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一时无话可说。
之后,张聿泓没有再耽误,甚至没去跟母亲道别,直接上了车。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路上的行人被吓了一拨又一拨。他坐在后车座上,反而无比冷静。父亲没有错,他和方晨霖也没有错,甚至童远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和方晨霖之间离经叛道的感情根本抗争不了这个吃人的世界。
一切已经没了转机。
即便料到方晨霖会有的遭遇,但是亲眼所见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打击。那人被高高吊在湿冷的屋子中间,衣服被鲜血浸染,全身湿透,脆弱中瑟瑟发抖。
“霖儿。”张聿泓冲过去解开束缚,轻轻把人搂在怀里,想要抱紧,又怕触及伤口,抱着方晨霖冲回自己的卧室,怀中的人神志不清之际,还在喃喃地说着“我没有”。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张聿泓甚至开始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迈出这错误的一步。如果他不去靠近、不去喜欢、不去告白,是不是,怀中这个可怜的家伙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屋子里的丫鬟下人忙成了一片,换衣服的换衣服,擦洗身子的擦洗身子。至始至终,方晨霖痛苦的□□都没有断过,叫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周珩赶来的时候,张聿泓还愣愣地坐在桌边,灵魂出窍一般。
周珩望见伤口,又惊又悲,甚至从不手抖的他,也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给方晨霖注射了吗啡,以停住人苦苦的□□。持续不断的声音终于停止,屋里所有人如释重负,都松了口气。
手腕的擦伤,肿胀的双手,已经算是最好处理的了。最头疼的是遍布全身的鞭痕,无论方晨霖怎么躺着都会压到伤口,疼痛不已吧。
周珩忍住心中的疑问,抓紧最佳治疗时间帮方晨霖处理伤口。他红着双眼,一边不住地用胳膊处的衣衫擦掉随时会落下的眼泪,一边仔细缝合较大的裂口止血。
等一切完毕,已是深夜。周珩深呼一口气,望着张聿泓,“给我个解释。”
“我爹的意思。”张聿泓非常疲惫,难过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软弱。他爱的那个人,因为他的爱,遍体鳞伤地躺在远处的床上,只能靠药物缓解疼痛。
“舅舅怎么能这样?”周珩攒紧拳头。
“有人要陷害方晨霖吧。”张聿泓平静地说着,并没有告诉对方真相。
“今天我不回去了,留下来照顾霖儿。”
“好。”张聿泓强撑着,笑了笑,“辛苦你了。”
“哥。”周珩顿了顿,“你也好好休息吧……别太难过。”
“嗯。”张聿泓看着周珩,动了动干涩的嘴角,“我很没用吧?”
“哥?”
“什么忙都帮不上。”
“也不是……”不知怎的,周珩突然不晓得如何安慰对方,甚至,他觉得自己也需要人安慰。
此刻方晨霖有周珩陪着,应该没什么问题。而张聿泓,作为间接的“伤害者”,应该也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提亲是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他按照礼数,备了许多东西,穿了身正式的西装。临走前,他看了眼桌子上的眼镜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在抽屉里锁好。
这个过程招摇又漫长,张聿泓坐在车里,忍受着这个糜烂国度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繁文缛节,亲自去乞求一个他不爱且不熟悉的女人嫁到他们张家,为了所谓的子嗣。
许家二老、许昊亲自在门口迎接,算是十分尊重他这个未来女婿了。
张聿泓收起一夜未眠的疲惫,伪装得十分高兴。就像众人所以为的那样,这装婚事看上去那么合理又完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许昊挑眉看了眼丰厚的聘礼,笑道:“张兄果然阔绰。”
“许兄别取笑张某了。”张聿泓看得出许昊的好整以暇,隐约不喜欢对方看好戏的态度,却又无可奈何。
“谢谢张兄。”
“什么?”
“我说谢谢了。”
“……”
许昊靠近了些,对着他轻语道:“对于方晨霖,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方晨霖从来不是他的,他也给不了方晨霖什么允诺。只是,许昊又能给得了什么?张聿泓顿了顿,忽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惊道:“许兄乱说什么?霖儿也是要成亲的人。”
“他?也要成亲了?”
“是啊,你不知道?”
