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热闹在二更天的叮铃声中化为了一片死寂。
几个小时前还载歌载舞的地方此刻覆满滚烫的岩浆,整个泽国从高处向下看,与火海无异,唯独房屋安静的矗立其中,好似敬业的士兵,守护着房内的一切事物。
云清无站在依山而建的连廊上,沉默地看着山下的景象,鼻尖充斥着的是烈火焚烧后的焦臭味。
“阿泽,仪式要开始了,你快过来!”孟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殿下,这是我以灵力编制的麻网,但是切忌它的时效性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李青阳将手中巴掌大小的迷你麻网递给云清无。
“我知道了,等会我会随机应变,一旦孟晃挖出冷离辞的妖丹,我便会借此控制他,届时还需师兄你收尾。”
“好,你放心。”
云清无将小刀递给李青阳,朝着祭祀庭走去。
此刻原本称得上是空旷的中庭已经被失去神志的妖物所占领,孟晃穿着庄重而繁复的礼服站在高台之上。
形态各类的妖眼睛里均是一片迷茫,他们机械一般地分成五组,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绕着走,而他们核心就是中间的祭祀圆台。
云清无意识到,他们是在画阵。
“师弟,你看那边。”李青阳语气里带了几分肃然。
云清无看向李青阳所示意的方向,眉心皱起。
只见房檐上与穹顶下所悬挂的银风铃陡然涨大数倍,变成了一个类似婴儿摇篮一般的东西,而里面所放着的正是一名又一名的婴儿。
这些婴儿并不是之前在洞窟里所见到的,这些婴儿是活生生的凡人!
“阿晃,那些孩子你打算做什么?”云清无心里有所猜想,但还是希望孟晃能够否认他的猜想。
“哦,那些孩子是我为那些年老的子民寻找的新躯壳,阿泽,我说过的我会让南泽国回来,自然也包括我们无穷尽的复生能力。”
“可这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也拥有长大的权利。”云清无语气带上了几分冷峻。
孟晃看了云清无半晌,突地笑了起来:“是啊,他们是无辜的,那我们的子民难道就不无辜吗?”
“可是——”
“阿泽,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应该清楚。”
云清无握紧了手心中藏匿的麻网,将还欲出口的话强行咽了下去,现在不是争个对错的时候。
一声巨响打破了一度陷入僵持的场面。
原本平稳的祭祀圆台倏地炸裂开来,在碎石四溅,带起的尘土飞扬里,一个浑身带血,衣衫破碎的人出现在了阵中心。
尽管浑身看起来狼狈,但却丝毫不显得羸弱,鲜艳的血色更像是写在身上的震慑,一双金眸因为过浓的杀意已然变成了竖瞳。
只是看着,就令人生出几分忌惮。
是冷离辞。
云清无看着冷离辞右手中被染红的骨剑,心间微震,也许不合时宜,也许不应该,但此刻他不可控地生出一丝触动。
倘若易地而处,他没有把握能够在第二次面对这样的噩梦时,全然稳住心神,再次战胜对方。
“你竟真能够破阵而出。”孟晃的神色露出几分惊异,但却并无慌乱,甚至是鼓了鼓掌。
“但是很可惜这并不是结束。”孟晃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低声念着一串咒语,一缕黑色的雾气升腾而出,飞速奔向不远处的大鼓。
“咚——咚——咚——”
冷离辞握紧手中的剑,眼神冷然,死死盯着高台上的孟晃,同时朝着对方飞速奔去,转瞬间,一头火红的八尾狐出现在空中,几瞬之间与高台上的孟晃只余半尺距离,人形复现,骨剑刺出。
云清无下意识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砰的一声巨响,骨剑被弹开,握剑的主人也因这巨大的反弹之力,摔落在地。
云清无定住了脚步。
孟晃轻笑一声,挑衅般地微微弯下腰看着重新挣扎着站起身的人:“我说了这一切都还未结束,你所破除的不过是第一道阵,现在你所处的这个阵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如何,你还有破除第二道阵的能力吗?”
