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想得很好,乾元宫自从那次清剿之后也干净多了, 没有走漏消息,奈何这事闹得太大,满宫上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有所耳闻,要想打听多得是渠道。
皇帝下令关押众皇子的时候, 小会的官员可都还没走完, 他们对这件事关心非常, 于是很不遂皇帝愿的知道了处理结果。
然后更不遂皇帝愿的立刻就要入宫面圣,连皇亲宗世也来凑热闹,皇帝不见还要长跪午门,被皇帝一句口谕“有什么事早朝再说”给堵了回去, 随后叫御林军把人给强行送回家去了。
人送走了,皇帝却半点都没有轻松,只因那些个大臣宗亲人走了却留下了奏折,托御林军送了进来。
皇帝说是不看不理,然而龙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上眼就是萧姝指着他鼻子骂他无能,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隐含的不满和训斥……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幼时。
先帝宠爱慧贵妃,欲立其为后,立其子为太子,太皇太后因皇后一尸两命之事,对慧贵妃心存芥蒂极力反对,遂母子争权,一度闹到朝堂分立的局面。
最后自然是太皇太后胜利,慧贵妃与前夫所生二子因兵败皆被绞杀,慧贵妃自此一病不起,腹中龙嗣也没保住。
而太皇太后从众多皇子中挑选了生母早逝的薛晟立为太子,带在身边教养,也便是现在的皇帝。
因此缘由,先帝对他颇为冷淡苛责,时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训斥一番,而太皇太后也对他要求严格,少有对他表露赞扬肯定的时候。
从他正式掌权以来,已然很久不曾经受过这般事了,不过真正叫他难以入眠的,是他担心太皇太后会插手立储之事。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皇帝很感激太皇太后,若是没有她,自己永远都只会是那个失去母妃无人在意的小皇子,或许长大后会封王,又或许会在哪一日死在角落里无人发觉。
当年太皇太后放权自困慈宁宫时,他的不舍挽留都是真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当年的少年了,无权的太皇太后才是他心中最尊敬的皇祖母啊。
皇帝眸色深深地望着帐顶,心中思绪纷杂,终究睡不着,他喊了一声,“李鹤春,点灯!”
皇帝从床上爬了起来,于是乾元宫灯火长明至深夜。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不是在说随意打杀宫妃有违礼教宗法,便是批判宝宁所作所为残忍恶毒,理应重罚……朕难道不知道吗?”皇帝没好气地摔了折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看了看天色,想到一个时辰后又要面对那些大臣听他们说这些事,皇帝干脆任性地宣布再罢朝两日。
“他们要闹,那就等贞妃的尸体被烧了之后一起闹,省得没完没了。”皇帝决定摆烂。
李鹤春觑着皇帝的脸色,轻手轻脚上前去替他揉太阳穴缓解头疼,“陛下,老奴得一安神香,用之一夜安睡无梦,可要用否?到底睡一会儿。”
“已过了时辰,小憩一会便好。”皇帝闭着眼摆了摆手,忽而问道,“冷宫那边如何了?”
李鹤春低声回:“还剩一口气,只是瞧着有些疯疯癫癫的,怕是问不出什么……”
“装疯卖傻罢了。”皇帝语气淡淡,睁开的一双眼中一片清明幽冷,“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将慎刑司的人叫去,宫中是如何审讯人的便如何招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把她的嘴给朕撬开。”
“是。”李鹤春按下心中寒意应声,他一个眼神,便有两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帝又闭上了眼睛,倏然想我什么,又问了句,“偏殿那边如何了?”
昨日事情结束后散场,其他皇子都是同母妃一道回去的,而小四和小五这两个失去母妃的都一脸失魂落魄,皇帝便叫他们在偏殿留了一晚。
“这……”李鹤春面色有些尴尬,“四殿下和五殿下似乎……打了一架。”
“打架?!”皇帝惊讶地睁开眼,“因着什么?”
