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宿一脸诧异,“金叶子?就在我衣服里?这不可能,我当时寻遍了都没寻到,才出去打听的。”
金叶子当然是在他衣服里了。他当时用金叶子裁下的金捻子买了老道士的情报,余下的半片金叶子则一直存放在他袖口内袋中。他刻意留下这个破绽,就是为了让鸩王察觉。只要他坚持自己不知情,营造出茶楼的人不可信的印象,那么即便鸩王查到他在茶楼买过老道士的情报,也未必会相信。且这般半真半假,反倒能让人有更多的想象空间。
鸩王端详着真宿的表情,虽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很可爱。不对,这不是重点。
鸩王移开了目光,思忖着:这小子若是说谎,为何不编造自己掉了更私密的东西?那样就能“死无对证”,但对方却偏是选择了他也知晓的物什——那片他赠的金叶子。
鸩王一时有些动摇,不知孰真孰假,不禁开始怀疑起了暗卫审回来的多方证词。
真宿继续演道,“何人放到我衣服里的呢……莫不是打晕我的人?金叶子竟是被他偷走的?陛下确定我衣服的那片金叶子,就是您给我的那片吗?”
鸩王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淡然道,“此事暂且不提,日后再查。”
“话说陛下是如何找到小的?”虽然真宿埋自己的地方很近密室,但他确信已将坑填好,按理说无人能发现才是。
这下轮到鸩王神色略微不自然了,只见鸩王轻描淡写道:“是暗卫寻到你。从你离开府邸没多久,朕便派了人去寻你。”
鸩王没有解释更多,真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毕竟,暗卫的手段乃是朝廷机密,岂能随意透露?真宿再次感谢鸩王,将诚意表现得十足。
虽然他心知自己死不了,但皇上若不是出于关心,又何必派暗卫寻他?更不必管他的死活。加之皇上还不追究他擅自离府之罪……
然而,下一刻,鸩王便开口道:“其他可以不追究,但擅离府邸,得罚。”
真宿:“……”
鸩王挑了挑眉,戏谑道:“有异议?方才不是有个人说要赴汤蹈火、结草衔环吗?”
真宿只得点了点头。
鸩王轻笑一声,“那便来当朕的随侍。”
当日下午,真宿回到尚膳局的侍人房整理行囊。他的家当都在这儿存着,但说是家当,实则不过一本《五至经》并寥寥杂物。
未走进屋时,他便知小墩子不在屋内,算了下时辰,推断出小墩子此时应是去备传膳了。
真宿便在自己的床沿坐了下来。此时四下清静无人,他终于得以稍作休息,虽然他已“休息”了足足七日。
六感流失期间,他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虚无,并非完全失去意识,因而是切实地度过了七日之久,且体感上还要更加漫长,而非眼一睁一闭就跳到了今日。是以当下他整个身体十分疲累。
醒来那会儿浑浑噩噩的,脑子不大好使。幸好他得了次紫府相助,灵台清明,总算在皇上跟前蒙混过关。
真宿翻开了《五至经》,以神识相辅,解读不过十数息,这一回他仔细阅读了至毒中阶的全部内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忽然六感进化。
“原来是音障导致的……”书上并未写出六感的进化途经,但却有提到,音障这一类感官屏障,与六感实为相克相冲。因而用六感去冲击音障,实际上就是对六感极限的一种锻炼,就如同他每一次释放六感,都是有意识地去超越最大感知范围,以图增强六感。而只要当这个六感极限冲破进化门槛,便可实现六感的进化,进而才会产生六感丧失的副作用。
话说回来,他现下着实好奇六感丧失前,到底存了多少毒,当时撤离得太过仓促,都没来得及细看。
待他内视了一周海底轮,发现拢共存有三个毒膜,里头包着分别是从最初的养心丹、密室的矿石等大型毒料、最后胡乱炼制的劣丹这三处摄出来的毒,恰好也是小中大的排列。
劣丹之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海底轮,属实惊人。真宿都不敢想象它被炼化后,能筑毒丹的多少成,或许能直接将毒丹筑成了也不一定。
当下没有多少时间可供炼化,但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真宿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一下杂物,将《五至经》收了回去,压在箱底,然后便躺到床上等小墩子回来,想着临走前至少打个招呼。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真宿不知不觉间累得睡着了。
直到小墩子蹲在他床头,安静地瞅了他半晌,他才被次紫府唤醒。真宿那卷翘的羽睫轻颤,眼皮缓缓掀起,那双雾蒙蒙的金眸便露了出来,骤然与一双微肿的狗狗眼对上。
