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厄到底是什么?
从三天前就开始操控厄灵追捕他们,如今又将他们困在这里……
鱼青简眉头紧皱,鬼瞳泛着诡异的猩红。
那两只厄怯怯看着他,往后退了半步后,又停在原地,抬手朝着离长生一点。
鱼青简一惊,立刻挡在离长生身前,催动游蛇似的长鞭带着森森鬼气朝着前方一击。
砰的一声,洞口直接被击垮。
灰尘四起。
离长生掩住口鼻往前一看,就见鱼青简已经面无表情地冲到洞口,立刻挣扎着往前去:“鱼青简!”
鱼青简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伤离长生,面无表情地握着长鞭悍然将那两只厄直直困住。
那两只厄似乎根本没想着逃走,愣怔站在原地,那猩红的不成人形的眼眸直直看着他,好像全是一望无尽的悲伤。
鱼青简动作倏地一顿。
只见其中一只厄朝着他发出嘶哑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鱼籍……”
鱼青简眼瞳一缩。
在叫……他的名字?
三百年过去,剑秋关还有谁记得他的名字?
鱼青简愣怔在原地,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倏地浮现他的脑海。
长鞭失去灵力,化为发绳垂在他的腕上。
厄重获自由,被伤了却仍然没有爆发出攻击性,其中一只身形矮小的厄犹犹豫豫地上前,试探着拽住鱼青简的手。
厄的身躯彻骨的冰冷,像是针扎般疼痛。
鱼青简一抖,没有松开。
厄似乎笑了下,它牵着鱼青简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角落中的离长生,发出难辨的声音,隐约听到在说。
“功德,给。”
鱼青简茫然看去。
什么……功德?
见鱼青简愣怔着,那厄似乎有些着急,握着鱼青简的手比划,好像在示意他快去取了功德。
鱼青简呆呆注视着那满脸焦急的厄,忽然道:“娘?”
厄握着他的手一僵,立刻松开手后退数步,隐在黑暗中想要藏起那可怕的身体。
鱼青简年少时化鬼复仇后,便被度上衡带去了幽都,知晓没有功德无法转世投胎的事,便开始了三百年的赎罪积攒功德。
他知晓爹娘还在城中,却因为心中无尽的懊悔和自我厌恨而不敢去见。
鱼青简从未想过,再见会是这般场景。
掌司不是说厄灵本源在整座城池最凶恶的鬼身上吗?
为何会在……
鱼青简已经完全愣住了,离长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厄灵本源容易寄居在恶鬼之身,也更容易被执念于功德的鬼吸引。”
鱼青简浑身都在发抖,连呼吸都牵动着五脏六腑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他望着那两只隐在黑暗中不敢上前的厄,呆呆地道:“他们要功德做什么?”
离长生没有回答。
鱼青简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方才见到无数命债幽魂时,鱼青简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去寻找爹娘,可环顾四周却根本没有寻到影子。
他甚至以为爹娘因为怨恨,不肯来见他。
方才无数厄灵受操控,近乎疯狂地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要迫切地将三百年前好不容易来到剑秋关的“功德”抓住……
只是为了想让孩子得到自由。
鱼青简年少时委屈到了极点会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如今三百年时间在他身上匆匆而去,已不是那个会放纵情绪的孩子了。
他垂下眼看向发抖的手,再次抬起时已将那赤红的鬼瞳隐去。
那两只厄安安静静站在昏暗中注视着鱼青简,不上前也不逃离,只想让他拿到功德。
鱼青简在原地敛袍下跪,额头抵在地上,眼眶中的泪水悄无声息砸落进入地中,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水痕。
“爹娘,我回来了。”
渡厄司自从度上衡所建到如今已三百多年,第一次有厄心甘情愿地被超度。
寻常只是一只厄就能让渡厄司焦头烂额。
剑秋关满城恶鬼化厄,却被化解得如此平淡。
离长生倒霉透顶,脑袋撞得够呛,被离无绩扶住矿洞时脑袋都在阵阵发晕。
这样一番折腾,天已亮了。
楼长望驾驶着一艘小船匆匆而来,瞧见整座剑秋关破败的惨状,还有剑意横贯城池,又见离长生虚弱地靠在离无绩肩上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
“昨晚莫非是一场恶战,连掌司都受伤了?!好威武!”
