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
应天棋總觉得不至于。
總归现在他和方南巳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应天棋有什么事也不避着他,甚至因为信息无人可分享,他竟有点想听听方南巳的意见。
于是思量过后,应天棋试探着开口问:
“方南巳?”
“?”方南巳微挑眉梢,意思是“何事”。
“是这样的,朕……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你那天应当也看到了刺客的模样了吧?”
“嗯。”方南巳漫不经心地应一声。
“你看见的她是什么样子?”
“个头不高的年轻侍女。”
他居然还真看见了?
应天棋有点意外。
那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个线索分享出去,用来驳那鸨母續芳的“小厮”一说?
“嗯,其实朕也看见了。”
应天棋压下心底疑问,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将话题继续往下引:
“既然我俩都看见刺客是个少女,那为何续芳却笃定刺客是个小厮呢?”
方南巳目光飘着,瞧着屋内各处的装饰:
“她看錯了罢。”
“……”
半晌没听到应天棋的下一句,方南巳瞧过去,才见那人正目光幽怨地盯着自己看。
方南巳轻轻歪了一下头,意思是“又怎么了”?
“看着心眼挺多,怎么一到正事儿就掉线?”
方南巳不知道“掉线”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应该不会是在夸他。
因此他朝应天棋一礼,遂了此人的愿:
“还请陛下赐教。”
“你这样想,明明刺客是个侍女,续芳却说是个小厮。当然有她看錯的可能,但是不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她和刺客是一伙的,她在包庇那个刺客,故意给我们错误的信息,干扰我们的侦查思路?”
“啊——”方南巳做恍然大悟状:
“陛下说的有理。”
应天棋总觉得哪儿不太得劲,但一时说不上来,只好作罢,不同方南巳计较。
他又道:
“所以啊,朕又好好想了想。你说这妙音阁的侍女是刺客,鸨母又是和刺客一伙儿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整个妙音阁都在同一条船上?”
“嗯。”方南巳应着,目光却又飘到了别处。
应天棋没注意某人已然溜号,只继续自己的“推理”:
“既然这样的话,这会是那方势力呢,竟能不动声色地潜入京城,建起这么大一个妙音阁?”
说完,应天棋心怀一丝期待,默默等待方南巳接茬。
但方南巳明显又不在线了,对上他的目光后才似回过神来,想也没想,淡淡答出二字:
“南域。”
“?!”
应天棋瞳孔地震。
张口就是一句:
“你怎么知道?!!!”
方南巳似乎怔了一下,短暂停顿后才答:
“猜测。”
应天棋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
“猜的?”
“是。”
“那也得有怀疑的方向才能猜吧?总不至于是随口胡诌一个,那我还猜是朝苏呢!是郑秉烛自导自演呢!是你方南巳贼喊捉贼呢!”
方才方南巳“猜测”时完全没有思考过程,分明是完全下意识的回答,若不是早有怀疑,那便是像自己一样提前知晓答案。
事发当晚出现在案发地点、明明跟这案子八竿子打不着却偏要自请负责此案、看见的与证人证词有出入却不质疑、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说,加上他长相中那点微妙的异域感……
应天棋很难不对他重新提起怀疑。
难不成方南巳真的是南域人,这妙音阁如今风光也是他一手促成?
应天棋迟疑着盯着方南巳,警惕地默默后退了半步。
方南巳倒没什么反应。
此人向来不于表面留下破绽。
他只以目光淡淡扫过各处,最后,視线停在屏风旁一只黄铜香炉之上:
“香。”
方南巳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是用一記一千吨的重锤砸了一下应天棋的脑子。
……是啊!
他怎么忘了,南域人最擅长的就是香和毒,既然这次刺杀与毒无关,那从香中说不定能找出点线索!
应天棋伸手隔空点点方南巳,一时把刚才的疑虑都抛去了脑后:
“天才!”
夸完,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那黄铜香炉前,掀开炉盖,拎起香箸拨弄里面的香灰。
第一次进入妙音阁时,应天棋就察觉这楼阁内的用香非同寻常。
应天棋从来没闻过那种味道,清新淡雅,甜而不腻,闻着十分舒适,竟连骨头都一起變暖了。
毕竟是青楼,应天棋原本以为是他们往香料中掺了点迷情香,用来愉悦宾客,现在看来却或许并非如此——
为什么事发当夜,妙音阁里有那么多人,可除了他和方南巳,竟无一人看清、或记得案发过程与凶手的容貌呢?
会不会有某种香料,能够令人精神恍惚,甚至模糊记忆,以至于当夜妙音阁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对凶案有印象?
但事情过去这些天,香都已经變成了灰,应天棋在香炉里搅和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用的,最后只能弄点香灰用油纸包好,试图能从这点残灰里验出点东西。
方南巳瞧着他的举动,却似有些疑惑:
“你作甚?”
“弄点样品,让太医瞧瞧有没有问题。”应天棋随口答。
“太医会瞧人,但瞧不了香。”
“那就找仵作。”
“仵作验尸体,也验不了香。”
“那我能还找谁?”
