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重力场、小飞机是什么,他都不知道、听不懂。
来了这里,他到处都很陌生,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精神力出问题,听不到别人说话,只看到那些大人着急张嘴,却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他觉得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他有一点点害怕。
现在,只有冥想是让他熟悉的事。
“你还小,不用这么用功……”贺琛低低念叨了句,见小孩儿还是坚持要去冥想,还是识趣地站起来——站起来还怕自己太高吓着小孩儿,他往后退了两步,“你去吧,我在那边处理点儿工作,待会儿带你去吃饭。”他指指自己的房间。
贺乐言点头,沿着小路,踩着小红鱼,走向冥想室。
小红鱼在他脚下游动捉迷藏,他脚步慢下来,心情忽然又好了一点。
在儿科病房的时候,有个小朋友说他爸爸会给他买好多玩具,贺乐言都没有话说。以后,以后他就有话可以说了。
他也……有爸爸了。
一个真的、活的爸爸,不再只是爸比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的那个“爸爸”,也不是殿下叔叔讲的那个吓人的“爸爸”。
就是,就是一个笨笨的爸爸。
想到这里,贺乐言忽然回过头来。
哎呀,大怪物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贺乐言猛地扭回小脑袋,脸慢慢地红了红。
“怎么了?”大怪物在他身后问。
贺乐言咬咬唇。
爸比刚才在电话里说,要多和“爸爸”交流……
贺乐言鼓足勇气,又回过头来:“明天,可以坐小飞机吗?”
“当然!”贺琛喜不自胜答。
贺乐言点点头,准备扭回小脑袋。
“对了,乐言,”贺琛高兴,也想哄娃高兴,“我下个月要回星都述职,到时带你找爸比他们。”
“真的?”贺乐言神色惊喜。
贺琛又有点儿酸。“真的,我从不撒谎。”
“你撒了……”小孩儿停了一下,奶声说。
“我什么时候——”贺琛说到一半,对上贺乐言的大眼睛,想起什么:他确实撒了,不止一回,吓唬三皇子是一回,说崽“拉了”又是一回……
早知道这孩子什么话都懂,还怪要面子,他当时就换个借口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贺琛咳了一声:“我轻易不撒谎,特殊情况才撒。”
贺乐言不言语,静静看他。
“咳!那什么,不是要冥想吗,赶紧进去吧,一寸光阴一寸金!”
看着贺乐言走进冥想室,贺琛暗暗松了口气。
他整理了下崽的小床,把被子拉平,又拍拍被崽睡出坑坑的小枕头,想到他跟自己说了好几句话,脸上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痴笑,直到腕上的终端“叮”了一下,才忽然回过神来。
终端那头传来一条消息,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表情:阴阴郁郁的丧气脸。
贺琛又笑了下,拨过通话去:“下课了?”
那头传来一声“嗯”。
“听不听得懂?”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贺琛笑容扩大:“不懂多问老师,现在乐言不用你守着了,你专心上学。”
那头终于传来一道声音,听着还是少年,但又有些哑沉:“回去。”
就俩字儿,但贺琛毫无理解障碍:“不行,愿赌服输,你输了就得上学。”
“再说学费我都掏了,老大一笔钱,比买套战甲还贵。”
那边不吭声了。
贺琛收了玩笑,语气认真了些:“好了,下个月回星都去看你。吃饱饭练好武,我去了要检查。”
那边“嗯”了一声。
“嗯”就算很了不得的回应了,贺琛不指望更多,笑笑准备结束通话,忽然又想到什么:“乐言的「爸比」,你知不知道是哪个?”
那头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贺琛等了好几息才听见他答:“都是。”
“嗯?”
“男的都是爸,女的都是妈。”难得,对面传来长长一句话。
贺琛听得五味杂陈:“那个人不一样。算了……”
傻孩子。俩都是。
“你好好上学,多接触接触人,不多说了,我有通讯——”
贺琛低头看向终端里的来电人,脸上的轻松笑意突然消散。
停顿两秒,他走向自己房间,合上门,接听通话:“晚上好。”
沉默一瞬,省略了应有的称谓,他接着问:“您怎么有空打电话?”