说罢,在一声又一声的鼓鸣之下,原本双目失神的众妖逐渐变得暴戾,兽形毕现,朝着冷离辞的方向撕扯而去。
没有灵力维护的身体已然力不从心,但冷离辞仍旧不愿迂回示弱,不等危险临头,便率先主动挥剑刺穿了第一位意图扑向他的巨熊。
但终究此刻力量悬殊,被刺中的巨熊妖怒吼一声,随之而来的强压牢牢将挣扎的人冲倒在地,后来的群妖趁势而上,好似眼前伤痕累累的人就是一道美味的盘中餐。
一时之间,场上的声音只剩下皮肉撕裂、□□相搏的闷响声。
云清无眉心紧皱,右手无意识紧握成拳,因为过于用力,拇指在食指上划下了一道深红色的深印,好似下一秒里面的血液就会穿破皮肤染红手指。
李青阳看着这幅称得上是惨烈的景象,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更关心结果:“那狐妖已是强弩之末,或许今日他真能死于孟晃之手。”
说罢,他摇了摇头,有些感慨:“想不到连你都奈何不了的妖界之主,竟会死于这等魔物之手。”
云清无沉默着盯着场中央,没有回应。
那个人至今为止,一声惨叫都没有出口。
带着腥臭的涎水混合着炙热的气息滴落在冷离辞的脸上,他嫌恶地一剑刺向对方的嘴,硬生生穿喉而过。
然而这样的伤害却于事无补,很快下一波填补上漏缺蜂拥而上。
身上四肢百骸都散发着熟悉的疼痛,他粗重地喘着气,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愿意让一丝一毫的示弱之意从自己的嘴里再发出。
他不会死!
他要活!
鲜血浸入白色的剑身。
似是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执念,亦或是幻境中的再次复活给予了更多的灵智,原本犹如死物的骨剑剑身震动,发出一阵一阵争鸣声。
下一秒骨剑冲破束缚,剑身拉长犹如鞭子,用力朝着堆积在冷离辞周围的群妖而去,转瞬之间,鲜血四溅,所有的妖被拦腰斩断。
冷离辞握住剑柄,撑着身体站起。
孟晃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伸手一挥,将所有的妖肢残骸散入岩浆。
“你也真是狠心,这些可都是你的子民啊,你竟然下得去手!”
冷离辞嘲讽一笑,伸手将脸上的血污用力一抹,语气平静:“子民?不过是些手下败将。”
“是吗?”孟晃点点头,再次击响鼓声:“那这位呢?”
话音落下,浑身伤痕,鸟头人身的鸟妖神色茫然地走入阵中。
是丹牧。
云清无目光一凝,下意识看向冷离辞。
却见对方只看了丹牧一眼,眼里再没有更多的波动。
他想起丹牧所言,更觉得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冷离辞这种心冷的人,怎么会因他人而身陷囹圄?
之前的群妖被剥夺了灵力,只剩下原始兽性的蛮力,但丹牧却有所不同,她还保留着一定的妖力。
丹牧飞向半空,双翅煽动,周围的风急速聚集,化为万箭齐齐朝着冷离辞射去,冷离辞化作原形敏捷躲过。
骨剑第一时间向着半空中的丹牧裹挟而去。
然而血腥的画面却并未再次重现。
云清无从这一招一式的交锋中,确定了一件事。
骨剑此刻没有真正的杀意。
就像为了佐证他的猜想,这细微的差异,反而让失智内心只余杀意的丹牧找到了可趁之机,她扭动身躯,迫使骨剑将她缠绕得更为紧实,随后她调动周围的风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冷离辞身前,在冷离辞不及收回骨剑的瞬间,拔下鸟羽刺向冷离辞的心脏。
强撑的力气在这一瞬间骤然散去,冷离辞松开剑柄摔倒在地,他呼吸粗重,想要撑起身却始终不得。
唯有一双眼睛依然坚毅,里面写满恨意和不甘。
孟晃见此飞身而下,将还欲补刀的丹牧驱离,他走到已经半死不活的冷离辞身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魔刀,神情亢奋:“现在就请献上你的妖丹,你将与南泽国永存!”
