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色的液体流入杯中。
行吧,葡萄酒也可以。
容倦微笑喝了口,酸甜爽口……是梅浆。
一双桃花眼怒目而视,可惜没有一点威慑力,谢晏昼反而还笑了。
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大督办忽然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笑了。”
谢晏昼放下玉壶的动作慢了半拍,容倦下意识看管事,你经典台词被抢了。
管事只觉得这件事上,大督办见识少了,将军最近经常笑。
花好月圆,大家赏月听曲,容倦下午才听过大戏,全程沉浸美食,月亮他是一点都不看的。
“薛韧说你身体好了很多,”大督办忽然道,“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容倦咽下食物后,道:“好吃好喝,好穿好睡。”
守在凉阁外的步三步四眼皮一跳,这话也敢当面说?
大督办没有生气,平静纠错:“衣食住行是正常需求,不是目的,升官发财这些才是。”
容倦闻言随意扯了个目的,违心道:“争取下一个十年,再官升一阶。”
反正下一个十年他早跑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很快结束,谁知大督办忽然放下筷子。
略重于日常的沉闷音调,弹奏的乐师立刻停止演奏,外面的步三步四下意识呼吸一紧。
容倦正思考是哪里失言,对方已经用冰凉的语调点出:
“摸脖子,呼吸节奏改变,面部情绪滞后于话语,你送来的福尔摩斯观察方式里,这些是说谎时的表现。”
大督办看着他:“你在说谎。”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容倦算是见识到了。
原本的家宴,似乎有朝着鸿门宴的趋势发展。
谎言对于上位者是一种冒犯,容倦很清楚不能再胡乱作答。
谢晏昼不动声色朝旁偏了点,轻轻碰了桌下的腿,显然也是在提醒他。
容倦本欲喝口水压惊,稍一抬眼,和大督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自己没有受过微表情训练,在这点上,系统也不可能帮忙。
越是紧张的时刻,容倦反而却越是冷静,不出片刻,便有了应对之策。
他状似轻巧一笑:“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
容倦决定采取另外一种取巧的方式:用动作代替语言。
“稍等。”他起身离席片刻,再回来时,怀中抱着一沓书。
刚刚大督办提到福尔摩斯的话本,容倦便继续利用这点进行心理引导。
他先为刚刚的谎言致歉,解释道:“因为不是正经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正如福尔摩斯的观察法,可以派上实际用途,很多书的价值被低估了。”容倦抽出一本书,手沾着梅浆,点在空白部分随便落下两个字,认真道:“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文字是最富力量的表达之一,我一直想写点什么。”
他的目标就是填补历史空缺资料,只不过引导着对方,往自己想要写话本的方向上靠。
抱来的书五花八门,不会有人关注这随意抽出的是什么书。
从前送出去的那些话本千奇百怪,若非真有兴趣者,不可能去收集。
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员,梦想却是去写话本,在这个时代会被人看不起,所有的谎言逻辑便能圆上。
凉阁内一时安静到针落可闻。
容倦全程放松自在,口吻如常,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褪去。
大督办静坐在主位,眼看着少年人翻开一本史册,对在场的其他人说:
他要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说:
帝,少年时立志著史。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但也不能嘲笑燕雀的梦想。
容倦洒脱说完自己的渺小愿望,重新坐下时,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微妙才正常, 小容, 时代不同,谁听到官员一心梦想写话本都会惊讶的。】
容倦更信誓旦旦:“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全是小心机的慢动作。
大家表情各异,唯独谢晏昼面对各自思索的一张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再看容倦时微微一叹。