应天棋被他问得一股无名火起:
“死马当做活马医呗,我倒是知道谁能验,但我找出连昭来她也不能跟我说实话啊。”
应天棋气呼呼地把油纸包好,想往袖里塞,但动作间,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抬眸瞧着方南巳。
方南巳对上他的视线,双手抱臂,微微扬起了下巴。
脸上就差龙飞凤舞写上六字——
“没错在下不才”。
不是吧?
应天棋微微睁大眼睛,脑中浮上一个不可置信的可能性:
“难道……你竟是个隐藏的香料大师?”
“不算,只略略了解过一二。”
“为什么?这是方大将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方南巳听见这话,三分无奈七分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语调冷淡:
“一年前,带兵攻下南域之事有臣一份功劳,在此之前臣在南域潜伏数月之久,这是陛下亲命。”
说罢,方南巳略一停顿,似笑非笑:
“陛下,不会忘了吧?”
“咳……”
心里拉起红色警报,应天棋默默挪开视线:
“忘……自然是忘不了的。那依爱卿所见,这香炉中燃过的当是何物?”
“忘忧凝。”
“……嗯?”
“南域有种植物,名叫忘忧草,每年只在立春后十到十五日开花,花朵呈乳白色,形似槐花,散发浅淡香味。忘忧草开花时,花蜜会积于花蕊,等到花瓣谢尽,花蕊上积攒的蜜露也凝为晶石模样,可供人收集采摘,故被称作‘忘忧凝’。”
方南巳语气无甚波澜,像一台没有感情的科普机器:
“在南域,忘忧凝可以入药,治积郁之症。因其香味清新淡雅,亦可用作香料,只是,如果配比不当,用香之人就会因忘忧凝自带的药性,出现一些病症,具体便是精神恍惚、迟钝、感知变弱,甚至短暂地模糊记忆。且此症症状轻微,并不易察觉。”
听着方南巳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句句都是该加粗高亮的重点知识,应天棋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你……”
方南巳只当他要道谢,微一耸肩:
“陛下不必言谢,都是臣该做的。”
“……哈,哈。”
应天棋干巴巴笑两声,目光乃至整个人都无比幽怨: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说?”
你,方南巳。
去跟那个该死的挤牙膏系统坐一桌。
第28章 五周目
方南巳知道这地方烧过什么香, 而且不是事后结合症状的推理,铁定是当时就闻出来认出来了。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俩当夜也在妙音閣雅閣,但谁都没有用过忘憂凝的症状。只可能是方南巳一早就闻出了忘憂凝的味道, 然后把自己屋的香炉丢了出去。
是了,现在想想, 应天棋当时确实没在方南巳屋里闻到香味。
那么方南巳就更可恨了。
应天棋盯向方南巳的目光愈发怨恨。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说?”
方南巳微一挑眉, 简单一句话气得应天棋几欲吐血:
“陛下没问。”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妙音閣这群人是南域遗民?”
“是。”
“也一早就知道他们有所谋划?”
“嗯。”
“然后你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杀了鄭秉星但自己当个围观群众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方南巳停顿一瞬, 然后真诚道:
“为什么不?”
“和臣有关系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应天棋突然就释怀了。
他朝方南巳伸出右手, 緩緩蜷起中间三根手指,只留下大拇指和小指。
方南巳看见他这动作,不大理解,只轻轻歪了下头:
“什么意思?”
“单走一个6。”
应天棋没打算跟方南巳一个土著解释千年后人类精简出的伟大的情绪用语压缩包,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有思路了就找證據吧, 李戌!帶着你的人,把整个妙音閣给我翻过来!”
只要找见忘忧凝的实物,那么本案的證據链就齐全了。
确定忘忧凝的藥性后,也就可以确定当夜目击者众多却无一人有本案事发时的清晰记忆是香中掺了藥所致, 也就顺帶着定了妙音阁中人包庇刺客、与刺客同谋的罪名。
之后自然也能查出忘忧凝是南域独有之物,再细细查问一番揪出刺客身份是出连昭贴身婢女蓝苏的双生姊妹, 或确定妙音阁中人入京更改户籍实为南域遗民, 那这案子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南域人为什么要对鄭秉星下手, 等逮着了主谋再细问也就成了。
应天棋讓李戌帶着人把妙音阁上下翻了一遍,倒没说要找什么,只讓把所有香料盒子和帶香味的东西都翻出来等他查验。
在妙音阁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姑娘家,女孩爱香, 与之相关的物件自然不少。
李戌翻找半天,搜出来大大小小的香料盒子排排坐摆了半个大堂,但应天棋依次瞧过,都只是些寻常的香料香粉,也拉方南巳确认过,里面并没有疑似忘忧凝的东西。
看来这群南域遗民倒是十分谨慎,知道事发之后必有这么一遭,因此一早就将证据藏了个干净。
应天棋撩着袍子蹲在一边,把最后一只香粉盒子放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續芳住哪?”
