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饲养指南( Claire )

朗谦远觉得这次见万嘉，好像比以前寡言许多，但转念一想，在离开翎尚前的那段时间，万嘉已经这样了。
他们一路走到镇子上时，恰逢午饭前一小时，是这个边地小镇游客渐多起来的黄金时段。
万嘉以往每次来都是来采买或是卖花，从没以游玩为目的看过这个小镇，现在被万明拉着东看西看，才发觉这里有很多店铺他都没留意过，还有一些当地政府出资打造的细节景观、百年历史留下的建筑古迹、今年新种的观赏植物。
万明到处玩了一通，闹着买了个没什么用处的漂亮陶碟，还买了一串糖葫芦。
啃糖葫芦时，万明难得安静老实，规规矩矩走在万嘉手边。
朗谦远走在他们身后，保持着半脚的距离。每次万嘉给万明付钱时他都想抢一下，但万嘉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付掉了，让他有点无奈。
他们经过一家连锁便利店，里面客人很多，万明又小旋风似的跑过去，掀开门帘就走进去了。
“唉！明明——”
万嘉没办法，只能跟上去。
这种连锁店在城市里是寻常的便捷小店，但在这，就会产生让很多游客看到会觉得亲切和安心的品牌效应。这儿的商品也多和本地店铺里的不同，价格略高。
万嘉走进去没多久，感觉朗谦远也跟着他进来了。
2人不约而同注意到收银台边上的货柜，放着一排整齐的水果糖。眼熟的柠檬糖有亮黄色包装，很惹眼。
万嘉呼吸一滞，想快步走开。但是万明看到糖果就很来劲，硬把他拉了过去。
“叔叔，这个。”小屁孩非常鸡贼地拿起一盒糖，塞进万嘉手里。
万明看中的不是那种柠檬糖，而是一款更贵价的，用金属圆盒子装的软糖。
万嘉眨眨眼，飞快地同意了，把糖果拿给收银员。
“结账。”
“稍等，我也想买。”朗谦远礼貌地出声阻止。
万嘉下意识回头看过去，见朗谦远手里拿了一盒柠檬糖，越过他，叠放在万明那一罐上面：“我来付钱吧。”
万明激动地跳脚，跟朗谦远打商量：“我们可以交换，你给我换一颗。”
“好。”朗谦远答应着，扫码付了款。
糖果在纸盒里发出闷闷的“咔啦咔啦”的声响，万明觉得比金属盒子的好听，又要跟朗谦远换来拿。
他把柠檬糖的盒子摇了很多遍，最后万嘉怕小孩子没分寸，把糖都玩坏，于是忍不住皱着眉叫住他：“明明，别摇了，快点还给别人。”
“不要，我要再摇一会儿。”万明看出来朗谦远对自己很纵容，完全不客气。
朗谦远勾起嘴角：“没事，当我买给明明的。”
说着，朗谦远还故意看了万嘉一眼。万嘉没理。
走过一条街，太阳落到半空，在他们三人背上撒出一把红底的金粉。万嘉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肩头被照得明亮，看起来暖融融的。
朗谦远在他身后，认真看了许久。
万明走困了，抬眼看万嘉：“叔叔背背我。”
万嘉无奈地停下来，就要蹲下。朗谦远拉了他一下：“我来吧。”
“不用，你……”
朗谦远也不理万嘉，转头和万明说：“你帮我把两盒糖都拿着，我来背你，好不好？”
“好！”万明一口答应。
朗谦远便交出另一罐糖，蹲下来。万明蹭蹭蹭就爬了上去，抱住朗谦远的脖子，和抱树干没什么区别。
万嘉瞥了眼朗谦远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张了张嘴，却被一下子变高大的万明塞了颗糖。
“叔叔，吃糖。”
“……”
万嘉只好闭嘴。
又走了一会儿，万嘉去采买了些必备品，万明就在朗谦远背上睡着了。那两盒糖果还是由万嘉帮他拿着，免得他手一松掉地上去。
但万嘉把柠檬糖拿在手里时，总觉得万分不安。
“朗总……”
他忽然这样叫，朗谦远的心脏都跟着一紧。
万嘉微微侧头，抬起眼，难得正视他道：“这里太远了，你工作不便，还是早点回榕城吧。”
朗谦远嘴角绷得平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关系，我没什么事。”
“你留在这又想做什么？”万嘉见说不通，开始不打客气地赶人。
朗谦远想及罗钦说要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万嘉急着赶自己走。但他这些年看清了一些事，不再固执地认为罗钦是他和万嘉之间的阻碍。