天色已晚,他不想让容倦承受之后过多大督办带来的压力,导致夜不能寐。
谢晏昼用了最简朴的方式, 在杯中加了三滴酒。
容倦没注意喝了,顿时像是被按到了开关, 七秒后直接醉倒。
步三步四冲进来,看到只是碗筷被碰翻, 重新回到凉阁外。
将军府的酒水自然不可能有毒,听说过千杯不倒,没见过三滴就醉,大督办垂目, 竟然还不像是装的。
谢晏昼这时道:“薛韧说可能是药浴后遗症之一。”
大督办的视线更多是落在容倦枕着的那只手上, 比倒头就睡更快的, 是谢晏昼提前伸过去的胳膊。
“我听守墓人说,你领了个沾酒就倒的朋友去上坟。”
谢晏昼微微颔首。
这些年除了自己, 也只有大督办会雷打不动地每年去拜祭。
侧目时看到中年人鬓角已有几根银丝,他心下不禁有些沉重。
当年对方为了收养自己,不得不以一些事为代价, 安排刺杀,让薛韧师父下药,对外放出不举的消息。
无后之人为日后找保障再正常不过,连宫中太监都会收养义子。
如此,才打消皇帝怀疑。
“当年若非是为我……”
大督办打断他的话,“易地而处,你父亲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我的后人。”
面对长大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孩子,大督办目光柔和了些:“我与你父乃是同窗挚友,所以隅中,我能感觉到,你和容恒崧之间,并非挚友之谊。”
当日他让步三送想要搬出相府的少年来将军府,有多重目的。
之后的事态发展,却远远超乎意料。
“你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夜风穿堂,阁外的一池水像是被无形的手波动,起了层层波澜。
谢晏昼望着同样有涟漪的酒杯,脑海中浮现出上坟时杯中倒映出的容颜。
他沉默了一下,实言:“不清楚。”
就像谁又能留意到,刚刚那阵晚风是从何时吹起的。
被鸟雀吵醒时已是第二天,容倦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床榻上。
又断片了。
谁送他回来的?
【估计是兄弟情的抱抱吧。】
“……”
【我猜的。】
系统昨日跟容倦一起倒头就待机,中秋回去后大版本更新,从前待机下会开启自卫模式,三米内有生物靠近会自动提醒,更新后可以自动识别是否有伤害性动作。
科技改变命运,系统偷懒的时间立刻比以前多了。
同为懒人,容倦没资格说它,躺平在床上,他睡饱了但是懒得爬起来:“我第一次觉得,假期也可以是漫长的。”
从中秋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天。
福至心灵,容倦让系统做好记录,“我发现了奥秘,只要没有喘息之机,时间就会无限延长。”
他要将此命名为容倦第一定律。
【…小容,你赶紧起来洗把脸,清醒下说人话吧。】
容倦翻了个身,又抱着被子躺了好一会儿。
直到最后因为饿极了,不得不从床上滑下来。
今天阳光不错,清风拂面,路过书房附近时,容倦心血来潮道:“走,去尝试刷新一下谢晏昼。”
亲兵守在外,内里正在谈相当重要的事情,但看到他却视若无睹。
容倦脚步一顿:“不拦一下?”
这班比我上的还敷衍。
亲兵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很快容倦就明白原因了,一进院落,就听到顾问的声音自书房中传来。
自己的门客在里面,拦不拦的的确没意义。
书房内,顾问正说到关键处:“文雀寺的账目上,其中有一人的名字您应该熟悉,张贾。”
谢晏昼闻言冷笑,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我倒是有些同情右相了。”
张贾是右相的人,几个月前曾送来一只有问题的金刚鹦鹉,后被查出科考徇私舞弊问斩。
抄家时,府中很大一部分财产没有追溯到来源。
想不到右相的心腹居然秘密和原配勾结,暗中大肆敛财。
此事容承林必定不知情,否则根本轮不到督办司出手,容承林也会先解决张贾。
“张贾还算小心,留在京都的都是一些小官,剩下的全部安排到外地。”顾问垂头道:“如今账目在手,相当于拥有了不少地方官的把柄。”
最后一句话带有强烈的暗示意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京都再乱,关键时候只要地方府兵不乱,整个大局便可以稳住。
他想要真正确定谢晏昼是否真的会和大人站在一边。
没等到回答,一抬头,顾问看见谢晏昼目光越过自己,看向另外一边。他下意识转过身,顺着他看的地方望去。
窗外,冷不丁伸进来个脑袋。
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窗木的阴影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脑袋的主人微笑问:“吃饭吗?”
