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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来顺受(苏二两)


对方的表情依旧淡漠,甚至整晚没有瞧她一眼。
好啊。赵晴将装着窃听器的手机缓缓拿高,笑着说:“陆总,我认同您刚刚对我剖析的观点。我们之间,无论有没有感情,但婚,是一定要结的,利益嘛,总是最重要的。”
然后关机。
“赵晴。”陆今安攥紧手中的香烟,“这就是你的知恩图报?”
女人优雅的转身,只留下一句淡然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陆今安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宋闻,见他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竟然还能微微出神,似乎完全抽离了这场因他而起的争执。
不上不下的闷气憋得陆今安更加难受,他再次伸出手,解释道:“赵晴说的不是真的,我们回家。
这次,宋闻回过神,却躲了。
“陆总,”守在门边的林知弈悠悠问道,“宋闻是你什么人啊?凭什么要跟你回家?”
细碎的烟沫子从指间簌簌而落,陆今安一时有些哑言。
“……他是我的……助理。”
“助理啊……”林知弈看向目光平静的宋闻,“小宋,陆健不是想让你来我这边工作吗,老板我现在正式通知你,面试通过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助理,即刻上岗,跟我回家。”
“林知弈,你少在这里趁火打劫!”陆今安截停了林知弈的话,转向宋闻,语中带着忐忑和期望,“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记得你的承诺吗?宋闻,过来,到我身边来,我们回家。”
懒懒散散的林知弈此刻也站直了身体,郑重地说道:“宋闻,你心里应该清楚要什么不要什么,到我身边来,不用怕他。”
“宋闻”这个的名字被不断的提到,让人有些麻木,也烦。
宋闻站在两人中间,忽然觉得荒谬透了。此刻,他像站在一个扭曲的岔路口前,一边是与陆今安之间理不清的糟糕关系;一边是依然无法摆脱陆健的无尽纠缠。
他忽然感到无比疲惫。他不想再做谁的狗屁助理了,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分钟。
三楼,围栏旁,可以俯瞰整个宴会厅。
缭绕的烟雾缠在修长的手指上,男人从唇缝发出一声轻啧。
他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费了些周折才拿到一张邀请函。
一整晚,他都站在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冷眼瞧着那个在人群中不断敬酒、陪笑,拼命想要挤进这个浮华世界的“傻x”。
直到刚刚,他才终于看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宋闻,倒是我的福星。”男人笑着轻喃。
灭了烟,拿出手机,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张老板,你的那位朋友宋闻,现在好像受了些委屈,我准备试着带他离开正在骚扰他的人,你方便现在过来接应我们一趟吗?
信息刚刚划走,男人便不紧不慢地发了实时定位过去。
随后,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副金丝眼镜,从容地戴上。
再抬眸,男人不再冷眼旁观,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斯文沉静、温和有礼的学者风范。
楼下,陆今安和林知弈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宋闻,过来。”
“小宋,到我这边来。”
宋闻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一个温雅熟悉的嗓音打断。
“宋闻,和我走吧。”
宋闻看着一步一步从容走近的男人,有些惊讶:“简教授?”
斯文的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离开这里,张北野已经到了,在门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今安骤然蹙紧眉头,他冷声质问:“你是谁?”
转而再次破防,“张北野?这他妈又有他什么事!”

“这和张北野有他妈什么关系?”
在陆今安暴躁的质问声中,简舟将手轻轻搭在宋闻肩上,一边带着他往门口走去,一边埋头问道:“这就是张老板口中,你那个……不算太好的对象?”
宋闻抽空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简教授确实是用词委婉的体面人,他记得张北野当时的原话是:“他那个对象十分草蛋”。
面对问题,宋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简舟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两人刚刚跨出备餐室的门,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陆今安伸手一捞,没能抓住宋闻的手腕,却被一条手臂挡住了去路。
林知弈抬着胳膊,懒洋洋地吹了一声口哨,简简单单吐出两个字:“关门。”
一直抱臂靠在门外墙壁上的周一鸣,闻言低低“草”了一声,随后利落地转身进入房间,又顺手将备餐室厚重的门板一并关严锁上。
陆今安看着紧闭的门板,眉头紧蹙,冷着声:“这什么意思?”
周一鸣的眼里只有林知弈,一张扑克脸看向自家老板:“以后让我办事之前,能别吹口哨吗?”