如今应天棋能确定的、除刺客少女外的铁狼只有續芳一个,这是他用一条命换来的信息,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要查也要先从續芳这里入手才是。
續芳住在妙音阁顶楼,便是四楼。
她的房间很大,推门进去,扑鼻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香味。
应天棋没让其他人跟着,身边只有一个方南巳。
楼内所有带香的东西都被搜罗出来摆在下边了,如今这房间也没什么物件可以被怀疑。
应天棋緩步走在里面,目光路过房中每一寸,时不时还要伸手摸摸碰碰、敲敲打打。
方南巳就靠在柱子边双手抱臂瞧着他,看久了倒也觉得疑惑:
“陛下?”
“什么?”应天棋暂时没空搭理他。
“在找什么?”
“機关暗格之类的东西。”
电视剧里都这样演,这摸摸那敲敲,这样一下那样一下,“唰”地线索就该出现了。
但可惜现实终究不是电视剧,应天棋也不是身负破案光环的主角。
他在屋里绕了一大圈,什么发现也没有,并没有機关“咔哒”一声打开把他需要的证据送到他面前,倒像是他光着两只手为续芳满屋子擦灰。
线索又卡住了,应天棋叹了口气。
他拉开妆奁旁的椅子坐下去,打算最后瞧瞧桌上那面比寻常镜子大一圈的铜镜。
毫不意外,铜镜也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并不是打开异世界大门的钥匙。
应天棋有点挫败。
垂下眼,他大致扫了眼桌上的东西。
这里方才已经被李戌扫荡过一遍了,妆奁里的东西被翻出来,发釵花钿胭脂之类的东西零零散散地落了一桌子。
应天棋随手拿起一支发釵,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其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那支发钗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样式,和合如意纹,做工算不上精致,连颗用作装点的石头都没嵌。
这原本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但应天棋抚摸着那支发釵,若有所思地稍稍抬起眼,眸底颜色渐深。
片刻,他架着那发钗在指间转过一圈后将发钗握在手里,站起身大步便往屋外走:
“去西林客棧,我要会会那位续芳媽媽。”
西林客棧离妙音阁并不远,也正因如此,才被大理寺征用,用来暂时关押那些与本案相关之人。
应天棋到时,西林客栈外还挺热闹,吵吵嚷嚷的。
他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停步多看了两眼,问:
“那都是什么人?”
“回大人。”李戌忙低头应答:
“因本案关系重大,大理寺将涉案众人暂时扣留在此。那些便是当夜与郑小公子一道的几位少爺公子家里人。”
“哦……耀祖受委屈了,闹事呢是吧?”
“什么……?”
“没什么。”
应天棋随口敷衍一句,又四下望望,最后瞧了眼热闹所在,之后才再次抬步,被李戌及其下属拥着护着,从偏门进了西林客栈。
西林客栈与妙音阁都在中城最繁华的地段,其内环境自然也差不了。
如今客栈已由大理寺接手,李戌仔细寻了间空着的天字房,请应天棋入内稍等片刻。
因为心里有着盘算,应天棋便没让太多人随侍,身边只带了个白小荷,其他人都被他遣去了外面候着。
在等待提审续芳时,白小荷为应天棋倒了盏茶,压低声音问:
“陛下若对某人有疑,交予旁人便可,为何要亲自审问?”
“有些事情朕还没琢磨出决定,暂时不便让旁人知晓。”
应天棋身上多少带着点选择困难拖延症,事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做决定。
比如,这件事,一定要他把所有能实锤的证据握在手里,才能去好好考虑该如何走下一步——
究竟是舍南域娜姬,还是舍郑府疑案。
试探一句,白小荷见应天棋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再多言。
但停顿片刻后,她还是没忍住提醒道:
“可若对方突然发难……陛下,或许可唤个人在旁护驾。”
啧,是啊。
应天棋光想着将唱的大戏,差点忘了,自己是在续芳手里死过一回的,如果续芳这次想破釜沉舟拿他狗命,到时候是要指望白小荷保护他吗?
但自己一会儿要说要做的又不方便让旁人看见……
“小荷。”
“在。”
于是短暂地思量后,应天棋做了决定:
“你去把方南巳叫进来,就说朕要他在旁护驾。”
怎么用NPC?当然是要把他的利用价值最大化,文的放左边出谋划策,武的放右边随时挡刀。
虽然私下里方南巳对他既不敬重也不恭顺,甚至还时常戏弄,但若有旁人在,方南巳还不好明着在脸上写上“预备反贼”四个字。
于是,片刻之后,方南巳进了屋子,双手抱臂懒洋洋靠在一边,与房间正中五花大绑跪倒在地的续芳遥遥相望。
“大人,官爺,奴家冤枉啊——”
续芳这几日估计也不好过,她发髻散乱,脸颊和衣裙蹭得满是灰土,人被麻绳捆着,哭得梨花带雨:
“奴家好好地做着生意,安安分分地在这京城里当着良民,怎的就惹上了这样的祸事?求求官爷还奴家一个公道,把奴家和奴家手底下那些可怜姑娘都放了吧,那真的不关奴家的事啊——”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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