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安说:“你想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什么都不用担心。”
太皇太后到此时才明白过来,薛瑾安是猜出了她的未尽之语,在给她做保证。
“还真是让人心软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不心甘情愿地将一切捧到他掌心呢?这样的孩子,让她即便已经历经过两次来自亲手养大的孩子的背叛,也忍不住想要相信他不一样。
太皇太后有点担心薛瑾安是因为太缺乏关心,所以舍不得自己死,也忍不住提前给他打预防,“我已古稀之年,是长寿,即便是明日死也是喜丧。”
薛瑾安摇头道:“太短了。”
修仙无岁月,踏入这条路的人即便只是一个起始的筑基,寿元也是百岁起步,古稀对于修者来说算早夭。
太皇太后和苏嬷嬷都有些忍俊不禁,后者连连说道,“七殿下说得是,古稀还小着呢,要到耄耋才好。”
薛瑾安继续摇头。
太皇太后都无奈了,“再老可就成老妖怪了。”
薛瑾安有些不解:“活得久不好吗?人类不是都喜欢长寿吗?”
自古以来追求长生者不知凡几,就连小说里都只有特定属性的主角才会在系统绑定的时候,对对方说的长生不屑一顾,他们中大部分要么是早已经体验过长生的寂寥,要么就是见惯了人生的蹉跎与黑暗,对继续当人都没有兴趣,遑论重生……噢,还有一种人,他们想活,但只想咸鱼的活到寿终正寝,无病无灾,他们通常是疲惫的社畜。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不过薛瑾安的数据库的样本大抵是如此。
薛瑾安想给太皇太后分类,但觉得似乎哪一种都是,又哪一种都不是。
太皇太后还是第一次见薛瑾安露出这种理不清头绪的困惑样子,耐心地跟他讲解起来,“《礼记》有云:……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日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岁曰期,颐。”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五十岁的人叫艾,该参与国之政事了;六十岁的人叫耆,就应该指使别人做事;七十岁叫老,手头上的事儿该传给儿孙了;八十岁叫耄,七岁的小孩子叫悼,这两者就算犯罪了,也不会对他们判刑;百岁的老人叫期,是儿孙要尽心供养的年纪。
然而对于期颐其实还有另外的理解,那就是:“一百岁的老人生活难以自理,一切都需要期待儿孙的孝顺,于是便称为期颐。”
太皇太后说:“我体面了一辈子,不想死到临头弄得满身狼狈。”
薛瑾安对人类行为的分析已经颇为得心应手,但对于人类情感的认知还处于表面,完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
来自现代世界的代码生命和古代人类存在天堑一般的代沟,而心理学上说,消减代沟的最好办法是换位思考,共情共感。
薛瑾安决定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他是一部普通的手机,随着使用的年限长了,零件老化致使软件运行的方方面面出现瑕疵,会出现以下这些情况:
因为卡顿时常被龙傲天边戳边骂,说不准还要锤他两下,好让他能识趣点反应快一些,内存太小存不了多少东西,龙傲天边删边咋舌……还有电池会充不进电会鼓包、充电口接口短路毫无反应、扬声器摄像模组都变成劣质品、身上的各种空洞里塞满了灰尘。
屏幕也许还裂开了,后盖应该也划花了,曾经酷炫的外观也成了落伍的代名词,还有……还有……
薛瑾安没能继续想下去,他的拳头硬了。
不仅想邦邦给死机奴两拳,还想跟他说:“所以爱会转移对吗?没关系,你的数据也可以和我一起殉情,拿着你被注销的SIM卡去找你新手机恩爱去吧,希望你狼狈在各平台登陆账号被通知已给绑定手机号发送验证码的时候能够笑得幸福又开心,我会在0和1的怀抱里祝福你和你的新手机,早日感染木马病毒。”
薛瑾安连放三个小火箭,心情平静的表示:睚眦必报是每个修仙机该有的美好品德。
薛瑾安充分感同身受之后,抓住太皇太后的手说,“我给你换。”
太皇太后露出疑惑地表情。
薛瑾安报菜名一样的开始推荐起来:“电池——我是说心脏健康度下滑了我给你换新的,四哥的就不错;摄像头模组——就是你用来记录世界的眼睛,它不行了就换最好的,三哥习武能百步穿杨,视力不错可以换……不,还是算了,你要求不高的话,我们优先使用外面人的,四哥不行,他实力太菜,二哥不行,他数据水分太大,不保真,用大哥的吧,他武功也还看的过去;元零件接触不良了就换五哥的,我验证过,他四肢挺好用,骨头硬,扭断需要费一些力气,不容易骨质疏松;八弟的话,肉很嫩很好片,可以组成外壳……”
太皇太后:“……”等等,别的不说,小五那个怎么回事?扭断需要费力气什么的你怎么这么清楚?还有小八肉很好片什么的……别告诉我这些你都干过!?
