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浪漫杀死我(绀昼)

霁挑眉，似乎对他的反击毫不意外，甚至带着期待。“说说看。”
琉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霁左耳上那枚耳坠。那抹蓝色，时而如冰川般冷澈，时而又像深海般幽邃。
“告诉我，”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仰头逼视着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中自己紧绷的倒影，“你这枚耳坠的颜色，到底代表什么？”
这是他观察许久得出的结论。这耳坠绝非装饰，它与霁的情绪、甚至与他那种非人的“存在状态”息息相关。这是他所能找到的，最接近对方核心的破绽。
霁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缩了一下。【警告：样本发起逆向解析，目标触及核心状态指示器。请求涉及系统底层信息，泄露风险评估中……】
他没想到琉确会敏锐到这种程度。
短暂的沉默在雨声中弥漫。琉确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仿佛在说：你可以标记我，但我也有权了解标记我的，到底是什么。
良久，霁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赞赏的弧度。
“可以。”他答应了，但条件紧随其后，“不过，答案的‘价格’，会更高。”
“这次，我要的不是一滴眼泪。”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像藏匿着星系的深渊。
“我要你……主动靠近我。”
琉确的呼吸一滞。他没想到霁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比单纯的掠夺更让人心悸，这是一种逼迫他主动靠近、承认联系的仪式。【他不仅要我的反应，还要我的……自愿。】
他看着霁近在咫尺的面容，轮廓优美，却总是带着最冷静也最莫测的神情。他想拒绝，想再次用尖锐的语言回击。
但内心深处，一种被压抑已久的、对亲密联结的隐秘渴望，连同那种想要反过来“确认”这个强大存在的叛逆冲动，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也许触碰他，才能找到他的弱点。】
他紧紧抿着唇，两颗虎牙无意识地陷入下唇软肉，留下浅浅的印痕。眼角的泪痣在伞下的昏光中，像一颗等待被点燃的朱砂。
最终，在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驱使下，他踮起脚尖，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的勇气，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霁的额头。
这个动作起初是生涩的，带着明显的犹豫。琉确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睫毛扫过对方肌肤的细微触感，能清晰地数清彼此交织的呼吸。霁的皮肤微凉，像上好的玉石。
但很快，霁做出了回应。
他没有退开，而是微微侧头，用一个更契合的角度承接了这份重量。他的鼻尖轻轻蹭过琉确的鼻梁，带来一阵过电般的微麻。一种强烈的战栗从尾椎骨窜上琉确的头顶。他闷哼一声，腿有些发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霁胸前的衣料。指尖下的布料质感细腻，却透出其下坚实胸膛的温热。
霁的手适时地、轻缓地扶住了他的后腰，稳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身体。这个克制的支撑动作，却比任何拥抱更让琉确感到一种被承接的眩晕。那只手的存在感如此之强，隔着一层衣物，也仿佛烙铁般滚烫。
这个无声的贴近没有持续太久。
当霁缓缓退开时，琉确的额间还残留着相抵的微热，呼吸急促，那双荔枝眼里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水光，之前的冷硬消失无踪，只剩下被彻底扰乱的迷离。
霁的指腹轻轻拂过他自己方才被琉确抓住、略显褶皱的衣襟，声音低沉沙哑：
“耳坠的颜色，是我的‘存在状态’与‘情感模拟程度’的可视化反馈。”
“釉蓝，代表绝对理性与神性观测。”
“冰川蓝，代表产生兴趣与情感波动。”
“灰调钴蓝，代表陷入矛盾或付出代价。”
“而钴蓝……”
他顿了顿，看着琉确迷蒙的眼睛，缓缓说道：
“代表情感确认，稳定，与……深度联结。”
琉确的心脏猛地一跳。深度联结？和他吗？【这联结的另一端，是天堂还是深渊？】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枚耳坠，此刻，那抹冰川蓝的深处，一丝稳定而深邃的钴蓝色，正如同破晓的天光，越来越清晰。【他在因我而改变。】
“现在，你明白了？”霁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琉确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吸走人灵魂的眼睛，和额间可能残留的、属于两人的温度。
他不仅被标记了。
他似乎……也正在成为那个，能扰动“神明”状态，并与之产生深度联结的人。【我究竟是找到了你的弱点，还是……把自己变成了你唯一的弱点？】
这场博弈的天平，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似乎又微微地，倾斜了一点点。

那个主动的吻，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琉确发现，自己看待霁的方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迫承受神迹的锚点，而是成了一个带着研究目的的“反向观测者”。霁耳坠上那抹日益清晰的钴蓝色，成了他最重要的观察指标。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测试。
在图书馆，他会“不小心”将一本书碰落在地，在霁用能力让书册轻巧落回桌面时，他紧紧盯着那枚耳坠——钴蓝色稳定，甚至似乎更浓郁了一丝。看来，这种程度的“神迹”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且他乐于为之。
他会故意在霁面前，对某个同学随口称赞了一句对方的新文具。如果霁没有任何表示，耳坠颜色不变。但如果第二天，一件同款但品质明显更好的文具出现在他桌上，那钴蓝色便会微微流转，带着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琉确甚至尝试了更危险的试探。
一次课间，他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身旁霁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落寞的语气喃喃自语：“……好像很久没‘看’到星星了。”
