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一直暗暗用神识扫视着全场,自然注意到了,食人魑正往楼澜那处逼去。
他金眸冷意迸溅,当即横抬出腿,强劲的腿风犹如出鞘利剑,在无脸人退避之际,飞速旋身挪到对方后背,锁扣封喉!
这回无脸人没闪躲成功,被制住了要害,登时不动了,虫群亦似有忌惮,停住了攻势。
真宿眼见食人魑即将围攻楼澜,唇角一撇,迅速胁问道:“你将他们的神智藏去了何处!”
无脸人却一声不吭,忽地软倒在真宿手里,似是失了意识。
“!”真宿一时怒极,猜测他是故意拖延,然而后方已然一片混乱,真宿只能使巧劲一劈,管他装的或是如何,当真将人劈晕过去之后,立即赶回楼澜身旁,与众食人魑恶斗起来。
鬼银原本意识都快模糊,看到真宿回来,登时打了鸡血般,盯着真宿的一招一式,不知是附和还是指挥,从旁叽叽喳喳道:“揍他!快揍他下盘!扫腿!对!就是那样!——左勾拳!后肘击!膝盖给他脸上狠狠来一下!!帅!”
食人魑拢共来了六七十人,而真宿仅有一人。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有这么多人,本以为收拾起真宿来,不会比碾死一只蝼蚁难。
然而,谁也没能接近楼澜,地上接连躺倒一片,皆因根骨断裂、鼻青脸肿而蜷身痛吟。
“他真的是阴兵吗!明明当年连牛头马面都拿鬼母没辙!区区一个阴兵,岂能有此等实力?!”
“太离谱了……我一个动作都没看清就……嘶——疼疼疼。”
食人魑们一时无人胆敢上前,真宿短暂松了口气,下意识抚上自己心口旁,那处是三尸之中位。他轻声呼唤,却仍旧听不到鸩王的回应,金眸不禁有水色熠动,但一闭一睁之后,真宿的金眸只余下近乎无情的冷光。
真宿尚在思量局势该如何打开,更糟的却已然来了。
无脸人果然是装的,就为了引开真宿。缓过了真宿的手刀后,此时他已缓缓站立起身,双掌向下,念起法诀。忽然间,破土而出两副巨大的棺木,稳矗在地面。
虽然两棺都很大,但右手侧的比左手侧的还要高出一大截,瞅着就如同鸩王与楼澜的身长差。
真宿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圆睁,“不对——”
然而越不想什么来,越是会来什么。
只见两张棺材板“嘭”地被轰飞,砸至极远处,激起一阵水花。
随着水帘落下,两道真宿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无脸人的左右两侧。
真宿猛地回头,然而他身旁的楼澜,仍佝偻着庞大身躯半跪在原地,双目依然空茫无神。
鬼银亦是同样震惊,因它自己就覆在楼澜身上,都无需去看,便知楼澜定然还留在原地。可如此一来,对面那人……是谁??
鬼婴莫名也不叫了,在楼澜怀里眺望着远处的高大身影,嘴里嘟嘟囔囔。
没错,无脸人右手侧的,是与楼澜长得一模一样的灵心族巨人,但身躯完好,并不见损伤,手持眠花锤,用余光扫着无脸人。
无脸人左手侧的,则是与鸩王看不出分毫区别的男人,被阴影雕出深邃轮廓,一双凤眸专注地盯着无脸人,似在等候他说话。
无脸人明明面上一片平滑空白,却莫名让真宿感觉对方正在笑,顿时后背发寒。
“去将那几个赝品都杀光。”无脸人下令道。
接着,“楼澜”与“鸩默”便将目光投向了前方,被一群食人魑团团围着的,打扮熟悉,面目却极端模糊的几人。
“好。庆儿在这等着孤。”“鸩默”说罢,便扇动黑雾幻化的巨大黑羽,向前飞去。
“行。”“楼澜”亦应答道,她虽脑中混乱,甚至想不起来身侧的青年凭什么对自己发号司令,但是对于此人,心底隐隐有种出于信任的踏实感,是以她拎起锤,没有犹豫地踏上了战场。
真宿只感觉体内的怒火就要破体而出,头一回感到如此的怒不可遏,一种被糊弄,珍贵的东西被肆意摆弄,甚至被玷污了的感觉。
“……呵。”真宿被气笑了,狠狠攥紧了拳心,咬牙道,“说谁赝品呢。”
“不,可,原,谅。”真宿话音一落,便提步杀出重围,直朝无脸人疾冲而去。
然刚至半途,便被“楼澜”的一记重锤,与“鸩默”的苗刀直刺,给拦住了去路。
真宿抬臂同时一挡,地上登时拖出两条长长的后退步痕。
一声怒喝,真宿赤手空拳迎上,对敌的力度与之前相比,显得方才仿佛是什么小打小闹,而此刻则对轰出了欲要毁天灭地的动静。
没料到的是,对面竟招架住了!