“似乎是因七皇子……”李鹤春简短叙述了一番,“四殿下心中悲痛想要找七殿下报仇,被五殿下知道了,便吵将起来,五殿下将四殿下骂哭了,四殿下便要打五殿下,反被五殿下摁在了地上骂……骂废物。”
皇帝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扶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小四作为哥哥被病弱的小五骂哭摁在地上,究竟是小四武力太废,还是小五爆发力强。
“之后可有再闹出什么事来?”皇帝问了一句。
李鹤春摇头,“之后两人便各自回房,四殿下哭了一晚上哭累了便睡了,五殿下似乎做了噩梦,醒醒睡睡了好几次。”
皇帝点了点头,之后便没有再问。
李鹤春见皇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在心中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别看他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吵架这件事说得轻飘飘的,实际上两人的对话要致命得多。
当时五皇子叫水洗了澡出来晾头发,也没管愣坐在角落里一身脏兮兮的四皇子。
忽而四皇子一把站了起来,拿着匕首就往外冲。
五皇子看过去:“你要干什么?”
四皇子狠声道,“我要去杀了薛瑾安,是他说的一命还一命,我要为我母妃报仇。”
“你?”五皇子似乎是笑了一声,敷衍地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去吧去吧。”
四皇子却反而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用那双哭肿的红眼睛瞪着五皇子,“你为什么不拦我?”
“你去送死是你的事。”五皇子神色懒散,看起来不太想和他说话。
然而四皇子却有些执拗了,拿着匕首就冲到了五皇子面前,“你凭什么觉着我杀不了他?一个薛瑾安而已,我一次杀不了我杀两次,两次杀不了我杀三次!总有一日我能杀了他,我能,我能……”
四皇子说不下去了。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五皇子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话,伸手一把推开他的脸,“挡光了。”
四皇子哽咽着怒吼,“我从现在开始苦练武功,现在杀不了他,以后一定能杀了他!”
“没可能,放弃吧。”五皇子实话实说。
四皇子被他这轻飘飘地一句直接气哭。
五皇子听得烦了,嘴巴就开始抹毒了,“薛玹月,你要去死就赶紧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孬种!你想杀薛瑾安?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问我为何不拦着你,别把自己骗过去了。”
“十皇子怎么死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当时还去问过薛瑾安不是吗?”看着四皇子骤然惨白的脸,五皇子挑起眉,缓缓吐出一个笑音,“——哈,竟然还真是这样?”
所以明知道薛瑾安杀贞妃没错;明知道自己曾经欺负薛瑾安的行为是错的……不过是懦弱地找个借口,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放弃复仇。
“所以我说薛瑾安可真是个活菩萨。”五皇子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四皇子的脸,“四哥,当好你的孬种废物,不丢人。”
这句话叫四皇子彻底破防,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从窗台扑进去想要揍五皇子。
五皇子被猝不及防推了一下,脚步踉跄,身形摇摇欲坠,看似狼狈却偏偏又总是能幸运地躲开四皇子的攻击。
“对,没错,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废物,我连我母妃的尸体都保不住,我也没有办法为她复仇,我这辈子都打不过薛瑾安,我愧疚,我心慌,我害怕,我就是废物!”
四皇子停下胡乱挥舞的拳头,脱力地站在那里,在五皇子下意识停下的时候,他突然冲上去一把揪住五皇子的衣领。
“那你呢?薛珺觉你呢?你又有多高尚?你的母妃也死了,你却连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都没有,你咳呵——”
四皇子话没说完,肚子上便重重挨了一拳,难受的眼睛暴突如鱼眼,张开嘴差点没直接吐了。
随后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一只手盖着脸直接摁在了地上,四皇子如同砧板上的鱼一般无力挣扎起来,侧脸摩擦地面留下火辣辣的痕迹。
五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阴狠,充斥着戾气,“薛玹月,实话告诉你,我母妃一直想要我死,我也想让她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幸运的母亲虽然是蛇蝎毒妇,却对你尚有人性。”
“薛玹月,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薛瑾安今日后身份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唯一的嫡皇子,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想要薛瑾安死的人很多,你大可以去找他们,把你的命赌上去,赌他死,你敢吗?”
