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应该都停了,等台风真的起了,可能从对面跨海而来的火车也会停运,客运站不知道还在不在走车,你要早做打算喔。”
赵宁笑着道了谢,带有温度的食物经由食道进入胃里熨帖出了全身的温暖。
走出店门,还有几步之遥的台风率先在这片领土密布了细雨,赵宁撑起了手边的伞,踏着一地枯枝与落叶走远。
从背后望去,俨然是一副可以入镜载册的时光剪影。亦是再也没有人会用心去欣赏的凡尘美景。
时光带走了所有画面。
伞面上没有雨声,天地间却是潮湿一片。
赵宁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是时候该终止了。
他在原地等了一整场台风。
台风肆虐过后,风平浪静重新降临这座海角城市的时候,赵宁选择踏上了前往之前生活了八年的那个小城市,不可以被成为‘回程’的路途。
盛夏已死,赵宁踏着秋季特有的萧瑟进入了曾经居住过多年的小区。
小区门口的西瓜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季节水果。
‘新鲜包甜,X元X斤’,赵宁看到水果车摊上的广告语,笑了起来。
时光飞速向后退去,跨越扭曲折叠出色彩斑斓的时空隧道,赵宁眼前出现了未曾泛黄的那些画面。
刚搬进这个小区的两个男人,一个稚气未脱,另一个棱角分明。
稚气未脱,还介乎青年与男人之间的那个男生对着小区门口的西瓜车摊笑了起来。
棱角分明的高个子男人以为对方是对车摊上圆滚滚的球体动了心,立马跑过去掏出钱买下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像献宝似的捧来给自己的心上人。
其实二十出头的那个男生根本从来不喜欢、也吃不惯甜食,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恋人的殷切爱意,只好表现得很开心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上了楼。
赵宁跟随着记忆中那个男生的步伐走上了楼,如出一辙的路线与步伐。
掏出了钥匙,打开门。
满室落满灰尘的破旧家具,在他的脑海中突然漂浮上了天空,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那个眼角眉梢仍然遍布稚嫩的男生,进门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墨绿色圆滚滚的球体给切了开来,咬了满口的沙瓤干脆。
果糖的甜份蔓延到了他的脸上,笑得生动又明亮。
然后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更像是在憋着坏要耍恶作剧。
他对着身边呆站着的那个男人勾了勾手指,‘过来’。
男人完全不明所以,却出自本能地朝这个男生走了过来,盲目的义无反顾。
嘴边还溢着西瓜汁的男生猝不及防地仰头吻上了男人的嘴角,在对方的目瞪口呆与毫无反应之中笑得狡黠又得意。
‘呐,那西瓜车上还立着块硬纸壳说什么...红过夕阳、甜过初恋。都是虚假广告,夕阳哪里是红的不说,根本就没有你甜嘛。’
男生侧着头,完全不意外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调戏。
而等对方终于反过来了呢?
赵宁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了一旁卧室里的响动,那是遗留了六七年的余音。
‘干嘛,别闹了,现在还是白天,怎么可以白日宣淫...’
‘我`操,你就不能好好脱吗,别扯,别扯了,衣服撕烂了我缝都缝不回去,要钱买的...’
‘嘶,轻点啊,混蛋...’
赵宁走到卧室的门边,狭小的房间一眼就能尽收眼底。光晕迷离之间,他仿佛看见了上面那两具正在翻滚纠缠的身躯。
却仅在一记低头与抬头之间,全都消失殆尽。
毕竟那些只是他脑海中的记忆画面,人类科技还没有发达到可以呈现记忆投影的地步。
眼前满室,除了作为光阴残骸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留下。
时光带走了一切,也带走了他的爱人。
什么都没有了。
赵宁独自站在老旧破败的居民楼里,嘴角扬起了笑容。
你看,你从来就没有放过我。
连回忆都没有放过。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以身做饵,画爱为牢,骗了我整整八年。
怎么就能对我这么狠心。
你怎么舍得。
第92章
赵宁躺在床上,时光在天花边与床面之间寂静流淌,他侧过头,仿佛那个人就躺在他身边一息之隔的地方。
那些缱绻目光好像上一秒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赵宁在一片虚无中伸出了手,抚上了记忆中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我把房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厨房里那两个你没来得及洗的碗发了霉,我也洗好了。”
“楼下的水果摊换了另一种水果,其实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和你一样,不怎么喜欢甜食。”
“晚上我做饭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
赵宁在满室的寂静中喃喃自语,左手手臂在虚空中维持着原姿势,不动分毫。
话锋却在下一秒斗转。
“我差点被我师兄打死,现在,连他都不想再管我。”
“他说你没有给我留活路,你在逼我去死,是这样吗?”