他说的是实话。城市的灯光和持续的阴雨，确实让观星成了奢望。
他屏住呼吸，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霁。
霁正在看书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但那天晚上，当琉确回到公寓，推开自己卧室门的瞬间，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微缩的宇宙。
天花板和四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丝绒般的黑暗，无数星辰在其中闪烁，缓慢地旋转运行。一条绚烂的银河横贯而过，星云如同泼洒的颜料，弥漫着梦幻的光晕。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宇宙真空般的、绝对的寂静，以及星辰散发出的、冰冷的辉光。
这不是投影，这是他的联觉被一个强大的场域彻底激发、引导后所“看”到的真实景象！
他站在房间中央，震撼得无法动弹。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外面依旧是熟悉的城市夜景，车水马龙。只有他的房间，被拖入了一个独立的宇宙时空。
他低下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惊叹、恐惧和一丝扭曲成就感的情绪。
他的一句话，让霁为他创造了一个宇宙。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做到这种程度，那枚耳坠会是什么颜色？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教室，心脏因为期待而微微加速。
霁依旧准时出现。当他坐下时，琉确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的左耳。
那枚耳坠，不再是单纯的钴蓝色。在深邃的蓝色基底上，仿佛有极细碎的、星尘般的银白光点在缓缓流转、生灭，如同将昨夜那片星空浓缩在了方寸之间，美丽得令人窒息。
琉确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超出了霁之前描述的四种颜色。这是一种新的状态？是因为昨晚那个耗费巨大的“神迹”吗？
“昨晚……休息得好吗？”霁转过头，冰葡萄酒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分享了什么秘密的亲近感。
琉确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底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创造那个宇宙，并非毫无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击中了琉确。他原本带着实验和挑衅的心态，此刻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心虚？甚至是一点微弱的、不该有的心疼？
“很好。”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看到了……很美的星空。”
“那就好。”霁的语气恢复了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琉确知道，那不是小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原本只是想测试，想反击，想夺回一点主动权。
可现在他发现，当神明真的为你摘下星辰时，那种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的浪漫，会反过来将你也牢牢捆住。
他不仅观测到了耳坠颜色的变化。
他似乎……也观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某种正在悄然融化的东西。
【观测日志：样本开始系统性‘反向观测’，并尝试利用耳坠颜色作为反馈机制。观测者配合度极高，并首次动用大规模场域能力实现样本愿望。能量消耗显著，但情感反馈收益评估：超值。检测到样本出现‘愧疚’、‘心疼’等复杂正向情感萌芽。】
【双向绑定程度，持续深化。】

那片卧室里的星空，在琉确脑海里挥之不去。
它不仅带来了震撼，更带来了一种沉甸甸的负担。他开始意识到，霁的“浪漫”并非取之不尽，每一次盛大的神迹，都可能消耗着他某种本质的东西。那枚耳坠上流转的星尘，和霁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就是证明。
这种认知让琉确感到烦躁。他讨厌这种亏欠感，讨厌自己竟然会为这个“绑架”了他的观测者感到担心。
于是，他的行为变得有些矛盾。他依然会进行“反向观测”，但不再只是单纯的索取和测试，而是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扭的关怀。
他会“顺手”多买一瓶水放在霁的桌上，尽管他知道霁可能并不需要。
他会在霁长时间凝望窗外（或许是在处理维度夹缝的数据？）时，故意弄出点声响，打断他的“发呆”。
他甚至开始留意哪些“神迹”的消耗可能比较大，并下意识地减少提出这类要求的频率。
霁显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观测日志：样本行为模式出现微妙调整。减少高能耗需求，增加无意义物质交互（赠水）。行为动机分析：疑似出现‘体谅’与‘反向关怀’倾向。此倾向与‘回避依恋’内核产生冲突，导致样本情绪波动性增加。】
这天午休，琉确在顶楼天台吹风，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这里的视野很好。”霁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靠在栏杆上。
“嗯。”琉确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放空地看着楼下渺小的行人和车辆。
“但不如你房间里的星空。”霁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琉确心湖。
琉确身体微微一僵。“……那太夸张了。”他低声说，“没必要那样。”
“为什么？”霁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他，“你想要，我给予。这是规则。”
“可那会让你……”琉确猛地住口，把“消耗过大”几个字咽了回去。他不想表现出自己在关心他。
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未尽的言语。那双冰葡萄酒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愉悦的光芒。