“废物,不敢的话,别在这里发癫。”五皇子松开手站起身来,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内室。
途留四皇子在地上躺了很久,在偷听的奉衣处探子都觉得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哆嗦踉跄地站了起来,拖着步子缓缓穿过黑暗的院子,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一向准时准点醒的薛瑾安难得一觉睡到中午时分,他第一时间先打开健康软件检查了一下身体,见上面的数据没有问题,甚至比之前还提高了一些,也就没有管了。
虽然薛瑾安说只打扫住处就可以,但在他睡着后,苏嬷嬷还是指挥着人把整个昭阳宫都收拾好了,甚至还弄来了供桌和佛龛就摆在正殿大厅里,将寝宫里的牌位请了出来好好摆在上面。
正殿大门打开,它们在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一室,秋风盘旋着吹来落叶落花。
灵芝见薛瑾安看着那边,笑着道,“嬷嬷说,外面的风景很好,想看可以尽管看。”
昭阳宫收拾打扫完之后,苏嬷嬷便将大部分人都带走了,只留下两个会武的宫女,一个是灵芝,另一个叫茯苓。
灵芝手中还有一方太皇太后的玉章,若是有什么意外,可以便宜行事,此玉甚至可号令二十人左右的奉衣处探子——毕竟奉衣处就是太皇太后创立的,第一任督公还是陆秉烛,即便退下来多年,这点权利还是能有的。
不过,太皇太后觉得薛瑾安年龄太小,心性尚且不稳定,这玉章便暂且交由灵芝保管。
薛瑾安也没有在意,对他来说这玉章就是个白得来的东西,有正好,没有也无妨。
薛瑾安照例打开健身软件跟赫连城锻炼,同时打开直播软件刷刷视频。
页面一打开,首先看到的竟然是楚文敬的脸,薛瑾安看了下直播间的名字,是慎刑司。
楚文敬应当是来认领贞妃尸体的。
薛瑾安点开,楚文敬沉默地看着贞妃的尸体,楚家老夫人差点哭晕过去。
她一边锤着心口一边对楚老爷哭道,“我便说不能对他家那般好,当初那周玉婷毒害十皇子证据确凿,你却非说她不是那般人,如今好了,她的儿子直接杀了你的女儿!你开心了?你满意了?!”
楚老爷一头白发,杵着拐杖的手颤颤巍巍,他看着楚文敬几次张口吐不出话来,忽而眼睛一翻就要往地上栽倒。
“老爷!”楚老夫人吓得呼吸一滞。
得亏楚文敬眼疾手快抓住他,旁边候着的太医连忙上前将人接了过去,伸手掐他的人中,看他悠悠转醒,叫人立刻扶到一边去休息,再为他诊脉,楚老夫人赶紧跟过去。
而楚文敬则将一个宫女叫出去问话,那个宫女穿着一身一等宫女的服装,薛瑾安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曾经见过她。
当时他从怡和宫出来,看到她和紫云一起,关系似乎不错。当时对方穿得是普通宫女的衣服,没想到几日时间就晋级了,速度挺快。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一等宫女死了个翠云有了空缺,而能和紫云玩到一块儿的,必然是她的心腹,上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楚文敬和那个宫女出了慎刑司,直播镜头只能瞧见楚文敬的背影。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那宫女离开之后,楚文敬原地站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生姜?