“怎的蹲在这儿,不喊醒我?”真宿坐起了身,问道。
小墩子虎眉一耷拉,眼中尽是心疼,“你看着好累,再睡会儿吧。”
真宿却摇了摇头,“我要走了,特意回来与你说一声,我准备搬去蝎影殿的庑房,以后就不住在这边了。”
真宿一面说着,一面眨了眨眼,眼前登时清明了,神识自然释出,他便无意中看见了小墩子体内隐隐有金色的纹路。
小墩子一听,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身后的烛火挡个严实,真宿整个人陷入了暗影之中。他紧张道:“为什么突然搬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讨厌了?”
真宿抬首看见面前的小墩子绷紧了浑身肌肉,显得鼓鼓囊囊的,而那下垂的眼尾,挂着豆大的泪珠,将落未落的,看着委屈极了。
但真宿霍然混乱的脑子里,一直纠结着,为何小墩子一介凡人,竟有同他一样金色的经脉?
迟迟等不到回答的小墩子,面上露出了绝望,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小墩子哭得这般凶,终于将真宿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真宿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没有讨厌你,小墩子你很好。方才是我没说清楚,我被皇上调去当他的随侍了,故而得搬去蝎影殿住。皇上身边的大宫女和随侍公公,向来都住那里。”
“……那、那我呢?我也可以一起搬过去吗?”小墩子不死心道,只是声音已然弱了几度。
真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摇头道:“抱歉,带不了你去。若是得了空,我会回来看你和吴叔的。”虽然他以前觉得没必要与书中人牵连太多,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抹去他与他们这些时日的相处,况且回来看看他们,也碍不了什么事。
至于离开小世界一事,且待日后再烦吧。
然而,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小墩子,只见他抬手大力地擦拭着眼周,擦得发红,却不停手,跟自虐似的一下比一下用劲。
真宿看不过去了,起身一把按住了小墩子的手,小墩子察觉手背上是熟悉的触感,本能地卸掉了自己的力气,生怕伤了真宿,打着哭颤的身体也冷静了下来。
可其实他收不收着力,都不可能动弹得了。
真宿抓过自己袖子,尽量轻地给他擦了擦眼下,正色道:“别哭了。”
真宿的命令就如当初那滴仙血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一般,小墩子根本无从反抗,全身因真宿而沸腾的血液,骤然沉降了下来。
真宿此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异常,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小墩子总是追逐着自己,为何总想亲近自己。
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同源的血液,留在小墩子身上的那滴仙血,会因为感召而带动小墩子来寻他。
怪不得。
真宿看着小墩子,眼含歉疚,以及如同族中长辈看小辈的纵容。
他高抬起手摸了摸小墩子的头,“不哭了,有事可以来蝎影殿找我,被欺负了记得告诉我,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你照顾好自己,也替我照顾好吴叔。”
小墩子低下头,感受着头上的触感,颇有些不敢置信,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摸摸他的头。小墩子没忍住眼眶一热,又险些掉下泪来,他急忙连连眨眼,将眼泪糊到睫毛上,不想让它落下,那样便算不得哭了,便没有食言。
真宿胡乱揉搓了下他的头发,心下暗忖:
他最近怎么好似总是在弄哭别人。
真宿被任命为皇上的随侍太监,这一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加之此前“金屋藏娇”的隐秘流言,众多人也是推测是他,是以真宿一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然而红利还没吃上,倒是成了众多人的眼中钉。
尚仪局。
单主事早已为真宿准备好就任文书。他一走进休息间,发现来取文书的竟是鸩王本人,才惊觉难怪约在了此处而不是外面正堂。
他连忙将休息间的门闩上,对着鸩王施了一礼,“参见陛下。”
鸩王淡淡瞥了他一眼,算是受了礼。
单主事率先问道:“陛下,当真不打算让巢主事复职了?”