那头的贺雅韵并没有理会他的问候和问题,直截了当问:“听说你有意让思远当那孩子的教父?”
“有过这想法,”贺琛平静说,“但是三皇子——”
“你要真有这诚心,就把那孩子送回星都。”贺雅韵冷声打断他的话,“思远在军部任职,各方面条件都比你好,性情也比你妥善,让他抚养孩子,远比你合适。”
“可我才是乐言的爸爸。”贺琛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残废不痴傻,按星河律法,我的孩子就该我养。”
说完这句,他语气稍缓:
“把乐言交给别人绝无可能。兄长要确实喜欢他,做他的教父就好。”
“你答应让思远做教父?”正准备发怒的贺雅韵,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微动。
“如果兄长不嫌弃。”贺琛平静说。“不过听三皇子说,皇上刚下了旨让乐言自己选。这时候匆忙指定兄长,是驳皇上旨意,所以我想这事儿不急,等乐言大点儿再说。”
“多大?”
“过了四岁生日,应该差不多。”贺琛说着,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贺雅韵皱了眉头:“这话当真?”
“当真。”贺琛声音低了低,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倔强与失落,“我不会对您撒谎。”
贺雅韵头扬得高了些,身体却松弛下来:“知道了。”
她傲慢而不耐烦地说:“凭着贺家你才有今天,有了资源也不要想独吞,要懂得回报。”
有了“资源”?
贺琛眼睛沉下来,面无表情走进书房,拉开抽屉,一边摸出什么一边答:“是。”
答完他又问:“这回报是回报贺家,还是回报给兄长?”
“这是一样的。”贺雅韵声音不悦,但又压下去,强令自己语气温和下来,但温和得极不自然,“你保重身体,有空回来看看。”
“是。”贺琛答得比她自然多了,“谢谢您。”
对方迫不及待挂断了电话,贺琛便也关闭通讯。
关闭一瞬,身侧立刻响起一声深深压制的低嚎。
“嘘。”贺琛一手紧紧按住雪狼,另一手将刚才取出的一支针剂刺入自己手臂内侧静脉。绷起的青筋平复下去,脸上的痛色隐匿,贺琛向后靠在墙上,拿肩背撞开开关,暖黄的灯光亮起,替他驱散了黑暗。
至少,驱散些许。
“母亲,他怎么说?”贺家别墅群当中的一栋,贺思远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贺雅韵,语气随意问。
华丽繁复的复古吊灯在他头顶上方璀璨闪亮着,却在他俊秀的脸上投出几许叵测。
“他答应让你做教父,但不答应把人送回来。”贺雅韵接过茶,抿了一口,眉心皱起,眼底闪过抹阴沉,“他的翅膀硬了,竟然顶撞起我来。”
“母亲不该逼迫他太过。”贺思远温文尔雅说,“您这样直接压他,他恐怕有怨言。”
“他的命都是我给的,他凭什么有怨言?”贺雅韵冷哼。她五官并不比同胞姐妹贺妃差,年龄也不比贺妃大几岁,但也许是性格阴沉,惯爱拧眉,眉心已有了很深的竖纹,这一蹙眉冷哼,面相就显出老迈和凶态来。
贺思远的妻子夏雪瞧见了,心里“啧”了一声,神色却恭敬讨好:“母亲说的是,他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没有母亲,他不过是贫民窟里的一条可怜虫罢了。”
“雪儿。”贺思远面露不悦,“他是母亲的儿子,我的兄弟。”
“他怎么配?一个凶犯的儿子,母亲心善,给他条活路罢了。”夏雪嗔怪看丈夫一眼,没留意丈夫神色有一瞬异样,就又看向贺雅韵,“母亲,为免夜长梦多,您再跟贺琛说说嘛,我都听下人们说了,您只要口气稍软,他就会像条狗一样贴上来。”
她说着,大概觉得自己打了个特别恰当的比方,吃吃笑起来。
贺雅韵绷着脸,没有一丝被逗笑的模样:“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跟思远谈。”
“是。”夏雪收起笑,有些不高兴地站起来,朝贺思远投去一个委屈的眼神,见贺思远朝她轻轻点头,这才向外走去。