薛瑾安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生姜往袖子上一抹,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顿时那双眼睛红得如血,眼泪控制不住地“刷刷”往下淌。
薛瑾安:“……”
确定了,这就是周玉树。
第50章
薛瑾安仔细看了看镜头里楚文敬的脸, 倒是没有找到什么易容的痕迹,只觉得那双介于桃花眼和狐狸眼之间的漂亮眼睛,和其他平平无奇的五官很是格格不入。
薛瑾安翻过原主的记忆, 周家是一脉相承的桃花眼, 而楚家人眼型都偏狭长一些, 且一个更比一个窄长, 到四皇子的时候便已经是柳叶眼了。贞妃的眼睛比四皇子大很多,说不上是什么眼型,不过并不难看。
薛瑾安将楚老夫人、贞妃和四皇子的眼睛数据放在一起,分别以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求出了两组中间楚文敬的眼睛数据。
最后得出结论:楚文敬是狐狸眼的概率很高。
这基本是验证了薛瑾安的猜测。
楚文敬,或者现在该说是周玉树,他睁着一双被姜块熏红的眼睛去找楚老夫人, 以楚老爷刚气急攻心晕倒过,不宜再动气为由将他排除在外,单独将太皇太后的命令说与她听。
楚老夫人当即身体摇摇欲坠地晃起来,却竟然扶着墙壁稳住了, 坚强的没有晕过去, 她老泪纵横道, “太皇太后竟如此不留情面,这是要断我楚家生路啊!”
贞妃的尸体烧了也就罢了,还要叫旁的人来观看,这是想把四皇子和他们楚家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啊!
楚老夫人只要一想到这些, 就头脑发晕,她恨声道,“我的琬儿自小是个要强的性子,若非周玉婷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当年若非你父亲执意要帮周玉婷奔走,琬儿还说宫里没娘的孩子活不久, 学了你爹的老顽固说什么都不愿意落井下石,何至于叫那孽障活到现在,反而害了我琬儿的性命!”
“周家有负于我楚家啊!”
周玉树一直装得很好,即便面对楚老夫人无理刻薄的指责,他也始终保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崩坏,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和楚老夫人同仇敌忾一般。
然而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却明显的捕捉到,在楚老夫人说出最后那句“周家有负于我楚家”之时,周玉树那过分漂亮的眼睛有一刹那阴沉至极,只是很快就尽数收敛干净,没叫人发觉。
薛瑾安听楚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当年为原主母亲四处奔走的并非楚文敬,而是那位楚老爷子,只是后来大抵是发觉十皇子之死有异,为了保住女儿和楚家,到底停了手;而贞妃留原主一命也非是什么善心,只是觉得原主活不久罢了。
楚文敬的病很有可能是周玉树下得手,为的就是能换到他的身份,会选楚文敬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楚文敬是楚家人,他的身份是最名正言顺查这件事的,毕竟死去十皇子是他的外甥;二则是周家和楚家有旧,周玉树对楚文敬的性格很了解,扮演起来更得心应手。
至于周玉树和楚文敬年龄相差很大,到底如何伪装的……周玉树擅长蛊虫会武功,也在江湖混过些日子,总是有些非常手段的。
周玉树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贞妃是凶手之一,说到底十皇子是她的儿子,谁会想到一个母亲会亲手送葬自己的孩子呢?然后便是楚老爷子为珍妃奔走是事实,他应当也是有所动容的。
只是后来周玉树查到了些真相,所以原著中本来该是保皇党的他突然站队夺嫡,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将五皇子拉下了马。
“楚文敬”的倒台让楚家土崩瓦解,四皇子也受到牵连被皇帝厌弃,失去了夺嫡的资本,让贞妃所有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想来,在发现贞妃可能是凶手之前,楚文敬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周玉树控制了起来,至于发现之后他还有没有命……这就很难说了,大约是五十五十的概率吧。
不过这不重要,薛瑾安并不在乎楚家人的死活,他继续看周玉树的表演。
只见周玉树肃然着一张脸睁着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红肿眼睛,对楚老夫人道,“如今要保住四殿下和楚家,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楚老夫人连忙拉住他的手,“如何?”
周玉树吐出两个字:“割席。”言外之意就是楚家、四皇子和楚文琬断绝关系,明哲保身。
楚老夫人浑身一震,顿时犹豫起来:“这……”
周玉树见状当即转变策略来了个以退为进,面色挣扎须臾,忽而自打一下嘴巴道,“罢了,您就当我未曾说过,如此丧良心之手段,想来父亲也定然是不愿意的。”
他叹惋道,“文琬到底是我们楚家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也当一起死,不该叫她委屈心寒。明日早朝,孩儿定然上表请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为此便是被罢了官下了狱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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