有墨竹、刘嬷嬷、小葡萄、小南瓜,池塘有这么大。”他张开双手画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梁帝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是想让自己派人帮他挖池塘,不愧是他的亲孙子,年纪这么小就会借势。
想当初他也是……
大概是人老了就容易回忆往昔,梁帝看了郑康一眼,立刻有巡宫的侍卫过来挖池塘。
墨竹寡着脸见怪不怪,有个当皇帝的爷爷就是拆宫殿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希望郎君回头得知这个消息看开些。
小家伙是个实心儿团子,梁帝抱着他看了一会儿,胳膊就有些遭不住:“咱们回去等消息,我让郑康给你准备桂花糖。”
听见糖小蛮奴眼睛瞬间亮晶晶,这次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催着离开。
“皇爷爷,我想就在这里吃。”
“小王子马上就要挖到宝藏了,等我们有了那么大一堆宝藏,就把他给爹爹,让爹爹把坏人打跑。”
小家伙声音奶呼呼的,满是童稚天真,梁帝冷硬的心却被他磨成了水。
他给郑康打了个眼神,准备让侍卫悄悄埋一些金银财宝进去。
这项寻宝行动由于工程浩大,参与人数众多,立刻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安十乌来的时候,就看见儿子被梁帝最宠爱的几个妃子抱在怀里,又是喂糕点,又是打扇子的。
那姿态待遇可真是皇帝都比不过。
“父父。”小家伙看见父亲先是高兴,然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安十乌上前行礼问安,没有理会他。
作为宫里唯一的小皇孙,宫里所有人都宠着他,尤其是梁帝最甚。
因为小孙子一句话就要动辄数千人将这么大的池塘挖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宠孩子的。
小孩子最会看人眼色,尤其是安十乌一向对他严厉,这会儿他也知道父亲生气了。
于是撅着小屁股顺着美人妃子的裙摆滑下来,扑过去抱住父亲:“阿父,抱抱!”
小家伙声音软软的,周围众人立刻看向安十乌。
安十乌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蹲下身神色认真的看向他的眼睛:“我之前和你怎么说的?”
小蛮奴仰着头,精致的眉眼满是认真道:“父亲说不能随意损毁宫殿,太兴师动众劳命伤财。”
安十乌抿唇,所以自己不给他挖池塘,他就撺掇皇祖父去干。
梁帝抿了一口茶,心底莫名心虚,看到小皇孙透着精灵讨喜的眼睛很快将多余的情绪抛之脑后。
“不过是费些人力在自家院子挖挖渠,怎么就那么严重了。”
谁家的池塘能占几亩地,但既然是梁帝开口,安十乌只能微微曲身:“是陛下。”
小蛮奴看着父亲不带丝毫笑意的脸再次紧紧抱上他的腿:“父亲抱抱,我想父亲。”
安十乌一把抱起他,向池塘边走了几步,抬手指着不远处忙碌的众人:“你看,漂亮的池塘变成这个模样,大乌龟和那些小锦们都没有家了。”
小蛮奴听到父亲的话,想着那么多小锦肥嘟嘟的肚子,眨了眨眼睛:“喝鱼汤、吃鱼羹。”
他一边说一边吸了一下小鼻子,显然已经沉浸到无边美味。
聪明的孩子确实不好教,尤其是这个孩子身后还有许多宠溺无底线的长辈,这一刻安十乌对虞钦的思念达到了顶峰。
另一边郑康偷摸从陛下私库里抱了两箱金银,两箱翡翠玉器,就在他指挥着侍卫将这些财物埋到池塘边地势较高的位置时。
池塘对面靠假山一阵哗然。
“这里有东西。”面容冷峻的侍卫瞪大眼睛,立刻喊来众人集中挖掘,很快一个石室模样的顶盖从泥泞中露出了头,其上还有几条没处理干净的锦鲤跳跃翻滚。
梁帝神色惊讶,抱着小蛮奴,令众人挖开石室。
安十乌也眯着眼看向那块硕大无比的青石板,心底猜测万分。
半个时辰后,他看着面前半人高满是泥泞的大石箱,坚定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观摇摇欲坠。
“打开看看。”梁帝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拔剑撬开箱子,一层一层的金饼在太阳下晃得人眼睛疼。
