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执赶紧去扶,“梁叔, 没事吧?”
不知是被撞的,还是被气的,梁军已经双目涣散了。
杜飞已经用嘴咬开了透明胶带, 正活动着手腕子,他睨了吴执一眼,“是我同事报的警吧?你是警察?”
“我不是。”吴执说。
“那你是?”
“热心市民吴先生。”
杜飞笑了一下,“吴先生,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谢谢你,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要照顾我妈了,你带着你梁叔赶紧走吧。”
“那可不行,来都来的,这我不问个明白,我回去觉都睡不着。”
“你想问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删视频啊?”吴执问。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吴执给梁军扶到沙发上,顺手从墙上取下来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报纸上的新闻报道,纸页都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标题下面,调查记者杜飞的名字还清晰可见,“这新闻也是假的吗?”
杜飞一把夺过相框,瞪着吴执。
“现在外面那些网红博主啥的,编剧本,拍视频,你一个电视台正规军也恰这种烂饭?你到底哪儿来的选题?还是别的酒厂找到你,定做的这条新闻啊?还是春岚人民生活太好,电视台KPI完不成,开始靠胡编乱造了?”吴执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之前听说过搞新闻敲诈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真是新闻界的耻辱。”
“你他妈再说一遍?”杜飞怒目圆睁。
“说你新闻界耻辱啊。”吴执仰着脸一字一顿说道。
杜飞本来已经双目冒火,忽然又轻蔑地笑开了,“你个垃圾,我跟你这种人说不着。”
“大哥,真的,我一直都想问,你到底哪儿来的优越感啊?”
吴执真是不理解,刚进屋,看到杜飞被绑着,还一脸淡定的时候,吴执就觉得奇怪,这人心理素质也太强了,被人威胁,被人绑着诶,这已经算是和平年代挺大的场面了,居然淡然处之,一点不抽。要不是这两年世界和平,吴执都觉得他是不是干过战地记者。后来想到杜飞暗访过黑煤窑,估计可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可是后来,杜飞态度淡定转轻蔑,跟那个皇亲国戚看不上寻常老百姓一样。
莫非是爱新觉罗·杜飞?
看着杜飞那副众生不过蝼蚁的表情,吴执实在觉得好笑,“杜飞,就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学生自杀,顶不住学习压力,或者是情感纠葛,或者是原生家庭的一些问题,说白了,就是内心不强大。”吴执指指杜飞,“但我觉得你,堪称我辈之楷模,深陷泥沼还保持高傲的姿态,真是强心脏。”
其实杜飞比吴执矮很多,但架不住人家气场强大,一直用眼神压制着吴执。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
杜飞还是不说话。
吴执扶起梁军,“杜飞,我看到你那墙上那些新闻和奖状,都是你妈妈收集的吧,她原来一定很以你为傲吧?我相信你那些荣誉都是你真实的调查。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吴执走了几步,“对了,还有你妈那种情况,应该送到更专业的养老院,就这么在家躺着,人很快就完了。”
还是没有声音,吴执也不等了,扶着梁军往门口走。
“咔哒”,后面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
“你知道我妈怎么瘫痪的吗?”