“所以,这八年,你害怕吗?内疚吗?”
赵宁的身体情况不好,终于手臂上的动作再难以为继,直接坠跌到了床上。
手掌抚摸过床垫慢慢上移到了额前,就着这个姿势与力道,赵宁慢慢蜷起了自己的整个身体。
缩成了一团实物状的悲伤与疼痛。
时光步履蹁跹的速度,有时极慢,似乎每分每秒都落地可闻,但有时候又走得飞快,快到赵宁根本握不住前八年日以继夜里的吉光片羽。
躺在床上的赵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境里什么都没有,谁也没有出现。
就像醒来之后依旧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整间房子,赵宁连现在几点都不知道。外面的天是黑的,可能是刚黑,也可能距离天亮不远。
一切的未知都不再茫然,因为它本身就不具备意义。
就像他在睡着之前对着一房间的空气许诺要做晚饭,可他却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道和勇气都没有。
以前曾听过的‘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下’的搞笑段子,当真实映射在生活中有所感悟的时候,未必会有喜剧效果。
视线透过没拉上窗帘的窗户玻璃,赵宁静静地等了一整个长夜。
一任点滴到天明。
可见,年少时不仅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甚至不能背太多的诗。
天亮之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准备随便翻出一套以前的衣服去洗澡。
然后他看见了衣柜角落里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木盒,如果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那现如今里面应该盛放着半块玉。
至于为什么是半块,而另外半块现在所处的位置?
赵宁刻意忽略了衣橱属于另一个人的衣服,随手拿出了自己以往常穿的衣裤,走进了浴室。
水龙头里滞留在水管里的那一截水流出了铁锈味,让他想起了两个月之前自己躺在季远宅子里洗手间地上的场景。
顾不上手腕上炎症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就是没好个彻底的彻底的那道伤痕。
当赵宁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此刻浴室里昏暗的电灯之下,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在他在医疗研究所睁开眼之后,直到离开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唐曾告诉过他,季远把当时‘命案现场’血腥无比的场景拍成照片发给了李严修。
‘为什么要发过去?要么那个男人看到照片后把自己捅死,要么他一刀把他大哥捅死,既然哪个结果对我来讲都稳赚不赔,我干嘛不发?要是万一赵宁没抢救过来,也算是发挥最后余热了。’
当赵宁从唐口中听到季远这句原话的时候,实在是生不出任何感想。
大概季远已经被他这个师弟给气疯了吧。
赵宁似乎从来不能让任何一个家人满意。
赵翳就不用说了,连一贯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赵昨似乎对他也是不怎么满意的。哪怕这位祖父从来不过问他的功课成绩,更不在乎他关于传承技艺的练习进度。
既然喜欢不要理由,那大概不喜欢、不满意也不需要。
无奈又无力的现实,就像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不知名小城市的这栋老旧居民楼里,再触景生情自我催眠也变不出过去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天荒地老。
赵宁从浴室里出来之后,找出之前行囊里的绷带,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在手腕上缠上了两圈,视觉效果像是一个略宽的篮球护腕,或者其它一类的装饰品。总归都不是赵宁的关注点,他只是不希望吓到别人,尤其是他的朋友。
对的,朋友。
赵宁去了家具店,希望矮子能在店里。也算是为这连骂脏话都一言难尽的八年里,显得愈发弥足珍贵的这份友谊举行一个他力所能及范围内最郑重的告别仪式,反正隆重是不可能的。
赵宁踏着秋季晨光走进店里,阳光在他的身后渡上了一层光辉,矮子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一步步走进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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