周围几位嫔妃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小蛮奴仿佛看到了什么大宝贝,倒不是她们眼皮子浅看上这些钱,能出现在此处伴驾的都是陛下看重的宠妃,什么宝贝没见过。
她们真正震惊的是小殿下竟然没有乱说,他真的找到了宝藏,这让本就神异非凡的小皇孙更多了几分神采。
很快侍卫又捞出来几个大箱子,无一例外全是那种和时下人吃的一模一样的金饼。
目前看来这个石室应该很大,所以要全部挖掘还需要将水全部引走,但这一刻所有人眼中都闪过兴奋。
本来只是陛下陪小殿下玩闹,可这一通下来却是有实实在在的宝藏。
饶是梁帝也因为这笔意外之财生出几分艳羡,别说皇帝不爱钱,要养军队、养大臣、养宗室,偶尔哪个地方有灾祸还要顾及百姓,皇帝的穷何以为外人所道。
更何况虞钦如今对鲜虞国用兵,这笔钱倒真是缓解了不少压力。
看着梁帝满眼笑意似乎并不惊讶的模样,安十乌捡起一块金饼在手里掂了掂:“谁会在皇宫藏金,还是这样大的阵仗。”
梁帝大约是心情不错,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看到了吗?紫宸宫。”
“这里以前是陈太祖的宫殿,他草莽出身,当初打仗的时候抢了不少财宝,不想多年后竟便宜我的小孙儿。”
对于这位前朝开国皇帝,安十乌多少了解一些,穷苦孩子翻身做了一国之主,大概也只有他才会将金子做成大饼的形状。
小蛮奴拽着梁帝冕冠上流苏,一只小手揉了揉肚子,指着蹦到石头缝里的一条大白鱼:“阿父,饿饿,吃鱼羹。”
皇帝看着不识愁滋味儿的小儿,这一刻好像真的预见了他们大梁一统天下的盛景。
他一把举起小蛮奴,仰天大笑:“我们小蛮奴好好长大,过不了几年让你爹爹给你找世上最好吃的海鱼。”
那片宽漫的池塘下最后挖出了多少金子不得而知,只是之后半个月朝廷往北境押送了更加丰厚的粮草和衣袍。
小蛮奴的探索区域也扩张到了整个皇宫,之后倒真是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北境西南,几束孤烟袅袅,黄沙满天,入目之处一片昏黄,只有干瘦的白杨树点缀出几点寡白的绿。
虞老爷子扶着锄头,一边捶打着酸痛的后腰,身后是挖出很长的半席地,虞熙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篮子一边将土里的石块捡出来。
数月劳作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干裂觑红,灰色的布衣上满是灰尘。
虞大嫂端着灰色的陶碗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将碗递给虞城:“歇会儿再干吧,剩的也不多了,再有一个时辰指定能料理完。”
虞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等会儿你就先回去,剩下的这点我自己弄,也不知道娘忙不忙的过来。”
“还有小弟,唉……”提起虞昭这个曾经身份尊贵的弟弟,虞城难免唏嘘,虞大嫂却直接拉下脸,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我知道他一时间落差太大缓不过来,可生活总要继续,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更何况曾经那些尊荣本就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这下子连累我们家,以后可真是几代都翻不了身。”说句难听的没有诛九族已经是虞钦心软顾着从前的情分。
从今往后只要在郑姓皇室统御之下基本没有他们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虞大嫂心里难受,却完全不敢不痛快,只能将满腔怒火撒向虞昭:“咱们家一个数一个,谁从前不是仆妇成群,如今又怎么样,比起在采石场活活被累死,如今已经是料想不到的好日子了。”
“我现在就盼着好好将童儿养大,给熙儿找一个好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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