吴执停下来,回头看他。
杜飞吐了一口烟气,“去年我刚离婚,去暗访海参养殖场半个月,我妈在家摔了,没人知道,等被人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吴执看着杜飞。
“我也知道我照顾的不好,我想找个保姆照顾我妈,可是保姆一个月八千。”杜飞笑了一下,“比我工资还高,算算性价比,我其实不应该干记者,我应该在家照顾我妈,那才是最划算的。”
吴执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就是现实。
“可是又有谁管我?我的人生怎么办?我的新闻理想怎么办?”杜飞问。
吴执无言以对。
“你不是问我优越感哪儿来的吗?我优越感是天生的。”杜飞边抽烟边说,“我从小就学习好,一直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高考的时候是春岚市文科状元,考上了首都传媒大学,选了分数最高的新闻专业。年年专业课第一,没毕业,光靠奖学金我就攒了不少。毕业之后我毅然决然回到了春岚市,进入了春岚日报,成为了一名见习记者,那时候可以这么说,春岚市哪里有腌臜事,哪里一定有我的身影。”
“觉得苦吗?”吴执问。
杜飞夹着烟摆摆手,“不觉得,心中有理想,遍地是花开。”杜飞又吐了口烟圈,“后来转正,领导问我想去哪个部门,我想都没想就去了深度报道部,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在报纸上,看的一篇巨长的报道,足足两个版面,关于八八大案的,太震撼,直击心灵。我从那时候起,就立志成为一个为民发声的好记者。”
吴执静静地看着杜飞。
“刚开始,春岚日报效益很好,社里也重视深度报道,我全国各地的跑,只要发生新闻,我最慢三个小时就能到达事发地点,什么地震、塌方、黑窝点,还是那句话,哪里有事,哪里就有我。”杜飞掐灭香烟,笑了一下,“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候是真苦啊,可当时不觉得,每天都活得劲劲儿的。”
“好景不长,纸媒寒冬了吧?”吴执说。
杜飞忽然笑了,又掏出一根烟点着吴执,“你这小孩烦人是烦人,懂得还真挺多。”
吴执耸了一下肩,“我就当你夸我了。”
杜飞点上烟,深吸一口,“没错,纸媒寒冬。门户网站,手机新闻报,新闻客户端,一下子就全冒出来了,所有人都在唱衰纸媒,可是我不觉得,深度报道虽然比不了快,但论深,谁也比不了我。”杜飞自嘲地笑笑,“可是现实,很快给了我一巴掌。”
“给你开除了?”吴执问。
杜飞摇摇头,“那倒也没有,就是春岚日报跟电视台合并了,我同事跳槽的跳槽,转行的转行。他们弄一套新的考核系统,我成打啷的了。”
从云端到谷底啊,吴执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年,我媳妇也跟我离婚了。”杜飞笑笑,“你不用那么看着我。”
吴执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神态轻松一点。
“第二年,我拿着工资条去找领导,我说我一年累死累活,顾不了家的,开这么少的工资不合理啊。领导是刚上来的 ,比我年纪还小,他告诉我要跟住形式,要思辨,鼓励我做个人账号。”杜飞点点头,“行,领导发话了,我思辨,我做。我开了个账号,把我上万字的报道放到自媒体上,一周点击量能有六十,我估计是我朋友圈的亲戚朋友点的。”
杜飞一根烟又抽完了,握着烟盒,“就这么过了半年左右,有人点拨我,不能我想发什么发什么,得发大家想看的,让我看看热门事件,我看了一眼榜单,前三名分别是:□□扔炸弹、二椅子变装和嚼糖豆子。”杜飞把烟盒攥得稀巴烂,猛地敲了下桌子,“我就不明白,现在社会是怎么了?这他妈叫新闻吗?”
“那肯定不叫新闻啊,那是垃圾视频,给傻子看的。你是干深度调查的,你对标这些视频干嘛?”吴执说。
“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发这些烂东西,可以住豪宅,开豪车,我呢?我兢兢业业地跑东跑西,结果我想给我妈请个保姆都请不起。”杜飞怒吼着,眼球通红。
“所以你就做了这条假新闻?”吴执问。
杜飞摇摇头,“朋友介绍个人给我,说让我拍点跛子酒厂的视频,给了我一笔钱,说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我跟我徒弟在那蹲了两周,就外围转了转,厂子也没进去。”
吴执皱了皱眉,“那电视上播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没拍到东西,那钱我拿着也不踏实,就想还回去,结果那人不要钱,只要走了素材,结果节目还是播出了,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素材,用的却是我的名,还把另一半钱给我打了过来。”杜飞笑笑,“毕竟收人钱了嘛,屁股也得给人擦干净啊。”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
“没什么,这些话我也没人可说,憋心里难受,反正你也没有录音了,索性跟你这小话痨唠唠。”杜飞说。
“……”
吴执都想走了,但是看了目光呆滞的梁军,还是走了回去。
“还有事儿啊,小话痨?”杜飞问。
“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你听过没?”