离长生:“……”
离长生脑袋晕,想吐,不想说话。
离无绩制止楼长望喋喋不休的追问,道:“鱼大人要晚些再回去,先坐你的船将兄长送回渡厄司吧。”
楼长望点点头:“船呢?”
离无绩一愣:“你怎么来的?”
“小舟啊。”楼长望将掌心大的桃核法器扔到一边化为只能乘坐一人的小舟,“我小叔给了我一艘仙船、一艘小舟,我将仙船给掌司用了。这小舟逼仄得很,坐一个人都伸不开腿,还是世上仅有一艘的仙船好用,贵有贵的道理……唔,你们把我的宝贝船停哪儿了?”
离无绩:“……”
离长生:“……”
离长生捂着嘴有点想吐,没忍住直接晕了过去。
意识沉沉浮浮中,在脑海中不住浮现的是矿洞中那两只不成人形却能看得出他们对鱼青简的满怀爱意。
没有恨,只有持续三百年,哪怕化厄也想让孩子得到自由的爱。
天下父母……都会这样爱自己的孩子吗?
离长生浑浑噩噩地想。
视线从黑沉沉的泥沼中不知待了多久,好像穿透了一层倒悬在天上的大海,骤然拨云见雾。
“崇君?”
度上衡抬眸看去。
离庸穿着问道学宫的道袍,站在一颗桃花树下,瞧见他过来,笑着冲他一扬眉,恣意而张狂。
度上衡瞥他一眼,朝他一招手。
离庸快步而来,手中拿着一本书,笑着说:“上次休旬假我回家一趟,在宗中藏书阁寻了几日终于找到了这本关于四灵讨奉的书。”
度上衡脚步顿了顿,侧眸淡淡看他。
只是因为一句话便回去寻书,他对其他人也这般尽心尽力吗?
怪不得学宫中的师长都喜欢离庸。
度上衡并没有伸手接,淡淡道:“只是随口一问,不必如此上心。”
离庸愣了愣,也没觉得尴尬,反而直言不讳道:“崇君还是讨厌我吗?”
度上衡:“……”
“我前段时间曾去偷偷蹭过崇君的课,您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耐心有加。”离庸问,“可这两次见面,您为何独独对我这般冷淡?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您说,我改。”
度上衡:“…………”
度上衡似乎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人——哪怕那些向他示爱的学生也都是矜持的,不像离庸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像不知得罪人是什么。
度上衡轻轻笑了下:“你多想了。”
离庸说:“您现在的笑也很敷衍,我肯定是哪里做错了。”
度上衡:“……”
度上衡的袖口轻轻一动,一直盘在他手腕上的蛇都要笑得翻肚皮了,一直在那吐信子,乐得眼眸眯起来。
难得见度上衡这般吃瘪,封讳高兴死了。
度上衡无可奈何道:“你和谁说话都这般直接吗?”
“不是,我很会人情世故。”离庸说。
度上衡瞥他。
根本看不出来。
度上衡不想和他多聊,捏着差点掉出袖口的小蛇重新塞回去,转身就走。
离庸溜达着追上来,直接将那本书塞到他手中,笑吟吟道:“明日学宫放旬假,恰好归寒宗的桃花节到了,数百里桃树争先绽放,是三界极其罕见的美景。崇君若有空,就来欣赏一下吧。”
度上衡:“?”
离庸说完,根本不等度上衡回答,笑着扬长而去。
度上衡自小到大接触最多的便是威严的师尊,沉默寡言的师弟,行事做派一举一动皆是矜持沉稳。
……很少见过“死缠烂打”是什么样子。
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
度上衡沉默着回到了住处。
小蛇终于从他袖中钻出来,吐着信子嘶嘶半天才意识到别人根本听不懂他在嘶啥,只好化为人形,蹲在地上仰着头问:“你去吗?”