顾问:“……”
谢晏昼只觉得那是一只误闯野兽巢穴的兔子,玉簪歪斜地插在脑袋上,眼尾天然泛着些红,皮肤又白。
当真是…可爱至极。
行动先于回复,当他开口时,人已经走到了窗边,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再,“好。”
被晾在一边,顾问忽然觉得答案已经在眼前了。
问多了都是废话。
饭后,文雀寺传来消息,说释然想单独见容倦一面。
母子一场,直接拒绝未免太过残忍。
容倦深思熟虑后说:“来世再见吧。”
原本还担心容倦放不下会难过的谢晏昼,听到这个回答后,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来送消息的人看了下谢晏昼,显然还有未说明之事。
在他颔首后,亲兵汇报道:“那边表示见面后,会详细交代出所有教众的名单。”
知道全部教众底细的只有住持和圣母娘娘本人,住持命好,在出事后不久竟因过度恐惧吓死了。
容倦闻言,正在剥黄皮果的动作比先前慢了点。
果肉回甘生津,他全部咽下后,才慢吞吞擦了下手:“让人备马车吧。”
任由教众散落在天涯,自己迟早漂泊宁古塔。
谢晏昼本欲和他一起,临出门时,外面急匆匆来人传旨:“将军,陛下急召您进宫。”
容倦摇头,节假日找员工的老板什么成分,一目了然。
谢晏昼早就习惯了皇帝的反复无常,看向对面单薄的身体:“山上凉,多穿些。”
容倦颔首。
秋日的山林除了凉,还多出一抹萧瑟。
风卷着残叶在地上打转。文雀寺,这个昔日香火鼎盛之地,如今往来都不见人,官方对外放出的说法是山上发现了老虎,禁止百姓靠近。
先前谢晏昼留下一队精英亲兵,保护容倦上山。
来了后,他才发现收到释然邀约的不止一人。
远远的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那是个手残,化成骨头容倦也能认出来。
前方容承林才从丈室内走了出来,常服硬是被他穿出一种官老爷的气场。
不知他和释然具体聊了些什么,容承林的神情罕见有些复杂,行路间心不在焉,甚至没有注意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容倦。
容倦更不可能自讨没趣主动打招呼。
丈室外由亲兵和暗卫分别把守,他侧头道:“我自己进去就行。”
谢晏昼不知何时有容倦被害妄想症,今日特意让薛樱一并跟来。对方先进去搜了下,确认释然身上没有什么危险物品。
随后,容倦才进门。
屋内透着股清冷,昔日燃香的地方只剩灰烬残余。
释然倒是看上去变化不大,安静待在一处,缓缓抬眸看过来。
她正眼看我了。
和右相那个纯唯物主义战士不同,这女人神神鬼鬼的,思路开阔,一旦关注多了可能会发现异常。
容倦在三米外坐下。
考虑到还要拿名单,他用经典开场白把话题引过去:“为什么?”
释然沉默了一下,“书有云,自谓得其命运,无复忧戚。”
懒得思考的时候,只要重复其中某个关键词,再进行肯定就能引对方顺势说下去。
容倦于是道:“命运总是推着人往前走。”
释然终于笑了下。
“想不到最懂我的居然是你。”
容倦也给了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笑容。
释然站起身:“我曾尝试与那些地方子弟相处,话不投机半句多。”
“…偏安一隅低嫁寻常士族,和风光嫁给状元郎留在京城,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
容倦没说话。
“可惜后来你父亲负了我,我总不能再以夫为天。”
对于情感上的失败,释然没多提,“当年父亲在京都尚有一些人脉,入寺后我稍微运作了下。”
正如容倦所说,她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一直在往前走。
走远了,发现还可以走的更远。
倩影快走到身边,容倦起身朝另外一边坐下,认真道:“走远挺好的,距离产生美。”
见他甚至不愿意靠近自己,释然一直高傲扬起的头微垂下来,再也掩饰不住一丝落寞和憔悴:“你恨我,是吗?”