孟晃举起刀向着冷离辞的丹田处剜去,千钧一发时,冷离辞兀地出手,骤然伸长的指甲直接将孟晃捅了个个对穿。
一声惨叫响起,孟晃后退几步,一脸惊恐,但随即这抹惊恐又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笑。
只见他全身散开,化作一团黑雾,黑雾又在转瞬间重新聚集起来化为了人形。
“我不会死,你不是试过了吗?”
“那我就杀到你死为止。”冷离辞咳出一口鲜血,目光阴戾。
孟晃脸色变了变,他虽不会死,但此刻在阵中他能够借助的外力也相应变得非常有限。
在冷离辞又一次因力竭站不起身时,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他需要万无一失。
“阿泽,过来帮帮我吧?”
他目光盯着地上的人,向着身后喊道。
“天快亮了,阿泽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是了,能否永除后患就在此一举,他不必亲自杀冷离辞,就不会触动禁忌。
云清无握紧手中的麻网,朝着阵中走去。
他的目光落在阵中之人身上,此刻的冷离辞安静地躺在原地,金色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因打斗划破的衣衫下,鲜血将过于苍白的皮肤染成了红色,与如烈焰般的长发交杂在一起,衬托得冷离辞原本精致的眉眼更加艳丽。
云清无知道那份平静只是表象,内里是蓄势待发的刀锋,只待一个绝处逢生的时机。
炽烈而危险,但又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他抬脚踏入阵中。
手中的力度更重了几分。
杀了他,他早就该死!
杀了他,这是他的职责!
杀了他!
云清无闭了闭眼,用力将手中的法宝挥出。
“啊啊啊——”
不甘、愤怒、痛苦的声音划破寂静。
也就是此刻,冷离辞一跃而起,再度用骨剑穿破孟晃的心脏。
火焰倏地爆开,变成了一条巨蛇将孟晃紧紧缠绕。
充沛的灵力在二人身体里游走至全身。
灵力恢复了。
“将他送到祭台中心。”云清无肃声道,同时捏诀 为麻网加了一层神力,使其变得更加稳固。
网中的人散成黑雾,又聚集成人形,始终逃脱不了分毫。
冷离辞凝眸再次挥动如蛇的骨剑,一举连人带网送到了祭台中心。
在进入的刹那,玉柱裂纹崩现,从里间蔓延出藤蔓将孟晃牢牢禁锢在了玉柱之上。
孟晃目眦欲裂地看向云清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再次背叛我!阿泽!!”
云清无没有回避眼神:“阿晃,你不该为了一己私利伤害无辜,南泽国已经没有了,这里不是南泽国。”
“怎么不是!”孟晃神情偏执:“他们都在,幻羽、师母、老师、还有所有的子民,他们都在!怎么不是?!”
“如果是,你便无需费此周章,你强留他们在此,将他们变得不人不鬼,你确定他们愿意吗?”
“你懂什么?你不知我们的痛苦,说抛弃就抛弃,如今又为了这只狐妖背叛我们,却还要在这里问愿意不愿意,白泽你对得起你的子民吗?”
陈年的旧伤疤被这句质问再度揭开,云清无眼底黯然:“我问心有愧,但这不是你作恶的理由,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当你选择成为魔的那一刻起,你所想要的就不可能再回来。”
说完他看了一眼从方才起就在闭眼打坐疗伤的冷离辞。
“至于他,我会杀了他,但不会以这种方式。”
冷离辞仍旧闭着眼,语气不冷不热:“机会可不会一直等你。”
云清无撇开视线,事实的确如此,但他并不后悔方才的选择,硬声道:“我不是你,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
孟晃的视线落在冷离辞身上,复又看向云清无,突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阿泽……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也是……你出生就是高贵的神,又怎么会明白?”