“鸩默”和“楼澜”身上的气势令真宿有一瞬的恍惚。太像了,尤其是“鸩默”,那身段招式,他再熟悉不过了,竟是寻不到一丝破绽。
难道他们二人,不是无脸人捏出来的虫傀?不,绝不可能……他中三尸里的鸩王还半昏迷地待在里头呢,那不可能是假的。而面前的两人,则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现实却偏要反驳他似的,告诉他,眼前二人才是真的。
一个鬼枭,一个鬼王,在沂廉村这块刚死了大批活人的阴煞之地,简直是如鱼得水。而同时对两人的真宿,本就困难,偏偏越打,心中原本坚定的信念就越是动摇,几乎为真假所惑,下意识地束手束脚了起来,从而落入了下风。
对面二人则没有真宿这样的顾忌,又因久违遇上如此有挑战性的敌人,敞开了打,倒是越打越酣畅!未几,真宿的真仙体终于接近极限,三人高速又狠厉的战斗,看得所有食人魑眼花缭乱,最后只隐约察觉,在一堆残影之中,某人身上的血色越来越多。
“等等,那人不是阴兵吗?!为何他流的是红色的血……”
“对啊,阴魂只会流黑血啊。”且确切地说,那并非是真正的血液,而是阴魂受损劣化的表现罢了。
鬼银很想上去帮忙,虽然它不知自己能否帮上真宿,可是委实不忍再看下去了。它心底对真宿曾遗弃自己的埋怨,早不知何时就消失殆尽了,早就习惯了跟随着主人,习惯了听主人出声唤自己“鬼银”。然而此时,遍体鳞伤的真宿,取代了它回忆中总是眼带甜甜笑意的真宿,它泪水几要倾泻而出。如若不是真宿亲自拜托自己,它无法在此时弃楼澜而去,它必然要去帮真宿,哪怕只是替他挡一挡——
就在鬼银眼睁睁看着“鸩默”的极长苗刀,将要插入真宿心口的刹那,它终是收起了覆在楼澜身上的水银,化身银弓弩,准备射出一箭。
此时真宿猛然抬眼,瞪了一眼“鸩默”,然后直接手握刀身,喃喃低语道:“连我都认不得了,那便不能怪我——”毁了你的刀。真宿在心中念完后半段词儿,“鸩默”的苗刀便开始熔解,最后彻底化成了一滩钢水。
苗刀乃阳火铸造,阴毒果有奇效。真宿收起掌心囤积的墨色,也顾不得哗哗流血的手伤,没有恋战,找准对面二人新一轮攻势的空隙,火速退回大后方。
鬼银突然对上主人的脸,不由得有些慌张,生怕真宿怪它没护好楼澜。
然而真宿没有停步,只来得及给了鬼银一个转瞬即逝的勾唇笑。待它回过身,没成想看见真宿将自己血淋淋的手塞进了鬼婴的口里。
“要救你娘亲和你我,便同我结契,楼子夸。”真宿俯视着鬼婴黑乎乎全然看不清的脸蛋,语气肃然强势,“快道好。”
鬼银本以为鬼婴那如同未开神智的状态,不可能听懂真宿的话,更不可能答应,没成想,鬼婴发出了字正腔圆的“好”,好生惊悚。
敌人攻上来时,真宿的下三尸已然充盈。
可真宿要做的,还不止于此。虽满脸是血,但他那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此时亮得发光,里头淬着纯粹的战意。他转向楼澜,重复了一遍结契的邀请。
鬼银心道,她没有意识,那要如何结契……
岂料下一刻,偌大一个鬼母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如何做到的?!鬼银看得一整个目瞪口呆。
真宿许是猜到了鬼银在想什么,解释道:“越是虚弱,越是容易结契。没有意识的情况,更是能够强行结契。”
《五至经》上原本就是倾向于用这种邪道之法收复阴魂。毕竟越凶恶的阴魂,阴煞之力更纯更强,要收服如此强大的对象,唯有用实力“打服”对方,总不能寄希望于凭嘴皮子说服吧。
陛下是个例外。