林知弈其实是想嘴贱回一句的,但陆今安根本没给他打情骂俏的时间。下一秒,他衬衫的领口被人蓦地攥住,陆今安将他整个人从倚靠的墙面上拽了起来。
“林知弈,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陆今安的暴怒,林知弈倒是不慌,他扯过旁边周一鸣的胳膊,将男人半袖的袖口向上一撸,然后拍了拍上臂的那块腱子肉:“看没看到?我说不让你出这个门,你今天,就绝对出不去。”
周一鸣向旁边一躲,把自己的胳膊抽回,将卷起的袖子拉回原处,他琢磨着自己好像受到了职场X骚扰。
“绝对出不去”几个字彻底激怒了陆今安,他攥着林知弈衣领的手猛一用力,将他重重向后掼在冰冷的墙壁上。
没等周一鸣上前制止,陆今安已经欺身逼近:“林知弈,你现在是在扮演什么角色?护花使者?觉得自己特别高尚、特别牛逼?”他眼底满是讥讽,“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用不用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林知弈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林总身为基佬,却喜欢‘掰弯’直男,这些年栽在你手里的直男,多得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一旁正要动作的周一鸣,听到这句话,伸出的手微微一顿。
“你有权有势,有些人自愿跟你,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那些不愿意的呢?”陆今安攥着衣领的手指再次收紧,勒得林知弈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你就动用所有手段威逼利诱,哪怕人家有未婚妻,马上就要步入婚姻殿堂,你也不放过,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
林知弈猛然抬眸,语气却是沉的:“我没有。”
“没有?”陆今安盯着林知弈骤然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吐出指控,“那尹昭山是怎么死的?不就是你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从顶楼跳了下去吗?”
“就他妈死在你的面前!”
似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林知弈猛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崩溃……
陆今安此时满心都是宋闻,没工夫欣赏对手的狼狈。他将林知弈一把推开,转身脱下了西装,随手扔在地上,看向旁边有些愣怔的周一鸣。
“现在,要么让我出去,要么咱俩今天在这不死不休。”
然而,周一鸣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他迈开脚步,径直越过浑身戾气的陆今安,走向靠在墙边的林知弈。
他伸出手,将那个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拉进自己怀里,手掌虚虚地搭在男人的背上,低声说道:“没事了,林知弈。”
风水布局讲究“引水为财”,因而宴会厅的正门外,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镜面水景与喷泉系统。
三层水幕层层叠落,辉煌的灯火在喷薄的水柱间交织辉映,璀璨一时,又会随着跌落的水滴,落入尘埃。
此时,喷泉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高高的底盘和硬朗的线条透着风尘仆仆的野性。而车身上细细的划痕,与陷在轮毂中的泥土,也让它显得与此处格格不入。
驾驶位上的男人夹着烟,手臂搭在摇下的车窗上。黑色工装,利落的短发,他垂着眼,霓虹打在一侧的脸上,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却在宴会厅飘来的靡靡之音里,自成了一派粗粝又潇洒的性感。
抬起眼帘,他的目光落在从宴会厅门前拾级而下的两个人身上。
在简舟的白色西服上瞅了一眼,他缓缓将烟送进口中衔着,腾出右手按开了车锁。又低头在储物箱里翻出了一块干净的麂皮毛巾,擦了擦副驾位置上的浮尘。
毛巾在皮椅上还没往返个来回,男人骤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
“宋闻!”
张北野闻声抬头,从车窗看出去,只见高阶之上,陆今安站在那里,面色冷峻,目光死死锁着刚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宋闻。
“陆今安?”张北野拿出手机,调出简舟之前发来的微信,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你的那位朋友宋闻,好像受了些委屈,我准备带他离开正在骚扰他的人。”
男人低声嘟囔:“骚扰宋闻的是陆今安?”
“宋闻,你要和他去哪儿?”陆今安一步步走下台阶,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你为什么要躲我?”
宋闻的目光从陆今安紧握的双拳缓缓上移,最终对上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回避,也未退缩,平静地说道:“没有躲你,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陪我参加宴会是你的工作,”昂贵的手工皮鞋踏在台阶上,“你现在没有资格独处。”
“哦。”宋闻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就算我旷工吧,可以扣工资。”
站在他身旁的简舟将目光从张北野身上扯了下来,拍了拍宋闻的肩膀:“上车吧。”
“好。”宋闻点了点头,转身拉开了越野车后排的车门。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猛然伸入车内,一把攥住了宋闻的手腕。
陆今安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车子,他咬着牙,硬生生撑出一个扭曲笑意:“这么着急走?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新朋友吗?”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北野摘了烟,还算客气地代为回答:“陆总,这位是简教授,是我和宋闻的朋友。”
“朋友?”陆今安眼里只有宋闻,他无视了张北野,逼近宋闻,滚烫的呼吸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什么朋友?Gay?还是你物色好的下一个行骗的目标?”
宋闻微微蹙眉,他怕简舟尴尬,只能低声说道:“陆今安,你在胡说什么?”
“宋闻,不管你做什么,最好都一账一清,我不管你下一个目标是谁,都要先把欠我的账清了。”
一直目视前方,恪守着分寸不愿过多介入他人感情纠纷的张北野,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轻啧一声,转过头,还算克制地说道:“陆总,感情里有些事情,不能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要不,你现在给小宋一点空间和时间?你们都各自冷静一下,有什么事,以后心平气和了再谈,行吗?”