他也变得会说话了一点，避免再次气跑万嘉。
“我说了，我来道歉的。”
“那你已经道过歉了，可以走了。”万嘉不再看他，顾自往前走。
朗谦远说：“你又还没接受。”
万嘉突然停下来，背身站了会儿，转过头：“朗总，我的生活已经安定下来了，这里——那个村子，就是我和万明的家。你家在榕城朗家。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朗谦远直直地看着他，平静地反驳：“我没有家，没地方回。”
见万嘉不说话，他又补充说：“我做了安排，不会带娱乐圈的关注过来。我只是多待几天而已，你别担心了。”
万嘉苍白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低声说：“翎尚也需要你。”
朗谦远很轻地笑了笑：“翎尚并不需要我。我们现在改了制，杂志的事务交给了蓝可楠，商务和大奖晚宴都由乌裕宁牵头主管，我不太管具体事务了。”
这两年里万嘉接收不到关于翎尚的太多信息，因此并不清楚。但翎尚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他也倾注过很多真心，听到翎尚的消息，还是沉默了下来。
“天快黑了，万明没带厚外套吧？”朗谦远颠了颠孩子。
万嘉应了声，犹豫着，最后说：“那……你把他给我吧，我带他先回去了。”
说着，万嘉就要去抱万明。
朗谦远侧身避过：“没事，我背着。走吧。”
万嘉在原地无言地站了几秒，终于还是妥协了，由着朗谦远继续送他和万明回家。
一路上万嘉话很少，朗谦远说得多。
起初朗谦远问起村里人的情况，还有万明的功课，万嘉敷衍着回他。
接着，他说起翎尚杂志新的变化，又说到谭壹，说他陪黄蒲晟一同回了趟香港见父母。万嘉惊讶地“啊”出了声，朗谦远笑道：“总算有你感兴趣的话题了。”
万嘉微微脸红。
“谭壹工作能力很强，适应力也好，思路灵活、见识广、有底线，又肯拼，黄蒲晟本来就对他很满意。不过他们怎么在一起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段时间我自己都过得很乱。”
朗谦远轻松地说着，又讲了很多他俩的八卦，万嘉虽然没说话，但听得很认真。
到半路万明扭来扭曲地醒转来，一看，口水已经糊在了朗谦远的肩头。
万嘉便去抱他：“醒了就自己下来走，别让人背了。”
万明憨笑着蹦下来，抖抖手脚，乖乖自己走路。
万嘉几次看朗谦远的肩头那块被口水沾上的地方，犹犹豫豫半天，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你肩上擦一下吧。”
朗谦远接过，不在意地抽出纸擦了擦。
万嘉抬头看了眼村子方向，此时大概行到一半路程，半轮月已经爬到树梢头。应该挺晚了。
“朗总，你先回镇上吧。”
朗谦远脸上的神色淡了些，把纸巾放回万嘉口袋里，说：“一定要这样叫我吗？”
万嘉假装没听见，拉住乱跑的万明，低头说：“我带万明回去了，再见。”
“等等——”朗谦远一把抓握住万嘉的小臂，情急之下，略显急切地问，“万嘉，你想不想回榕城？”
“不想。”万嘉回答得异常果断。
万嘉这样说了，但朗谦远本能地还想挣扎。
“万嘉，你是个有能力、有追求的人，和谭壹一样，愿意学，也愿意吃苦。以前做我秘书的时候，那种工作节奏和内容，你明明也是喜欢的。”
万嘉不答话。
“你难道想在这里种一辈子花？过一辈子慢节奏的生活吗？”
万嘉反驳他：“有什么不好？”
朗谦远下意识反问：“让万明也跟着你，一辈子不去上学吗？”
万嘉顿住，答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好像一切从来都可以由朗谦远随意拿捏，用来轻易地威胁他。
万明总得上学，他知道。也知道在这里上学，几乎是在万明没得选的幼小年纪里，替他做出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这对万明来说不公平。
如果能选择，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呢？