远处的无脸人单手杵着铲子的杆儿,高高挂起般察看着这一侧的局势,对真宿的手段没有什么头绪,但显然没当一回事,身体动都不带动一下,甚是沉着。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破了他沉着的“面具”!他那薄薄的脸皮下突然印出了模糊的五官轮廓,一张真正的人脸简直像要冲破最外层的脸皮,十足的狰狞且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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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救命,人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岔子。我一直把上三尸对应的上丹田以为是两胸之间的位置,不对啊啊啊,上丹田应该是眉心,中丹田才是胸中间,所以鸩王应该被收进的是接近心脏的中丹田啊啊啊啊。我改改改前面。
改后统一为:最开始的恶魂收在上丹田,这个没变。但鸩王的鬼王形态,对应收进中丹田,也就是三尸中位。
很抱歉,查过资料,但开头就记错了。
涉及的章节已修改。
只见地面骤然刮起一阵狂风。
风暴中心, 逐步走出一道身影,三角的兽耳不见一丝霜白,变成了如同当前天色一般的玄黑, 隐隐泛着银光;后头立起的九节环大尾巴亦从棕白相间,变为了黑白相间,毛发粗粗炸开。
因填满了三尸, 阴煞气暴涨,真宿上身打服有法器加成,却依然挡不住, 此时零落一地碎布, 袒露出一身完美肌肉,与兽耳蓬尾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衬得浑身发着圣洁白光。
真宿视线落定在无脸人身上,打了个响指,身侧便倏然显现出三道身影——
九尺高的鬼母跷着长腿坐在拔地而起的花枝之上,手里提着眠花链锤, 双眸扫了下周遭的食人魑, 随后斜睨向远处的无脸人,眼中迸射出强烈恨意。
一团蓝绿火球熊熊燃烧着,弹跳至半空又落下,口中发出能撕碎耳膜的婴儿啼叫。
半身隐在黑雾之中,半身显露出布满玄黑纹路的伟岸身段,极强的鬼王威压随之铺开,食人魑尽皆跪了下去, 无一能抬起头来,一睹真容。男人却一个眼神都欠奉,视线越过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鸩默”, 环视一周全局,最后回到身旁的真宿身上。
许是被真宿那白得发光的上身闪了眼,鸩王蹙起了眉,用黑雾化做斗篷,给真宿亲手盖了上去。
真宿对上鸩王瞥来的目光,压了压唇珠,倒没说什么,只重新看向无脸人。再打响指,原本作出攻击态势的“鸩默”与“楼澜”,便蓦然将后背交给了真宿,转而面朝向了无脸人的方向。
如此一来,从以一敌百、孤立无援,至敌为我用、以六敌一,局势堂堂扭转!
无脸人终于忍无可忍,崩溃地怒吼道:“这怎么可能!!你究竟何方妖孽,为何能识破我的法术!?”
“鱼目混珠之术,不愧是被归为十大禁术之一的法术。”真宿笑了,“可惜鱼目终究是鱼目。”
无脸人面皮底下的面孔,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中途,真宿当真要以为那两个正与自己对抗的,就是鸩王与楼澜本人,皆因那战斗思维,绝非傀儡所能原原本本复刻而来的。便自然以为自己这一方的,很可能早在中了虫傀女修的爆炸时,就被调换了。
然而他又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
若是能调换,无脸人何必还寻上门来,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来给予楼澜最后一击的。
险些就被骗过去了。
是以真宿想到了鸩王买来的那两本阵法书,忆起了其中记载的一个法术,与当前的状况没有九成相似,亦有六成。
那便是十大禁术之一的鱼目混珠术。
——以假乱真,在真者体内置入母蛊,然后在傀儡中置入子蛊,如此一来,真者神智便会投射到赝品之上,却意识不到正控制的并非自己的真身,从而使赝品得到媲美真者的经验、修为、神通,乃至特殊体质。
像,实在是像。
可惜因其为禁术,书上对此的介绍也仅有如此简略几句,至于破解之法,那基本是没有的。
然而谁叫真宿修的,赶巧是旁门左道呢?