不,等等,好像真的干过,小八被小七所伤那事儿她似乎隐约听陆秉烛提过一嘴,原以为只是被打了一顿,原来竟然是受了凌迟之刑吗……
太皇太后听着薛瑾安的“对手足兄弟大卸八块的心得感悟”报告,看着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到逐渐麻木,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宫中有关小七的称号是阎王罗刹了。
本来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毁坏小七名声,却原来是写实啊。
眼看着薛瑾安口中的受害者名单已经从手足兄弟扩散到了御林军中,太皇太后终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并坚定拒绝了他的提议。
“即便当真卸下他们的……零件,”太皇太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的部件,毕竟小七已经快要给她凑出一套整的了,思来想去竟然是小七口中提到的“零件”最为合适,便拿来用了,她道,“即便如此,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医术。”
“有。”薛瑾安张口想要说就算普通人类,也是能做到换心脏、眼角膜、接断手等等这些手术的。
太皇太后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摇了摇头道,“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不会有,古往今来数千年也只有一位神医华佗。你说得这些若是无法成功,我与他们大抵都会命悬一线吧。”
命悬一线其实是太皇太后委婉的说法,她真正想说的是死路一条,不过想想小七也是一片孝心,没必要太打击他。
薛瑾安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中,太皇太后说得倒也没错,小说世界,尤其是处于剧情线中的人虽然难杀,但也不是不能杀,只要把剧情线推向对方必死的那边,世界意识觉得逻辑成立,可更改的状态里就有了死亡。
至于到底是活是死,就要看双方的能力了,要不然楚文琬也不会死得这么利索。
薛瑾安有点想试验一下,这个方法的极限是什么,能不能直接一波把所有人都解决掉?
薛瑾安想的入神,让太皇太后总有一种他在想什么危险事情的感觉,她忍不住伸手揉搓了一下薛瑾安的脑袋,将他的心神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太皇太后说道:“小七,你需要学会接受死亡,死亡并不可怕。人固然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我都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这就足够了。”
薛瑾安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还精准的给出了会写在史书的那一篇章:“《帝王本纪》。”
这四个字是对太皇太后毕生最大的肯定,她张了张嘴,万般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便足够了。”她喟叹道。
之后太皇太后和薛瑾安的谈话中情绪还算平稳,她想要见平亲王世子一面,“那孩子和平亲王闹得那么僵,想来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薛瑾安觉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可能性很小,“他若是想说,不会等到现在。”
“是啊。”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的模样,她道,“那孩子应该是为了平王王妃吧,平王王妃自小将他带大,那他当亲生的养,他能平安长大,也多亏了有王妃照料。也是有些感情的,虽然平王和王妃关系并不好,但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薛瑾安回想了一下和张世子交谈的细节,说道:“要么王妃毫不知情,要么王妃选择了平王”
如果是前者,张世子离开王府其实也是保护王妃,而如果是后者,张世子的性格倒是有了更为完整的理由。
“世子知道这样的事儿,必然得回去质问平王,同一个府邸,即便以前不知道,那次之后也瞒不住。”太皇太后显然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平王再烂也是皇亲国戚,他未成婚就弄出一个世子来,寻常疼爱女儿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将女儿送进这个火坑里,嫁过来的不是图名就是图利,而这两样都是拿到手里就舍不得丢掉的。
王妃若是不愿意有这个魄力,根本忍不住这个时候;她若是不愿意没有魄力,以世子的性格定然会带她一起走,就算带不走,也不会和平亲王闹成如今这模样,叫王妃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在中间也难做。
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她不愿意,也没有这个魄力。
太皇太后也不免为世子的悲惨而叹气。
最后有关大皇子,太皇太后道:“他何必你亲自出手。”
“他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有的是人虎视眈眈,他该栽个跟头了。”大皇子虽然和冯鄞守这姻亲结得不是很愉快,但到底也还是乘上了这股东风,在朝中好一番经营,已然在户部站稳了脚跟,他算得账目,连冯鄞守那样苛刻的也点头说了句“差强人意”。
即便其中有些瑕疵,但也绝对是合格的,甚至有些亮眼的地方。
大皇子如今在大臣们眼中,可比如今只知道四处结交权贵子弟吃喝玩乐的二皇子好得多。
太皇太后手指轻扣桌面,嘴角带着凉薄的笑,“不要着急,慢慢等,等他从上面跌下来,再给他一点甜头,他会迫不及待来卖自己手里的情报的,甚至他还会无比感激你。”
薛瑾安看了看太皇太后,默认了她的做法,没有告诉太皇太后,他要的可不仅仅是大皇子手中的情报。
大皇子如果真的跟这些事情有关,那么就代表着,他也是为原主之死推波助澜的人之一。
小X老师突然冒头,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出薛瑾安的心里话:“死亡,只能由死亡置换,这是代码的底层逻辑。”
第163章
正如太皇太后所说, 二皇子对大皇子密切关注虎视眈眈,但凡抓到一点把柄恨不能拿显微镜看。