鸩王道:“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朕相信庆随侍并非他那边的人。既如此,朕便成全他,让他和浮因、汶毕两个老奸巨滑一齐进牢里待着。”
单主事被鸩王狠厉的语气惊到了,心中一紧,遂试探道:“庆随侍那边,可是与巢主事说法一致?自称是为了陛下,所以前去捣毁了他们炼丹药的库房?”
若真这样,也难怪圣上动怒。巢主事与庆随侍的说法越是吻合,越显得他们就是合谋骗取圣上信任,要将人安插在圣上身边当卧底。此类手法他们早已屡试不爽。
然而,鸩王却道:“庆随侍并未提及丹药。”
单主事一愣,心下疑惑,那对方不就没有揽功?那圣上为何还升他为随侍太监?
“细数下来,仍有不少疑点,但庆随侍确实不像是同他们一伙的。”鸩王暗暗腹诽,那小子甚至想将自己从整件事里摘出来,鬼鬼祟祟的,看着也没有什么图权,亦或是讨好他的想法。
单主事品出了鸩王话里隐隐的咬牙切齿,忍不住问道,“可他们会不会刻意反其道而行,以误导陛下?庆随侍的嫌疑尚未彻底洗清,陛下何必将他带在身边,任由他近身?”
哪壶不提开哪壶。鸩王斜睨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但沉吟片刻,还是补了一句,“朕自有考量。”
单主事连忙低头,“陛下英明,属下省得了。”他转而谈起正事,“如今法事中止,养心丹失窃,无法依计划卖给枫皇。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浮因与汶毕这对师兄弟?”
鸩王漫不经心道,“秋后问斩。现下就看他们会不会出手救人。”
“是。总之急的是他们,而非我方。”单主事顿了顿,又道,“那巢主事那边……”
鸩王淡声道:“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言外之意,巢主事不可能复职了,单主事能稳坐在当前大主事之位,从今起不再是临时授命。
单主事心下一喜,躬身礼道:“是!谢陛下看重,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他适时递出了庆随侍的正式任职文书与新制的腰牌。
鸩王接过文书和腰牌,未作停留,径直离开了休息间。
蝎影殿。
真宿提着木箱子走进左庑房,一进门便瞧见架子上插着一盏螃蟹灯。灯内的火烛早已烧没了,但从那随风乱荡的蟹腿可知,这分明就是灯会上买的那一盏。
这螃蟹灯……他记得当时回到府上,他便将它交给了一位侍女,委托她转交给皇上。为何如今这灯会挂在他房里?