“……”
“所以说呢,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痴心妄想。”
“……”
完美地回击了对手的觊觎,张聿泓明白用谎言堆积的城墙坚持不了几日。
初冬的宁城刮着冷飕飕的北风,枯黄的败叶零零散散地飘落。结束了繁琐的提亲,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小路上,望不见以后的路。
方晨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张聿泓的床上,慌张了片刻之后,安定下来。他就知道,他死不了,张聿泓不会不管他的。
稍稍动了动身体,便是撕裂般的疼痛,他忍不住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方晨霖?”关切的声音,是周珩的。
“泓哥呢?”
“他?”周珩撇撇嘴,似有不满,“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忙什么。”
“哦……”张聿泓每天都很忙,方晨霖是知道的,只是,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想见见自己最看重的人,难免的。
“霖儿,疼就跟我说。”周珩大大的眼睛下面一片青紫,显然没有休息好。
“周珩,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我这一身的伤,不好处理吧?”方晨霖的声音有点沙哑,每说一个字,嗓子都撕裂般疼痛,许是昨日受刑的时候喊过头了。
“没事的。”周珩明显有点哽咽,强忍着笑道,“你昨天可把我吓到了,以后不许再出事了,听到没?”
“我……”方晨霖皱了皱眉,不晓得张聿泓如何向众人交代他的“以权谋私”,心下难过,完全无心顾及满身的伤痛。
“霖儿,喝点水。”周珩命人倒了杯温水,搂着他的脖子,亲自喂他喝了两口。
微微一动,又牵扯到伤口,方晨霖没忍住,哼了一声,有点内疚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珩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是我没保护好你。”
“小珩……”方晨霖也是一愣,知道周珩何意,只是他一心一意都给了张聿泓,实在是分不出丝毫,“对不起。”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周珩释怀地笑了笑,露出大白牙,“你这个馋嘴猫,饿了没?”
“还真有点儿。”
周珩端着一碗鱼片粥,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口气,送到他嘴边。
方晨霖顺从地张开嘴,什么都可以不管,但是不能饿着。等张聿泓回来了,他必须精神抖擞的。
门“咿呀”地被打开,听到脚步声,他就下意识地猛回头。
“泓哥!”
“你醒了?”
没有期待中温暖的声音,也许对方只是太忙了,毕竟一早就出去了。意外地看见来人穿着正式的西服,方晨霖问:“今日有重要的事情?”
“嗯。”张聿泓没有看他,只是对着周珩说话,“小珩,你忙了一宿,赶紧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晨霖。”
“哥?你昨天也没怎么睡,一早又出去了,这……”
“我没事。”
周珩看了看张聿泓,又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盛粥的碗递给张聿泓,“我去诊所看看,晚上过来换药。”
张聿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手中的粥发呆,然后拍了拍周珩的肩膀说:“辛苦了。”
“没什么。”周珩淡淡地笑了一下,与他们道别。
周珩走后,张聿泓终于看了方晨霖一眼,却又迅速瞥开。
“泓哥?怎么了?”方晨霖不傻,察觉到张聿泓的异常,看了看自己肿胀的双手,还是有满身绷带的傻样子,咬了咬牙,还是问了,“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这是什么浑话!”张聿泓立刻反驳,脸色依然不好。
他们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晨霖听见张聿泓的声音柔和了很多,让他张嘴喝粥。
对方的脸依旧是冷的,动作却极其温柔。方晨霖垂下眼睑,惴惴不安。或许张聿泓在生气,他确实是个麻烦的家伙,给人惹了不少事儿。跟张府大管家的关系也不好,又莫名其妙地背上“贪污”的罪名,实在是个不省心的人。所以张聿泓不高兴是理所当然的。
“对不起。”
“什么?”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我是个麻烦——”
“你不可以这样妄自菲薄!”张聿泓厉声打断了他,眼眶有点红。
“泓哥……”方晨霖被骇住了,不敢说话,张聿泓真的在生气。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张聿泓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霖儿,好好养伤。我……我……”
吞吞吐吐了半天,张聿泓也没说出什么。真的是失望吧,可能张聿泓还是怪他的,只是,出于怜悯,不愿对一个伤患恶语相向罢了。
方晨霖抿了抿嘴,点头答应,寻求依靠一般,往张聿泓那边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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