“会让我怎样？”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琉确抿紧嘴唇，两颗虎牙抵着下唇，不肯再说。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看着他这副倔强又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样子，霁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浅淡的、带着梨涡的笑，而是更低沉、更真实一些的笑声。
“你在担心我吗？琉确。”
这句话不是通过意识传递的观测日志，而是真真切切地从他口中问出，带着一种近乎人类的、戏谑的好奇。
琉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转过头，荔枝眼里燃起羞恼的火焰。
“谁担心你了！”他矢口否认，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只是……只是不想欠你太多！免得以后被你用这个拿捏！”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霁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他耳垂上那枚星尘钴蓝的耳坠，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你不会欠我。”良久，霁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笃定，“我们之间，是等价交换。”
“你的感知，你的情绪，你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就是最高的回报。”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深邃，仿佛要看到琉确灵魂深处去。
琉确被他看得无所遁形，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慌乱地移开视线，感觉天台的风都变得燥热起来。
“疯子……”他再次低声骂了一句，这次却没什么底气，反而像一句无可奈何的嗔怪。
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刺”，在这个非人的存在面前，正在被一根根地软化，剥离。
而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这个过程。
这种认知，比任何神迹都更让他感到害怕。
也更让他……沉溺。
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强装镇定的侧脸，意识深处，那代表着能量恢复速率的数据，似乎比平时快了零点几个百分点。
他忽然觉得，这种带着“刺”的、别扭的关怀，比任何温顺的依附，都更让他……着迷。
这朵银莲，果然比他观测过的所有样本，都更有趣。

那是一种几乎要沁入骨髓的平静。
至少，在琉确的自我认知里，他与霁之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衡。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地试图逃离，也不再激烈地抗拒那份无处不在的“饲养”。他开始学着在霁划定的“浪漫场域”内呼吸，甚至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去汲取那份被极致呵护的暖意。
然而，这层由他单方面认定的、脆弱的平静薄膜，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五下午，被轻易地、残忍地捅破了。
学校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嗡嗡的议论声像夏日午后的蝉鸣。全国艺术联展的初选结果张贴了出来。琉确原本只是路过，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作品编号，直到——他自己的那幅《湖中星》赫然跃入眼帘，安静地躺在晋级复赛的名单之中。
周围瞬间响起了几声熟悉的祝贺，带着真诚的惊讶与替他高兴。陈宇甚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琉确！深藏不露！”
一股微小的、纯粹的喜悦，像初春破土的嫩芽，悄然从心底钻出。这是他剥离了联觉的异常，剥离了与霁那些纠缠不清的牵扯，仅仅作为“琉确”这个人，凭借自身对色彩和构图的直觉与努力，获得的、实实在在的认可。这认可轻飘飘一张纸，却有着不同于霁所给予的任何神迹的份量。
可这株嫩芽，还未来得及舒展叶片，便被一只肮脏的脚碾碎了。
“哟，联觉症患者的画也能晋级？”
那个阴魂不散的、隔壁班男生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短暂的欢愉。他搂着女朋友，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讥诮，仿佛找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乐子。
“该不会是评委也‘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吧？”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琉确身上逡巡，引来了他身边几个同伴心领神会的、低低的窃笑。
“联觉症”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琉确浑身一僵。
若是以前——在遇到霁之前的那个琉确——他会立刻低下头，将所有翻涌的委屈和愤怒死死咽回喉咙深处，用沉默筑起一座高墙，隔绝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会告诉自己，习惯了，没关系，他们不懂。
但此刻，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烧得他指尖发麻，耳膜嗡嗡作响。
是因为这段时间与霁的纠缠，让他习惯了那种被无条件庇护、被精准偏爱的氛围，以至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公开的、恶意的践踏？
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那个被霁的“例外”特权悄然滋养出的、名为“自我”的幼苗，终于不甘心再退回阴暗的角落，发出了愤怒的呐喊？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想再忍了！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流转着琥珀色暖光的荔枝眼，此刻所有的温度褪尽，沉淀为一种冰冷、坚硬、仿佛能击碎一切的黑曜石般的质地。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正要开口将那积压已久的怒火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