说罢,嘭的一声,孟晃的身体骤然炸开,黑雾顿时弥漫至整个阵中心,空中的悬月也被黑雾遮住,一时整个泽国都沉浸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去吧,阿泽,我会让你明白的。”
站在阵外的李青阳察觉到形势的变化,立即想要去往阵中,但一切已经来不及,黑雾散去,阵中心只剩下了孟晃一人。
此时的孟晃闭着双眼,陷入了沉睡。
廊檐穹顶下的风铃阵阵作响,被囚禁的妖们逐渐从混沌中恢复清明,原本呆立在一旁入行尸走肉的丹牧茫然地眨了眨眼,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眉头一皱,眼泪唰地流了满脸冲到了孟晃身前,不管不顾一通攻击:“尊上,你把我尊上弄哪里去了?!你这该死的妖怪,快把我尊上还回来!”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已经进入了孟晃以魂与怨设下的念境,只能依靠他们自己参透破局。”李青阳看着沉睡的人,心里也不可避免产生了一丝担忧。
丹牧动作一顿,泪眼朦胧地回头一看,一眼看见了李青阳怀中的小刀,她目光一凝,飞身就要去夺:“把孩子还来!”
李青阳侧身一躲,一掌将丹牧击开。
丹牧见力量悬殊,试图拉外援:“快来啊,这里有一个臭神仙,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啊。”
不远处恢复意识后,却发现仍旧无法离开这里的妖本就心烦气躁,一听此言立即围拢过来。
李青阳丝毫不惧,挥手将前庭以结界一分为二,将蠢蠢欲动的妖们彻底阻隔在了另一端。
“今日你们是受害者我不欲与你们计较,但若你们要作恶,待此局破除,我定不会放过一个。”
“谁要你个臭神仙放过,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丹牧满脸不服气,嘴上骂骂咧咧但也知道自己此时占不到好处,只能原地坐下,试图先修复身体。
一触即燃的局面也因此暂时得以平衡下来。
眼前的黑暗渐渐有了几缕光线,冷离辞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都像散了架一般,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
“欸,这里有只狐狸!”一个女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童紧接着又惊奇道:“冬雪冬雪,这只狐狸有八条尾巴欸!”
另一个脚步声靠近,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气充斥着一种熟悉的热情:“它好像受伤了,叶儿咱们把它抱回家,找个大夫给看看!”
冬雪?叶儿?
下一刻,冷离辞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脱离了地面。
他心里警铃大作,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片带着绣花的藏蓝色衣料,衣服上银色的饰品随着身体的走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他在一个人的怀里!
不对……
冷离辞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一只红色渐变为黑色且有着明显残缺的肉垫进入眼中。
“……”
他变回了原型。
冷离辞开始拼命挣动身体,然而他身体上的伤还未痊愈,此举反而让抱着他的人收得更紧了些。
中年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跟我们回家,我给你治伤。”
“是呀是呀小狐狸别害怕。”还带着童音的声音附和道,说着伸手想要拍冷离辞的狐头。
冷离辞紧急偏开,躲了过去。
小女孩也不介意,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蹦一跳。
冷离辞防备地绷紧身体,但也没有再试图挣脱,他看向周围的环境,入眼是各种各样正在叫卖的小摊,街道上人来人往,显然是一处集市,除了小摊贩之外,街道两旁还有着各类不同类型店肆,店肆均是以木为主要的搭建材料,每一家店肆门口都挂着白泽身形的纸灯笼。
和泽国很相似,一样的眼瞎心盲。
他打量着所经之人的服饰,男子均着大襟式、宽饰边长袖衣,额间穿戴着红色的编绳,女子则是大襟右衽上衣配以长裙,以银饰为主要装饰,与泽国亦是一样。
失去意识前,孟晃说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
所处之处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里是南泽国。
准确的说,这里是孟晃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南泽国。
“到家了~到家了~小狐狸,我们到家了!”叶儿兴奋地喊道。
冷离辞抬眼看过去,眼睛微眯,眼前的这座房屋竟与瞿家一模一样。
“阿——叶儿,冬雪你们回来了。”一位身形中等,五官称得上文雅的中年男子从内打开门。
男子的视线落在冷离辞的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是?”
“这是我捡的狐狸!”叶儿抢先炫耀道。
男子抬起右手下意识摩搓着左衣袖边缘:“我们这里离山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会有狐狸?这只狐狸还是八尾,也是够稀奇。”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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