度上衡熟练地拿出一件黑袍往封讳脑袋上一罩,淡淡道:“我不喜欢桃花。”
封讳不喜欢穿衣服,但知道度上衡更不喜欢他光溜溜的在这仙气缥缈的地方遛鸟,只好笨拙将衣服胡乱裹起来,撇嘴道:“瞎说,你打我时都是桃花瓣里,桃,还不喜欢呢。”
雪玉京的云屏境的确有很多桃树,砍了栽,栽了又砍。
度上衡垂眼望着封讳,伸手轻轻在他眉心一点,笑着道:“会说长句子了,再过段时间岂不是能和我吵架了?”
封讳仰着头下意识追逐他的手指,见他虽然笑着,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有点难过。
他想了想,伸手扶住度上衡的膝盖,缓缓将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身体往上抬,用鼻子去拼命蹭度上衡的脸。
度上衡没有躲,垂眼望着他,眸中没什么情绪:“做什么?”
“安慰你。”
度上衡没忍住笑了起来:“都会安慰人了,长进真快,我师弟若知道肯定嫉妒死了。”
封讳骄傲地仰起头。
能让徐寂那讨厌鬼嫉妒对他来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封讳得意完,又问:“那你去不去?”
度上衡抚摸着封讳的额头,没有说不也没有说去,就在封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地听到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这世间的所有父母,都会爱孩子吗?”
封讳仰头:“我不知,我蛋生,父母你去问嘛。”
度上衡笑了笑,眼瞳落在虚空一点,语调淡淡道:“是啊。”
世间每个父母皆是不同。
这个答案,唯有他自己去寻。
第76章 打我他们都打我
十几年前,归寒宗还是小门派,在三界不怎么出众,这种骤然靠着丰厚灵脉而一跃跻身三界众世家的小门派往往备受排挤。
归寒城的桃花节顾名思义是赏灵树桃花的,灵力富裕,对修为也有精进,且大开城门,持续十日之久。
这种百益无一害的好处,三界大多世家却是不屑一顾的。
众门派的掌教对归寒宗每年送来的请帖不屑一顾,背地里也在笑话归寒城穷人乍富,只会逢迎讨好。
今年仍是如此。
翌日清晨。
春风拂面,将数百里的桃花吹拂得漫天而飞,织成碎粉的屏障。
离庸放了旬假,邀了一众好友寻了处灵力最浓厚的地方坐着赏花。
众人感慨这震撼的美景,七嘴八舌道。
“那些世家不来是他们的损失,正好都便宜了我们。”
“听说是十几年前归寒城下方有一道新开出来的灵脉,这才滋养了这么多灵树,哈哈哈离庸,归寒宗真是气运极佳啊。”
离庸喝了口酒,笑着道:“求也求不来的灵脉就正好汇到我家了,羡慕吧?”
只是他虽然如往常一样带着笑,眼底却没多少笑意。
小门派乍一得到能光耀门楣的灵脉,离庸不懂为何说起这个,父母却总是眉眼悲伤,不肯多言。
似乎是不想要这上天所给的恩赐。
桃花节来的人极其稀少,离庸也早已习惯了,自顾自喝着酒。
但还没到晌午,有小道童噔噔踩着满地桃花瓣过来,禀报说有人来了。
这倒是稀奇。
离庸动了下眉梢,将酒盏放下抬步前去迎接。
到了一瞧,是乌玉楼的袁端少主。
前段时日乌玉楼的弟子残害剑秋关百姓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离庸对这个袁少主感官不怎么好,眉梢微不可查地一蹙,但还是带着笑迎上去。
“原来是袁少主。”
袁端眼高于顶,居高临下瞥着他:“你就是离庸?”
离庸听出他语调不善,但他脾气好,更不想在自家地盘和其他人闹得不愉快,省得传出去被笑话,所以态度极其和善:“正是。”
袁端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四周:“的确是个灵力富裕的好地方,离少主不介意我来赏花吧。”
离庸笑了:“归寒宗的请帖发给过乌玉楼,自然是欢迎袁少主。”
归寒宗想要和三界门派交好,乌玉楼虽然比不得其他大门派,但祖辈人脉众多,有乌玉楼少主前来,应该也能引来不少其他门派的人。
离庸年纪小,但极其聪明,知晓归寒宗不会无缘无故借着桃花节给其他人好处,自然是怀着结交的目的。
不过这袁少主却并非是带着好意而来。
离庸将人带进一出赏花的雅间,袁少主还没进去就开始嫌弃地挑剔起来。
“就这么小的地儿?连腿都伸不开,这就是你们归寒宗的待客之道?”