走出别墅,她回头看去,贺思远和贺雅韵母子背对着她,不知在谈什么,凑得很近,形容很亲密,她哼了一声,抿着唇走远了。
“你媳妇有句话说得对,夜长梦多。他虽然答应由你做教父,时间却拖到明年,这中间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思远,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母亲提醒的是。”贺思远点头,凝神思索,“但不知我能拿什么来说服他。”
“三年换防马上到了,你拿这个钳制他就是。”贺雅韵冷冷淡淡说。
贺思远笑了下:“母亲,他是苦出来的,换防地点他未必在乎。”
贺雅韵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下等人永远是下等人。”
她不知哪里生出好大恨意,阴着脸将茶杯重重放下:“那他晋升的事,就再晾一晾。”
“母亲,换防安排儿子插得上口,晋升与否不是儿子说了算。”贺思远苦笑了下,又敛去,脸上流露一分失落,“而且大舅对他逐渐看重,先前就说过该给他升一升,何况现在他剿匪有功——”
“剿匪有功?”贺雅韵打断贺思远的话。
“是。今天军部刚接到报告,他发动奇袭,短时间内,把火狐和晟龙两大星盗团一网打尽。今天军部都在热议他这份功劳。”
“他这份「功劳」?”听到“火狐”的名字,贺雅韵就在蹙眉,这时更一声冷笑,“军部不必管,你当真以为,你大舅会记他这份「功劳」?”
“母亲……小心隔墙有耳。”
贺雅韵住了口,放下茶杯:“这事你不用管了,我去跟你大舅说。”
“是。”贺思远恭谨答,掩下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露出几分犹豫,“母亲,凡事过犹不及。这样为难贺琛,儿子没什么,只怕外面的人又要说母亲闲话。”
“我会在意几句闲话?”贺雅韵傲然说道,“我会放出风声,是我觉得他作为贺家子还欠磨炼,谁有闲话,尽管冲我来。”
“母亲……您何必如此,其实儿子没那么大野心,做不做这个教父——”贺思远说着,突然闷哼一声,抬手掐住额头,颈侧青筋凸起。
“思远?”贺雅韵面色变了变,“你暴动期又到了?”
“我没事……”贺思远咬紧牙关,勉强说了一句,从口袋里摸出抑制剂来,手抖着要给自己注射。
“用这个怎么行?伤身体的!”贺雅韵一把将抑制剂夺走,“来人,快,叫家里的治疗师来!”
她说着,让佣人扶贺思远在豪华舒适的沙发上躺下,派好几个人小心按住他手脚以防他误伤自己,又亲手帮他解开衣领透气,替他揉着额头,眉目间难得没有阴沉,而是充满担忧,连声音也罕见的温柔:“思远,你忍忍,治疗师马上就来。”
“谢谢……母亲。”贺思远也体贴极了,忍着头部剧痛仍在安慰母亲,“您不必担心,儿子……约到了陆院长,这毛病……不久就能治好……”
作者有话说:
----------------------
陆院长(眯眼)(冷笑):是吗?[药丸][药丸]
第10章 精神体(一)
“陆院长,幸会。”下午四点,贺思远终于踏进医科院特殊病区,见到陆长青。
陆长青刚从一间特殊病房里走出来,厚重的大门只开了一瞬就合上,贺思远又站在十米开外,却依旧在那一瞬间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愤怒、恐惧、混乱、思绪涣散……
门里的人必然发生了一次烈度不低的暴动,贺思远想。
精神力暴动,对周围的人都会有“污染”,这还是隔着有重重防护的病房,若是直接接触……
贺思远看着向他走来的陆长青,咬了下舌尖,才忍住没有后退。
陆长青身上,沾染着让他十分不适的东西。
但就在陆长青朝他走来的短短几步里,那种东西由浓到淡,完全消失了。
“幸会。”陆长青平淡开口。
贺思远与他幽深的双眼对上,不知怎么,忽然回避般地错开视线,脑海里莫名浮现小时候听得那些神鬼故事:故事里说上古大祭司法眼通天,看一个人,能瞬间就看透到骨子里去。
“坐。”陆长青请贺思远进治疗室落座,神色像湖面一样平静,“贺公子什么问题?”