杜飞吐了口烟,“嗯?”
吴执在电视柜上划拉划拉,举起真正的监听器小盒,“你猜这是什么?”
彭光复带人上来的时候, 吴执和杜飞正在扭打在一起,市局同事赶紧拉开他俩。
“怎么样,小吴,受伤了吗?”彭光复上下打量吴执。
“没事。”吴执咧嘴一笑。
说是扭打, 其实是吴执骑杜飞身上, 单方面碾压。
吴执把梁军托付给市局兄弟,刚要跟彭光复说话, 忽得想到了什么。
“彭队, 我先下去了。”整个楼道回荡着吴执的声音。
刚跑出门栋,就看到楚淮沉着脸盯着他,“嘿, 干啥呢?”吴执跑过楚淮,停都没停, 一边看着杜飞家的窗户, 一边计算着抛物线的落点。
摸摸索索找了半天, 突然眼睛一亮,“嘿, 还真在。”
他兴高采烈捡起被扔出来的天价耳机,吹了两口气, 又认真看了看。
看着是没事, 也没掉漆。
吴执深深吸了口气, 外面的空气是真好啊。
他看了眼楚淮,还站在那儿没动地儿,吴执像阵风似的跑过去, 一把勾住楚淮的脖子,“快试试,还好使不?”吴执递给他耳机。
楚淮没有接, 而是甩开吴执胳膊,看向吴执,“你上去之前,我怎么说的?”
吴执笑了一下,有些心虚,“送完赶紧下来。”
“那你呢?”楚淮的眼神,无比吓人。
吴执咽了咽口水,“哎呀,又没有危险,那俩人可弱了。你不表扬表扬我吗,彭队都不用审了,都唠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楚淮一记直拳就打在了吴执肚子上。
吴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打懵了,他弯着腰,抬着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楚淮。
楚淮也愣住了,他原本……没想用这么大劲儿……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
随着怪异的一声“约——”,吴执吐了。
就这样,吴执因为受到“歹人”的袭击,呕吐不止,不得不又来到了医院。
检查后说是因为胃部痉挛,需要输液观察。
“哎哟~”
“哎哟~”
“哎哟~”
病房里隔五秒,就会传来吴执的“哎哟~”声。
潘桃烦躁地敲了一下床,“我的天,你有完没完啊?哼唧一晚上了。”
“我都让人打吐了,哼唧两声还不让啊?”
“难受你就消停躺着,你哼唧有什么用?”
“又没哼唧给你听。”吴执瞥了眼旁边椅子上的楚淮。
楚淮无奈,“不都跟你说过一百遍对不起了吗?”
“不够!说一千遍!”吴执叫嚣道。
“你差不多得了啊,吴执,怎么跟碰瓷的似的?”潘桃翻了吴执一眼,“我说怎么进医院,还敢主动给我打电话,原来是打告状的主意。”
“告状怎么了,我就告状。”吴执指着楚淮,“他可给你哥打吐了啊,潘桃。我活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让人给打吐了。”
一想起这事,吴执还是觉得奇耻大辱。
“谁让你不听楚哥话来着。”
“行,小白眼狼,那你让你楚哥跟你上坟去吧。”吴执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楚淮看向潘桃,“上坟?”
“对,我爸忌日快到了,我寻思回去一趟。”潘桃说。
“回双寒市?”楚淮问。
潘桃点点头。
吴执回过头来,看着楚淮,没好气儿道:“对,跟你借车,你借不借?”
借车还这么豪横的,楚淮还是第一次见。
“借借借。”楚淮正愁无处表现呢,“什么时候啊?”