至阴阶段,每回纳三尸,都须对阴魂进行一次神识或意识的重连。但真宿把直面了爆炸的鸩王收回中三尸的那一回,却没有唤回他的意识。
于是真宿决定放手一搏,赌是子母蛊的优先级高,还是结契的优先级高。
结果很显然是他赌赢了。
楼澜恢复了神智,他三尸齐全,修为暴涨,就连鸩王都重构了连接,彻底压过了子母蛊的威力。
无脸人气急败坏想要重新用子母蛊控制他制造的两具虫傀,然而,无论怎么弄,都无法停下逐渐朝他靠近的“鸩默”和“楼澜”。
真正的楼澜挽着裙摆,朝真宿行了个礼,昳丽的面庞挂上温婉的笑容,道:“多谢恩公。”
说罢便抱起鬼婴,极快地朝无脸人飞去。
真宿本想回话,但对方走得太快,隔壁鸩王的目光又多少给人压迫感,真宿到底将话全咽了回去,只咳了声,道:“陛下,欢迎回来。”
鸩王静静看着他,就在真宿心下越发没底时,鸩王猛地搂过他的腰,振翅飞起,转眼便双双落在了无脸人身后。
鸩王从后一手抓住了无脸人的脸,声如淬毒:“就凭你,也敢装成庆儿。”一想到自己透过他空白的脸,看到的却是真宿的幻觉,鸩王就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寒。他手上的力度不住加大,只消再加半成,便足以将他的脸捏碎成泥。
被自己诱作绝佳战力的二人,现下变成了四个!无脸人手脚发软,几要滑倒在地。作为傀儡门人,自认完美无缺的杰作傀儡,竟遭到了反控,简直是奇耻大辱!
失去战意的那一刻,一切便尘埃落定。
真宿一面提溜着鬼婴,用它将那两具巨大傀儡连同棺木都烧成了灰,一面问鸩王:“牛头马面为何还不来?天都要亮了。”他和鸩王都没有勾魂锁,要将这群被楼澜了结的食人魑和无脸人都带下去,多少有些无从下手。
楼澜本意欲将他们魂魄也灭个干净,但由真宿出言劝阻了,表示他们所存已不足一十,这场冰封屠村,需要留人作证,至于丢魂案,亦会如实记录。
但保证几个首脑以及无脸人这个傀儡门门人,必定会收进黑狱,永不得入轮回。
听到“黑狱”二字,鸩王剑眉微挑,面色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真宿也就没注意到。
“我召了黑白无常,正在来的路上了。”鸩王回道。
食人魑的阴魂听到后,不由虎躯一震,纷纷骂起了无脸人。
“你个贱奴!竟敢把我们变成虫子!!”
“老子怎会沦为虫子!!怎么会!!食欲全无了,老子还以为是我病了,合着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到死他们才知晓自己早就变成了虫傀,那些空棺椁里的法阵压根就不是什么重塑肉.体之术,只是单纯的固魂入傀之术。一直被傀儡门的人耍得团团转,叫他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食人魑,全然没法接受,比起楼澜这样的杀仇之敌,他们现下更想和无脸人打一架。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硬扛着鸩王的威压,也要揪过无脸人的头发,七手八脚地揍作一团。
堂堂一介傀儡门的元婴长老,竟沦落至此,被宗门底下罩着的负责供灵泉的一族所清算。
无脸人被打得忍无可忍,什么修养矜持都丢了,只鄙夷道:“若非傀儡门罩着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复兴食人魑族?以为此等品阶的灵泉,轮得到你们这些废物来掌控?没有我,你们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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