跟着袁少主前来的其他世家的少年也跟着附和:“是啊,果然是小门小派,一个桃花节还这般抠抠搜搜。”
离庸:“……”
离庸在学宫是个受了委屈就要出手的脾气,如今强忍住心中的不虞,淡淡道:“自然比不上大世家财大气粗,连呼出一口气都有一堆灵兽追着赶着争夺。”
袁端瞥他。
身后的狗腿子被讥讽了一句,脸都绿了:“你!”
离庸笑起来:“几位既然觉得此地小,便席地而坐吧。”
袁端瞥他:“只是几句玩笑话,离少主怎么还生气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归寒宗仗着这道平白的来的灵脉,要和雪玉京一般平起平坐了呢。”
离庸眉梢一挑:“雪玉京是西州第一宗门,谁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呢?唔,袁少主莫不是这样想太久了,所以见谁都觉得别人也会像你这般妄图去以卵击石?”
袁端:“……”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之前在学宫都听说过此人二话不说就打架,却没想到嘴皮子竟然也能如此利索。
袁端脸上的游刃有余消失,面无表情道:“离少主,既然是上天所赐的灵脉,就该感恩戴德,而不是仗着灵脉欺辱来恭贺的人。”
离庸假笑道:“袁少主真心恭贺,我自然不会口出恶言。”
袁端冷冷道:“归寒宗每年发出去多少请帖都石沉大海,丢脸丢到雪玉京了,我今年屈尊前来,你却觉得本少主并非真心,真是一番真心喂了狗。”
离庸眉头一皱。
“既然归寒宗不欢迎我们的恭贺。”袁端甩了甩衣袖,淡淡道,“那在下就告辞了,定会像三界众宗门好好宣扬归寒宗的待客之道。”
离庸心中一咯噔,心道坏了。
袁端此番前来根本就是为了挑事的,而自己没忍住的反驳给了他最完美的由头,若是任由雪玉京散播谣言,那归寒宗在三界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离庸眉峰越皱越紧,但自小到大的高傲却无法让他低下头去。
就在场面僵持时,一道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在吵什么?”
在场众人一怔,回头看去。
桃花漫天,碎粉花瓣宛如落雨似的随着风拂过男人的长发,度上衡孤身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手撑着一把灵伞,眉眼微垂,哪怕半透明的面纱遮掩仍能瞧出男人的神清骨秀。
离庸愕然看去。
崇君……竟然真的来了?
袁端蹙眉,认出度上衡后慢了一会才跟着其他人一起躬身行礼。
“见过崇君。”
度上衡淡淡“嗯”了声。
袁端眼神直直望着度上衡高挑颀长的身形,喉结轻轻动了动,往前一步,难得对着人露出个讨好的笑脸来:“崇君怎么来这儿了?”
度上衡撑着伞遮住漫天桃花,足下踩着的地方也干干净净,不让任何一片桃花沾身。
这样衣服排斥桃花的模样,他开口却是:“来此自然是赏花,你呢?”
袁端脸色一僵。
总不能说是来挑事吧。
“如此美景,学生当然和崇君一样也是赏花。”袁端道,“听说崇君您今日是去渡厄……”
寒暄套近乎的话还没说出口,度上衡就将视线移开,朝着还在出神的离庸一招手。
“来。”
袁端一愣,脸色登时就难看了。
离庸如梦初醒,立刻抬步小跑到度上衡的伞下,扬起笑:“崇君竟然还真来了。您早说啊,我前去迎您。”
度上衡垂眼瞥他。
离庸好像没瞧见度上衡眼底的冷淡,甚至胆大包天地伸手夺过度上衡手中的伞,将那伞穗子往手腕上一缠:“我为崇君撑伞。”
度上衡:“……”
度上衡嘴唇轻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忍住了没说他。
一旁的众人全都傻住了。
度上衡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虽然怜悯人间,却没多少真情实意,哪怕被掌院请来指导学宫的学子,但无论待谁都是亲密不足疏离有加。
如今却罕见地打断旁人的话,还对另一个人如此特殊。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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