“尽快呗,别耽误我们饭馆营业。明天,后天,哪天都行,反正就是个糊弄鬼的事儿……”
吴执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潘桃一抽。
眼瞧着两兄妹又要支巴起来,楚淮赶紧拉开潘桃。
“行,那我抓紧把车保养一下。”
第二天一早,楚淮看吴执状态不错,就给他拉了出去。
一路上还神神秘秘的,问什么都不说。
眼瞅着应该是要去二叔小店,吴执心里还真是犯愁。
假期余额眼瞅着不足,自己真开学了,小店可咋整啊。
前段时间也陆陆续续找了几个厨师,但都不行,不是嫌弃饭馆小,就是厨师水平实在太凹。
吴执明白这种小店招人特别费劲。年轻人不愿意来,觉得学不到东西;岁数大的有自己的一套老猪腰子,不听别人的意见;有本事的看不上这种小店;还有一些去干食堂了,半天班,不把身子。
可是招聘也贴了,网上信息也发布了,各种关系网也都问了,就是没有合适的,简直比处对象还费劲。
愁云惨淡的吴执进了店里,看到屋里除了二叔二婶,还有卢铭和一个男生。
卢铭拍拍男生,“快,这是你吴哥。”
吴执这才弄明白,男生是卢铭表弟,正规厨师学校毕业,一直在大饭店帮人打下手来着。本来前段时间就要到这儿来当个主厨,混混经验,结果被横空出世的自己给截胡了。
这段时间,楚淮一直在联系这事,正巧昨天吴执说要回老家,楚淮就赶紧联系卢铭,把这事儿安排了。
卢铭表弟去炒了几个菜,吴执看着架势比自己专业多了,很是欣慰。
二叔二婶尝尝,象征性的提了点意见,试菜大赛就算圆满结束了。
走的时候,吴执看着自己奋战了小两个月的工作岗位,差点留下激动的泪水。
又过了一天,楚淮来送车,吴执下楼路过二楼的时候,看到从邻居徐姨的房门里,出来一个西装小伙。
徐姨叫住吴执,等西装小伙走后,她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吴儿,拆迁办找你没?”
“没有啊,咋了?”
徐姨眼睛眯成一条缝,神秘兮兮又挡不住的喜悦,“咱们这儿要拆了。”
吴执无奈笑笑,“这事儿不是每年都传一遍吗?”
“这回是真的。”徐姨煞有介事。
“哦。”吴执大悟点头,但压根不信。
徐姨递过去一个眼神,“刚才那小伙你看见没,他就是拆迁办的,都找我来谈好几次了,说能给到这个数。”徐姨偷偷摸摸在下面给吴执比划了一个六。
吴执没忍住,笑出了声:“那挺多哈。”
“是啊,我寻思赶紧卖了,可别再反悔。”徐姨双目有神,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儿,“吴儿,你跟姨说实话,给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更多?”
“也没人找我啊。”吴执实话实说。
“还骗姨。”徐姨又眯起眼睛,拍了下吴执,“我都看见了,就总来找你那穿西装的大个子,肯定也是拆迁办的。”
吴执想了下总来找他的,穿西装的,大个子,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你啥时候看着的?”
徐姨给了个眼神,吴执也没明白是啥意思。
“徐姨,他不是拆迁办的。”
“那他是?”
吴执拿手挡着嘴,“您别告诉别人啊,他是我一道上的朋友,徐姨,你要是碰到什么麻烦事,可以……”
“嘭!”徐姨一下子关上了门。
吴执抿着笑,脚步轻盈地走出门栋,看到不远处刚被人蛐蛐完的道上大哥,正在车旁等他。
“怎么这么慢?”楚淮问。
“刚碰着个邻居,蛐蛐了你几句。”吴执说着,打开打开驾驶的门,准备上去。
可屁股还没坐上,就被楚淮拉了下来,“蛐蛐我?”
“没有。”吴执甩开楚淮的手,“别薅我,我会好好开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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