“问题其实不严重,只是一直不见好,先前也想约陆院长做个检查,阴差阳错,总是没能约到。”贺思远含糊又客套地说。
“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开始?”陆长青看他一眼,平淡打断了他的客套。
那瞥来的一眼幽邃而犀利,贺思远点了头,心下有些不快,但又迅速压制下去。
就算没有大祭司那样的法眼,治疗师至少也能感知他人的情绪,贺思远不想让陆长青察觉这份不快。
论起来贺思远也是世家公子,但陆家是传承古老的“祭司”家族,地位超然,何况陆长青真正厉害处,远不在他的出身,就算两位皇子,到了他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儿。
贺思远能约到这次治疗确实不易,是动用了长辈的面子,而他的病,恐怕也只有这位能治疗。
能治疗,就是于他有用的人,有用的人,就可以允许他猖狂。贺思远从心底用力说服自己,面色谦谨,在助理引导下坐到治疗椅上。
在助理帮助下链接好治疗专用的神经信号传导和防护线路,贺思远诧异看一眼远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陆长青:“陆院长……不需要接触我?”
但凡精神力治疗,治疗师都要和患者肢体接触,一般是握持手腕,这样既便于链接患者、进入对方的精神领域,也制造了一个从精神领域回归现实世界的锚点。
但陆长青距离贺思远很远,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手只是落在神经传导线束终端的一个按钮上:“我治疗不需要那些。”
说罢,陆长青按下按钮,双目看向贺思远。
一种穿透灵魂的寒冷,让贺思远惊了一瞬,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漩涡般的吸力,将他拉入一个深沉的世界,他不由自主阖上双目,跌入无意识的深渊。
过了不知多久,贺思远惊醒过来。
他仍坐在原处,室内一切与他失去意识前别无二致,仿佛他只是眨了一瞬眼。
但,终端上的时间,分明提醒他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陆院长果然是陆院长,这种治疗方法,贺某闻所未闻。”瞳孔微缩,贺思远抬头看向陆长青,眼底深藏一抹戒惧:这种手段,要取他性命岂不也在翻手之间?
“不算治疗,只是了解情况,贺公子的问题,我解决不了。”陆长青没理会贺思远的种种心思,淡漠而直接地说。
“怎么会?”贺思远声调高了一瞬,很快又降下,温文有礼说道,“天底下怎么会有陆院长解决不了的精神力问题,何况,我的问题并不严重,只是——”
贺思远说到这里,莫名停顿。
“只是精神力逐步退化。”陆长青淡漠接口,“你应该多次超量使用了激发精神力成长的药物或矿石,刺激精神力进阶,现在受到了反噬。”
果然是反噬。贺思远并不意外,他早听其他治疗师吞吞吐吐表达过这种猜想,只是都没有陆长青说得这样直白笃定。
贺思远难堪地攥了下手心,也解开自己身上的导线站起来,郑重向陆长青行了一礼:“陆院长说的没错,小时候无知,现在悔之晚矣。还望陆院长妙手仁心,帮我一把。”
“陆院长连暴动失常的人都能救回来,我这点问题,应当不在话下。”
“从根上坏,和从表层崩塌的暴动不一样。”陆长青说,似乎丝毫未觉贺思远脸色的变化。
“望陆院长费心,替我想想解决之道。”贺思远诚心诚意恳求,并将一张黑卡,放在治疗椅一旁的托盘里。
但陆长青看也没看那张卡一眼。
他自然是不缺这些的……贺思远掩下眼中焦躁,又道:“陆院长,看在我是乐言亲伯父的份上——”
这话,出乎贺思远意料,竟仿佛打动了陆长青。陆长青看他一眼,目深似海:“方法确实有,但贺公子未必愿意尝试。”
“陆院长不必有顾虑,有方法总比没有的好,您尽管直言。”
陆长青便直言:“虚弱的根系撑不起一棵树,想保住根,唯有砍树休养生息。”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