大皇子府负责采办的仆人在月初大肆采办的时候不小心少给了一个菜贩子五文钱,菜贩子瞧他们一行人衣着都不简单, 再加上自己摊位上的菜都被对方包圆了, 他犹豫着便没有说出这件事, 一路纠结着回了家, 结果没想到老爹回家记账发现今天的菜钱少了,愣是将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叫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菜贩子说是皇子府的仆人少给了钱,他犹豫着没敢要,担心惹了对方的眼,下次若是对方再出来采办不找他们家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菜贩子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合情合理,却不想他老爹竟然根本不信他的说法,还信誓旦旦地逼问他,钱是不是拿去玩牌了。
——别看九添一书坊又小又破, 一副完全没有客人的样子, 但实际上, 它每个月的营业额除去给九添一棋牌室的供货,也相当可观。尤其是逢年过节前夕,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会来补货,印刷的员工都要增加一倍, 才能维持出货,足以想见有多红火,即便纸牌的价格低廉,每年都有相当惊人的利润。
书坊是冷清的,但那些前来采购纸牌的店铺里都人山人海。
崔醉第一年年底查账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出错了,还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做账的人:这普通纸牌的利润低的同白送几乎没有区别,卖一千套兴许都比不上九添一棋牌室一个会员充值的利润,要达到上面写的金额得卖出多少套纸牌,做账之人真的知道吗?也太离谱了一点。
然而等崔醉对完账单,发现一笔一笔都是能追根溯源没有出错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住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不顾宫门快要落钥冲进宫里想要给师父一个小小的惊喜,却不想薛瑾安十分平静,对他说得这些似乎早有预料。
“京城权贵子弟多,但百姓更多,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是专门为上层阶级打造的,而底层百姓受尽剥削拼死拼活干活却只能勉强饱腹,他们的娱乐生活是相当匮乏的,基本等同于没有。”
而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种价格低廉又非常容易上手的纸牌,几文钱就能买到快乐,谁不会喜欢呢?
事实上,纸牌在权贵圈子的娱乐里算是热门,却并不是最热门的,以前最热门的是投壶,现在最热门的是去吉利玩真人吃鸡。
吉利正常场的难度只有专业场的一半,更具备娱乐性,可玩性也就更高,几乎是开业没多久就成为了京城公子哥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且他们非常热衷于花钱,别人看展示出来的半成品新型武器,他们看了一眼直接挥手说买。
伙计阻止并解释东西是非卖品,在一层层加码的价格中,艰难咽声说不能买之后,他们退而求其次要求吉利出卖相关手办,还直接定下说要一整个全套。
伙计是招来的,没去过九添一棋牌室,根本不知道手办是什么意思,只能迟疑地说,“不能买。”
“九添一能卖,你们为什么不卖?你们不也是九添一吗?”公子哥们很不满意,看向伙计的视线让他头皮发紧。
最后还是下值的冯鄞守看到这一幕,给伙计解了围,并顺便收下了几笔定金。
左尚书对此颇有微词,警告道,“吉利不搞这些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我这是给三公主接的单,不行吗?”冯尚书对左尚书的不解人意很是不满地撇嘴,说话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
左尚书疑惑不解:“不是,这同三公主有什么关系?”
冯尚书哼笑了一声:“哦,你还不知道啊,三公主在给九添一当面人师父,已经三年了,手艺相当不错,订单已经做不过来了,还有很多人夫人小姐专门加钱让她做呢。”
三公主的泥人在外观细节上还有很多瑕疵,在九添一众多大师之中排名中等,但三公主却是业绩排名前列的。她有绘画的基础,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人物的神韵,换到捏面人上也是如此,她的面人五官精致非常,一眼看过去竟然能靠脸脱颖而出,一下便受到了夫人小姐们的喜欢追捧。
这倒不是说女子就更加看脸,实在是比起面人来说,男子更关注的其实是其他手办,比如从卡牌一比一还原的盔甲、武器等,倒是也有女子喜欢这些,不过从大基数来说还是远少于男子。
三公主最近正好在练习捏物品类的东西,完善自己的技艺,因为手法还不够好,收费相对比较低廉,冯尚书不想放过这个占便宜的机会。
冯尚书月底查账,手指都快要打得冒烟了,痛并快乐着。
纸牌对于爱好刺激的富家公子哥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毕竟能取代它的东西太多了,但在底层圈子里,纸牌的火爆程度是断层第一,几乎全年龄段都会玩,不夸张地说只要有桌子的地方,就能看到打牌的人。
而这一现象正在以京城为中心向外面扩散,这样的客户体量,纸牌想不赚钱都难。
崔醉对师父的崇拜又往上跳了一个台阶,只觉得不愧是他认定的师父,不管什么事情都能了然于心。
当然,也不是所有底层人都是一样的,金银都有人不喜欢,称呼其为“铜臭”,自然也有不喜欢纸牌的人,他们普遍认为打牌和赌博是一个性质,尤其是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发了赌钱玩法的情况下。
那位菜贩子的老爹恰巧就是其中之一,老人本来就抠门,做了一辈子辛苦活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病了也舍不得抓药,没有分家的情况下,家中赚取的所有钱都集中在他手中,按月发放生活费,说好的每月没人半吊钱,总是给不足数。
在发现自己的小儿子竟然出入打牌场所之后,他就更抠了,每个月精打细算的就给留点吃饭的钱,让他囊中羞涩根本不敢上牌桌,偶尔他也发现小儿子会在每日上交的买菜钱中克扣一点到口袋里,一三文的他也就没有拆穿。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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