真宿用神识感知到汤荃就在附近,于是放下箱子,出门寻她。
与汤荃解释了一番后,汤荃的神色变得一言难尽,眼中似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真宿没懂,汤荃只得提示道,“陛下何等的尊贵,岂会看中这等小玩意。”
“所以……陛下是不要这灯了?”真宿问道。
“?!”不是,她意思是陛下当初要买下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啊!汤荃眼角抽了又抽,但她向来不善解释,只能紧皱着眉道,“这不有你收着么,那便不算辜负陛下一番用心。”
“唔……”陛下还怕担上铺张浪费这名么?真宿偷偷腹诽,然后与汤荃大宫女道了声谢,便提着那盏螃蟹灯,回了房。
汤荃虽见他收下,但判断不出真宿是懂了还是没有懂,最后思忖无果,还是甩袖离开了。
真宿重新寻了个位置,将螃蟹灯挂了上去,这样进门与躺在床上都能一眼瞧见,真宿看着看着,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庑房不算大,但仅住他一人,便显得格外宽敞。想了想对侧的右庑房,竟要睡五位大宫女,想必多少会有些拥挤。
真宿取出一套常用的贴身衣物后,便将木箱子塞到了柜子底下。
房内除了拔步床,八仙桌,书架这种寻常的布置,还有一个用屏风隔出的小片区域,屏风后面放着一个颇大的浴桶,底下是稍矮的石底,四周有排水用的渠,类似于天井的设计。
这样一看,这随侍专用庑房确实上等,与先前侍人房的大通铺,以及两旬才能去一次浴堂相比截然不同,真宿这才对随侍的等级之高有了清晰的认知。
真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看着干净,身上也还算清爽,毕竟他真仙体根本不会排出污秽,可到底卧床数日之久,且还埋那泥里了,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真宿望着那颇高的浴桶,心里蠢蠢欲动。
就在真宿准备到后头烧些热水提回来时,汤荃出现在了庑房门口。
汤荃看到他提着俩木桶,稍顿了顿,然后道,“庆公公,陛下让你去一趟碧霄堂。”
碧霄堂?真宿思索了下,微诧道,“那不是陛下在洛颐宫的浴堂吗?”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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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夹子有点惨烈,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有榜单……
甚至还被排雷bot排雷了,虽然是很荒谬的理由。
算了,能写多少是多少吧,努力不辜负大家,就写到没人看为止。虽然原定是五卷内容,现在这一卷大概才过半,不知道几时能写完……
还是很感谢你们看到这里,本章的评论区掉落红包,回馈一点给大家,到底是夹子,惨也收个尾(。
洛颐宫。
真宿还是初次到这儿来, 汤荃却只将他引至中门便匆匆离开了,活像是有人在后面追撵她。
没人带路,但所幸的是他有神识。现下有次紫府辅佐释放神识, 精神损耗比用六感时要少得多,可使用时长也久得多,不必忧心六感丧失的风险。
于是真宿荡开了神识, 在茫茫之中锁定了一道绛紫身影,然后循迹而去。
片刻后。
鸩王秀颀挺拔的身影立在碧霄堂的牌匾之下,他正与身侧两个侍人吩咐着事, 但余光倏然捕捉到了什么, 果断转身回首,朝正欲走近的真宿开口道:“来了?”
真宿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鸩王点了下头,然后让侍人都退下,向真宿说道:“到近前来。”
真宿疾步上前,站在了鸩王左后侧,却见鸩王抬起左臂悬于半空。真宿略感困惑, 但选择原地等候着鸩王的下一步指示。
而后忽闻头顶传来轻叹, “扶着朕。”
真宿这才了然,伸手垫在了鸩王的左手之下,将其轻轻托起。然那绣有蟠龙纹的广袖意外的滑若流云,真宿险些脱手,遂五指微收,扣住了鸩王的腕骨。
若是原先的随侍公公看见真宿此举,怕要当场厥过去。
鸩王感受着腕间传来的锢力与温软, 眼底暗流涌动,却未置一词,提步走进碧霄堂。
真宿攥着龙腕一同走入。
碧霄堂内部相当宽敞, 天花挑得颇高,最顶上的藻井精雕细凿着十二蟠龙,对应下方的十二銮金柱,每根柱子上亦雕有盘旋而上的金龙,浮于表面,栩栩如生。
穿过十二銮金柱,即来到大堂中央云蒸雾绕的浴池。
浴池五丈见方,可容纳数十人有余,但此浴池为皇上专用,真宿稍想象了一下,若仅一人入池,未免会过于空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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