他不想对不起哥哥，更不忍心对不起万明。但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他还没想好。
被提及的万明在边上听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乱转，不知道他们两个大人在吵什么。
万嘉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与你无关”，拉着万明就往山里走。
万明看看自己叔叔，又回头看看留在原地的朗谦远，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不忍。
“老板叔叔~你跟上呀。”他稚嫩的声音在山间格外响，只是单纯地招呼玩熟了的大伙伴，没有想太多。
“……”万嘉沉默地又拎了他一把。
朗谦远却如梦初醒似的，大跨步跟了上来：“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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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话一则。
朗谦远：我有家，在华润。
笑点解析：华润“万嘉”。

罗钦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有些失真，信号不好，话音时断时续。
“……镇上，好像说你那边今天没法过去了，你有……”
“罗钦，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万嘉边说边走出门，去到屋外稍高一点的地方接听。朗谦远克制住自己乱猜乱说，帮万嘉挑了件外套，跟了过去。
屋外比刚才他们回来时更冷，万嘉缩着手臂站着。
“我不是说了不用来……没关系，没发生什么事。”万嘉低垂的睫毛投下浓浓的阴影，遮起眼眸看不清情绪。
“总之你不用过来的……”
走近的脚步惊动了他。万嘉吃惊地抬起头，微张着嘴。
朗谦远走过去，举了举外套，示意万嘉先穿上。
万嘉已经有点鼻塞了，说话瓮声瓮气的，喉咙也有点刺痛的感觉。他没法，只好接过衣服套上。
朗谦远在一旁站了会儿，忽然伸手拿过万嘉的手机。
“我来跟他说吧……罗钦，我是朗谦远。你往下客点的东方向走，有一块写着‘繁花小径’的路牌，沿路过去大概500来米，连续有多家民宿。”
“……”
万嘉有点无措地看朗谦远指导完，挂断了电话。他脑子里有点混乱，不知道罗钦怎么也忽然过来了，又想起以前的事，害怕朗谦远一说起罗钦又要发疯。
但朗谦远只是把手机还给他，然后平和地说：“我把路线告诉他了，应该没问题。你先回房子里吧，外面风太冷了，别吹发烧了。”
万嘉垂下眼睑，微微低头，沉默地回到了屋内。
进门后，他拦住朗谦远：“你别进来了。”
因为罗钦终于真的来了，朗谦远心里很不安，很想找个借口留下来。但今天明显吓到万嘉了，朗谦远不敢再说错话、做错事，只能止步。
万嘉的脸隐在门后，犹犹豫豫地看了他几眼，隔着门说：“你……早点回去吧。还有罗钦，你遇到他也跟他说一声，叫他也不要来了。”
“再说吧，”朗谦远含糊过去，又说：“明天我把衣服洗了还你。”
其实民宿里不会有洗衣服务，朗谦远也没有自己洗过衣服，他打算拿这个当理由，多赖几天。
但是万嘉说：“不用了，你穿完就扔掉吧。”
这件棒球服在山村里很不实用，因为衣服宽大的原故，不方便做农活，所以万嘉来了2年，再没穿过。他不打算要了，也不想朗谦远反复上门来，打扰他和万明的生活。
见朗谦远愣住，万嘉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道了别，关上门。
第二天清晨7点多，朗谦远提着一袋子常备药，站在万嘉家门口。
今天孩子们要上课，万嘉也起得很早，已经在张罗早饭，是万明给他开的门。
万嘉见到他时，一副无力吐槽的样子，让朗谦远觉得有点可爱。不过万嘉的感冒加重了，连说话声音也完全变了调。