宴会厅中那片刺眼的银色裙摆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宋闻忽然就来了点脾气,他不想再顶着这份与陆今安是“情侣”的误会了。
“我们不是情侣。”宋闻垂眸说道。
张北野着实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简舟,才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宋闻抬起眼,目光直视近在咫尺的陆今安,缓慢且清晰地说道:“陆今安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陆今安探进车内的身体几乎要将宋闻完全笼罩。
“对,我们怎么可能是情侣。”他将灼热的气息喷在宋闻轻颤的眼睫上,“我们之间只有债务,宋闻,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需要我重申吗?是你对不起我,是你把我拉进泥潭,是你说要补偿我,也是你亲口说的,只要我没有觉得平衡,没有出尽心中这口恶气,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宴会厅门前的灯光辉煌璀璨,巨大的喷泉系统恰好在此刻达到高潮,无数水柱冲天而起,在夜色中织成一片流动的光幕,哗哗的水声如同喧嚣的配乐,却将这番话衬得字字诛心,带着扭曲的恶意。
宋闻沉默了很久,久到那阵喷泉高潮落下,水声渐歇,他才在一片逐渐恢复的寂静中,疲惫地轻声开口:“陆今安,债,我会还的。但我们可能……得换一个方式了。不过这些,我们以后再说,好吗?我今天真的很累,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自己待一会儿?”陆今安几乎要将他勒进怀里,“林知弈、姓简的、张北野,宋闻,你一晚上换了多少人了?还他妈跟我说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附在宋闻耳边:“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要走,是不是没有得到满足啊?我不碰你,就急着让他们动你?”
闻言,宋闻猛地向后一挣,拉开了与陆今安的距离。
他抬起头,看向陆今安,那双总是带着平静和顺从的眼睛里,此刻像被敲碎的琉璃,满是不可置信。
眼中的陆今安,依旧是那张曾让宋闻无数次怦然心动的英俊脸庞,可此刻竟然激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青年的目光慢慢下滑,落在陆今安用力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张哥,”宋闻平静地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张北野愣了一下,随即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坐在副驾的简舟默契地转过身,拨动打火机,送上一束跳跃的火苗。
陆今安的呼吸更加沉重急促,他咬着牙,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吹灭那束火苗。
火苗映亮了宋闻没什么血色的脸,他微微偏头,就着简宁的手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然后,他抬起头,衔着烟,目光淡然地看向陆今安,清晰地说道:“陆今安,放开我。”
这样的宋闻很少见,此刻他眼底的那片沉静,让连日来与他朝夕相处、自以为已掌控了他所有反应的陆今安都骤然一怔。
但他依旧执拗:“我要是不放呢?”
宋闻没有再说话,他摘了烟,捏在指间,然后将猩红的烟头,慢慢、稳稳的,移向陆今安的手。
青年再次平静地开口:“放开我。”
陆今安眼中闪过震惊:“宋闻……”
下一秒,猩红的烟头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陆今安的手背上。
“放手。”
陆今安的手背上瞬间被烫出一块明显的红痕,边缘泛白,中心甚至微微发黑。
剧痛传来,但比疼痛更尖锐的,是心底某种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陆今安眼中的偏执、愤怒、不甘……所有激烈的光芒,都在烟头按下的瞬间,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灰烬。
紧紧扣着宋闻手腕的手指,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根一根,缓缓地松开了……
陆今安一步步退到了车外,站在璀璨的灯火和喷泉中,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废墟。
张北野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沉默地帮宋闻关上了后排车门。返回驾驶室的途中,经过僵立在原地陆今安时,他停顿了一下,抬手在陆今安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车内,自打陆今安松了手,宋闻就一直垂着眼眸。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窗外的流光掠过那支已经按灭的烟头,只照出一缕细细的、即将散尽的残烟。
“宋闻。”简舟的声音从副驾的位置轻轻传来,在张北野上车之前,他说,“今晚,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其他的,都他妈是垃圾。”
越野车远去消失在视野之中很久之后,陆今安才慢慢转过身。
垂在地面上的目光,顺着台阶一点一点爬升,最终看到了站在台阶之上的林知弈。
他似乎已经从方才那场崩溃中缓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陆今安,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四指一落,只剩中指。
“草。”陆今安低骂。
他将刚刚在配餐室捡到的香烟送入口中,叼着烟,举起了两只手。
向前一推,两根中指。
站在台阶上的林知弈松肩落胯,看起来潇洒极了,他慢条斯理地将一直插在西装裤袋里的另一只手也抽了出来,回了两根中指。
唇间一声口哨,从罗马柱的阴影中又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林知弈身旁,看似无奈地也随着举起一只手。
三根中指。
陆今安站在台阶之下,看的却是自己手背上的烟疤。那里的感觉已经细微,却令他反反复复觉得绞痛,尤其是心里,像被烫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灌着风,怎么也装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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