容倦忍住一路颠簸打呵欠的冲动。
“我当日没有想真的伤害你。”
这一刻,容倦忽然明白右相为何会有些轻微的触动。
那种高傲裂开后的破碎感,确实容易激发人的怜悯之心。
有了一个铺垫缓冲,他顺势自己关心的问题:“您怎知我去过后山?”
释然拿出一枚刻着容字的古玉放在桌上,轻叹道:“这么多年,我为何常对你避而不见?”
“…遭遇薄待,我完全可以选择和离,再带着你投奔父兄,但以当时陛下的忌惮,一旦父兄出事,你必会受到株连。”
“无奈,我只能带发修行,这样还可以保全你相府嫡子的身份。”
容倦看着她的面容,皱眉:“明知你身份敏感,为何……”
“为何还要娶我是吗?”释然摇头,“我与你父亲定情时,正值先皇病重,先皇曾嫌弃太子无用,几次欲传位于兄弟。”
嚯,原来是两头下注。
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容倦问出来意:“教徒名单在哪里?”
释然并未因为他的冷漠而失望,视线有些飘忽不定:“我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幸和牺牲,在和那些善众相处时,方觉得和世界有联系之感。”
“后来人数越来越多,其实若我再有个争气点的父兄,静待十年天下再被陛下折腾一番,民怨沸腾,或许会有另一番气象。”
释然道:“罢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给我纸笔。”
在容倦看过来时,她笑了:“最好的藏匿地点,永远在脑子里。”
字如其人,弯折处都是份冷硬,自带疏离感。
“这应该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
释然神情专注,很是平静说:“从前都是我为别人超度,岫远,去观音殿帮我念一遍往生经吧。待你回来,我也差不多该写好了。”
为了这份名单,似乎也不好拒绝。
应该说,但凡是三纲五常时代背景下长大的孩子,都会按她说的做。
容倦状似触动,起身离开。
丈室外,见他平安归来,陶勇松了口气:“大人完璧归赵了。”
“……”
透过半掩着的木门,容倦回头看了眼正在默写名单的女子。
屋内采光不好,释然偏高的眉骨在低头时仍旧很优越。
秋日飞不动的蚊虫低空绕行,那纤弱的手腕稍稍抬起,狼毫一举一按,虫子被碾碎成为墨液的一部分。
释然复又专注于书写。
容倦静思片刻,于脱漆的院落朱门外驻足:“不去观音殿了。”
旁边薛樱好奇问为什么。
先前屋内的对话对于习武之人,想不听见都难。
容倦没回答,只问:“观音殿现在有谁在?”
陶家兄弟去打听了下,很快回:“尼姑被看守在天王殿,那些信徒们在山门殿…观音殿……好像右相先前去了那里。”
容倦听完‘哦’了下,露出一种很耐人寻味的表情。
他把玩着从屋内顺手拿出来的那枚玉佩:“那我祝他完璧归赵吧。”
“??”
观音殿,殿内观音象手托净瓶,目含悲悯,仿佛托举着世间一切。
比起丈室附近,这里要安静很多。
青石砖的缝隙混合着香灰和青苔,容承林看着笼罩在乌云下的大半座殿宇,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看似清冷孤傲的女子,却在殿外偷看着他,一度忘了该迈哪只脚,险些把自己绊倒。
他第一次忘了男女之防,伸手扶对方起来。
少女袖中掉出一枝偷摘的桃花,紧张兮兮的样子和天生的疏离感反差很大。
“完了完了,好像迈错脚进来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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