他戴了个口罩，说话声没什么力气，眼皮也倦怠地耷拉着。
朗谦远自然而然地放下药，拿了几盒治感冒和消炎作用的出来，又说：“你先吃药。窗户的事我问了几个工人，他们嫌这太远不肯来，我学了点技巧，工具也带来了，等会我试试。”
万嘉反应良久，才迟钝地理解意思。
他微微侧头打量朗谦远，跟不认识了似的。
几分钟后，他问：“那你见到罗钦了吗？”
万嘉的声音喑哑，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朗谦远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没有，错过了。”
万嘉垂眸，心里知道朗谦远多半是没去见，来得这样早可能也是为避开和罗钦撞见。
他也猜得出来，罗钦是因为朗谦远来了才来的。罗钦似乎总在执着于针对朗谦远，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他吃瘪的机会。但当初也是罗钦帮了自己许多，欠他的钱都还没还清，总不能对人太不客气。
万嘉便给罗钦发了短信，告知他可以等几天，有大巴进山。短信结尾处，万嘉再次说了自己这里没事，劝罗钦不必来。
没过多久，孩子们陆续上门来了，朗谦远说要研究一下万嘉那扇关不严实的窗户，进了万嘉的卧室。
“……”
万嘉反复看向房间里，见朗谦远没有去窗户外的地方，最后还是没反对。
这扇窗户确实很不严实，昨晚朗谦远听到风吹打在窗框时的响声，就知道万嘉平日估计都很难睡好。
朗谦远加了修窗师傅的微信，边修边问，折腾好久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只要推一推，窗户还是一样响。
外头上课的孩子们一堂课上完，都跑过来围观。
一时之间，万嘉的房间里挤满了小脑袋。
万嘉无语地站在最外围，看他们奶声奶气地指点朗谦远，一群小孩子七嘴八舌说着，但听起来都比朗谦远这个大人懂得多。
捣鼓好久，窗框才算加紧了一些，起码轻易推不动了。
看成功帮到了老师，孩子们都很高兴，兴致高涨得继续讨论着。朗谦远不动神色站到万嘉身边，俯身小声说：“我以前很讨厌小孩。”
万嘉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太愉快。
“现在我发现，其实是朗家的小孩讨人厌，你教出来的就都不讨厌。”
“……”
换做往常万嘉可能不会继续听，但今天的万嘉感冒严重，反应很慢。他戴着口罩，呼吸不畅的样子，眼睛里似乎有一层水雾，略局促地和朗谦远对视片刻才移开。
朗谦远笑说：“朗家的后辈从小什么都卷，也什么都要争抢算计，很没意思。”
不知为什么，万嘉听朗谦远这样说，便有些心软。
但他反应过来后，还是下意识退开半步，说：“我要去上课了。”
“哦，那我也出去。”

第108章 家是到点煮饭
朗谦远和一屋子小孩一块儿走了出去，孩子们继续上课时，他就坐在沙发上，看自己带过来的一本闲书。
课间万嘉又洗了小番茄，给小孩们分吃。想了想，也给朗谦远拿了一小碗。
小孩都围着他们，问这个修窗师傅怎么还留下来，还有水果吃。朗谦远嘴角含着笑意，故作高深不说话。万嘉也答不上来，只能装没注意听，继续看手里的作业。
只有万明介绍说：“这是我老板叔叔，不是修窗师傅。”
朗谦远闷头笑起来。
他其实不太愿意接受让万嘉沉寂在山区里，每天过这样的生活。他总觉得万嘉就应该是大城市里高效又现代、走路都带风的那种人。
朗谦远不是很有耐心，但回想起刚把万嘉调上21层时，他就一反常态地愿意多带带。
因为万嘉的性格很特别。他像璞玉浑金，真诚、专注，愿意学习和进步，也很热爱工作，很有责任心和归属感，让朗谦远忍不住多教他一些。
这样的人怎么会属于田间地头和低龄课本里呢？
可没想到，几年的分别过后，朗谦远好不容易坐在万嘉同个屋檐下，听这些不聪明的童言稚语，竟然也觉得有趣。
万嘉见他们都围着朗谦远聊闲话，就赶他们回去做题。
万明和自己叔叔关系亲近，所以死皮赖脸不肯去。朗谦远冲万明做了个鬼脸，小声叫他听万嘉的话，才把他哄去。
不知道万明怎么想，但朗谦远觉得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